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怀易抹了把眼,去开了门“还尚未睡,怎么了?”站于众人面前的他已经又是一副沉静的模样。
但此时的秦平满头大汗,可见是刚急跑而来,整个人灰头土脸,面色发绿“不好啦,南边荒场炸啦!”
“南边荒场?”林絮疑惑道,他记得南边是有块荒地,当年是说风水不好是个前朝万人坑所以无人愿意去,久而久之就成了个荒地。“炸了?那边不是连人都没有么?”
林怀易此时面沉如水“皇上已经将那块地赐给曾公公做养殖场了,只是我们习惯没改口。”
林絮心下一惊“曾公公?”他猛然看向林怀易“那天我们烟花铺上遇到的可是他府中干儿子?”
林怀易对他点了点头,两人心下都有了同样的猜想。
秦平看不懂这两人的哑谜,只得急忙催促“哎呦,王爷,快去看看吧,殷大人已经在那儿了,好像炸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林怀易二人当机立断的换好衣裳,跟着秦平快马朝北奔去。
“真是还好那荒场离京城隔了条河,不然可真是大祸临头了!”秦平这会儿声音都还未冷静下来,又高又抖,可见应确实是件非常规之大事。
的确,各世家的府邸几乎都在皇城中心,绕围绕皇宫所建成,在京中除了皇宫,就属世家的府邸位置最为安全,南荒场不仅与他们隔了条河,给隔着半个山丘。
且工匠建府之时为了好采光遵循坐北朝南的规律,所以北荒场位于所有人的背后。爆炸声确实还不足以传入这歌舞升平的京城中心。
但若是有人当时在场,定会被突如其来的“轰隆声”震得一时失聪。
震耳欲聋的声响之后,火柱夹带着浓浓黑烟与鸡鸭来不及跑就被炸成碎片所脱落的羽毛冲天而起,烟尘滚滚,大地震颤。
不多时,里面活物烧熟的气味就会飘散而出,带着特殊的味道,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倘若再走近些看,就会知道单闻气味并非是今日最可怖之事。而是地上散落的那些焦黑的残肢烂肉。
外边的皮已经彻底烧焦,而其中血肉却还未被烧至,透出些诡异的红来。这些都是人的肢体。
几人急马绕过城门后,在真正看到北边不绝的火光与浓烟,映的半空如日照般彻红。
等他们到达荒地勒马而下时,火势已经被殷沽指挥着官兵堪堪控制住。不过虽说不再蔓延,但也已经将这块地毁得不剩多少,边上的树木花草都已经被烧秃了。
殷沽远远的见他们来到,微微点了个头,来不及打招呼,就投身去指挥扑火。场地上哭喊声,吼叫声混成一片,官兵与郎中脚步纷杂,各自忙于自己手头的事,隆冬之夜竟都身着短褂,满头是汗热火朝天的四下奔走。
地上有些人已经不需要再救了,到时找个黒麻袋将散落的肢体捡起,也不管到底是不是本人的,勉强拼出个人形就可以给家眷送去。
而最为痛苦的是那些意外捡了条命,却已经缺手断脚之人。痛哭声撕心裂肺,也有人叫着叫着声音渐弱,未等及郎中提着药过来包扎,就咽了气。
医者仁心,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郎中都不免有些看不下去这炼狱般的场景。
而场地正中间,有个巨大的窟窿,向下望去,竟是别有洞天的一番天地。这明面上的养殖场,地底下,居然建成了宽敞的堡垒,虽说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但还能看出里面隔间梁柱一应俱全,像是精心打造的工匠坊。
地上还零散的躺着些不常见的铁皿铜具。边上还搁着个翻了的大鼎和好几个铁桶。大鼎下边四只脚断了三只,里面透亮的铁水因着周围高温还未凝固,毁天灭地般的在往外流淌。
触目惊心。
“王爷,就是这玩意儿,你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呀?”秦平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瞧了眼,被热浪蒸的赶紧退回来问道。
