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扇区B·第四十四章
拉法尔走向法理学教室，很规矩地没用传送术浪费船舱中的魔力。事实上他已经迟到，但这门课是研究院大法师兼任，以他的经验，任课教授时常会被主业耽搁一会儿。
他的预感也的确没错，格林顿教授还没来，从后门进教室的拉法尔都没用上“溜”这个动作，坐到了罗修旁边。
但没被老师抓迟到的幸运和即将被室友逼问的不幸叠加在一起依然不是那么愉快，罗修把已经冷了的早餐塞到拉法尔手里，没好气地问：“夜不归宿，差点迟到，你还是我认识的拉法尔吗？”
“谢谢。”拉法尔接过来两三口吃完。热浓汤直接变成了滋味奇怪的冷汤，让他不是很能接受，但好过饿肚子，要知道他从前可是雷打不动每天早上六点开餐的。
“不要试图搪塞我，你昨天没晚课，实习的地方从不半夜叫人帮忙，你去哪儿了？”年纪轻轻就侦察能力惊人的罗修恶狠狠瞪着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难道拉法尔真的趁夜去见送礼物的人，还留在对方那里过夜了？天啊！
“你冷静点。”拉法尔不想提醒罗修他现在的表情有多狰狞，口吻异常淡定地开始编造，“是关于新的光铱集采器。指挥官找我过去，依照战场需求改第三版设计图。我花一晚上才完成，结束后就睡研究室了。”
为保逼真他指指眼底，让室友仔细看他一夜没睡后脸上的疲惫多么明显。
罗修狐疑：“大晚上的？”
“你觉得除了深夜，指挥官还会别的空闲时间吗。”
“哦……说的也是。”罗修被说服了，现在的他怎么也不会把指挥官和送礼物的人联想到一起，所以拉法尔成功蒙混过关。
解除警报的好室友于是特赦拉法尔赶快睡会儿，他帮忙望风——法理学课是大学院中唯一一个贯穿全天的课程，这种高强度知识输入要是现在不睡真坚持不过去。
拉法尔谢过室友的好意，正襟危坐地小睡了会儿。
他的大脑自带屏蔽功能，以往想把任何想法从脑中赶出去都能成功，昨天的不灵光都是意外。现在从指挥官的住所出来，闻到教室里熟悉的木质魔药气味，拉法尔重新沉静下来，精神放松的瞬间就睡着了，意识在空无的境界里转了转，一刻钟后被罗修的手肘捅醒。
结果就是，昨日被升级过待遇的拉法尔对室友一贯的叫醒方式变得嫌弃起来，缭乱的想法不留情面地死灰复燃，一刻也不得停歇。他开始对比想象如果是V，会怎么叫醒他。
——他应该会亲吻我吧。
拉法尔自然而然这么想。
姗姗来迟的格林顿教授在台上的宣讲声穿透性十足，却被台下这个一夜之间开始不学好的优秀学子过滤干净，一个音都不剩。拉法尔抿起嘴唇，想象开始限制级起来。
那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构造体有很多地方是软的，头发，嘴唇，还有……
拉法尔轻轻摩挲今早刚被指挥官咬过的手指，那个男人下唇被压住，柔软到牙齿一磕就能出血，构造体跟人类一样脆弱怎么行。
他轻轻嘶了一声。
一天之前他还认定指挥官人面兽心滥用职权，而计划永远赶不上现实发展，想不到他真的抽中了最离奇的那根签，愉快的学生生涯就这样被一举颠覆。
可拉法尔的思维方式到底清奇，他先不去想失忆和时间操纵的手段，而是对他“继承”了什么格外重视。
那些有既视感的学问和没接触前就装进脑子的知识都能归属到里面，那他跟指挥官的关系又如何不能？积累的智慧都随他取用，让他走得更远，那么他照着这种亲密关系走下去也很名正言顺。他不需要回到原点，把人当陌生人。
