第3章
苏原的眼神总是沉稳的、关切的，像以前去乡下外祖家，他家养的小土狗。
——看家的小土狗能有什么坏心眼。
而且陆斯里从后视镜里撇一眼，苏原现在确实还挺帅的，像法国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乍一看没特点，也不张扬，但细品还不错。
看就看吧，都要结婚了，多看看熟悉一下，这有什么。
原本律师是要到公司等着的，但陆斯里拒绝了，因为苏原说自己没有律师，那在自己办公室里签的话，担心苏原心里不舒服。
苏原不找律师的理由也很合理，他除了存款没有什么资产，家庭条件也普通，编制工作稳定，没有什么是需要律师整理才能写进合同里的。
事务所距离不算远，深夜也不堵车，很快就到楼下。
陆斯里走在前面。
走到电梯的位置时，陆斯里忽然感受到眼前一阵眩晕，他伸手扶着门框，闭眼缓了一会儿，缓和之后好似无事发生，继续站着等电梯。
他没有看到，站在身后的苏原紧蹙的眉头。
事务所还有人在加班，陆斯里的律师已经在等待。
“这边。”陆斯里不忘回头叫苏原。
坐下之后律师给苏原讲解婚前财产协议的内容，陆斯里在旁边坐着听，内容他都知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列举出陆斯里所有的资产，然后说明这些东西跟苏原没有关系。
以及婚约时间为两年。
明明是很正常的内容，但是律师一条一条的强调时，陆斯里会有点不好意思。
他抬眼去看苏原的表情，见他没有尴尬或是受伤的神色，才轻呼一口气。
但陆斯里很快意识过来。
自己是不是对苏原这个“老实Beta”的人设刻板了。认为一个没有什么特点、性格温和的老实人Beta是没有攻击力的，更不会算计人。
可是不管对方是谁，都要像工作一样保持警惕和距离感，才是陆斯里的做法。
“有什么异议吗？”律师说完之后陆斯里主动开口。
苏原很认真的听完了所有条款，抬头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神色，甚至在和陆斯里对视的时候带了一点笑意。
他说：“没有异议。”
陆斯里：“你的那部分呢？”
苏原微微偏头，似乎是在律师面前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名下就只有存款而已，很少，证明已经交给律师了。”
陆斯里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中学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他家境很普通。在普遍家庭情况比较好的映南三中里甚至算得上有些拮据，几乎没见他参加过课外活动。
话比现在还少，总之就是——
陆斯里在脑海中无奈笑了一下，每次回忆起中学时代的苏原，不管是什么方面，都是很无聊。
符合所有人对Beta的刻板映像。
协议签订结束已经快十一点，地铁早已经停运，陆斯里送苏原回市立医院的医生宿舍。
“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苏原问。
陆斯里开着车，“不用了。”
苏原想了想，还是再劝一下，又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什么立场，便闭了嘴。
市立医院的医生宿舍就在医院旁边，陆斯里家境优渥，不知道医生宿舍是什么样子，脑子里冒出一些看过的影视作品里那种宿舍，猜想这种集体宿舍环境不会太好。
那结婚后搬到自己那里住应该会舒服很多，就是上班不是很方便了，需要给他配台车。
“你有驾照吗？”陆斯里淡淡开口。
面对突然的、无预兆的问题，苏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有，大学考的。”
陆斯里嗯了一声，继续开车。
快到医生宿舍的时候，陆斯里腹部微微抽痛，他猜想可能是今天吃饭没有很正常，胃不舒服。
陆斯里默默忍耐着，准备回家之后再煮点面条吃，好像冷冻层还有外婆做的饺子。
“你怎么了？”
车子已经开到了宿舍门口，苏原突然问。
“嗯？”陆斯里辨别出苏原语气中的焦急，转头看他，不再专注开车之后，陆斯里猛地感受到胃部的绞痛。
陆斯里深呼一口气，“没事，我回家再……”
苏原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朝陆斯里的额头伸去，陆斯里下意识要避退，但车里空间就这么点。
苏原把擦拭过的纸巾摊开在手掌：“你出了好多汗，嘴唇都白了。”
“我，”陆斯里想辩解，但被眩晕感打断。
