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姜陟猝然抬头,林微明那张只要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的的脸直接就撞入了他的眼帘。
他微微垂眸,眉头轻敛,瞳色因为背光的缘故显得有些幽深,旁边空调吹来的冷风带起了他相比一月之前又长了些的头发,有那么几根拂上他的脸,和浓密纤长如小扇子般的睫毛纠缠在了一起,衬得他的目光愈发的晦涩。
明明他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一样的淡漠疏冷,就连嘴角稍稍抿起的弧度都和一月之前所见毫无差别,但姜陟就莫名觉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没有说一声就突然离开,姜陟自然是心虚的,但对于林微明的出现倒也不算意外,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他早就预料到要现身的人终于以一种有些意外的方式如他所愿地降临,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些沉甸甸的情绪也在这个瞬间倏忽消解。
不得不承认的是,关于林微明再一次落在他眼前的方式,他其实想过很多。
但他似乎忘了去想自己再见到这人的反应。
他又低头去看那只手,向上的手心里掌纹交错,就像是在医院病房里林微明勾缠着自己的视线,他好像原先是觉得有些烦的。
那现在呢?姜陟不知道,他只知道,鬼使神差地,他竟忽然抬起手,想像他们俩真正重逢那天一样,拍上那只放在他眼前的手。
施桐在一旁看得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一把拉过了姜陟的手臂,打断了他的动作。
其实他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就在姜陟的手臂被他拉走前的那个瞬间,林微明后撤了半步,一直举着的手掌被陡然握紧,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侧。
施桐连推着姜陟让他道歉,可姜陟却愣在当场,刚才林微明的动作可谓是一个不落地全被他看在眼里,甚至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循环往复。
直到施桐实在看不下去他那个呆呆傻傻的样子,强行压着他的腰逼他低头鞠躬,他才终于好像从刚才所见中琢磨出点意思来。
“不好意思啊,这是新来的学员,不懂规矩,希望您不要介意。”施桐一边疯狂擦汗一边替姜陟解释,“而且学员嘛,刚入门,从业资格证还没考呢。”
姜陟直起身子的时候林微明已经抬脚往道场里面走了,眼光收回得极为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就好似此前从未见过姜陟,刚才只是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例行查问,不掺杂任何的其他含义。
他们两个就如同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个站在原地,一个即将走远。
姜陟到底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那种异样,还想继续上前,却又被施桐扭头过来狠狠瞪了一眼,让他就待在前台,别去添乱。
他应该是很生气,说得十分严厉,声音里大有一副“等着被收拾吧”的警告意味。
可姜陟全不在乎,他只越过施桐的肩膀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他的脚下,一步都不曾停下。
等到两个人都进了训练场的大门,再看不见时,姜陟也终于压不住心头的那口郁闷,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短到发硬的发茬,皱着眉用几乎听不到的气声骂了一句:
“操!”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候,姜陟再没见到林微明。
太阳落山的时候,只施桐一个回到了前台。林微明在检查方面大抵也没让他好受,火气比走之前更大,指着姜陟训了有将近两个小时。
姜陟倒是听惯了这种看似条理分明,实际上细究起来基本毫无意义的所谓训话,不用特别注意就可以十分自然地做到面有“愧色”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想:林微明这人,居然真就这么走了?
经过之前那一遭的冷待,和一下午坐立不安的胡思乱想,他原本的那点心虚被反复地消耗、磋磨,早就没剩下多少,相反的,却对林微明生出了点怨愤来。
这家伙实在太小气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故意做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给谁看?