林怀易看了眼林絮。
林絮沉吟一会儿开口“如若我未曾记错,这铜鼎与边上的铁桶,是用来制作宫廷令牌之用。不过因为高温,早就把铁桶中原先放着的冰块融成水,倒于地上化成蒸汽。”
他为了避嫌,又加道:“姑师沿用的就是中原制令手法,虽说不尽全然相像,但主要的法子还是万变不离其宗。”
其实姑师制令手法沿用的是西域打铁法,中原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制令法告诉周边小国。他只是之前随着还是太子的墨弘见过几次宫内铁匠坊而已。
“啊?”秦平张着嘴,像是见了鬼“这这这,这里放着这些东西,那岂不是说……”
林絮点点头:“有人私下习得了大魏制令牌之法,想要偷天换日的掀出大波浪来。”
秦平额头顿时冷汗热汗一齐沿着脸刷下,不禁牙齿都打起颤来。
林絮从怀里摸出几块令牌,抛给秦平“秦大人,这是温宿国王在那队指认大魏人偷了他们冰芷草的商旅之中得来的令牌,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跟地上散落的那些或者与你们腰间挂着的都不出一二。”
秦平赶忙接着抛来的,应声就解下自己腰间的官牌。
虽说眼前这人只是姑师质子,自打来了中原不是被人欺负就是被人追杀,忙得昏天暗地,甚至一年中能有半年在患病,连床都不下来。
但今日秦平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跟个狗腿子似的,林絮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还忙不迭的亲自下场拖着大肚子跑去找来了半碎的令牌进行比对。
确实一模一样。三个令牌放在手里,完全看不出真假。
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仿制的令牌,其实也算得上是大魏宫中流通的令牌。只是制造地点与工匠有所不同而已。
秦平苦着脸,仰天哀嚎“怎么去年的霉运还没过去吗?!咋就啥事儿都能遇上呢,王爷,咱哪天去拜拜神仙吧。”
漫天火光照的林怀易的脸即热烈又酷寒,像是同时存在了两副面孔,冰火相间。冷笑道“重头戏都还没到呢,慌什么。”
此时有个小兵急匆匆的跑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大人,抓到了抓到了?”
“抓到什么了?”秦平扔了条随身带着浸了水给小兵“你赶紧擦擦。”
“啊?林公子跟我说是大人让我去抓人的。”小兵疑惑了一阵。
“是林某擅作主张,忙乱之下假借秦大人威名去寻的放火之人,若有僭越,也请秦大人责罚。”林絮道。
这段的短短一句话倒是说得秦平整个儿心花怒放“无妨,我的人林公子和王爷只管用就行,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他再转向小兵“将找到的人带上来给我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如此大胆”
林怀易:……谁跟你是自家人。
顷刻人就被提了上来,正是那天遇上的小陆公公,在北军手下也不挣扎,像个破碎木偶那样,眼神空洞,死气沉沉。
“此人正是放火犯!”北军指着地上的人气愤地说道。见过了地面上的惨状,应是无人会对这小陆公再有好脸色。
如此多的人不是丧命就是断肢,再轻的也落下个毁容,始作俑者却还能全须全尾的在这里跟个没事儿人那样。任谁都看不过去。
“你又是如何确认的?”秦平问道。都是宫里御前当值之人,若是抓错了北军府可得整个儿跟着吃瘪。
林絮上前解释道:“此番如此大动静,纵火之人定是不会离开现场,他必须要保证此事能照着自己安排进行,所以他定会躲在暗处看着殷大人和秦大人来到,需确认你二人盯上他想给你看到的——就是地底下的这些东西。
我相信,小陆公公此次的目的就是为了炸出这洞堡来告知世人。”
小陆公公凄然的看了林絮一眼,眼神中众人想象的没有凶狠与憎恶,却带着点释然。