和之前晕倒一样的感觉。
陆斯里抬眼看向苏原，终于咬着牙承认：“我不太舒服，后座药箱里有药。”
今年的三次晕倒里，前两次是在家里，陆斯里意识模糊间呼叫了私人医生Luke，第三次是在商场门口，被尖叫的好心阿姨送上了救护车。
这次是在驾驶位。
实在是太快了，李崖问过他晕倒是什么感觉，陆斯里一直说被人敲了一闷棍，但其实不是。晕倒的时候明明都是站着或者坐着，但身体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感，明明很努力地睁眼睛，但眼前一片黑暗，像堕入无尽黑暗的深渊，比起身体的不适，这种什么都抓不住，无法掌控自己的不安更让陆斯里恐惧。
这次好像抓到了什么，只是陆斯里无法睁开眼睛看了。
半个小时后，陆斯里躺在陌生的床上，床单被套都是无聊的浅灰色，床边的原木色枕头柜上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是陆斯里常用的镇定药物和胃药。
房间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很温馨。
床头的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很旧的海报，上面画了一幅骨架和密密麻麻的字，大概是他专业的知识。
想到苏原会躺在床上看这种东西学习，陆斯里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他果然呆呆的，很认真但是有点笨。
但是下一秒，陆斯里又为自己这样想惭愧。
市立医院的骨科医生，怎么会笨呢？而且他身为骨科医生，居然能够在一个Omega身体不适的时候迅速判断他是因为什么，然后把这个该死的虚弱Omega转移到后座拉到自己楼下，又配好药给自己扎了一针。
也许是长大之后大脑继续发育了，他现在看起来很聪明，陆斯里想。
陆斯里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感受身体里某种躁动的因素在缓缓安静下来。
按时间推算，发|情期应该已经过去了。
但是想想这几天忙年终盛典的事情，见了太多人，今天上午见了合作伙伴，当时就感觉有Alpha处于易感期，可能是被影响了。
休息了一会儿，听到轻轻敲门声。
陆斯里起身，床边就有苏原放好的干净棉拖，他去开门。
“饭做好了，吃一点吗？”苏原问。
原本看着苏原的陆斯里微微撇开头，平复了一下想笑的心情，“好。”
苏原当然能看到他在憋笑。
然后立刻低头看，自己果然穿的是那件美少女围裙！刚刚着急给他做饭，随便捞了一条围裙穿。
苏原尴尬地假笑一下，一边摘围裙一边转身往客厅走，“这是我妹妹送的，就……”
“没事。”陆斯里笑，“挺可爱的。”
医生宿舍并不像陆斯里想象的那么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个不小的阳台。
但也没有那么大，餐桌小小的，摆了三四个餐盘就没什么位置了。
陆斯里在苏原的指引下坐下。
桌上是南瓜小米粥、清炒菜心、滑蛋烧和切好的桃子。
苏原还摆盘了。
陆斯里抬头看苏原：“谢谢，麻烦你了。”
苏原给他递勺子，“不会，吃吧，不用勉强吃很多，能吃多少吃多少。”
他也陪着吃一小碗。
都很清淡，菜吃了一半，南瓜小米粥陆斯里喝完了，浓香顺滑，很快就缓解了胃部紧绷的不适感。
陆斯里身体舒服多了，撇到被扔在沙发上的美少女围裙，主动说：“你说有个妹妹，还没问过呢，多大了？”
苏原：“十五岁，在上高一。”
陆斯里点点头，而后反应过来，“那你上高中的时候，妹妹才出生的吗？”
“嗯，不过妹妹是小姨和姨夫的小孩。”
陆斯里面露不解。
苏原解释：“我是小姨和姨夫收养的，小姨比我妈妈小很多岁，妹妹出生是正常生育年龄。”
陆斯里局促地垂眸，去夹菜吃。
苏原笑：“不用觉得戳我伤心处而抱歉，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小姨和姨夫还有妹妹都对我很好。”
陆斯里抬起头，看到苏原微笑，才放心笑，“那就好，我该回家了。”
苏原明白他不会在这个小屋子里留宿，说要送陆斯里回家，但被陆斯里拒绝。
“我不放心。”苏原很认真。
但陆斯里真的不想麻烦他，想了个不麻烦他送，又让苏原安心的办法，他说：“那我跟你开着电话，到家了再挂，怎么样？”
说完之后看向苏原，陆斯里眼神里有疑惑。
是不是屋子里暖气太足？苏原怎么脸红？
第 5 章
苏原把陆斯里送上车，宿舍楼下的灯光是暖色的，从小小车窗里穿过去打在陆斯里的脸上，很温柔。他礼貌笑了一下：“今天真的是很抱歉，麻烦你太多。”
