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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青年卧病在榻,皮肤苍白的不像样,就连皮肉下的淡青色血管也能看见。

第32章

青年卧病在榻,皮肤苍白的不像样,就连皮肉下的淡青色血管也能看见。
陆浔听见脚步声,耳尖一动,像是想要从榻上爬起来:“师父。”

白衡玉没来得及扶住他,陆浔就因为疼痛猛地摔了回去,疼的他呲牙咧嘴,额前冷汗不断滴落,面色更加惨白。

背后又晕开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屈缙见状连忙跑出去喊人。

白衡玉立在榻前:“是谁伤了你?”

陆浔咬了咬下唇,目光闪过一丝犹豫。

白衡玉道:“你若是不肯开口,那我就走了。”

陆浔见他真的要走,连忙出声喊住他:“别走师父,我说,我说。”

白衡玉这才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他。

陆浔向他伸出手去,可怜兮兮道:“师父你能不能握握我,徒儿好疼啊。”

白衡玉的目光轻轻在他身上扫过,陆浔浑身上下全是包扎过的伤口,有些地方已经因为刚刚的动作渗出血来。

白衡玉微微垂下眼睑,将手轻轻递了过去,轻轻握住了青年的手。

陆浔的眸光锃亮,唇边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白衡玉道:“是谁?”

陆浔目光突然闪烁起来,不敢直面白衡玉,他支支吾吾道:“是……是薛轻衍。”

“薛轻衍?你是在哪里碰见他的。”

陆浔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昨晚我去找师父,在师父的洞府中……”

后面的话,陆浔不再说了。

陆浔察觉到握着他的手指明显僵硬了一瞬。

白衡玉抽出手来,冷淡的面色掩去他心中掀起的狂浪:“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为师改日再来看你。”

白衡玉走后,陆浔失神般的将被他握过的手指轻轻放置在唇畔,而后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

白衡玉径直回了解红洲。

他回到洞府,进门就看到那个空的兔笼,白衡玉正恼火,泄愤般的一脚将那兔笼踹翻。

过了半晌后,他冷静下来,白衡玉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个该死的薛轻衍,他到底想做什么!

而后,他的脑中又猛地掠过什么,快的抓不清,他茫然地想着:难不成是他身上的魔气还没清除,才做出半夜摸人房门这种事情?难怪他怎么昨夜又梦到了薛轻衍那个狗贼!

他越想越觉得糊涂与惊悚。

白衡玉狠狠想到:算那姓薛的运气好,若是他现在还在解红洲,他定要打断他一条狗腿为陆浔报仇。

白衡玉思来想去,这薛轻衍已经离开玉仙门,那临萧宗是出了名的护短,他总不好追上门去讨个公道。陆浔的伤势虽然深重,但好在没有过分伤及修为,养一段时间便好。

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天灵芝,白衡玉仔细想了想,他眼下既然得了天灵芝,要想将灵芝的功效最大化,还需精进修行。只得等他突破修为,才可与那薛轻衍一较高下。

于是当日,白衡玉飞鸽传书一封告知傅景明他要开始闭关一段时间。

为了不受外界打扰,白衡玉在解红洲外开启了结界阵法。

这个特殊的结界乃是当年百里芜深设下,几乎可以说是牢不可破。

而后,白衡玉正式开始闭关修炼。

等白衡玉出关的时候,已经是半年之后。

他刚打开结界,就见屈缙立在门外,屈缙一看见他立马红了眼:“师父,你总算是出来了!”

屈缙这人虽然爱撒娇,可是白衡玉还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又发生什么事了?”

屈缙道:“师父你去看看小师弟吧,小师弟他——他真的要不行啦!”