“而纵火之人手上定会有火药残留,尤其是指甲缝中,暂时洗不掉。
想要确认,只需将手翻开看一眼就能清楚。”
林絮顿了顿“而且,我想小陆公公定不会逃离此处,是因为心里有冤屈要诉。今日遇难的许多都是他朝夕相处之人,我相信陆公公并非是那种残忍无良心之徒。做此事定是有他不得已的原因。所以就算我们不去找他,最终他也会找上我们。”
秦平听林絮一通说,也不管自己听懂没有,反正暂时无条件的信任这位林公子。
他朝小陆公公问道“说说吧,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陆公公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那般,自顾自的低声反复“我也是不得已……他们,死了比活着要好,死了就解脱了,我这也是在救他们。”
“你睁大眼睛朝旁边看看,这叫救他们?!”秦平喝道。
☆、第 75 章
四周一片狼藉,牲畜尸体,人的尸体都七零八落的堆在地上,还有留着口气活下来的人不绝入耳的痛吟声,若说这是解脱,怕是无人会赞同。小陆公公只看了一眼就移了目光,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词。
“先带回去吧。”林怀易开了口“听听他要说的是什么。”
秦平找来布条将小陆公公的嘴卡住防止他咬舌,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北军将人扛回去听候发落。
等他们到了廷尉府大牢时,收到了宫里来信,要他们立马带上人去宫中,皇上要亲自审问。
墨弘已经收到了北荒场之事的消息,也知道里面炸出个什么玩意来,即刻就下了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过来。
等林絮几人被宫中来人紧赶慢赶的催着到了大殿中时,三位皇子,几位重臣也都已经收到消息在了,而御前还跪着另一个人正瑟瑟发抖
——曾公公。
墨弘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见人到齐,沉声道“方才之事想必各位已经收到风声了,北军也将放火之人找到,那就一起来听听,此事到底是因何而起。”
为等曾公公开口,被北军压着的小陆公公就不顾性命的往前扑将过去,嘴里尖声喊着“老贼,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死?!”未走几步被北军牢牢制住。
“放肆,圣驾面前你是想行刺么?”墨厉上前踹了小陆公公一脚“是让你来解释的,不是让你来报私仇的!”
墨厉习武,下手不轻,只一脚就将公公踹的呕出血来。小陆公公下齿中全是鲜红血液,顺着下颚流下,看着眼前的人“咯咯”笑。
“皇上!皇上!”曾公公手脚并用的想爬至墨弘脚边乞怜,却被
铁甲护卫挡住了去路。
如今场上众人都已经知道了养殖场底下的地堡是做何用,来时路上就已惴惴不安,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但是墨弘的脸色却不如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差,竟算得上是平静。
但林絮站在下边,隔着多人远远看着龙椅之上的墨弘,知道这副面孔才是墨弘气急了的表现。帝王的嬉笑怒骂,均为半面盛妆,是为了逢场作戏所化,套术中带点真心而已。
墨弘只有这样一言不发,甚至有些看不出喜怒才是他真正发火的表现。没由来的,他突然觉得龙椅之上的这人可怜。
隔着二十载,前尘尽销,当时的恨与怨在如今看来也只是走了过场,留下些愈合上的痕迹来。只是与周边肌肤所不同的颜色告知这伤者这里曾也开肉流血,也曾疼痛难忍。
“你可是有何冤屈?”
小陆公公以头戗地,磕撞声回响在殿中“皇上明鉴,曾峦贪心不足里通外国,以养殖场做幌,实则行假制官印令牌之事,为了隐瞒罪行杀人无数,罪大恶极!”