先有结果再还原过程的倒错感滋味奇特，让拉法尔的好奇心井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就算现在没总结出“指挥官食谱”该有哪些吃法，他也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得到那份宝典，掘不掘出来另说，他已然拥有对那个构造体为所欲为的权力。
——他要行使它。
从早到晚高强度听讲和实践后，学生们个个萎靡，就连罗修都面有菜色，被拉法尔买来的能量饮料灌了个水饱才勉强提起精神，羡慕友人一如既往轻松愉快。
“格林顿教授又给你满分，我觉得他看你都两眼放光，恨不得抓你去他的研究室帮忙。”叼着吸管的罗修发出啧啧声，“教授的星龙研究室，曼德尔院长直系，能得到最好的样本！”
拉法尔摆弄手里的法刻刀，有点心不在焉：“教授的研究室我去过一次了。”
“什么？什么时候？！”罗修差点跳起来。
“上周。”
“看到星龙了吗？是切片吗？”
“切片。现在舰船能源不足，所有光铱都要优先供应动力区。”
无法出舱的大学院生普遍梦想都是看到星龙，活的死的都行，奈何行动部不可能带学生去参加实战，有资格得到星龙实验体的研究室也不收半吊子。罗修又不是第一次见识拉法尔的特殊性，他丝毫不嫉妒，抱着“我等凡人不能跟神相提并论”的态度，他叮嘱拉法尔多拍些照片让他一饱眼福，当然是在符合密级规定的条件下。
星龙的奥秘确实牵扯船上所有研究人员的心，拉法尔也在其中。如果说在发现自己拥有浩瀚学识后他还有什么是没有完全掌握的，这种星空生物和与之有关的一切就是他唯一的不足。
而关于星龙，拥有船上最尖端研究室的格林顿教授倒有个独特见解。
“它们也许不该被定义为一种生物。”
刚在课堂上打过照面的老教授扶了扶自己那副标志性的单片眼镜，非常不介意给好学生拉法尔开个课余讲座。今天研究室有分配任务的例会，拉法尔也被叫过来帮忙，趁人还没到齐，他们就先聊起来。
拉法尔对“星龙非生物”这种观点有所耳闻，这里所说的是生物而不是智慧生物，就代表格林顿试图将这些人类的敌人重新归类，连“具备生命”这一条都想否定。
“您认为它们更像一种现象或者道具？”拉法尔能摆出的虚心态度就是使用敬称和语调平和，对谁都一样，不能再多了。
格林顿幅度不算大地点头：“我们从未观测到它们如何诞生。而就我们目前收集到的资料表明，星龙可能根本不会进食乃至繁衍，所以‘鱼群说’并不成立。”
把星空比作深海，那星龙群就是鱼群——这是人类幸存者对这些幻想生物的既定印象，很多研究都从这个主调抽分枝节，构筑出相当系统的知识架构。
格林顿也是这个学说的拥护者，但他现在提出了点别的构想。
拉法尔：“没有观测到并不代表不存在，您是掌握了某些关键证据吗。”
“没有，可正因如此我才怀疑。随着研究深入，星龙的生物特性越发模糊是事实，拉法尔。”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向他示意透明隔墙背后那座试验台上的星龙切片，发出一声沉吟，“这世上不该有构造这么简单的生物体。外壳坚硬，内部是可塑性极强的填充材料，神经管四通八达，核心高速游走其上，携带光铱……它像不像个稍微有点环境反馈的漂流瓶？”
学生对星龙的兴趣普遍盲目，对它一知半解，拉法尔的水平却能跟资深研究人员相媲美，所以他们才能这样平等交流。格林顿与其说像在讲课，倒不如说是给拉法尔这个后来人提供思路，然而难为老教授不懂学生潮流，看拉法尔年纪小，所以觉得漂流瓶这个形容比较容易接受。
拉法尔的思路确实被打开了，他觉得星龙这下更像个纸扎的模型。外壳是纸，遍及全身的神经管是用于支撑的木棍，填充物是空气。
打破的漂流瓶，或者气球，或者纸扎模型，不管怎么形容它，星龙听上去就是个可动的光铱储存容器。
至于它的核心——