白衡玉赶去弟子宿舍的路上听屈缙说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他闭关三个月的时候,极渊魔尊司煊前来向玉仙门下聘礼,说是已经与白衡玉私定终身,要来迎娶白衡玉。

当时傅景明与山门中的几位能主事的长老都去佛宗主持的讲会去了,玉仙门并无人可以抵挡司煊。

他们只能拖着人,暗中传信给傅景明。可是没曾想被司煊识破,要强行闯进门来。

屈缙抽抽噎噎道:“掌门和长老们都不在,是小师弟……小师弟站了出来……”

白衡玉心里一紧,暗下捏了捏拳。

白衡玉再度见到陆浔的时候,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躺在昏暗的床上。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半点肉都掐不出来,脸颊都凹陷下去。

他皮肤苍白,浑身上下泛着濒临死亡的病态。

白衡玉默默走向,从前远远便能通过他的脚步声惊喜回头喊他师父的青年就那样闭着眼睛,安稳沉睡着,半点反应也无。

屈缙道:“上回小师弟的伤都还没养好,极渊的人就找上门来。”

“……妙机大师说小师弟的筋骨已断,灵盘受损严重,除非有洗灵草,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修炼了。”

“小师弟知道之后,整个人都消沉下去,连药也不肯喝。他们都说,都说小师弟要死了……”屈缙抽泣道,“师父,小师弟不会有事的对吗?”

白衡玉看着昏睡的陆浔,脑子里浮现出当年大殿上他第一眼看见陆浔的样子。身形瘦弱还有些土里土气的少年默默地立在那儿,自卑又胆怯,在一干整洁的世家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可是白衡玉莫名觉得,他与他有缘分。

白衡玉痛苦的闭了闭眼:他比谁都清楚,这下年青年是何等刻苦修行,又是何等自尊好强。

更何况青年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圆满天格,将来是要飞升的。

若是不能再修行,就是要了陆浔的命。

白衡玉握住陆浔苍白冰凉的手指,对方的睫羽轻轻翕动一下。

他看着青年,心底生出一股愧疚来。若是他没有闭关修行……

过了半晌,白衡玉松开握着陆浔的手,将其放入被中,细致的为他掖上被角。

他站起身,眼中一片锐利决绝:“你说要什么能治好他?”

屈缙愣愣道:“洗灵草,掌门已经派人去找过,可是没找到。”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洗灵草本是不可多得的仙草,百年才长一株,生长在梦灵山中。而这梦灵山正好在沧州薛家的辖境。

从前百里芜深还在的时候,玉仙门与沧州薛家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经过薛家退婚,百里芜深飞升等等事情之后,如今的沧州薛家早已向临萧宗靠拢,与玉仙门不过表面关系。

傅景明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派人前去薛家,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后来,他又不惜贴出告示一掷千金买洗灵草,也是石沉大海。

屈缙见白衡玉要走:“师父你要去哪里,小师弟要是醒来看见师父你会很高兴的。”

白衡玉没有回过身来,只是口吻淡淡道:“去梦灵山。”

屈缙意外道:“啊……啊?可是梦灵山不是在沧州吗?”

不等他将话说完,白衡玉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

薛家没有回复消息,立场就已经十分明确。可是白衡玉不认命,他一定要找到洗灵草。

薛家不给,他就亲自去摘。

梦灵山虽然在沧州,可是谁规定沧州内的一草一木就都是薛家的所有物了。

白衡玉虽然这样想,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种关口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除了那日扔下一句话给屈缙,白衡玉并未告诉任何人他要去梦灵山的消息。

他一路低调行事,隐藏身份,终于在七日之后到了梦灵山。

梦灵山乃是中元界有名的仙山,山里多奇花异草,灵兽飞禽。

若是放在寻常地方,必定是各大仙门的争抢之地,不过它刚好位于沧州境内。

沧州薛家无愧中元第一家族,霸道至极。

从前有些家族仙门不满薛家管辖,明里暗里使手段,无一不被薛家处置,情节严重者一夜灭门。从此之后,再无人敢与薛家公然叫板。

从沧州到梦灵山,白衡玉以为要费不少功夫,可是没想到这一路走来竟然无比顺坦,无波无折。

就连他在路上喝了盏茶,发现身上没带银钱时,那上一秒还因为一个铜板与人破口大骂的老板竟和颜悦色没有与他计较。

从前他与百里芜深来过一次沧州,一入沧州辖境便有不少修士在关口检查巡逻,金丹以上的修士都需要入册登记,戴幂篱的,用易容术的都逃不过那些修士的耳目。可是他这回来并无人要求他摘下幂篱,确认身份,轻轻松松就叫他过了关。