即便众人多多少少都能猜出一些,但听见小陆公公如此说,还是不免心惊肉跳。
此话若是为真,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做?而且他又是站于哪方,为谁服务。
曾峦自知事情败露,就算他再去辩解也无济于事。刚想撞地以自杀逃避后果,却在他身形刚动时就被眼疾手快的护卫军整个提起,牢牢绑于柱子之上。
墨弘冷哼“还未听完缘由就想死?怎会如此容易?”曾峦满脸皱纹的枯脸整个都在发抖。但就算此时,他看向小陆公公的眼神还是犹如恶犬,恨不得生生咬死他。
“皇上明鉴”小陆公公撕心裂肺的重重磕头“曾峦为了得来宫廷制官印令牌之手法,长期往铁匠处送人,我们这些干儿子,年少时大多都是他派去拉拢铁匠再偷习制令法的……工具。”
将人比作物,可见曾公公确实不把他们当做所谓的干儿子来看。
“去将铁匠父子叫来。”墨弘道。
护卫军应声而动。秦平有些羡慕地瞧着御前侍卫“哎呀呀,老子怎就没能这么威风。”不免拍拍自己与日俱增的肚子,又看到手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灰,心酸的想:这真是越过越落魄了。
在这间隙,墨云济开口问道:“从地堡开工至建成需要花不少年月,另加还需人去慢慢偷学,也并未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久的时间,你为何从不为此出声?”
“还能为什么?好处给的少了,胃口大了!”曾峦怪声怪气的想要拖人下水。
这是他也失了基本辨别能力,小陆公公做此事,就早已将生死置之身外,同归于尽也好,刑场受死也好,他只为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惊天动地的砸曾峦个狗血淋头也就赢了。
小陆公公伏身于地,不答曾峦的话,只是对着墨云济说“等铁匠父子来到,罪民定将前后都告知清楚。”
很快,铁匠父子被带到。
只是儿子已经畏罪自戕,独留个老父亲在护卫军的重围之下瑟瑟发抖,拿这个铁锹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官兵未多费力就将他捉了来。
也正如小陆公公所说,他们还在两者卧房中找到了几位年纪尚小的孩童,有男童有女孩,均未成年。像是长年未见阳光,个个瘦小虚弱,像浇苗不够的豆芽菜那般,身上骨骼都清晰可见。
呆呆地看着突然闯进房的几个甲胄官兵,想躲却像是已经被驯服了那般,只是稍微动了动,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恐,挤成一团。
此番场景看得几个大老爷们护卫军心下实在不忍,趁着还未出门就先行将铁匠揍了一顿,大不了到时就说是铁匠负隅顽抗,无奈之下只能与他动起手来。
揍完之后护卫长亲自监督,将一死一半活的铁匠父子送至御前,将那些个可怜孩子打理了一番换上好衣裳喂了些食物也带了上来
。他领命走时还一脸平静公事公办,到了这会儿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曾峦恨不得把他敲个稀巴烂!简直非人!
等老铁匠于小陆公公面对面之时,他像是想不通那般含混道“我是待你们不好么?且这么多人中我当初可是最喜欢你,要什么给什么,可你为何要如此做。”
话音刚落,护卫长着实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到另根柱子上,找手下拿了绳子亲手将铁匠绑了起来,大致是因为强忍着怒火,一圈一圈结结实实的绕着,手臂肌肉虬结,青筋由手背爬至袖中。
秦平见状“哎呦,好汉子,这等正义之事我可不敢在御前做。”
秦大人什么都还不错,就是胆子忒小了些,顾前顾后,不与人为敌,做事圆滑,所以与他人关系都算融洽,鲜少树敌,就是显得有些瑟缩。
皇上是明眼人,怎能看不出来,也就慢慢的将他下放至外头。
这会儿秦平才有些明白自己为何最后会在宫中失了势。有时候的确不是账本簿子做的好就证明他能守得好皇宫。
小陆公公缓缓地从怀里掏出条烧了半边的染血布条来,眼神比他声音更为尖利,足以戳死人“呵,待我们好?狗贼那你看清楚了,这是谁的衣裳。”
这时众人才辨认出他手里的粉色布条应是姑娘家的半件衣裳,上面大量的血迹证明衣裳主人大概是已经遭遇不测。
铁匠顿时浑身发抖,却无论如何都不开口。
直到后面被带上来的还童中有人终于出了声
“玲花!是玲花的衣裳!我记得她消失的那天就是穿着这件粉色外衣,还问过我们好不好看!喂,你说是不是呀!”说罢他用手肘撞了撞边上另一位孩童。
不过边上这位像是没见过这大场面,被吓坏了,隔了许久才双眼聚焦,小声应道“好像是,这衣裳还是那时她刚得来的……”
护卫长听言,骤然下跪请示“皇上,请准臣再去铁坊一趟探个究竟,若是果真如他们所说,臣也愿意还冤魂一个好去处。若是孩子在那该死铁匠房中受尽凌辱而夭折,又怎可让她继续埋骨于命断之地!”
