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商场逛街(下)
趁这男的呆滞,谢松亭拉起席必思向外走。
他手上的手环和席必思脖颈上的项圈靠一根银链连接,走路时和铃铛碰撞,叮铃作响。
等确认那人没跟上来,谢松亭才问:“我帮你摘了?”
只是搪塞那家伙才戴的。
既然没追过来,那就可以收起来了。
——可席必思拒绝了。
“不取,我就这么戴着。”
谢松亭:“戴着舒服吗?这直接接触脖子,凉不凉……”
“没觉得硌,还暖热了,你摸摸?”
谢松亭没别的理由了。
他看着这个情趣属性居多的项圈套组,想着席必思不愿意摘,那就把自己戴的手环摘了。
——被席必思攥着手不让取。
“你就这么喜欢?”
“之前我还是缅因那会儿你不也天天拿猫绳牵着我遛弯儿吗,这有什么区别?这就不好意思了?”
“那能一样吗?”
“哪儿不一样了?”
“那时候你是猫,现在你是人,你见哪个人拿绳牵着另一个人遛弯的?”
“我想。”席必思贴近他蹭他耳廓,“你就这么牵着吧,我特别喜欢。就算变成人我不也是你的猫吗?牵着我回家吧,好吗?”
谢松亭……
谢松亭毫无招架之力。
再加上这时人流也不多,走得近其实可以挡住,谢松亭一点头,就被他结结实实在脸上亲了一口。
他们并肩往前,去取了西服。
店员的视线太过好奇、太过探究了,谢松亭下意识向后靠住席必思胸膛,遮住他脖颈的项圈。
席必思借着遮掩,亲了一下他的头发。
下楼走回到第一家店,门内的导购透过玻璃窗看到两人,笑得亲切,说:“先生。”
谢松亭扭头看席必思,用眼神质问他。
说好的只拍个照就走呢?人导购手里那么多购物袋是什么?该不会是他刚才试过的几套衣服吧?
席必思走了两步,停下。
是项圈的延长链太短,他走出两步,被迫停止了。
他笑着望向他,说:“你不和我一起我没法过去,走吧?”
谢松亭:“你买了?”
导购适时地劝谢松亭:“先生,你男朋友也是好心,这样说送就送的男人不多了,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谢松亭沉默着不接话。
在别人面前,他不想和席必思生气。
而且就像导购说的,这是好意,他本该高兴。
席必思从导购手里接过装好衣服的袋子。
四套衣服,分开装了八个袋子,席必思本来就拿着西服礼盒……谢松亭主动拿了另一半。
谢松亭坐上出租才低声说:“你又骗我。”
席必思把他靠紧,枕着他肩上两片头发:“顶多瞒了你一下,而且我很快就让你知道了,也算表现良好吧?小猫要求缓刑。”
谢松亭对他的撒娇在心里无法免疫,表情上倒是很免疫。
“可你一开始明明答应我不买,现在买了。”
“我想给你买。要是我不舍得给你花钱,你才该跟我生气。”
谢松亭蹙起眉,还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精,闭上了嘴。
“别生我气,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出门逛街呢。”
前面司机听见俩人聊天,笑了,说:“你们一对儿啊?什么情况,怎么开始拌嘴了。”
“是,”席必思夸道,“师傅您眼神儿真好。一起生活,哪有没摩擦的。”
“我跟我老公也天天吵,他有他的理,我有我的理,”司机熟练地打转向过路口,“不过谁见了我们都要说一句我俩感情好。你俩倒跟我们挺像的。”
“师傅结婚多久了?”
“今年第三十年啦。”司机语气得意。
谢松亭抱着一堆购物袋,听着席必思和师傅攀谈,目光落在窗外。
下午四点多,阴冷。
越向市外开,车道上车流越稀疏。
他手上的皮质手环因为戴了一路,暖热了,想必席必思脖子上的项圈也一样。
肩上是另一个人的脑袋。
席必思总是热的。
不恰当地说,他像个人形暖气片,稍微靠近,便能给靠近的人温暖。
到家时下午五点出头,天际发暗。
冬季昼短,过不了半个小时就会全黑。
谢松亭从车上下来时很注意,生怕自己离得远了,又扯到席必思的项圈。
席必思和他从同一边下来,始终离他不超过一步。
叮铃,叮铃。
他们从梧桐下走过,席必思突然问:“喜欢我吗?”