而更让他觉得蹊跷的是,这满山都是至宝的梦灵山,竟然也无人看管,甚至连一个陷阱阵法都没有看到。

白衡玉心中奇怪,可是眼下却也顾及不那么多了。

上山的路上他走的小心,然而一路走来除了遇到几只灵宠,并无陷阱或者其他。

中途,有只独角兽一直出现在他周边,白衡玉后知后觉,它这是在给自己引路。他跟着那只独角兽一路走去,左转右绕,可是一直都没找到洗灵草。

白衡玉不免有些灰心。

梦灵山多仙果灵脯,白衡玉在一棵树上瞧见满枝头红彤彤的小果子。

这是朱灵果,有排清体内浊气之功效,数量不多十分珍贵,在仙道贩卖价格高昂,小小一颗就可换一只低阶的灵宠。儿时的时候他吃不得普通吃食,而朱灵果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他很喜欢,百里芜深就总带些朱灵果给他当零嘴解馋。

白衡玉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这么多朱灵果,这薛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这这一棵砍去卖了可以叫凡人三代一世衣食无忧。

朱灵果树长得高,而果子往往生长在最上头的树梢上。

白衡玉抬头看一会儿,回忆里朱灵果的味道又涌上来。

他来只是为了洗灵草,面对这一树的诱惑,白衡玉说服自己道:他们薛家家大业大,摘几颗果子又怎么了,他不摘,也迟早被鸟儿啄食,岂不更浪费。况且,薛轻衍在解红洲白吃白喝那么久,他还没与人收过钱呢。

白衡玉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四下探了一眼,只有一只独角兽呆呆地看着他。

他本欲直接指挥追梦,可是梦灵山设有屏障,无法施展法术。

白衡玉撩起衣袖开始爬树,可能是昨夜刚下过雨的缘故,树干还有一些湿滑,白衡玉废了好大的劲才攀住了树干。

就在他离地数丈,快要够到朱红的果子时。

余光穿过茂密的叶片,对上了一双凤眼。

白衡玉心中一吓,指尖衔过一串朱灵果,足底踩空跌下树去。

薛轻衍想去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纵身一跃跳下树干。

白衡玉狼狈伏趴在地,他抬头看见薛轻衍,恶狠狠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轻衍道:“这是薛家的地盘,我为何不能在此。倒是你——”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白衡玉身上扫过,还好他刚刚爬的还不算太高,没有受什么伤。

偷摘果子还被逮个正着,白衡玉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凶狠地盯着眼前的玄衣男子。

薛轻衍看见他这副想要生吞活剥自己的模样叫他心中不顺,本能得想要出口嘲讽一番,幸好及时憋下。心下不免叹一口气,他态度软和下来:“怎样?”

可是他还没学会如何与白衡玉正常相处,导致口吻显得十分僵硬,听在白衡玉耳朵里就成了在看他的笑话。

他爬起身,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一个圈套。

那薛轻衍早就在此守株待兔,还派这个一直独角兽引他来此,然后故意找机会羞辱于他。

“你来这里是为了洗灵草?”