听他此言,边上众人也纷纷应和。
只是林絮忽然低声说道“找不到的。”林怀易有些不解,看向边上人,见他满脸不忍,沉沉地叹了气,心下也忽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真小陆公公开了口“不用了。”他的声音沙哑“你们找不见她的,别费力气了。”
“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会找不见?”护卫长问道。
“大人,你去铁匠坊看过之后觉得那里有什么可埋尸骨之地么?且死于这父子手下的,可并不只有一人。”小陆公公淡淡地说。
这么一问,护卫长的确被问住了。铁匠坊统共就几间屋子,连院落都不够他带去的官兵站,还得分配些人守于门外。
若是由小陆公公所说,丧命的不止一人,那么埋尸之地是会不够用。而铁匠自出身以来就不得出入宫。
且各处都有南军护卫守着,更是不可能偷天换日的将尸首运至宫外处理。
他相信就算是曾公公也没如此大的本事。
那唯一的可能——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面色惊恐的看向自己腰间的官印令牌。
☆、第 76 章
“相通了么。”小陆公公冷冷一笑“确实如此,那些死去了的孩子,早已被投进了炙火炉之中,尸骨化作你们每天的摸得到的令牌啦。”
虽说大家心里已经有数,可当明明白白听到这话时,众人都像是被点了穴,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就连墨弘也皱了皱眉。
“皇上,你是否也曾想过,为何如今的锻造出的颜色会与前朝的有些些许差异?”
墨弘不回答。
但林絮记得当初墨弘还为登上皇位之时,的确有过这疑问。
那时宫里还封存着前朝的铁牌,若仔细对着光看,后者颜色是深黑些。
那时他还好说歹说的拉着林絮去过几次铁匠坊,得到的回复只是说用料有着些许不同。为的就是于前朝旧物有差别。
两人也未深究,就各自忙于其他事。去问也只是鉴于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若是当初留了心眼,是不是事情也会有转机。
秦平哆哆嗦嗦的摸出林絮给的两块令牌,再次与自己腰间的那块细细对照,但还是毫无差异。
“这……这曾公公建的地堡中的炙火炉那岂不是也……”
小陆公公笑了“正是,不过呢,地堡中的那些尸骨大多是建筑工匠的……”
“一月烧不完的尸骨就搬到冰窖中,存着等下月再烧。这里面规矩可多了,一月之内烧的尸骨成年人不得超过三名,孩童不得多于五人……”
“奸人,你不就是因为自己看上的被我们失手杀了么,这会儿装什么纯良!当初做这些事难道就没你的份了,你可别忘了你在里面都收了多少好处?这些人尸体还是你搬的!”曾峦忽然朝小陆公公大喊。
“是么?”小陆公公冷笑“我多年忍气吞声,从娈童做起,将制令之法牢牢地记与脑中,回来再说给你听。
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揭露你们这恶鬼脸皮。好处?我把从你那里得来的钱财,全分给那些人的家眷啦。
若是不信大可去查,全在我的账本之上。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的可都是你手下冤魂的名字,你要我拿来念给你听么?”