在没确定关系之前,这句话他经常问。
谢松亭反射性想说不,出口了一个字才意识到……
这不是那时候了。
“不……没、没不喜欢,”他磕巴了一下,“喜欢。”
到家门口,谢松亭拿钥匙开门。
身后那人把手按在门板上,说:“别着急着开。”
“怎么了?”
“别转身。”
席必思的声音在他身后,耳侧,总是含着笑。
他就没对他冷过脸。
谢松亭看着锁孔想。
“也别跑,我们今天把这个问题说明白了。”
“什么问题,你非要给我花钱?”
“不止,”席必思在他身后说,“我知道你之前碰到矛盾的时候没亲近的人和你一起解决,或者一起商量。现在我陪着你,我们说清楚。你别躲,我也不看你。你就当我还是猫。我连猫绳都在你手里呢。”
他说着,又晃了晃项圈链子,铃铛也跟着响。
谢松亭去看地上的袋子,里面有些衣服的价签在先前走动的过程中冒出来。
他静了片刻,先开了个头。
“你给我的……太多了。席必思,我以为我们能只谈感情……不谈钱。”
“你有些想法脱离世俗得可爱,”席必思靠近了点,说,“谈感情怎么可能不谈钱,你喜欢一个人,你会不给他花钱吗?你给我花钱的时候不是也心甘情愿的吗?区别只在于我花的比你多点而已。”
谢松亭思路很清晰:“是这样没错,但是你的多对我来说太多了。”
“你本钱比我少,”席必思说,“你才二十七,我都多少个二十七了,我的钱……”
“不只是钱不钱的问题,”谢松亭覆住他撑在门板上的这只手,“是方方面面我都觉得你给得太多了,席必思,我们之前就没说开过。”
“嗯?什么意思,你说。”
“今天小姨不是早就想见我,是你请来的吧。”
席必思贴在他耳边问:“怎么发现的?”
“我们没聊你小时候,我们聊的别的。姨怕我被你欺负了,说我是个人,不像你,是个……”
“老虎,妖怪,神兽。怎么叫都行,没差。”
谢松亭从衣兜里把闻听给自己的红包拿出来,手指划破红包边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颜色,说:“她给了我一块金砖。”
百元纸币那么大,指甲盖厚的……金砖。
就像颗定心丸。
像是怕他离开席必思。
“不想收吗?”席必思碎碎念,“那怎么办,我又不会收回去,我只跟小姨说了你会来,她送什么我可管不住。你要跟我分手?我再哭一次有用没用?”
“不是,”谢松亭摇摇头,把他的手从门板上拿开,和他交握,“是我没说清,我不该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这话说出来有点好笑。
付钱的是席必思,乐意的是席必思,没安全感的还是席必思。
竟然不是谢松亭。
但也确实是席必思。
席必思怕他觉得漫长的岁月是负担,怕他觉得自己是在逼迫,怕他觉得……这段感情难以为继。
席必思轻抚他的脸,说:“你也知道。”
这句话很轻,他的手很暖。
谢松亭感觉得到他没生气。
但自己就是眼眶一烫。
席必思继续说:“你之前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吗?你洗澡没带衣服那天,你敢说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想和我做吗?”
“谢松亭,你个骗子。”
“你都没准备好,”他力度更轻了,手放在他下颌转角,不让谢松亭低头,更低地贴近他,“你那时候总觉得我立刻就会离开。你不是爱我,你是想在我走之前对我好点。”
“这个坏习惯……你就没改掉过。”
席必思的声音并不谴责。
“你接受不了我对你好,也接受不了我为你付出,你觉得这些都会消失。谢松亭,你现在也这么想。就算我给你永恒的生命,你也不信我会一直爱你。你觉得你不值得。你比我想得还讨厌你自己。
“但你却愿意在过去十年里对着我送你的简单的小玩意儿回忆那么久。回忆在你那才是永久的?不会变的?我猜对了没有?”