“明知故问。”

先不提傅景明亲自给薛家写信,玉仙门贴出去的告示早就天下皆知,薛轻衍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

诚如白衡玉猜想,薛轻衍十分清楚白衡玉是为了洗灵草来到这梦灵山。

而白衡玉不知道的是,他从一踏入沧州的时候就已经落入薛轻衍的掌控之中。

薛轻衍暗下安排好一切,让他顺利进入沧州,并一路为他打点将他送来了这梦灵山,甚至不顾家中族人反对撤下山中所有守卫与机关,并提前来这里静候白衡玉的到来。

不过叫他冤枉的是,他方才不过是靠在朱灵果果树上小憩等白衡玉,谁想到白衡玉竟然会爬到树上去。

白衡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惊心动魄,薛轻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他了。

白衡玉想要站起身,却因为从树上摔下来扭了脚,疼得他直抽冷气,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候,薛轻衍突然在他面前蹲下。

白衡玉顿时警惕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薛轻衍微微侧过脸,口气说不上好,但是却总感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还不快上来?”

白衡玉心下惊疑这是新的圈套还是这人吃错了药,可他仔细想了想,片刻后,还是默默爬到了薛轻衍背上。

薛轻衍背着他走出一段距离,眼见着四下越来越僻静,白衡玉警惕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薛轻衍道:“你不是要找洗灵草?”

白衡玉才不相信薛轻衍会这么好心,他冷哼道:“我师兄亲自书信一封向他们求助,你们薛家都不肯给,眼下与我装什么好心。薛轻衍,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傻子。”

他惯来得理不饶人,薛轻衍自尊亦是十分好强:“你——”

白衡玉在心中冷笑:哼,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没料薛轻衍突然止住话头,沉默半晌后,道:“去年二叔生了一场大病,洗灵草都给他用了,你爱信不信。”而后他彻底闭了嘴,半个字也不吭了。

白衡玉后知后觉,这人是在向自己解释吗?

薛轻衍将他背到一丛林前,这个位置还可以隐隐听见野兽的鼾声。

白衡玉有所耳闻,梦灵山中有意凶兽酷爱洗灵草,常年守护在一侧,薛家每回派人采摘都要丢上几条人命。

正因为如此,洗灵草更加弥足珍贵。

薛轻衍将白衡玉放在一处平坦柔软的草坪上,自顾自向那发出野兽咆哮之地走去。

白衡玉狐疑地看着他,直到薛轻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之中。

许久之后,一声恶兽的猛烈咆哮,厮杀声袭来。

白衡玉突然想到梦灵山设有屏障,薛轻衍单枪匹马又没有法术傍身,要如何对付猛兽。

思及于此,他强耐住还有些抽筋的脚站起身来。

他方走出两步,忽闻一阵轰隆巨响,白衡玉不禁心中一凛。

忽然停滞的寂静之中,有风吹过密林。

窸窸窣窣的,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马尾高吊,一身玄衣的薛轻衍从容不迫地从林中走出,微风灌进袖袍,带起衣角猎猎翻飞。

他用一张手帕轻轻拭去青光剑上的血迹,推剑入鞘,铮一声。

抬起头来,看见白衡玉立在原地,眸光似有不悦。

他快步走到白衡玉跟前,微微凝眉看了他的脚腕一眼:“你站起来做什么?”

白衡玉自然不会说明他是想看看他有事无,就算他真这样说了,这人肯定又要嗤笑于他不自量力。

反正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薛轻衍从来都是看不上他的。

白衡玉抿着唇,没有答话。

薛轻衍突然弯下腰,双手穿过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

白衡玉挣扎几下,就听见上方人冷冷道:“别动,再动就把你扔下去。”

白衡玉相信姓薛的真能做出这样的事,只能闭了嘴。

被后辈抱在怀里,而且那人还是薛轻衍,白衡玉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他的余光胡乱瞟着,想要化解心里的尴尬。

正好瞥见薛轻衍脖颈侧面的一道细长伤口,径直没入领口之中,所以看不清这道伤口到底有多长。

白衡玉的鼻腔里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微微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

分明目光直视前方的薛轻衍却好像看见了他想问什么:“不是我的,是那妖兽的血沾到身上了。”

白衡玉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他的眼睛总忍不住看向他脖子侧边的伤口,这总不能是那魔兽的血吧。

白衡玉捏着薛轻衍塞给他的洗灵草,不确定问道:“真是给我的?”