曾峦忍到现在,只为等小陆公公说出内情反咬他一口,因为确实他在其中办了个得力角色,将事情处理的干干净净不留尾巴。
又跟听天司关系奇好,所以大清查时,他们也都只是来走了个过场,北军他更是不怕,一些毛头小子而已,好打发。
所以这也是为何小陆公公在众多干儿子干女儿中能脱颖而出,哄得自己给了他能够来去自由的权力,还帮他谋了份御前差事,眼看着两人能够平步青云,一统宦官。
没想到,小陆公公竟还留了这一手。咬人的狗不叫,这下实在回天乏力。
这下老铁匠也终于听明白,没事给他送“好处”的曾公公背着他做了什么,惊惧不已,指着曾峦“你你你你……“抖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老铁匠想来也是极为后悔,当护卫军凶神恶煞的闯入铁匠坊时,两人以为是自己养佞童的事情败露,这条罪名在宫中不亚于宫女侍卫偷情,足以让他们获死罪,更不用说自己的制令之法被偷学了去。
制令之法世代单传,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起了不好明说的邪心思。既然不可再有子嗣,那何必找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历代铁匠对此也都心照不宣。
曾峦大概也是看准了他们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才假借慰问之意给他爷俩床榻上不住的塞人。
刚开始他们虽说垂涎于眼前美色,但的确不敢收,来来去去退回了多次,只是曾峦手脚大方且客气,塞不进人就先给他们些小恩小惠,比如民间难得的玉石,沉甸甸的金元宝,或是良日佳节送来一些极好的食材,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从曾公公那里捞点好处。
毕竟是鞍前马后伺候皇上的红人,普天之下能有多少人有这身份?即使是不经意的开口美言几句,也足以让铁剑坊能够张灯结彩许久,加得看似不起眼的俸禄也够他们换壶好酒再多打几两肉。
更重要的是,他们更是不敢拂了曾峦的面子。
铁匠几乎自出生以来就呆在坊中,没念过多少书,没听过几场前朝往事,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的弯弯绕绕。
见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对他们如此客气,甚至还禁不住自满了起来,觉着自己这角落中不起眼的铁匠坊不比那些神气的御林侍卫等要差多少,也许还更受重视。走路都不免将头抬得老高。
于是偶尔曾公公找他要些铁器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会给。
且曾公公也是挑人的好手,送来的人几乎都异常乖巧,不哭不闹,没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若是其中有几个刚开始不好管教,那没事,打几顿也就老实了。
且为了能够让他俩始终都能尝到最新鲜的,曾峦两年换一波人。
这一切,看似顺理成章,除了偶尔不小心会死几个人以外。
可是铁匠父子打了半辈子的铁,那些年纪小些的孩童哪里受得住他们这番恶鬼行为,确实时不时的会命丧黄泉。
“我手里这布衣主人,是我老家隔壁大姐家的女儿,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实在养不起了,本想随便找个窑子换点钱来,被我娘看到拦了下去,送到京中托我照养……”小陆公公慢慢的弯下腰,把头埋在手里的布衣之中,浑身发抖,许是因为愤怒,许是因为愧疚。
他娘亲开始的确带了些不单纯的心思,但他还是恪守为人底线,不逾越半步。
“我早已为宦官,失了为人长辈的资格,得了铃花之后,无尽欢喜,但也自知一向跟着曾峦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将来必遭祸患,怕是不得好死,本想再将她养大些,就帮她寻处好人家,离了这地,可没想到被曾峦这个奸贼发现了她,咳咳咳……”
小陆公公伏身说至此处,气血倒灌,猛然咳嗽起来,等抬起头时众人发现刚衣物上唯一还剩些未被血迹染红的空隙已经浇上了新鲜的血液。
他嘴角淌下了黑红的血,却不以为然的随意一抹,继续道“当时曾峦知道我定是不愿意,就仗着自己官大一级,排了我连续几日都当值,无法去看铃花……等我终于交了班回去后才知道……太迟了。”
“多乖巧的姑娘呀,能自个儿打来水里里外外的将住处清理干净,想为她找些下人帮忙也不愿意,说自己穷人家出身,不娇气,唯一就是求过我给她寻些诗书来让她学着认字。”
曾峦看姑娘面貌不错性子安静,就将她送去是纯粹作为拉拢铁匠的工具,反正干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要真想强行拿走小陆也毫无办法。
