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青鸟携着蛟龙飞入沉沉夜空,又最终融合汇聚,化为一个几乎要将整个天际都照得透亮的莹莹光球。
而姜陟拔出长剑,剑锋划过乱石,带起一连串刺目的火花。
剑身之上,倏忽闪过两个字,又在转瞬间暗沉了下去。
凝光。
这把剑,名叫,凝光。
仿佛是呼应一般,光球也随之在空中炸开,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在这暗蓝的夜幕之中,开出了一朵世间绝无仅有的巨大烟花,无数青光喷薄而出,层叠映照,绚烂至极。
绽放过后,那些光点又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似是是在这天地间,下起了一场磅礴的大雨。
可还未等那些”雨滴”尽数落下,从他站立的地方开始,从地底下发出了一阵几乎要震碎耳膜的轰鸣,连带着整个池底都开始剧烈震动了起来。
姜陟连忙伸手去扶旁边的石头,想要尽力站稳些,刚碰上去还没施力,腰上的绳子就忽地一紧,他整个人都被用力向上拉去。
转眼之间,他就已落入了林微明的怀中。
震动来得突然,再加上刚才的坍塌,小楼内不再平静。林微明也没时间说什么,只揽过他的身子,脚下轻点,就带着他一同跳上了二楼被砸得只剩了一半的地板。
从上面再往下看时,原本被一分为二的血水已然又合在了一次,而且明显能瞧出正在不断上涨。
而与之前他们进入幻境前的那次不同的是,这一回,血水竟漫上了浮台,
浮台之上,仰面躺着的褚歧,看见姜陟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居然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和恬淡的笑来。
在这个笑容里,他少见的敛去了眼神里的惯常的阴鸷和险毒,连深黑色的瞳孔中那种经年的死气都变得浅淡了些。
他做出这个表情,让姜陟终于从久远又模糊的记忆里,寻摸出了一点他当初的影子。
他好像真的曾见过一个和他很像的少年,腼腆又胆怯,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闪着一种不加掩饰的雀跃。
但他并不确定,这突然浮现的印象,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在这瞬间他为自己塑造的幻觉。
可这些都不重要。
他在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中用力地朝他大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把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年那颗种子又到底是给了谁?”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可眼下的形势似乎并不容许他们做太多的停留,林微明脚下破碎的楼板都开始摇摇欲坠。
褚歧的气息变得比刚才还要弱上几分,声音被掩盖在四周的纷乱嘈杂之中显得微不可闻,姜陟急地打出一道符来,才终于听清。
“ ……一个叛出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活着走出邶都,所以,姜遥青用她的本命剑和新派的世家求来了一个出路。而七年前,我父亲用那颗种子为我换来的那把剑。”
“至于拿到种子的那个人,我并没有看清,但可以让姜遥青顺利出逃,又能避开所有人将凝光剑一直握在手中,最后还给了我父亲,世家之中,有这种手段的,怕也是屈指可数。”
“你大概认出了剑上镶嵌的那块石头,那是姜遥青当年得姜氏真传时拿到的净魂石。我父亲将我锁在这楼中,用我的气息将那些被我杀死的鬼魂都聚于这血池之中,又将凝光剑插入池底,意图用那净魂石洗去这些鬼魂带来的怨气和邪气,说什么要让我’重入正道’。”
“可我觉得,有必要吗?我从不后悔自己修了邪术,不然的话,怕是连见上你一面都不能吧,又如何让你杀了我呢?”
姜陟听他说完这些,眉头更紧:“你什么意思?”
