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醒狮(五)
今天醒来之后, 昨天拿进房间的煤油灯就消失不见了。
——很好,又是考验人性的环节。
“要不……我们再找找吧,也许是少放了一个呢?”戴承泽的声音明显恐惧了起来, 这些人都有经验,而且成团成伙的,他这个外人一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
丛林1号的曹智和袁叔在这一刻显得经验丰富, 马上说道:“我们的人都是有技能的, 别怪我们残忍, 留到最后的人越强,存活率就越高, 这就是猎场的规则。”
说着, 那袁叔直接过去伸手抓走了其中一盏煤油灯,正要抓向第二盏时, 颜格突然一个【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瞬间闪现至他身前架住了对方的胳膊。
袁叔本来力量上和颜格势均力敌, 但之前冒失往外跑,被门口的瓷狮子咬掉一块肉,硬生生被颜格挡了个趔趄。
“你踏马找死?!”袁叔大怒,抡起拳头正要往颜格脸上砸,却听见咔嗒一声, 一个冰冷的金属管状物抵在他脑门上。
一边冷笑着看戏的曹智顿时凝住了。
“……真枪?”
颜格咔嗒一声拨开了保险栓,面无表情道:“试试。”
袁叔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森甲可以使体质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但却没办法正面挨刀子,更何况面对子弹。
边上的曹智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你哪儿来的枪?”
“这和猎场没有关系。油灯, 你们拿自己应得的份,少枪别人的活路。”颜格说完, 把剩下两盏灯丢给一边惶恐不安的戴承泽。
“这是一个解谜的游戏,武力是次要的,需要的是民俗学家。”
戴承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嘴唇颤抖着道:“可……我们七个人,只有六个人可以安全待在房子里,剩下的怎么办?”
此时昨晚遭到附身的娜娜彻底情形过来,一张哭花了的脸急切地望向曹智,后者脸颊抽动了一下,转过头去。
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将来还会有更多,逃命的时候的当然和亲信袁叔在一起最合适,不会有别的选择。
娜娜的脸扭曲了起来,长长的指甲在水泥地上抠出细细的响声,一股恨意无端疯长,嘴里嗫嚅着,一个“许”字刚说出口,后颈忽然被人一敲,眼前黑了下去。
颜格瞥向动手的黎好坏,对方看了一眼他的右脚,顿时明白了。
这个娜娜刚才起了杀意,被欲望舞鞋影响到了,要不是现在只有一只鞋,效果减半,她可能已经陷入疯狂了。
“你也挺心狠的啊。”曹智一脸谁都别说谁的样子,“还不是想把她扔出去自己活。”
戴承泽张了张嘴,道:“那……今晚谁待在外面?”
颜格:“我。”
“哈?”
……
11点55分。
曹智、袁叔早早地拿着灯进了屋,戴承泽还是和萧怡一组,颜格独自进了漆黑的西厢房,坐在桌子上数时间,手电的光线虚弱地闪烁个不停,只能暂时关掉省些电。
他此时已经把右脚上雨鞋的皮带扣解开,只要随便一蹬,欲望舞鞋就会露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忽然间打开了。
“……你不跟那姑娘待一起吗?”颜格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见本来应该跟娜娜待一屋的黎好坏提着个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布包走进来。
“我害怕。”黎好坏拆着包裹上的布条,脸上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
“那她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可能不符合两人一屋的条件。”
“我把灯留给她了,两人一屋,死人也是人。”
颜格无语,但也没有说他什么,毕竟现在所有的情况都是推测,他还没有自信到完全无视一个经验丰富者的判断。
另外按现在这种情况,按照控制变量实验法也很符合科学。
第一种情况,按赵老太太的要求两人一灯一屋,
第二种一人一灯一屋,
第三种两人无灯。
看哪个今晚平安,哪个就是对的。
“舞狮需要两人一组,不可能让你单打独斗的,活偶大概率是会优先找上我们两个。”黎好坏说道。
知道会找上他还出来,颜格摸不清他的脑回路:“……你的害怕是选择性的吗?”
黎好坏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道:“你想借助狮子头摆脱欲望舞鞋,是个好想法,不过这只红鞋子虽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威胁,但它仍然是来自于一位孤品级活偶。即便点了睛的狮子头,也不太敢压制它,为防意外,我就找了件乐器。”
颜格的手臂压在膝盖上,在黑暗里他无需回避什么,微微倾身,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这次不带你的小提琴?”
演奏家L2的海报他还仔细研究过,演唱会上总是少不了钢琴、小提琴这两项,这也正是他的看家功夫。也许第二乐章之后,他的能力也与演奏有关。
“因为没有用。”黎好坏继续解着包裹上的死结,“当时我看到猎场是醒狮堂之后,就知道活偶是中式的,它们从文化背景上就和小提琴没有关系,带过来也没办法控制到它们。”
“所以?”
“只要是符合活偶文化背景的乐器就可以,而这种舞狮班子不可能没有乐器,所以我临时找了张传统乐曲杂烩的带子现学。”
颜格对他的智商挽回了一点信心,至少他不是真的在拿好运来自我洗脑。
“那你找到什么乐器了?”颜格还以为他应该找到些什么靠谱的东西,紧接着就见他把包裹彻底拆开,从里面取出一支黄铜色的唢呐。
黎好坏拿手指在唢呐上敲了敲,满意道:“这个好,从出生吹到入土,音色又霸气,属实辟邪利器,你现在可以把后背交给我了。”
颜格:“……我整理一下你的想法,你自学了一会儿,第一次吹唢呐,然后打算用这个来控制住一头手工级的活偶?”