薛轻衍目不斜视:“嗯。”

白衡玉越想越不对头,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而过。

突然,薛轻衍的额头被猛地一拍,然后,又接连挨了六下,把他整个人都拍蒙在原地。

他垂下眼睑去看怀里的罪魁祸首,就见白衡玉手里捏着张黄符啪的一下给他贴在了脑门上,嘴里振振有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薛轻衍:……

薛轻衍吹了一下,黄符纸轻飘飘的地落了地。冷漠无情的打断了他的演法。

白衡玉一脸惊悚的看着他,一副怎么会没用得样子!

虽然梦灵山中无法施展了灵力,可是这类自带法术的符纸并没有受到限制。

白衡玉方才拿出来的黄符纸有辟魔驱邪之功效,被夺舍者也会产生作用。

白衡玉怔怔道:“你没被夺舍?”

薛轻衍:……

白衡玉又探出手去,用手背感受了一下薛轻衍额头上的温度,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也没发烧啊,那你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薛轻衍顶着个被他拍红的脑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强忍住不把人扔下去,或者再说出点什么伤人的话的冲动。

怀中人登时一震,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小眼神说到:你果然按捺不住了魔头。

薛轻衍:……

“你是不是喝假酒了。”

白衡玉下意识反驳道:“你才喝了假酒。”

没想到薛轻衍坦荡承认:“是,我是喝了假酒。”

这就说的通了。

薛轻衍见他那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觉真如吴小山所言,自己在这人心里风评太差,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扭转过来。

天之骄子薛少爷头一回感觉到了无可奈何四字。

洗灵草已经拿到,白衡玉发现这不是下山的路,警惕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薛轻衍抿着唇,声线冷酷:“到了就知道了。”

在白衡玉狐疑又警惕的目光中,薛轻衍将其抱到了梦灵山西峰一侧。

此处正好位于半山腰,云雾绕缭,风景独秀。

就连空气之中,也沁着一丝丝的甜味。

梦灵山西峰有个温泉,泉水活络,有疏通之功效,泡一次神清气爽,对伤痛处也极为裨益。

薛轻衍将他小心放在温泉旁的一块平整石块上头:“泡这个。”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对扭伤的脚好。”

白衡玉半信半疑地俯身除去鞋袜,将脚放入池中。

一旁的薛轻衍见了,自顾自除了外衣,惹得白衡玉又是一阵警惕:“你做什么!”

薛轻衍只穿着一身单衣踏入水中,白衡玉这才发现他身上都是血,虽然大部分都是妖兽血沾染在衣服上的。可从较为宽大的里衣领口可见,侧面脖子上细长的一道伤口,径直划到了胸膛处。

薛轻衍在池中坐定,鸦睫半开,睫毛上挂着氤氲的水汽,衬得他那双平日里显得冷冽逼仄的凤眸柔和许多。他淡淡吐出两字:“疗伤。”

白衡玉低低“哦”了一声。

受伤的脚腕经过温泉水地浸泡果然舒坦上不少,他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用脚玩着水。

激起的水波层层荡漾到薛轻衍那边,本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睁开眼来。

只见坐在池边之人白衣胜雪,头发被一根青簪随意挽在脑后,些许披散在脸颊一侧。青丝之下,眉眼若远山,鼻似峰峦,红唇如冰天雪地间的一点红梅,透着待人采撷的诱惑。那左眼眼尾下的一点朱砂痣,如一把冬日烈火将人点燃。

他这样的长相,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抵抗。

可是岸上人毫无所知,只是低头做着幼稚的游戏,与平日装相高冷的模样大相庭径。

似是察觉到视线,白衡玉抬起头来,那双生来便诱人犯罪的桃花眼中装满了与其皮相毫不相符的天真。

薛轻衍的心好似被他玉足掀起的一阵阵涟漪,层层铺垫荡漾开来。

两相对视之间,水雾氤氲。

薛轻衍突然上前,在白衡玉疑问的目光中,一把将人拽入水中。

就在此时,追梦剑透背而出,快的薛轻衍放不设防,被捅了个透心凉。

白衡玉脸上凛然敛去方才露出的天真懵懂的神色,唇角微微抿着:“我问你,从极渊回来那日你是不是去过我房里。”

