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他暗金色的瞳孔里, 在夜色下闪烁着一丝扭曲的光芒,谢微楼微不可闻地动了下脚。
这个细微动作没能逃过谢玉书的眼睛。
谢玉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后轻了几分, 转而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调轻声问道:“弄疼您了?”
谢微楼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移向窗外。
望月城的夜景映入眼帘, 街道上车水马龙, 酒楼茶肆灯火通明, 将这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 身处这繁华喧嚣之中,谢微楼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带来的温暖,相反他却察觉到一丝寒意。
脚下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关切的意味:“您该睡了。”
谢微楼根本没有睡意,冷声拒绝:“我不困。”
谢玉书语气依旧温柔:“主人, 您现在的身体需要早点休息。”
说罢,他伸出手稳稳地扶住谢微楼的腰, 将他从椅子上带了起来,带着他往床边走去。
先前几日在石室里, 谢玉书每晚都会在他入睡前到来。
魔族不需要睡眠,他自然不是来睡觉的。
可是他却乐此不疲地每天夜里将谢微楼揽在怀里, 下巴轻轻抵在谢微楼头顶, 就这样陪着谢微楼直到他陷入沉睡。
有时,他也会用微凉的手指褪下谢微楼的衣衫, 最后在谢微楼筋疲力尽的时候,将他送进梦境里。
……
这样一连几日, 谢微楼都被关在这处高阁里,侍女每天会准时送来三餐,无一不是按照他的口味烹制的。
不仅如此, 那些饭后送来的点心,也是完全按谢微楼口味改良的。谢微楼心里清楚,那些点心,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做。
除此之外,谢玉书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里。
他每日都会亲自服侍谢微楼沐浴,仔细地为他擦拭着每一寸皮肤,耐心地将他的长发梳理整齐——就和当初在月华殿的时候一样。
若不是脚踝上的锁链,谢微楼有时会恍惚地觉得,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变。
然而直到月上柳梢,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洒在屋内,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的时候。
谢微楼不着寸缕,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细密汗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他无力地软在榻上,腰酸得根本直不起来。
膝弯被强行扶着缠上对方的肩膀,后腰下垫着一个柔软的锦枕。细细亲吻他的人在雪色的皮肤上布满红痕,像是要将自己的印记深深镌刻在他的身体上。
谢微楼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攥着床单。
对方柔软乌黑的发丝摩挲着他腿间的软肉,谢微楼的意识渐渐模糊,忍不住将后腰向上弯起一个恰好契合枕面的弧度。
不多时,谢微楼的唇齿间低低溢出一声轻吟,后腰软绵绵地陷进枕头中,身体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谢玉书抬起头,将口中的东西吐在旁边的锦帕上。
接着,他又取出一个新的帕子,耐心地将他的身体擦拭干净。
等到一切处理干净,他才重新掀开被子躺进去,顺势将疲惫不堪的美人揽进怀里。
谢微楼浑身力气卸净,他靠在谢玉书的胸口,闭眼哑声道:“你打算一直将我关在这里……满足你的欲望吗?”
谢玉书轻轻抚摸着他的长发,怀中的人温顺地伏在他的胸口,这一幕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任何事都无法比拟的满足。
他垂头看着依靠着他的美人,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主人这几日过得不开心吗?”
随后他伸手抬起谢微楼的下颌,轻轻吻着对方淡色的唇:“您还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替您取来。”
谢微楼艰难撑起眼皮,看着垂眸凝视他的人。
他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问了这些天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我原以为你会将我带回魔域。”
魔域,便是魔族诞生的地方。
所有的魔族在那场仙魔之战过后,全部被赶回了魔域。可如今,他们已经再度穿过结界来到了人间。
谢玉书轻声道:“主人不会喜欢那里的。”
谢微楼顿了顿,眼见此刻谢玉书正是心情不错的时候,于是他继续问:“这百年间,你都做了什么?你现在又为什么是谢家公子?”
他虽是这般问,却并没有真正期望谢玉书的回答,只想着能从他口中得知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比现在对他一无所知要好。
谢玉书撩弄着他的发丝:“以这个身份行事方便些罢了。主人既然想知道,早些问我就是。”
他顿了顿,忽地笑起来:“说起来,若不是凭借这个身份,我还不知道要寻您多长时间。”
谢微楼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实际上,自打他恢复记忆,那日从灵境山离去后所发生的种种,便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虽获得枢玉的心脏,可灵脉却遭受重创。刚一下山,他便惊觉灵力流逝得异常迅猛。
在灵力彻底消散之前,他到底还是寻到了被盛无极附身的褚凌。
彼时,盛无极被他先前的那一剑伤得很重,操控着褚凌的身体,躲在一处隐蔽的洞穴中疗伤。
谢微楼在灵力即将耗尽之际,拼尽全力榨干了自己的灵脉,将盛无极从褚凌体内逼了出来重创了他。
而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灵力尽散,彻底沦为了一个凡人。
等他再次悠悠转醒,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身处洞穴之中,往昔的记忆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之后的两百年漫长岁月里,他都再也没能得到一丝关于盛无极和褚凌的消息,仿佛他们从世间彻底蒸发了一般。
谢微楼缓缓吐出一口气,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魔族向来尊崇实力至上,你究竟做了何事,能让那些魔修皆奉你为主?”