席必思放下手。
温暖骤然远离。
谢松亭想挽留,却只抓住了他的袖口,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怪你,只是问问。”
见谢松亭久久不言,席必思双手穿过他的腰,温柔地把他带进怀里。
谢松亭贴着他的侧脸:“……对不起。”
“终于找到我那个幻觉不下岗的原因了,原来比起我,你更喜欢它啊。”
谢松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
“对不起。”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比起不可控的现在,他更喜欢不会变的回忆。
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放在了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回忆。
回忆完全不会变。
随着时间掉色,最先忘记的,就是回忆中一个人的缺点。
席必思会在他的回忆里日臻完美。
“别的都大差不差,”谢松亭说,“不过有一个地方我……可以承诺。”
席必思:“嗯?”
“虽然我……没觉得你会一直陪我,但我答应你那天就做好准备了。”
谢松亭开门,拉着他向里,放下衣服,主动抱紧了他。
席必思手罩住他后脑,轻贴着他,“怎么说?”
谢松亭低头,贴住那个带铃铛的项圈,轻声说:“我没觉得你做得有什么不好,尤其是长生。假如我是你,如果我第一天来你不让我进门,我会直接把你绑到首都。反正你也反抗不了。我会比你做得更过分。”
席必思:“这我……真没想到。”
谢松亭笑了一下:“因为你给我这个,至少我有陪着你的权利了。”
他又说:“不是不相信你,是我疑心病重,谁都不太信。要很长时间才能改掉。”
“我能等,你慢慢来。”
可我着急啊。
谢松亭想。
我想陪你。
在以后无数个春夏秋冬,我都想陪你。
于是他说。
“可我……不想让你等。”
在谢松亭这里,这话和说“我爱你”没有区别。
席必思:“帮我把项圈摘了。”
谢松亭:“……嗯?”
虽然不明白刚才一直不想摘,为什么现在想摘掉,但谢松亭还是摸到他后颈,帮他把项圈取下,自己的手环也一起取了,放在玄关。
席必思握住他手腕,说:“不是要看我的原型吗,走吧。”
谢松亭没来得及答应,也没来得及拒绝,被人矮身抱起来,二话不说开门向外走。
席必思的臂力他高中时就领教过一次,没想到现在他长高了那么多,还是能被他单臂捞住就走。
还走得很平稳。
谢松亭被他抱着腿扛在肩上,还得给他指路。
好在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没什么人在意他们到底以什么姿势出的小区。
“出小区门往东边……不对,反了,往西,再往南,晃得我头晕,你慢点……”
席必思无视了他的诉求,脚下步伐更快。
被放下来时,他们已经站在了烂尾楼的其中一栋的大厅。
说是大厅,其实八面透风,只有承重柱和一面水泥墙,宽敞得很,杂草长到人腿高。
听见脚步声,草丛里老鼠吱吱叫着往外蹿。
席必思踩了踩脚下,说:“车库还没动工,下面是实的,就这吧,不怕塌。”
谢松亭:“突然这么着急干什么。”
席必思放下羽绒服,双手反捞住里面的打底从头顶剥下来,几秒内在寒风里光了半身。
“脱了再告诉你。”
谢松亭:“怎么还要脱衣服?你真不冷吗?”
席必思挑起眉,又去脱裤子:“我这是虎皮,又不是人皮。不脱一会儿变大了衣服被我撑裂。我怎么走回家。”
谢松亭无声笑起来,退后两步给他让出位置,背过了身。
他再回头时,席必思已经完全消失了。
原本和谢松亭身高相仿的男人被巨虎取代,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黑影。
棕黑色巨虎肩高三米,体长更有数十米,凶悍的数条尾巴在身后摆动,带起一阵劲风。
确实是普通老虎的两三倍大……
以谢松亭一米八六的身高,甚至碰不到站立的老虎下巴。
身量带来的视觉震撼让他怔在原地,被走近些的老虎闷在胸毛里。
老虎问:“软吗?”