薛轻衍长眸眯起。他是怎么知道的。

白衡玉手中的剑向右转了三分,饶是薛轻衍也痛的闷哼一声,鲜血顺着唇角与胸口流下,将大片池水染红。

雪衣人下巴微扬,神色冷淡,声音明明那样动听,却又无比的残酷:“我再问你,那日你是不是遇上陆浔。”

薛轻衍心中冷笑:原来还是为了他那个小徒弟。

他一开口,喉头便有鲜血涌出来:“呵,难不成他就连这样都要与你告状吗?”

殊不知这话听在白衡玉耳里就是薛轻衍默认了他出手重伤陆浔的事,他的眉眼更是冷上几分:“果然是你。”

薛轻衍这才意识到不对:“什么果然是……”

话音未落,白衡玉将剑捅的更深。

薛轻衍红了眼,一手握住剑身,鲜血不住蜿蜒淌下。

白衡玉被他赤红的眼睛惊吓,眼见着他的刀刃没入掌心,深可见骨:“你疯了。”

“我是疯了。”他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扭曲与疯狂,一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紧紧盯着雪衣人,“在月桂树下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疯了。”

白衡玉不悦道:“前尘往事提它做什么?”

薛轻衍齿缝间碾压啃咬着这几个字:“前尘往事,好一个前尘往事,对你而言是前尘往事,可对我而言——”

薛轻衍的话音戛然而止。

白衡玉尘封已久的心脏却在这个话头中跳动起来,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薛轻衍再说下去,他就能明了当年被退婚的原因。

可薛轻衍却突然失声,一双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某处。

白衡玉后知后觉低下头来,他今日穿的轻薄,入水后的被打湿的衣料紧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也将他胸前那枚解不下来的银环透了出来。

白衡玉心下一片臊意,刚一抬头:“你听我解释。”

薛轻衍唇畔扬起,分明是与从前无二的嘲讽,可是这回却叫白衡玉足底生寒。

“这是什么?”

薛轻衍松了手掌,自动向前一步,剑刃透过后背更深,白衡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凝滞顿足。

二人之间只余一盏剑柄的距离。

薛轻衍一把摁住白衡玉的肩头,用力之大像是要将他的肩膀捏碎。

他与薛轻衍斗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这样强烈的目光之下,白衡玉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起来,动弹不得。竟任由薛轻衍一把撕下他的衣服,露出一方平坦来。

在薛轻衍逼仄的视线里,白衡玉这才大梦初醒般松了握剑的手,想将胸前的风光遮住。

他手指一碰到那个银环,里头又传来司煊暧昧的喘息声。

明明是在温泉里,可是四周的温度却好像暴风雪袭来时般骤降下来。

白衡玉遮挡的动作更加刺激薛轻衍,他连胸口上的剑都顾不上拔,还流着鲜血的大掌飞快擒住了白衡玉的双手,将他的手腕拉高至头顶,露出那一片风光来。

似是白雪皑皑的积雪中一点红梅,只是那红梅之上带了些刺目的东西。

薛轻衍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伸手就像把这碍眼的东西扯下来。

白衡玉难堪的别过脸去:“没用的,我试过很多次,根本拿不下来。”

他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薛轻衍心头怒意更甚。他伸手去拉拽一下,白衡玉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着唇不想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声音。

真碍眼。

薛轻衍眸光阴暗。

白衡玉瞥见他危险的眼神,生怕他突然发疯一定要把银环弄下来,不惜将他的皮肉一块拽下来。

薛轻衍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颗碍眼的银环像是刺一样的扎着他的心里,卡在他的喉咙里。