荔城的冬天又冷又干，都盼着望着第一场雪的到来，给这样无聊的冬天增添一点亮色的趣味。
没想到是现在。
“快走吧。”苏原催促，好让陆斯里把车窗关上，又怕路上雪下大了危险。
陆斯里：“好。”
他摇晃一下手里的手机示意自己会保持联络，让他不用担心。
手机上是和苏原的通话页面，苏原点头，撇到上面的名字备注，他写的是“映南三中苏原市立医院”。
好长的备注。
在陆斯里的汽车消失在路的拐角之后，苏原才抿着嘴笑一下，他果然是个工作狂，还是个有礼貌的工作狂，生怕哪天自己给他打电话他不认识或者叫错。
学生时代的陆斯里，是个万人迷，也是个有礼貌的万人迷。
即便是对待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Beta。
苏原站在橙黄色路灯下，稀疏的雪点落在黑色羽绒服上，很快洇开，变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湿润。
他看着手机通话页面，时间在跳动，电话那头就只有街道上的喇叭声，陆斯里没有说话。
原来他就真的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担忧，没有要煲电话粥的意思。
苏原看着手机，想到他们要结婚了，想得入神，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气温零下的户外，他抬手推推自己的眼镜，把手揣进兜里缓缓往宿舍走去。
第一场雪下得不是很大，只是浅浅地覆盖了一层。
今天Fiona和她的助理夏思丽一起出差了，对面办公室的制片总监也去拍摄现场了，20层总经办的这一半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显得敲键盘的声音都有点吵。
陆斯里刚结束和Parker的通话。
Parker是加州总部的副总，因为中国分公司暂时没有总经理，亚洲区也没有设立分部，所以中国分公司的三大核心部门目前都是直接向总部的Parker汇报。
Parker是个Alpha，没有结婚，是个很典型的花花公子形象。
发行部和制片部是很核心的部门，陆斯里和身为发行总监和Parker的交流最多。
陆斯里两指轻轻捏一下自己的眉心，脑海里还回荡着Parker语速过快的南美口音。
一开始跟Parker对接的时候，陆斯里甚至要把电话内容录音，因为实在是很难听懂，事后还要再听一遍才能保证没有听错的地方。
缓了一会儿，陆斯里看看时间，该吃午饭了。
他打开外面软件，看着上面“雨雪天气配送缓慢请谅解”的提示，想到自己一点钟还要去一趟会场，看一下盛典的落地进度，只能关了外卖软件，下楼找个店吃。
陆斯里到窗边看了一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飘雪了，往楼下一看，满路的泥泞，这是陆斯里最讨厌的天气。
套上大衣，陆斯里走出办公室。
刚走到前台就闻到饭菜香气，是前台小桥和两个财务的员工凑在一起吃饭。
桌子上放了三个玻璃餐盒，应该是从家里自己带的。
陆斯里看到了黄焖排骨。
三个人看到陆斯里走过，悄悄交换着眼神，不难想象她们今天的下饭八卦里有包含陆斯里的部分。
身为公司里唯一一个omega高管，家境优渥又长相帅气，陆斯里知道他在员工八卦里从来不缺热度。
只是今天的眼神看起来不太一样，陆斯里性格算是高冷，员工也总是避着他的，今天却是笑着看了他好几眼。
“陆总吃饭了吗？”前台妹妹小桥主动问他。
身为前台，总是帮陆斯里接收各种文件和外卖，算和陆斯里比较熟的人。
陆斯里：“还没，正准备去。”
小桥：“啊，忘了Fiona和夏夏不在，我应该提醒您早些点饭的。”
“没事。”陆斯里说，礼貌微笑之后走到电梯口。
在身后的感应玻璃门关上之前，陆斯里隐约听到三个女孩哄笑着说“陆总话好少啊！是不是在床上话也……”
玻璃门关上之后隔音。
终于走进电梯，陆斯里看着电梯里自己平静中夹着尴尬的表情：“……”
随便找了家拉面店，点了个豚骨拉面吃。
店里的暖气太充足，排队取面等了十几分钟，终于坐下来，昨晚又被扎了一针的后腰隐隐发痒，陆斯里脱掉大衣，一边刷手机上的新闻一边吃面。
微信弹出新消息。
苏原：[吃饭了吗？记得吃午饭。]
陆斯里看一眼时间，12:00整。
F&A elio：[正在吃。]
苏原：[我也是。]
苏原：[图片]
陆斯里点开图片，是番茄炒蛋和炒牛肉，装菜的盒子也是那种便当盒。
为什么要发图片？
他都发了，我也发一张吧。
F&A elio：[图片]
苏原：[也不错，以后可以自己带饭。]