对方揽着谢微楼的胳膊微微用力:“没什么,打赢了,他们自然就心甘情愿听我的话了。”
谢微楼听着他这般轻描淡写的回答,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他心里清楚,魔族天性嗜血好战,野性难驯。若不是生死攸关,面临灭顶之灾,那些高傲的魔族又怎会轻易向一个新晋魔族俯首称臣。
枢玉口中简简单单的一句“打赢了”,背后实则不知历经了多少残酷厮杀,刀刃之上恐怕早已浸染了无数魔族的鲜血。
谢微楼抬头,问了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你,找到盛无极了吗?”
在魔族那样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枢玉若想要站稳脚跟,甚至登上魔尊之位,与盛无极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殊死较量。
听到这话,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谢玉书搭在谢微楼后脊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后才吐出两个简单的字:“没有。”
仅仅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谢微楼明白了一切。
枢玉没有杀死盛无极,可依旧被魔众追随,无非只有一个可能:盛无极没有回到魔域。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和自己榨干灵根付出的代价一样——成为了一个凡人,或者蛰伏到了某处,等着东山再起。
谢微楼心中暗自思忖,盛无极魔躯的再生能力放眼三界,都无人能及,当日不过是一滴血依附在褚凌身上,就能维持许久。
倘若让他寻到重塑魔身的法子,那必将是一场席卷三界的灾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微楼至今仍对几百年前盛无极东征的场景刻骨铭心。
彼时,盛无极所过之处人畜无存,凡人的身躯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鲜血在泥土中汇聚成暗红色的溪流。
“我在魔域四处搜寻盛无极的下落,杀了他的几个手下。剩下的有的找我报仇,有的则想劝我归降于盛无极。”
漆黑的夜里,谢玉书的声音清晰地钻进谢微楼耳中,毫无保留地将这些事情说出口。
“可是,我至今没有找到过盛无极的下落。有传言,盛无极逃去了‘蔷薇海’。”
谢微楼一怔:“‘蔷薇海’。”
谢玉书垂眸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谢微楼陷入了沉思,早些年他游历天下的时候,曾经听闻在魔域有一片奇异至极的景象——一片被血红色蔷薇铺满的海洋。
传言中,历代血魔皆从那片蔷薇海之中凝练出的魔躯,而从蔷薇海里诞生的魔物,天生便被赋予了令人胆寒的恢复能力,无论遭受多重的创伤,都能迅速复原。
然而,长久以来,无人知晓蔷薇海究竟在何处,也不知它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仅仅只是人们口口相传,虚构出的地方。
谢玉书见他不说话,微微俯身含住对方的耳垂,声音因这暧昧动作变得含糊不清:“主人,你想杀了他,对么?”
谢微楼深知,盛无极绝不可能就此无声无息地蛰伏起来,他恨自己入骨,一旦恢复实力,必定会找自己寻仇。
然而此刻的仙界,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和对方匹敌的人。
至于眼前的枢玉,毕竟已是魔域的一员,谢微楼拿不准到底能不能信任他。
短暂的沉默后,谢微楼没有回应对方的问题。
他侧头避开谢玉书的唇,在对方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我困了。”
谢玉书并未多言,只是将谢微楼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让他的后背能更舒适地倚靠在自己怀中。
谢微楼静静地躺着,过了片刻他刻意放缓自己的呼吸,营造出一种已经沉入梦乡的假象。
又过了一会,一道近乎无声的脚步声朝房门靠近。紧接着,一个侍女声音隔着门响起:“主人。”
这声音轻的如同耳语,若不是谢微楼此刻全神贯注注意周围的动静,几乎难以察觉。
身后原本揽着他腰的手,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便悄然松开。
随后,谢微楼感觉到被子被轻轻往上拉了拉,谢玉书的动作很是温柔,像是生怕惊扰到他。做完这些,身后的人起身,脚步轻缓地朝着门外走去。
伴随着门扉轻轻开合又重新关闭的声音,谢微楼努力竖起耳朵,隐约捕捉到外面侍女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一伙人……不知来历……不像是城里的……”
随着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谢微楼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夜莺啼鸣。
他攥着被子的手一紧,立马翻身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
这座高阁矗立在望月城的最顶端,周围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之物。
此时,窗台上落着一只浑身披着金丝般羽毛的夜莺。
谢微楼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唤道:“妙音。”
话音刚落,那只金色的夜莺轻拍翅膀,自窗口飞进屋内。刚一落地,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
少女见到谢微楼后,直直地单膝跪了下去。
接着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眼前那身着一袭白衣,身形略显清瘦的谢微楼身上,眼中满是欣喜之色,声音颤抖地唤道:
“尊上!”