他惯来喜怒不言于色,面色阴沉平静,可心底已经快气疯了,张口就欲嘲讽白衡玉人尽可夫。“人”字刚刚出口,他就瞥见对方耻辱的神色,以及眼角那滴泪光时,后面三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燃烧着的念头像是被那滴含在眼眶里的泪瞬间浇灭。

薛轻衍松开手,仓皇地后退一步。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将滔天怒意与失控的念头压下去

白衡玉浑身脱力般猛地跌坐下水。

过了半晌,他怔怔抬起头,见几步之外,隔着氤氲的水汽,薛轻衍正用一种无法读懂的复杂神色看着他。

而后,后者在他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将追梦从胸口抽出。

血光飞溅,薛轻衍抿唇一声不吭。

他抚着受伤的胸口,唇色苍白,声音淡淡:“你既然已经得到洗灵草……”他突然闭口,没再说话,白衡玉也猜不到他到底想说什么。

薛轻衍背过身去,踏步上岸,身形几分仓促的狼狈,拖着湿透的身体消失在苍茫的雾气之中。

随着暮色四合,四周的天光也黯淡下来。

白衡玉跌坐在温泉水中,却半点不觉得温暖,只觉得池水冷透了。

他试着再去摘下那枚银环,不堪入耳的声音一遍一遍折辱着他,却无济于事。

他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四周一切都好像静了下来,静的叫人心底发凉。

天际收束了最后一抹余光,无边的黑暗如波涛层层覆盖,将池子都染成浓稠的墨色。

山里的夜总比外面来的更早一些,很快四周的一切就完全浸入黑暗。四下草丛里、密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以及不知是什么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衡玉蹲在池子里浑身上下都在打着抖。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被抛弃的经历。他与乳母去山里探亲,却在山里迷了路。深山里时常有豺狼野猪出没,那时候他才八岁,在一块岩石后头担惊受怕了一宿。从此以后,他就特别害怕这种黑暗又陌生的、四周不知潜伏着什么毒蛇猛兽的深山。

后来他才知道,一直悉心照料的乳母其实早就被二姨太买通,故意把他丢在了山里。

从那之后他生了一场大病,原本乖顺的性子也变得愈发暴躁自我。

他出身富贵,身为家中独子,爹娘一直待他很好。可是他爹常年在外经商,他娘终日卧病在床,只有乳母与他相伴亲厚。

在得知背叛的那一瞬,白衡玉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死寂、如坠冰窟。

从此往后,他告诉自己,只要不抱有期待,就不会感受到失去。

虽然后来他坚守百年的信条,还是在当年百里芜深给他订下婚约时破了功。

也正是因为那次尤为可笑的失败,白衡玉更加坚信这一信条的真理。

他双眼放空地盯着漆黑的湖面,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

可他并非百里芜深,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没有期待呢。

绵阳不绝的恐慌之中,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衡玉怔怔抬起头,面容英俊冷酷的玄衣男子正立在岸边看着他。

白衡玉喃喃道:“薛轻衍,你怎么会——”回来。

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将他丢在了山里,不管他的死活了。

薛轻衍淡淡道:“还不舍得起来?”

白衡玉微微仰头看着岸上的薛轻衍,玄衣青年容颜俊美凛冽,一如当年月桂树下初见。

那一瞬白衡玉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许是月色朦胧,山风扰人。一直纠缠在他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当年你为何退婚。”

这句话一出口,白衡玉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都问了什么蠢话,叫薛轻衍听去了,还要以为他多在意这件事,以至于多年间还耿耿于怀。

白衡玉抿了抿唇,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把脸重新埋回膝盖里,支支吾吾道:“那时候你……你还骂我笨蛋。”

月色温凉如水,静静落在池水之上,耀了满池光辉。

白衡玉半晌没有得到回复,越发局促羞恼,他猛地抬起头想以暴躁的脾气掩饰尴尬。

就见薛轻衍向他弯下腰来:“其实那时候我想对你说的是——”

白衡玉的瞳孔因为等待答案睁大几分。

而后,他的鼻子被轻轻刮了一下:“小笨蛋。”