黎好坏点头:“并且你还可以点歌。”
颜格:“……”
颜格:“你之前指的容易发挥失常,是指精神方面的失常吗?”
黎好坏还没有回答他,他们正对面的、西厢房的木门栓忽然掉在了地上,紧接着门板笃、笃、笃地被敲响了起来。
室内瞬间一片寂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三遍,停了下来,门上传来指甲和门板刮擦的声音。颜格凝眸看去,门缝里好似有个阴影挪动着,仿佛是在往门缝里看。
随后,好似确定了他们就在房间里,一个声音贴在门上,顺着门缝钻进来。
“嚟呀……”
“嚟呀……”
“快嚟呀……”
黎好坏看了一会儿门,仔细分辨声音,道:“这是赵老太太吧,她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颜格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翻译道,“不是在叫你,她在说——来呀。”
“你方言挺厉害的,有学过吗?”黎好坏问出口之后,没有得到回答,他侧目看向颜格,只见他在黑暗里忽然站直了身子,眼神一半混沌一半清明,趿拉着右脚的雨鞋径直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稀薄的夜色下,门前站着的并不是预料中的狮子,而是穿着宽大寿衣的赵老太太。
她仍然如第一次见面一样,只不过胸膛毫无起伏,表明她并没有在呼吸。
这的的确确是一具在动的尸体。
赵老太太并没有进屋子,她将颜格引出去之后,转头静静地看向黎好坏,朝他伸出手,长长的寿衣袖子下面,露出一只拿着沾满黑色油彩的毛笔,好似很想递给他。
而黎好坏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着。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赵老太太好像无法撼动黎好坏,先挪开了视线,冰冷的手掌握住颜格的手腕,领着他慢慢朝天水堂走过去。
黎好坏什么也没说,唢呐在手上转了转,跟在了他们后面。
……
天水堂的门被打开,里面依然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隔间后的关公像有没有活过来。
踏过门槛之后,一股腐朽而冰冷的气息瞬间钻入了四肢百骸。
赵老太太站在门口,将手里沾着油彩的笔塞进了颜格手里,随后颜格便自动走进了天水堂。
“还是清醒的吧?”黎好坏跟得很近,一起踏入堂内,随口问道。
颜格虽然眼神呆滞,但的确是清醒的,只是周围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他的行动,脑子里也有个念头一直试图操纵他的想法,但这份精神影响在欲望舞鞋面前,只碰了一下,就像正午太阳下的水滴一样,很快消失掉了。
他只要用力一挣,就能抵消掉这份影响。
颜格主要是想看看这个赵老太太具体是想让他做什么,才任由自己被对方控制着踏进了天水堂。
轻轻松松丢开戴承泽之前辛辛苦苦堆在大木箱子上的椅子,扯断绳索后,颜格掀开了箱盖,里面仍然躺着那缺了一只眼睛的狮子头。
颜格握着笔的手探了进去,笔尖晃荡,好似拿不准力道,迟迟无法下笔。
这时黎好坏弯腰捏住了他的手腕,直接粗-暴地让笔尖戳在狮子眼里,比起旁边精美的左眼,这一笔下去,点得像被踩爆的奶茶珍珠,水平十分垃圾。
油彩顺着狮子头眼白的位置往下淌,像画花了的妆似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始终没等到它有活偶化的迹象,对视了一阵,颜格挣了一下,艰难地站起身。
“是……点睛技术上的原因吗?”颜格忍不住问道。
“没道理。”黎好坏道,“昨天的死者看上去也不像有艺术气质的。”
就在此时,天水堂外面传来一声拉长的、木头拖曳在地上的声音。
黎好坏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赵老太太不知何时回到了停尸的东厢房,缓缓拖出来一把柳木圈椅,摆在了内院正中央,正对着梅花桩阵的位置。
然后她便微躬着身子,坐进了椅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宛如戏台开唱前,最耐心的看官。
“开始了吗……”黎好坏回头打算叫一下颜格,忽地眼底一沉,回过头,一张硕大无比的狮子脸就贴在自己身后,双目一明一暗,各自泛出细微的红光。
狮子头里面的颜格突然抓住黎好坏的手,紧握了一下又松开。
黎好坏瞥了一眼颜格的手,此时他的五指微微弓曲着,看上去,就像是……在模仿一头狮子一样。
“没事?”他问道。
颜格的声音有些呆滞,但尚算理性,示意他也进到狮被里面来:“你进来就知道了。”
黎好坏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让狮被落在自己头上。当视线一黑,周围骤见轰地一声,锣鼓喧天的音潮就覆盖了耳膜。
“这是……”
“和石膏像那时候一样……”
颜格有些呆怔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周围的寂静消被铜锣和大鼓混合着的叫好声覆盖,刚刚还清寂破败的内院挤满了穿着长衫、马褂的老老少少,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画面,就这样气势万钧地撞进脑海。
“这……这是活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