等小陆急急忙忙赶到铁匠坊时,已经来不及了。孩子已经死在两人手下。
铁匠父子并不知道这孩子是曾峦强行从小陆公公那处得来,看到熟面孔来到,还招呼了句,就把尸首扔进冰窖之中等待下次投入炙火桶中烧毁。
小陆公公万念俱灰,去将铃花染血的外衣换下,这铁匠父子冰窖中还躺着几个孩子,等烧到铃花时他们基本记不得当时她身上衣物的细节。
“是我太懦弱……”小陆公公怆然笑道“不敢做什么,说什么,连斗争都不敢。手上也做过不少恶事,得一人却终究因我惨死,这定是报应。”
咳出血之后,他强压着的病气很快爬满脸“前些时候深夜吐血,去把了脉,知道痨病早已入骨,回天无术啦……”
那就再做一事,搅他个天翻地覆好了。
忍了多年,熬了多年,甚至还跟着他们伤天害理之事,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还有无勇气去行原本植于心中的热血之事,也许早就已经沦为恶魔中的一位,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众人默然,看着小陆公公佝偻着身子,紧紧抓着手里的半条血裳,捂着脸,嘶哑哭声回荡在大殿。
“那你可知,曾公公制作假官印令牌意欲何为?”在所有人还在消化所听到的事时,林怀易开口问道。
清朗声音暂时冲淡了大殿里沉闷厚重的气氛,众人觉得压在心头的乌云顿时被打散,舒畅了不少,这会儿也跟着想起这重中之重来。
小陆公公看了眼不言不语在装死的曾峦“曾公公此时做的异常小心,我并未探查到太多消息,只知道像是与西域有来往,但我认不出那些面孔到底是谁,各位大人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可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曾峦都始终不发一言。
“来人,把他带下去,入地牢,好好关着。”墨弘其实很早就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头昏脑胀的怕是又染了风寒,不想再继续坐着,打算先将人入了狱,到时候有的是千百种方式让他开口。
等曾峦从各人眼前被拖过去时,他们看到他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的笑容。
林怀易看着眼前这张不算陌生的脸,忽得目光一沉,阴寒更甚于以往“与虎谋皮……”
林絮于笼袖之中悄悄握了握他的手,止了林怀易压抑的怒意,就随众人告退一齐出了殿门。
两人未与众臣再多寒暄,径直驱车去了薛府。
☆、第 77 章
已近元宵佳节,灵渠也已经在准备去山焉关的各类事项,大多数已经安排妥当,只有一事使他焦头烂额左右为难。
因他在花名册中看到了阮桓生的名字,位列亲兵。
这阮长史的嫡长孙大概是本事大了,也不知到底是如何说服了府中娘亲与长辈,得了首肯让他跟着灵渠入军伍。
半年多前,这可是连长剑都还拿不稳的文弱书生!
就算阮大人同意,作为师父的灵渠也定是不太愿意自己徒儿随他去边关喝西北风。
若是任职期间山焉始终平安无事也好,但若是战乱一起,刀剑火炮不长眼,他心里实在没有能护阮桓生一辈子平安的自信。
他也怕自己有心无力,若是他先战死沙场,那这徒弟该怎么办?
林絮二人来薛府这会儿正值阮桓生过来练剑,灵渠孜孜不倦的劝说他打消了这念头。可没想到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徒弟此事上竟倔得像驴,也不跟他吵,只是他说任他说,我自顾自练剑。
灵渠这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但还偏偏不太会发火,尤其是在他这徒弟面前,几乎是毫无底线的温和,跟个呵护花朵的守园人那般,讲话声还能比平日里更轻上几分。
“桓生,你听我说,你没有去过战场,所有对征战的了解都来自于他人解说与书卷上所记载的文字,你不懂这里面到底有多残酷多难熬,你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的想回来……”他站在小徒弟身后,急得直打转。
这时阮桓生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转身回道“不懂难道就要这辈子都不懂么?我已经不再是垂髫小儿,不需要人处处保护,若是不去走一遭,去亲眼看一场,怎知你所说的残酷和难熬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灵渠有些气结,又一下子被徒弟的话堵住了嘴,想不出回答来。
这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徒弟这会儿怎么觉得跟头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