“皇后级星龙被击碎核心后就会死亡，其他级别龙种的死亡用破坏身体就能达成，死后核心和皇后级一样都会碎裂，即使没有外力造成它。再者，只有死亡，星龙的内核才能被我们看见。”拉法尔带着询问向格林顿教授看过去，“除了肉体强度区别，核心在里面扮演的角色难道是不同的？”
格林顿摇摇头，说道：“我们一直把核心当作星龙的心脏，它的力量之源，可击碎它并不会使我们收集到的光铱量打折扣。所以比起心脏，它更像是个另外的器官，如果还把它当作生物的话。”
拉法尔目光一动，缓缓吐出一个字眼：“脑。”
教授赞许地颔首，愉快道：“脑。我们的脑固定不动，接受神经反馈。它们的脑在神经上游走，提取信息。因为拥有四通八达的管道和高速运动能力，这个假设听上去不算超乎常理。”
“那么，也是因为核心在身体中游走速度过快，超过人眼捕捉极限，所以我们才无法在星龙活着的时候看到它们的核心吗。”拉法尔神色带着点复杂，心想指挥官之所以能看到是基于构造体的特殊性，在V眼中核心是缓行的吧。
可是构造体的眼睛和探测器的眼睛有什么不同？看来是他们的长尾探测器该更新换代了。罗修就很喜欢摆弄魔工机械，一直嫌弃探测数据不够全面，距离又短，以后让他去工程部发光发热吧。
“这就是我们后续要探索的啦，早一天弄清它，说不定我们的狩猎作战就能少一分风险，不用让作战人员深入险境了。”格林顿笑着结束这次头脑风暴，按理说这种没有根据的构想不该说出来误导大众，但他相信拉法尔有这个辨别能力。
参会的研究人员差不多到齐了，最后一个进门的是奉命给众人买饮料的教授助手特丽萨。
“拉法尔，接着！”她把拉法尔常喝的九度抛过去，还有一份加餐。拉法尔还没打开，掂掂它的重量就知道是蔬菜冻。
周围响起其他人笑嘻嘻的抱怨，说特丽萨偏心偏到星龙肚子里去，金发碧眼的女助手立马拿电子笔指指点点：“你要是也能像拉法尔那样给我们弄到皇后级样本，那我也天天给你买！”
拉法尔开餐盒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皇后级样本？”
一旁的格林顿教授笑呵呵地主持好秩序，宣布这次召集所有人开会的重磅消息，下次作战行动就会有完整星龙、甚至很可能是皇后级星龙样本会交给他们研究室。
“这是你争取来的，拉法尔。”格林顿教授皱纹深刻的脸上掩不住激动之色，告诉他说，“你的集采器很大程度缓解了能源紧张问题，这才使我们拥有继续研究的机会，否则我们基本要等到明年啦。”
有人开起玩笑：“多亏拉法尔，混吃混喝的日子结束了。”
“皇后级！我来研究室这么久都没见过，这次航海部和行动部真大方啊。”
教授笑着表示：“是指挥官特批的。”说完还向拉法尔投去一个眼神。
研究室的人把它当成拉法尔天资卓绝引起指挥官注意的写照，感叹这个年轻人的“争取”效果极佳。
拉法尔相当谦虚地沉默不语，戳着餐盒里的蔬菜冻心想，这就是跟V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处？挺好的。
在教授对即将得到的宝贵新样本进行任务分工的背景音中，拉法尔扫向实验台上的星龙切片，把餐食送入口中，看着“肉片”吃蔬菜片。清爽微酸的烤制小番茄滋味特殊，他轻轻咀嚼，忽然停下来。
他为什么喜欢吃这个？也跟他缺失的记忆有关吗。
要说拉法尔以为的“第一次”吃到，还是去后勤部实习时带着他们的领队拍胸脯说食堂的菜随便点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就是皇国风味蔬菜冻。
拉法尔的榜样作用比他想的还要强劲，看他点了这道菜，其他人纷纷效仿，纷纷强行发掘出它的美味，否则就像不懂权威一样，蔬菜冻就此变成船上最受欢迎的菜肴。