褚歧扫去了深沉暗色的眼中闪过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父亲施法将这把剑和我的魂火绑在了一起,只要我还活着,魂火不灭,你永远也带不走它。”
“姜时,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必须杀了我。”
说着,又将目光移到了姜陟身后的林微明身上,瞳孔中有一瞬间控制不住的紧缩:
“我劝你亲自动手,若是旁人来做,这凝光剑到时会认谁为主,可就说不准了。”
林微明在一边面色愈冷,低头附在姜陟耳边说道:“还是我去,到时我可以把剑再……”
话还没说完,姜陟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襟,打断了他。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道。
他又转过头,面朝着下面的褚歧,脸上却看不出一点被逼迫的恼怒,声音也出奇的平静:
“褚歧,你到底凭什么认为,事情一定会随着你说的那般发展,你真的以为,我会全部都按你说的去做吗?”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受人胁迫。”
“所以,我不会动手的,或者说,该动手的,不是我。”
他这一段话说完,褚歧猛然地瞪大了眼睛,嘴里克制不住地喃喃道:“你是说……不可能,不可……”
最后一个“不可能”还没说完,早已弥漫到他身下的血水之中,猝然伸出了不知多少条惨白的手臂,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身体,力气之大甚至刺入了他的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混入周边的血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姜陟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继续响起:
“你父亲应该在这里下了些禁制,导致这些鬼魂只能被你吸引但根本无法伤害你,可光洗去怨气有什么用呢?你还有机会重来,可他们停留人间太久,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刚才灵光冲破屋顶时,也同样冲破了这楼里的禁制。”
“你总该为你所做下的事付出代价的,我没有审判你的资格,但他们有。”
褚歧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可从他的脸侧同样伸出了一只僵直的胳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他那些话语都挤压得破碎凌乱。
再然后,他便就呜咽着,凄嚎着,被拖入了浑浊黏稠的血水之中,连带着那块浮台,一同沉入池底。
波澜散去,血池再次归于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随着他那一簇魂火的寂灭,姜陟手中的凝光剑也化为了一道青光,没入了他的眉心。
他转过头,去看揽着他的林微明,轰隆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整个道场,他们都已经听见了楼外不断变大的人声。
“走吧。”他对他说。
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出了褚氏道场,姜陟一直没说话,只是心里一直在寻思着褚歧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他所说,一个强大到可以和整个姜氏抗衡的人,甚至于可以偷偷藏下凝光剑而不被其他人察觉,整个邶都的世家之中,确实也没几个。
正想得入迷,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林微明牵着不知走了有多久了。他久不在邶都,对这里的路已经不大熟悉了,四周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这是去哪?”他忍不住问。
林微明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地拉着他的手往前走着:
“太晚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姜陟的脚步一顿:“去林家吗?不行,我……”
他虽然模样变了,但就这么贸然去到新派世家之首又卧虎藏龙的林氏,实在是太危险了。
新派世家之首……林家……
姜陟忽然被自己的话提醒,脑海里有什么被他忽略的记忆一闪而过,当年……
“不是。”林微明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我已经离开林家很久了。”
姜陟吃了一惊,忙又去问他:“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叫离开林家?这是什么意思?”
林微明的侧脸在月光下仿佛被覆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朦胧又邈远,他没有回答这些问题。
思绪在这里连贯,姜陟觉得他大概是猜到了事情的原貌。
“是因为我吗?”虽然说出口的依旧是疑问句,但他实际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陟。”林微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没有波澜,“我无法原谅七年的的所有人和所有事,当然……也包括我自己。”
再之后,就是一片沉默,姜陟其实是想说点什么,他想告诉林微明自己从来没有怪过他,七年前的事情是他自愿的,和他说的那句话没有关系。
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总觉得苍白又无力,七年实在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间,足以让所有的愧疚和歉意都在反复的自我折磨中变得厚重又难以摆脱,像是手心里因为不断磋磨而生出的茧,除非狠心地连皮带肉的一起挖去,否则所有表面上的抚慰或摩挲,都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矫饰罢了。
他斟酌着刚想出声,林微明就忽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他说。
姜陟应声抬头,“ xx酒店”四个大字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灯光。
啊……啊?
怎么就直接来酒店了?虽然他刚认下了这个老婆,但这个进度是不是太快了吧。他经了刚才那么一遭,为什么就突然转到这来了?
姜陟还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林微明却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他连忙下意识跟了上去,耳朵都开始有些发热,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想,老婆要是……也不是不行……
就是不知道要不要准备点什么?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到林微明对前台说道,声音清冷,不掺杂一点其余的色彩:
“两间大床房,谢谢。”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