谢松亭被闷得呼吸不畅,又看不见虎脸,说:“你趴下来点。”
棕黑色的虎退后一些,在他面前趴下,叠起前爪,用鼻嘴轻轻顶他。
谢松亭:“我要被你带倒了……”
话没说完,老虎尾巴已经过来,捆住他的腰。
席必思自己变出尾巴时,还可以用“绕”来形容,因为那条尾巴和现在这条相比很细。
现在这条就像巨木,捆得他动弹不得。
不管怎么说,也是被固定住了,不会往后倒。
谢松亭抱住老虎的鼻子,“你毛茸茸的……就是天黑了,看不太清……”
这么近的距离,他只能看到头顶的王字花纹,以及那双偶尔闪光的眼睛。虎头后的身躯宛如山影,隐没在黑暗中。
席必思喷了口气:“我是猫的时候也毛茸茸的。”
“不一样。”
谢松亭被喷出的气流吹得头发乱飞,但本人一点不在意,新奇地到处摸摸捏捏。
“你变这么大,和猫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我能上你背上吗?”
“能,别说上我背,睡背上都行。”
席必思尾巴捆紧他腰,用虎尾把他送到自己颈上坐下,和脑袋距离不远。
谢松亭伸手,刚好能摸到老虎耳朵。
他捏了捏和缅因完全不一样的,圆圆短短的耳朵——对席必思来说是圆圆短短,对谢松亭来说,这耳朵比他手还大——这时才想起刚才的问题,问:“刚才怎么说着说着这么着急?”
席必思被他捏得有点痒,抖了抖耳朵:“因为要变天了。”
谢松亭:“变天?”
“今天蓉城下雪,不过现在还没到时间,”席必思闭上眼,“你在我身上找个暖和的地方窝着,我们看个初雪。”
谢松亭从他背上滑下来,在他腹部找了个位置。
老虎皮毛厚实得宛如巢穴,把他护在身下。
谢松亭摸摸因为呼吸起伏的虎腹,也不在意身上粘得全是又长又黑的虎毛,很快找好地方,靠紧了他。
谢松亭:“席必思,我小时候经常去超市,跟着我妈一起买菜。”
他很少和席必思谈起自己小时候。
风变大了。
云层更厚。
陆吾团了团身子,伸出一只虎爪护住他的背,把他向自己肚子上又搂了搂,脑袋抵着他头顶,说:“我听着呢。”
“每次去,超市货架最上层,都是那种很大的毛绒玩具。塞都塞不下,挤着墙,我那时候特别想要,想买一个陪我睡觉,但是家长不给买。”
李云岚的理由也很简单。
你这次要这个,下次要那个,以后你要的我买不起了怎么办?等你有钱了自己买。
但谢松亭有了点钱之后……
依然没买。
因为那时他已经养了猫。
从养猫的过程中他意识到,不会动的东西满足不了他了,连会动的猫也满足不了他。
他想要的不仅是活物的陪伴。
更是某个特定的人的偏爱。
“喜欢熊还是兔子?”
“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问这个是不是打算给我买一个啊,别,这我还买得起,想买自己就买了。”
“做这两种的厂家比较多吧。”
“哦……那也用不着。”谢松亭在席必思发难之前及时补充,“而且我有一个了,挺大的。”
“你有了?哪呢?我怎么没见过。”
谢松亭抱住了虎爪。
猫科的爪垫没他想象得软,可能经常用到的缘故,有些硬,相比之下虎毛更柔软。
和毛色颜色不同,粉色的。
明明是棕黑色凛凛生威的老虎,肉垫却可爱得没边了。
外面天很冷,他被这头虎护在怀里,像躺在温室中,继续和他闲话。
“没见过?你明明每天都见。”
“?”
席必思更困惑了。
谢松亭脸贴在他爪垫上,轻声笑了,说:“正抱着我啊。”
他说完这句,夜空突然一亮,有什么泛着微光,在黑暗里成群结队地下落。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