绝交,必须绝交!姜陟没好气地想。
下次再见他一定要像今天这人这么对自己一样对他,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然而这点“雄心壮志”在当天晚上林微明再一次如鬼影一般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就直接分崩离析。
白日里和施桐打听出了东南方向的那栋小楼便是褚歧当时修炼禁术的地方,那肯定也是在那里,他凝出了那颗种子,姜陟自然是要去探一探的。
他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整个褚氏道场也如人类一般陷入沉睡后,按照他这段时间的观察,熟门熟路地绕过了监控和禁制,落在那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楼前。
灵力恢复之后,姜陟的五感自然也灵敏了许多,可到底比不上过去,所以并没有察觉到隐没在屋檐之下的那抹几乎要与四周融为一体的黑色,一个没注意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遽然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怎么说都是一件十分惊悚的事情,饶是姜陟都被吓了一跳。
但他反应很快,几乎是同时,他的袖口寒光一闪,一把轻巧的短刃落入掌中,抬手便朝那“东西”刺去。
刃尖即将没入的瞬间,他借着朦胧沉闷的月色,看清了林微明那双在黑暗之中仍然闪着些微光亮的眼睛。
动作被生生止住,短刃重新收回袖中,姜陟心有余悸地扑上去拽林微明的衣领,早忘了他几个小时前下过的决心,咬着牙质问:
“你不会躲吗?我刚才差点就杀了你!”
林微明就这么垂着眼睛看他,比平时更加深沉的夜色掩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当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表情。
“你想杀我吗?”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仿佛真的是在问姜陟有没有这种想法。
姜陟差点被他给气笑了:“我要是想杀你,早就应该一刀捅上去,你也就没机会问这种傻……问题了。”
林微明仍然一动未动,气息冰冷,只有瞳孔中的那两点闪烁显得他好似像个活人。
“你还不如杀了我。”
这一句又比刚才那句低了几分,但姜陟还是听清了,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林微明忽然就往前走了两步。姜陟和他离得极近,他这么一动,也逼的他往后退了两步。
情势在这一刻骤然反转,刚才是姜陟抓着林微明的领子质问,姜陟似乎是处在上风的。林微明这两步一动,气势莫名就直接压了一头,即便他的领子现在还依旧攥在别人手中。
“我说,你就该一刀杀了我,倒免得教我在你这里受折磨。”
姜陟一听更加来气:“我怎么折磨你了!明明是你……”
“我怎么了?”林微明直接打断了他,“我向你求一个安心,你答应了,然后呢?然后呢?”
他一连问了两个“然后”,声音里被死死压抑住的激荡几乎要破土而出,他自己大约也察觉出来了,一句话说完就闭了眼,似乎在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
“姜陟,你不要逼我。”他仰面十分艰涩地吐出了这句话,黑暗中宛若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可他的这副暗暗有些威胁态度让从来“吃软不吃硬”的姜陟愈发的恼:
“我逼你什么了?从头到尾明明都是你在逼我!”
他实在是上了头,话没过脑子就从直接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林微明复又低头看他,紧抿的唇角泄出了一丝冷笑,落在姜陟耳中听得他心颤,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他也只能梗着脖子继续瞪着林微明。
“好,好,好。”
三个“好”字,第一个轻淡,第二个沉重,第三个低缓。
“原来都是我逼你的。”那三个字之后,林微明的声音像是被整个清扫了一遍般,眨眼间敛去了所有情绪的痕迹。
他忽然抬手握住了姜陟的手腕,然后用力把它们从自己的衣服领子上拉开。
他推开了姜陟。
“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逼你了。”
说完就转过身,和白天离开时一模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影没入暗色,转眼就消失不见。
姜陟握着一双拳头,他觉得他应该要说些什么,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他别扭的脾性又不让他说那些话。
他默默对自己说他不在乎,可却在林微明离开之后,尝到了自己嘴里的不知从何处弥散而来的血腥味。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现在要重要的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就这么想着,他走到小楼的大门之前便要去推门,手伸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轻微地颤抖,连带着手中的金属门锁都发出了“嗒嗒”的声响。
他捉住了自己的手腕,想要竭力平稳下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揽住了腰向上托起,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他陷入了一个滚烫的胸膛之中。
有人从他的身后,隔着衣服,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