谢微楼着实没料到,再次与妙音见面会是这般场景,他舒了口气:“你快起来,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尊上了,不必如此。”
然而妙音却并未听从,她惊喜地上下打量着谢微楼,当目光触及到他脚踝上那明晃晃的金色锁链时,整个人仿若被一道惊雷击中,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
“他怎么敢,怎么能如此对待您……”
谢微楼对此刻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倒是坦然,只是轻踢了一下脚踝处的锁链,将其往身侧移了移:
“先别管这些了,你此番前来,可还顺利?”
妙音依言站起身来:“祝阁主一回到灵境山,就与我们说了遇到您的事,尊上……就是叶阁主,找您的下落花费了些时日,哪成想您会在这里……”
她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戚,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将您救出去。哪曾想那魔头心思缜密,将这城的四周都设下了结界,唯有没有法力之人能够自由出入。”
“我们若想进城,就必须将灵力封印才行,一旦运用灵力,就会立刻遭到攻击。许是因为我的真身并非人类,这才得以避开那些守卫,顺利进到此处。”
谢微楼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如此便好。”
说罢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锁链:“恐怕今夜我没法随你们而去,这条锁链一断,枢玉就会立刻察觉,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闻言,妙音直直地凝视着他,眼眶渐渐泛红,情绪愈发激动,猛地又跪了下去,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自责:
“属下实在无能,自您下界之后,属下费尽心思,却始终找寻不到您的踪迹。如今害您受此屈辱!想当初主人对他那般悉心爱护,他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她越说越气愤,眼中已经漫上杀意,仿佛恨不得立马就将谢玉书碎尸万段。
谢微楼见状,赶忙制止妙音:“事不宜迟,我此刻与你说的每一个字,你回去后都要一字不差地转告叶光霁。”
妙音对谢微楼向来深信不疑,立刻点头。
谢微楼继续道:“我之前在下界之时,曾数次遭到魔族人的袭击。那时,我对他们的意图毫无头绪,如今回想起来,那些人大概率是盛无极派来的。”
妙音闻言,不禁一怔,面露疑惑之色:“尊上,您如何能确定不是那魔……不是枢玉干的呢?”
谢微楼轻轻抿了抿唇,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应当不是他。”
稍作停顿,又道:“回去告诉素祁,让她想办法找到能阻碍肉身再生能力的药物,让她……务必想尽办法研制出来。”
妙音虽不解谢微楼这番话的意义,但依旧点了点头,应道:“属下记下了。”
谢微楼紧接着又问:“还有一事,你可曾听闻过‘蔷薇海’?”
妙音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属下从未听说过。”
谢微楼微微蹙起眉头,短暂的思索后道:“无妨,你回去后告诉叶光霁,让他想办法弄清楚这‘蔷薇海’究竟位于何处。”
他心里清楚此事干系重大,若不能尽快留出后手,恐怕会有更多无辜之人陷入险境。
妙音毕恭毕敬地应下,踌躇后再度开口:“属下此次前来,是奉尊上的命令,打算寻机将您营救出去……”
然而,听完谢微楼这一连串的嘱托,妙音却发现其中竟没有一件事是关乎他自身安危的。
谢微楼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我恐怕难以给你们帮衬太多,莫要再为了救我而枉费人力。”
妙音一听顿时急了,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怎么能行!无论如何,我们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这魔头囚禁于此!”
谢微楼缓缓摇了摇头:“妙音,当下危机四伏,你们行事之上一定要慎重,切不可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精力。”
妙音还欲再争辩几句,恰在此时,窗外陡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风声。
她神色瞬间一凛,谢微楼心里瞬间明白,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当机立断道:“你赶紧回去,别让人察觉到你的行踪。”
妙音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无比庄重地向谢微楼行了一礼。
而后身形瞬间一转,眨眼间便化作一只金色的夜莺,从窗口轻盈地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妙音离去后,谢微楼迅速关上窗子,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折回床边。
他的动作干脆,可还是慢了一步。
就在他刚刚掀开被子躺上去,还未及调整好姿势之时,房门便在悄然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谢玉书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逆着门外昏暗的光线,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叫人难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谢微楼抬头看向他,便听见谢玉书低沉的声音响起:“主人方才,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