陆斯里心想，我上哪儿带，工作都忙死了哪有时间做饭。他以前请过阿姨，但是阿姨总问他吃什么吃什么，陆斯里哪儿有时间想一天三顿吃什么？只好把阿姨辞退了。
正不知道怎么回的时候，苏原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苏原：[两个人更好掌控做菜的量，我就可以多做两个菜。]
哦，原来他是说他来做饭，给自己也带一份。
陆斯里有点不好意思，吸溜一口拉面之后放下筷子，准备打字说“每个月会给你买菜做饭的家用”的时候，苏原又发消息来了。
苏原：[我跟家里人说了结婚的事，就按你上次的计划，周末让家长见面怎么样？]
F&A elio：[好的。]
该死，把这件事忘了。
陆斯里忙点开外婆的微信，又觉得一个一个说好麻烦，又点开家人群的微信。
要怎么说呢？
陆斯里握着手机犹豫。
此时手机闹钟提醒，三十分钟后要到盛典会场。
这么点事情拖了这么多天，实在不是陆斯里的风格，他都被自己的行为气笑了。
F&A elio：[我要结婚了，周末两边家长见面，大家有时间的话可以出席，时间地点晚上我发群里。]
发完终于轻松一点，埋头吃面，最后也没能吃完面，一是时间不够，二是觉得不太好吃。
陆斯里肠胃不好，还挑食，这种从汤到叉烧都是预制的面，只能吃几口维持生命体征。
这是F&A第一次对外举办年终盛典，杂志《F&A电影时代》在全球的影响力都很高，但是亚洲市场的基调和海外有着很大的差别，驻中国分公司的员工也很少，不能保证盛典的质量，所以一直没有像总部那种举办过年终盛典，陆斯里回国之后每年都向总部申请中国单独举办，终于在今年获得批准。
除了中国电影市场越发蓬勃、影响力越来越高这个因素之外，陆斯里每年都给总部写邮件阐述单独举办的必要，以及越来越有说服力的计划书得到了总部的信任。
陆斯里的到来让盛典准备现场的气氛变得紧张，所有人都知道陆斯里是个在工作上精益求精的人，这一场年终盛典的完成度也将决定还有没有第二年。
“盛典当天的服务人员确认了吗？”陆斯里问。
跟在他身后的经理回答：“确定场地方提供，但是安保我另外选了上次您推荐的亚世安保。”
陆斯里：“费用呢？”
经理：“在预算内。”
场地很大，每个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陆斯里都一一确认了一遍，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Fiona打电话来汇报出差的进度，说明天下午回来。
“好。”陆斯里和他的车子陷在晚高峰的车流里。
正准备挂电话，Fiona突然开口问：“你要结婚啊。”
陆斯里：“嗯……”
Fiona：“你不接电话，一家子都给我打电话问我了。”
陆斯里：“是有点突然。”
跟苏原见过的事情，陆斯里也跟Fiona提过一嘴。陆斯里告诉她就是苏原，情绪稳定如Fiona也表示出惊讶。
“Beta？！”
怎么每个人的反应都一模一样，陆斯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嗯，怎么。”
此时的Fiona不是下属，是和他相处了很多年的姐姐。
Fiona说：“也没什么，就是挺意外的，总觉得你应该会找一个比你强的。”
陆斯里不生气，说：“他有比我强的地方啊。”
Fiona笑，觉得和陆斯里讨论这个的时候，他语气挺好笑的，比平时柔和很多。
“哪里比你强。”
“医术。”
“……”
虽然协议结婚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Fiona跟外婆关系还那么亲密，但是想到自己不论公私生活，Fiona都参与得很多，不说肯定得出事，最后还是告诉了Fiona。
对此Fiona的回应是“虽然不太像你的行事作风，但确实是你敢做出的事”。
陆斯里没有否认。
陆斯里还是接了外婆的电话，并且在死亡威胁下放下手里的工作，转道回家吃晚饭。
回家停好车，陆斯里进门，没想到好久没见的妈妈站在玄关旁打电话。
陆斯里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妈。”
夏利知也看到了他，点点头之后偏过头继续讲电话，对话用的是德语，陆斯里小时候常听她讲，听得懂一点点，在说什么战舰、逃生之类的话。
陆斯里进去找外婆，外婆先是佯装生气地打了他一下，随后开始乐呵呵地问苏原的情况。
“是的，Beta，我高中同学，现在是市立医院的医生。”陆斯里接受着桌上三位长辈的目光巡视。
陆斯里捏了一下筷子：“重逢后一见钟情。”
陆斯里编得自己都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