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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淮水江岸(十一)

第129章 淮水江岸(十一)
江荼瞳孔紧缩, 驱策灵力狠狠砸向腰间。
然而那拽住他的手不仅没有松开,竟然抓得更紧。
漆黑的指甲抠入江荼小腹,鲜血狂流不止, 浮尸的指甲好像染了毒, 腰部以下瞬间失去知觉,被麻痹一般难以动作。
刺与麻的痛瞬间席卷, 江荼发出一声闷哼,脑后有阴影侵袭而来,旋即,他的口鼻都被捂住。
氧气被彻底阻断。
江荼强迫自己不要继续呼吸。
即便他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人在震惊之下本能的抽气, 依旧让些许气体涌入鼻腔。
腥臭如被水泡久了的泥土, 弥漫着植物根茎腐烂的气息。
江荼的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有毒!
青筋自江荼脖颈暴起,他没有片刻犹豫,锁住穴脉阻止毒素蔓延。
此刻江荼的头颅和腰腹都被挟制,身躯难以转动, 便艰难地转眸,看向灵脉的方向。
——他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飞萤仙君惨白的脸, 就悬浮在他的身侧,眼眸只微微转动,贴凑上来。
她的四肢已经全部变成水母触须,而江荼骇然发现,那些他以为是手掌的东西,其实正是飞萤仙君的触须!
怪不得毒素如此激烈,却又不在江荼的预料之内。
兽毒非修真界药修研习的范围, 恐怕也只有高溪蓝水首座能够运用自如。
呼吸越来越困难。
而飞萤仙君的触须还在不断收紧,紧到江荼似乎能听见脚踝被勒断的声音。
他的口鼻被触须牢牢缠住, 一旦试图呼吸,就会吸入水母的毒素;
但人的闭气时长很快就会到达极限,肺腑正火烧火燎般灼痛,警告着江荼快要窒息而亡。
江荼遗憾地想,看来惊鹊依旧没能下手。
他并不责怪惊鹊仙君的选择,但确实给他造成了些许麻烦。
男人的呼吸逐渐微弱。
飞萤仙君怜悯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只脆弱的天鹅,因被捕食者咬住脖颈,而无力地张开翅膀。
但捕食者不会因为天鹅的美丽就放弃进食。
咔嚓。
咬断天鹅的脖颈。
光迅速从江荼眼中消散,一切抵抗都随着身体死亡而卸下,他苍白的手垂下,整个人呈现上浮的悬虚姿态,好像随意拍来的浪花都能将他裹挟。
飞萤仙君操控着触须收回。
每一根触须下发,都缠绕着更多细小的触须,泛出碧绿毒液的颜色,就像琵琶的弦,极细却又极锋利。
一旦江荼挣扎,他就会死无全尸。
细小触须割破江荼的皮肉,贪婪吮吸着飘逸而出的鲜血,才依依不舍回到飞萤仙君体内。
飞萤仙君任凭江荼的尸体漂浮在水中。
她的目标并不是江荼,而是江荼手中的灵脉。
煞气跟随在她身后,如去而复返的蝗虫,逼近即将秋收的庄稼。
触须从她袖中腿间无限伸长,像一张细密织就的缚网,向江荼掌心罩去!
金光在江荼指尖如浮萤光辉,天地之初的灵力与天地之初的创立者产生灵魂深处的共鸣,无数光点正在江荼掌心跃动。
他们即将融合,而蓝水即将死去。
飞萤仙君驱策触手,钻入江荼掌心,包裹住灵脉——
她扑了个空。
先前还在目标范围内的灵脉,竟然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抹微红出现在网线间。
飞萤仙君的动作诡异地一顿。
就在这个瞬间,火焰烧到她的面前!
像鱼群迁徙时鱼尾摆动的气泡,一尾鱼掀起的气泡,与无数尾鱼的气泡聚在一起,扑到飞萤仙君的缚网上。
触须抽搐着扭动,发出尖叫。
烧焦的触须化作黑灰坠落,飞萤仙君引以为豪的毒素来不及释放就被烈火燃尽。
“怎么可能…”飞萤仙君猛地命令触须袭向江荼面门!
然而。
江荼漂浮着的身影,也幻化做浮沫,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到极致的脸。
触须猛地一停。
飞萤仙君的身躯后仰些许:“…姐姐。”
惊鹊仙君的眼里满是泪水,她身上血迹斑斑,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是细小触须勒出的痕迹。
煞气正顺着她身上的伤口侵入皮肉内里,但惊鹊仙君没有露出丝毫痛苦,只是认真看着变作鬼兽的妹妹。
飞萤仙君忽然意识到什么:“是你放了江荼?你为什么要放了江荼?!他死了,高溪蓝水就不会毁灭,你不明白吗,惊鹊!”
惊鹊仙君摇了摇头,脚掌在水中拨动,好像鱼尾一摆,整个人轻盈地漂向飞萤仙君。
飞萤仙君后退,触须疯狂向四周扭动,却被她死死摁在原地。
可她眼底的郁结越来越深重,可怖的漆黑彻底占据眼白!
触须也在这时暴涨到极度粗壮,像无数条手臂,向惊鹊仙君抓去。
惊鹊仙君只是闭上眼睛。
触须的阴影笼罩下来,死亡的恐惧面前,惊鹊仙君张开双臂,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手中也没有武器。
触须在惊鹊的鼻尖前停了下来。
飞萤仙君的脸上浮现无穷的挣扎,触须似乎并不与她达成合意,还在挣扎着向前,要扎入惊鹊仙君的皮肉里。
飞萤仙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也只有一瞬:“惊鹊,快走!!”