白衡玉怔怔地摸了摸被他刮过的鼻子,后知后觉对方到底说了什么,他刚要动怒再度被人戏耍。可是猛地对上薛轻衍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的时候,却见惯来冷酷傲慢的凤眸之中,竟如冰雪消融,山川流动熠熠生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薛轻衍,一时失神。

片刻后意识到失态后尴尬地想要爬起身,可是因为蹲的太久,而且之前脚扭伤过的缘故,他还没站稳就要跌进池中。

然而他并未跌入池中,下一秒白衡玉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薛轻衍将他扶住,看着他发红的眼角余那不自觉流露出的委屈巴巴的样子,心底一软:“站起来都能摔跤,还不承认你是笨蛋。”

白衡玉顿时像只炸毛的猫:“不准骂我。你才笨,你是大笨蛋!”

像是想到了什么,薛轻衍自嘲一笑:“你说的对,我才是最笨的笨蛋。”

他这样一说,白衡玉都接不上话了。

薛轻衍将人带上岸,又在他身前蹲下,等了一会儿,他回头来:“怎么还不上来,莫非你更喜欢抱着不成?”

“我才不要你抱。”

薛轻衍的凤眸眯了眯:“你不要我抱你想要谁抱?”

白衡玉本能察觉到了危险,他当然没有想到要谁抱,但更不可能想要被薛轻衍抱。只是眼下境况不妙,他腿脚不便,又在这人不生地不熟的深山老林里。

白衡玉气哼哼地瞪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老老实实趴到了薛轻衍的背上。

薛轻衍也没为难他,将人背起来,向前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白衡玉嗅着对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气,汹涌的困意就要袭来。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只是他实在太困了,所以声音都带了柔软的睡意:“你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其实方才走开,薛轻衍就是去山中找草药处理伤口。

失去灵力护持的追梦剑无意于普通的剑器,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更何况,白衡玉还捅偏了,要是他再向左边一寸,恐怕薛轻衍真的就有性命之忧了。

既然不是致命伤,那么对他而言,也就是寻常伤势。

薛轻衍听他这样一问,方才心底里的那些愤懑不平的怨气都消散不少。

他淡淡道:“没事。”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白衡玉已经睡着了。

突然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薛轻衍顺着白衡玉指向抬头看去,果然见清风吹散,一轮明月当空。

月色清辉洒洒,光影将他们二人交叠的身影拖长。

薛轻衍轻轻地笑了一下。

感受到身后人传来的热度,薛轻衍心底一片安宁。

他突然想起百年前的薛家宅邸、月桂树下的那个月夜。

面容佚丽的雪衣青年沿着湖岸向他走来,如遇春风化水,湖岸牡丹竞开,一双点有泪痣的桃花眼隔着轻盈如薄纱的月色轻轻望来。他顿时呼吸凝滞,连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剑招都忘了。

过了半晌,薛轻衍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何要退婚?”

半梦半醒间的白衡玉早就意识模糊,只感觉有人好像在和他说话,但是说的是什么,听的并不真切。

他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沉顿半晌,薛轻衍自嘲一笑:“你说的不错,你不是笨蛋,我才是。当年…….”

颈窝处有一颗脑袋垂落停靠,耳畔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白衡玉已经睡着了。

薛轻衍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长眸中浸润着不同寻常的温柔笑意。

他微微侧过脸去,薄唇正好轻轻擦过白衡玉白皙如玉的脸颊。

“好梦。”

睡梦中的白衡玉恍惚察觉,似乎有一人极其温柔的在他的额心落下一个清浅的小心翼翼的吻。

那晚,他做了一个浓郁的飘着桂花香气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白衡玉耳中的笨蛋是骂人

小薛鸡耳中的笨蛋是夸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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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花栗鼠的两个地雷,今天看了太多糟心的评论,没想到在今天结束之前能看到你非常非常认真的“长评”,心情骤然开朗,虽然你猜的有点不太对,那就给你一半的奖励好了,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