总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可是这道菜好像具备只对拉法尔有效的特殊性。
“拉法尔？”特丽萨注意到他在愣神，体贴入微的性格驱使她凑过去，“怎么啦？是不是太高兴，眼睛都直了。”
银发年轻人被声音唤回，抬眸看向注视他的目光，掩饰地摸了下鼻端，含混道：“昨天通宵了，没休息好。”
格林顿教授听后赶紧放人，嘴里念叨着年轻人还在长身体，千万别过于劳累。
可他也不忘叮嘱：“我跟你说的那些假设，你好好琢磨琢磨。”
特丽萨无奈：“老师！您到底是不是让拉法尔回去休息的！”
拉法尔抓住早退机会收好终端，不忘今天过来还有个目的：“教授，我想进研究院的资料总库，能给我审批一个高级权限吗。”
格林顿惊讶，第一反应不是学生要那么高权限做什么，而是没想到拉法尔现在还没有查阅权：“难道你之前都用大学院的子库？难以置信，我还以为院长在你参加分析机项目的时候早就给你了。”
他马上给拉法尔传去一份权限密钥，期待这颗闪耀的新星能给他们带来更多惊喜。
可如果知道拉法尔要查阅权限是为一些不正经事，教授恐怕会大跌眼镜。
今天拉法尔回宿舍时间之早让罗修瞠目，但他也如愿得到对方传来的星龙切片照片，拉法尔甚至还给他弄了些影像回来。罗修彻底满足，一边看一边琢磨：“你说我毕业后去行动部怎么样。”
“你不是想造出探测距离突破记录的长尾吗，这就放弃了？”
“那是爱好，不能跟未来的工作混为一谈。长尾探测器现在的续航能力只能这样了，经费资源怎么可能倾斜到这上面，唉，这个世界真现实。”罗修唉声叹气，仿佛已经先一步跨进工作加身的成年人世界。
拉法尔再没回他，用刚得到的权限从数据库中扫了茫茫多的资料载入自己的终端。
研究院掌管的资料总库是阿刻罗号几大数据库中最全面的一个，不仅是学术资料，还储存着人文历史、艺术文学等方方面面，都是为到达新世界后再度构建完整人类社会所用，船员平常查阅得不多，却是现在拉法尔的目标。
罗修见拉法尔十分专注地在鼓捣终端，也不睡觉，就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古典艺术鉴赏。”拉法尔随口道。实际上展开在他面前的屏幕是个伪装，看起来是布满文字的专业书，这是不学好的大学院生干坏事看闲书的专用伎俩。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十全十美的拉法尔也会用得上。
事实上，外脑终端直连入耳畔的动静中很快出现一阵呻吟，算不上甜腻，但非常暧昧旖旎。
庞大的资料库中既然藏有人类文明的瑰宝，堪称经典的情色演绎当然也不会落下。
拉法尔把包含这些影片、图像和画册的所有数据都随着人文学科资料集装进他的终端，他眼前充斥肉体的纠缠碰撞，耳边萦绕的是诱人的挑逗之语。
他目不转睛，像对待再正经不过的学术期刊一样观看它们——学习它们。
两个小时之后，可能是觉得拉法尔今天认真到反常，罗修支起身体问：“还在看啊？什么东西这么入迷，给我传一份？”
“塔斯曼帝国征战史。”拉法尔面不改色，全神贯注地看着画面里正在上演的激烈场面，他正在听压抑的呻吟和高昂又有些粗鄙的情话。
“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旧世界历史了？”罗修震惊。
“景观餐厅下个月有帝国贵族晚宴主题，后勤部让我帮忙取材。”拉法尔对答入流，像能一心二用。
——这部影片里的主角演技有些浮夸，两个人契合度一般。
——目光交流呢。
——这个体位……
罗修又不能钻拉法尔脑袋里读取他的想法，只能暗道一声佩服，彻底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