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这两个字在埃德加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兹拉坦是他倾注了最多心血的队员,一手把对方带到德国赛场,事无巨细地教导, 规划对方的职业生涯,为对方收拾烂摊子。
那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孩子,不愿意接受束缚,只能攻心。
他一直都清楚, 也是这么做的, 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现实却是阿贾克斯为兹拉坦支付了违约金, 这是他们队史最贵的一笔引援。
兹拉坦又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开的?
等埃德加回到卡尔斯鲁厄, 几乎是刚出车站, 就被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围住了。
升班马的新星、巨额违约金、主教练前脚离开,后脚就流出转会绯闻。种种迹象结合在一起, 让这些触觉敏锐的记者立即发现了猫腻。
“埃德加!你对兹拉坦的转会怎么看, 事先是否知情?”
“你是否事先知道他拒绝续约的决定?他加入卡尔斯鲁厄仅仅一年就转会离开, 是否和队员存在矛盾?”
“更衣室里的和谐是不是只是假象?”
“阿贾克斯否认违规接触球员,请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球迷现在的情绪很激动,你对他们的抗议有什么看法?”
埃德加一直保持沉默,在人群中心艰难地移动,直到坐上了俱乐部派来的车, 才按下车窗开了口。
好几只录音笔争先恐后地送到面前,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车里那张平静的脸。
“也许球迷们对于俱乐部有着无限的忠诚,这非常棒。但是球员的运动生涯很短暂,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发展, 包括为此更换俱乐部。球迷们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也知道这一点。”
艾尔文作为转会经理,已经被球迷堵在俱乐部一整天了。
他只能通过电话大吐苦水:“老板, 我照你说的做,回复所有的报价‘兹拉坦是非卖品’。可是兹拉坦的爸爸不仅拒绝续约,还要求要在合同上加上一条,他们将来必须得到转会费的10%。我对他保证,俱乐部不会卖掉兹拉坦,根本没必要加上这一条。但是他拍着桌子痛骂我们会像卖牲口一样卖掉他的儿子!还威胁我们,如果不答应他,就别想让兹拉坦上场半分钟!”
兹拉坦现在还没有经纪人,一切都是他爸爸代理。
埃德加面沉似水,看了看至今没有动静的手机。
他还记得升上德甲的那一晚,兹拉坦在车上说“明年我就能体验德甲了,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走呢?”
他不认为对方能把心思藏得这么深,那是什么原因在这么短时间内改变了主意呢?
他心里有个猜测,这个猜测让他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担心对方的形象被抹黑,因此在镜头面前选择了出言维护。
“兹拉坦呢,他本人怎么说?”
“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对那个老混球的行为道歉,他不需要那个条款,但是……也不同意续约。”
艾尔文小心翼翼:“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需要我在合同上找点麻烦吗?”
埃德加沉默良久。
“不用了。除了范德法特,再追加二次出售的分成条款和优先回购条款。”
如果兹拉坦未来被阿贾克斯再次出售,那么卡尔斯鲁厄可以从转会费中获得分成。优先回购则保证了他们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可以用一定的金额把人再买回来。
到时候埃德加就要用他们的分成去抵扣回购金额……
直到深夜,兹拉坦终于打来电话,此时的埃德加已经平静了下来。
“老板,我看到了电视上的采访。”
“这才是你打电话的原因是吗?如果我没有对着镜头维护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言不发离开了?”
“当然不是!”
“是吗?兹拉坦.伊布拉西莫维奇,你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和我解释,却没有说一个字。”
“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懦夫的行为。”
“你说得对,我对此没什么辩解。所以我带了一瓶最贵的酒来,给我开门吧!”
兹拉坦此刻就站在门外,冲他扬了扬酒瓶,“这瓶该死的酒把我一个月的薪水都快花光了。”
“想必阿贾克斯为你支付的薪水够你买两瓶了。”
“埃迪,别这样……我可以叫你埃迪吗?”还不等埃德加回答,他又笑了起来,“我的天啊,这太奇怪了!我还是叫你老板吧!”