惊鹊终于明白过来。
飞萤根本控制不了煞气,是煞气在操控她。
煞气放大了她内心的不满,让一山首座沦为囚徒。
那些阴冷的、黑暗的袭击,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而现在,飞萤仙君面对着姐姐,终于短暂取回了神智。
惊鹊仙君怎么会不知道,飞萤哪怕自己死去,也不舍得伤她分毫。
从来都是这样。
惊鹊脸上带着悲伤的微笑:“飞萤,我知道,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你也要拼尽全力守住灵脉。如果蓝水不是高溪的倒影就好了,如果、如果当年被选中成为影子的是我就好了。”
回忆在二人眼前展开。
那时飞萤与惊鹊都是只有三岁的小娃娃,她们手牵着手,被母亲领到蓝水岸边。
从投映在水中的倒影里,她们看见海底的生命,如此广袤而自由。
在那以前,她们从不知道,高溪之下,蓝水也是修行之地。
身为高溪首座的母亲带她们看过蓝水,忽然跪下,虔诚地求告:“主!请您降临,请您指引…”
天空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长出一只金色的眼睛。
两姐妹只觉得恐惧又好奇,她们本能地模仿母亲的动作,在金眸前跪下。
金眸审视着她们,慈爱的目光,最终落在飞萤的身上。
母亲向着祂磕头,身躯却颤抖着,半晌也没有抬起:“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指引。”
姐妹俩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很快,蓝水翻滚起浪花,旋即有一条通路破开水流,一道身影出现在海里。
海中的人,与母亲有着一模一样的身姿。
她垂眸,看向飞萤,张开双臂——
她拥抱了飞萤,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拽入海中。
惊鹊尖叫着扑上去:“不要带走我的妹妹,不要带走她!”
母亲却一把拦住了她,这时惊鹊才发现,原来母亲方才颤抖,是因为泪流满面。
就这么片刻,飞萤已经被海里的女人带走。
惊鹊忽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金色眼眸!
是祂让海里的女人带走妹妹,在那之前她们根本没见过蓝水海底还有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
惊鹊向着金色眼眸,用力地大骂:“还我妹妹!还我…”
母亲又捂住了她的嘴。
在惊鹊的挣扎中,母亲强压着她的头颅,让她向金色眼眸磕头。
“主人,我们感激您的恩赐。”
惊鹊仙君从回忆中抽离:“飞萤,自那以后,我们过了十年才重新见面。”
“你还记得那时的样子吗?”
在神鸟塑像前,母亲第一次允许惊鹊触碰神鸟。
少女小心翼翼地抚摸神鸟的羽翼与头颅,忽然注意到神鸟轻轻眨了眨眼。
惊鹊惊讶地看向母亲:“它动了!”
母亲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时候到了。”
话音落下,天地恍惚,月亮高悬在空中。
可现在分明是白天!
惊鹊惊讶地扭头,只见天边,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它们相互照耀,光影的边界变得模糊。
一日之间晨昏共现,惊鹊的眼眸微微睁大,不明白怎会有如此异象。
而这时,她听到母亲的方向传来异动。
一片水泊,就这么恍惚地出现在地上,晕染开,像一面镜子。
水泊里倒映出母亲的身影。
俄而又变了模样。
——是那个水里的女人。
女人张开双臂,肢体如水母的触须般扭动,紧接着,她的双臂紧紧搂住了母亲。
母亲就这么一点一点与女人相融。
天边,月亮也在一点一点与太阳相融。
直到月亮吞噬了太阳,黑夜降临。
母亲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下一滩水。
惊鹊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慌和明显异于常理的景象让她难以回神。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水泊前。
低下头。
她看见了飞萤的倒影。
飞萤成为了她的影子,就像水中的女人一样。
但就像水中的女人会吞噬母亲,总有一天,飞萤也会吞噬她。
她们终会在水下重逢。
而现在,惊鹊仙君来到蓝水,她在深海的罅隙里,凝视着自己的妹妹。
扭动的触须向她包抄而来,纯白绸缎缠着金铃,像云的弧线,灵巧地绕过触须。
惊鹊仙君一脚踩在水泡上,却好像如履平地,身形快速而坚定地向飞萤冲去。
飞萤仙君在这一瞬间,终于短暂取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勒令触须停下,等着惊鹊取走自己的头颅。
“惊鹊,灵脉不能拱手相让…叶淮心思深重,江荼不知真身,苍生道更是居心叵测,你向来纯粹无暇,可想过一旦灵脉落入这三个人手里,你就会成为他们砧板上的肉?”
她诉说着自己反对的理由。
但绸缎的呼啸忽然停歇,飞萤落入一个湿润的怀抱。
惊鹊用力抱紧了她:“我明白,我明白,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替我考虑,所以今天…让姐姐替你考虑一次。飞萤…让我来做你的影子。”
飞萤仙君的眼眸倏地瞪大:“不——”
惊鹊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两段白绸,交缠在一起。
水天一色。
惊鹊仙君的灵力是最温柔的天,拥抱着身下澎湃的瀚海。
飞萤体内的煞气瞬间被驱逐!
它们从飞萤的触须里逃窜而出,不知该往何处去,就本能地向黑暗里钻。
但黑暗缓缓睁开眼睛。
赤红的、冷漠的眼睛。
江荼只说一个字:“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