埃德加没有笑:“叫我埃德加,或者先生。”
“好吧,埃德加。你可以听我解释吗?”他挠挠头。
“我的确是想知道你怎么说。毕竟在一个月前你还和我说要干拜仁慕尼黑。”
“当时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老老实实地坐着,“但那是在我知道你离开斯鲁厄之前。我很感激你把我从马尔默带出来,在这里我踢得非常自在,如果都是踢顶级联赛,我当然不愿意离开。可是……对现在的我而言,没有你的卡尔斯鲁厄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已经不是刚从乡下地方出来的傻小子了,埃德加,我不会再为每个月的一点薪水而心动了,我现在需要的是更大更稳定的展示舞台。我知道卡尔斯鲁厄升上德甲,只是一个赛季的成功,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对这只球队来说,在德甲保级比升级更难。我只是做了一个更有利的选择,这和个人感情无关。”
埃德加一直沉默着,尽管内心失望,但他知道兹拉坦是对的。球队换帅势必要经历一段适应期,这对刚冲进德甲的斯鲁厄是很危险的。而阿贾克斯是荷甲豪门,或许不能和皇马和曼联相提并论,但他们的确是一个声名赫赫的大球会,还是三年前的欧冠冠军。
兹拉坦看了一眼埃德加,语气低沉了下去:“你知道我是怎么走上足球这条路的吗?”
“怎么,兹拉坦要打感情牌了吗?”
“那你要不要听?”
这可是坏小子兹拉坦,要他敞开心扉可不容易,就算埃德加现在还有点生气,也不想拒绝。
“你说吧……”
“在我还不到两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离婚了,我和姐姐跟着妈妈,爸爸只能在周末来看我们,带着我们去吃去玩。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继姐在家里□□|品和烈酒,家里一直被各种可怕的电话骚扰。妈妈又被逮捕了,因为有人把偷来的项链让她保管。然后,我的姐姐也出事了,我不能告诉你是什么,因为这是她的事……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90年的秋天,我被政府部门从家里带走了。爸爸很愤怒,一边应付社区服务的调查,一边争夺我们的抚养权。最后他成功了,但是我和姐姐都不喜欢跟他住在一起,他总是醉倒在地板上一睡不起,地上全是酒瓶,糟透了……
我爱他们,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回家。我开始每天都在外面浪荡,足球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埃德加,我喜欢踢球,根本不是为了改变命运,或者是我多么有天赋,是因为我可以把所有的愤怒都释放出来。愤怒,能让我的球踢得更好,从我还是一个流着鼻涕的野孩子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不能为了现在的斯鲁厄放弃阿贾克斯。”兹拉坦喝了一口酒,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你可以从贫民窟带走我,但无法从我的心中把贫民窟的印记带走。”
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埃德加,他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改变你这个人,兹拉坦。你不需要改变什么,你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我知道,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兹拉坦咧嘴一笑,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刚才的一切伤感都只是错觉。
“如果……我还是斯鲁厄的主教练,你还会离开吗?”
“不会!我从不说谎,我说过在你手下踢球很自在,这是真的。”他毫不犹豫,“这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的战术定位,我知道你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
“好吧……”埃德加吐出一口气。
最起码,他现在知道自己的确成功了,他曾经驯服了这个野孩子。
兹拉坦非常聪明,立即察觉到了他的态度软化,他把手伸过来,两个酒杯重重地碰到一起。
“埃迪,别这样,起码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还有,叫我埃德加。”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是一个教练。”
“这该死的主教练的权威……”
“等我拿到PRO证,我一定会把你再买回来的,希望你在阿贾克斯的表现能糟糕一点。”
“喂!”
埃德加又叹了一口气,终于喝下了第一口酒。
“我们有不同的立场,我不能说你的选择是对的,但是我能理解你。最起码你还有勇气当面来和我说这些。”
“我不想让离开变得很难看,我说了,这和个人感情……”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以后还是会对着镜头臭骂你一顿,这和个人感情无关。”
兹拉坦笑得一脸得意:“你不会的,这就是我今晚来见你的原因。”
两个人喝完一瓶酒,平静地告别了,埃德加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虽然对方今夜竭力装作洒脱,但是离去的脚步是那么沉重。
嘴上说着这是“对的选择”,还是会不安吧?毕竟还只是个18岁的孩子。
“嘿!兹拉坦!”
兹拉坦回过头,手里还拎着那个空酒瓶。
埃德加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中传了过来。
“你的感情牌奏效了!”
“什么?”
“你忘了吗?把所有的牌都打光就赢了。假如贫民窟都不能拖住你,那你还怕什么?”
兹拉坦愣了一下,笑了。
“是的,兹拉坦从不失手。”他又恢复了老样子,“记住,如果卡尔斯鲁厄掉下德甲,你以后拿到PRO证也别来买我!”
埃德加不再看他,关上门低语:“我倒希望你这次能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