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扇区B·第四十九章
V去楼下的小吧台拿饮料，回来后就看见拉法尔已经醒了，这人裸着上身趴在已经变得整洁一新的双人床上，支着手肘摆弄自己的终端，从屏幕一闪而过的画面推测，他是在调整今天的课程。
拉法尔身材修长，肌肉匀称，撑起这副身躯的骨骼并非走的粗犷精悍路线，但没有人敢小看当中蕴藏的力量。V的视线从脖颈划到双肩，再以腰背为起点终止于长腿，优美体态的年轻人此时正给指挥官留下一大片光裸后背，那上面还有几个半红不粉的指痕，主要分布在肩胛下方和后腰上部。
这让留下该印记的男人不轻不重地咳了声，走过去拿冰着的饮料去贴对方的脸，被拉法尔敏捷地偏头躲开了，本来拢到身前的银发乱糟糟披散下来，沾到饮料包装上的水珠。
“你几岁了。”
拉法尔看他一眼，暖黄的室内灯把他侧脸轮廓照得分外柔和，V的目光也变得无比温柔。他一边膝盖跪在床上，就着这个姿势探身吻下去，留下一个清爽的早安吻。
纯洁的接触过后，拉法尔还有点意犹未尽，他舔了下嘴角，在从床上坐起来，拎出待在床底的衬衫披上，慢吞吞说道：“你今天必须给我批出一个合理夜不归宿的委任状或者通行证，指挥官。找理由解释这件事超出我头脑的极限。”
显然，比起调情，拉法尔更在乎一会儿去教室面临罗修的逼问，他怎么不记得他的室友以前有这么神经兮兮？“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他耳边已经能听到这句咆哮了。
V坐在床边打开啤酒，酒沫溢出来涌上指尖，他随口道：“你就说昨天有人把你掳到小黑屋里不让回家，你花费一整晚才成功逃脱。今天因为要教训那个人，所以晚上也不能回去。”
“……你编的这个故事里一定有个人被侮辱了智商，你猜是谁。”拉法尔嘴角勾了勾，显然作为一名人类，V生动地表现出成熟稳重是他，不正经和幼稚也是他。
V却因此问道：“你更喜欢沉稳理性一些的我吗。”
拉法尔喝了口饮料，沁凉的液体滑入喉咙，他舒爽地眯起眼睛：“如果这才是你，我不讨厌。”
看着眼前这张清朗脸孔，拉法尔很难把他跟昨天那个欲求不满的家伙混为一谈。V无疑是这艘船上对孤独和寂寞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他拖着这艘船，一次又一次艰难地朝终点前进，失败过许多次，他的多面和那偶然才能窥得的黑暗都是与漫长岁月碰撞而出的反应残留。
——我可要对他好些。
拉法尔在心里这么说。然后想了想，又道，这一次有我在，不可能失败。
“V，为什么新航程的‘起点’在这里。”
依照对方所说，携带力量不够就无法通过考验，那么猎杀星龙所得到的光铱自然越多越好。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在尽可能外围的地方开启新的航行，而不是行至后半段才准备“得分”。
依照上一次的速度，还有七年他们就会到达大回廊。
V解释了它。
“阿刻罗号即将擦身而过的库伊伯漂流岩带中藏有大量星龙巢穴。”
拉法尔复原衬衫扣子的指尖顿了顿：“星龙巢穴？我不记得上一次我们有探测到过星龙存在栖息地。”
“是多次航行后才确定的。萨耶罗为此做出了系统的数据分析，可靠率极高。”
“不走节约路线改成一网打尽么，指挥官，行动部会找你抗议的。”
“那里栖息的星龙比起大回廊作战中遭遇的数量只多不少。为了严格保密，我只能依靠你。”V深金色的眼中有光，不浓烈也不锋利，柔软地看着床上绑头发的青年，笑着问，“有信心吗，首席。”
“这要看你的指挥水平了。”拉法尔摆摆手，语气自信，但又故意不去保证，“我和格林顿教授研究室的人还在等新鲜的皇后级样本。先把它解决掉，给我些研究素材吧，指挥官。”
“不用担心。作为附赠，我会顺便帮你把‘夜不归宿’许可解决。”
听这个自信满满的语气拉法尔就知道事情好办，只是他没想到能这么快。从玄关处传送赶往教室的他都没能让罗修得到睡成单人宿舍又一夜后声讨自己的机会，在半路就被截住了。
特丽萨在教室门口兴冲冲把人拽走，边说已经帮他请了假边告诉他：“舰桥通告作战提前，八小时后我们将第一时间接收到样本！还有些准备工作没完成，快来帮忙！”
事情一目了然，指挥官下令提前动手，拉法尔就一定会被抓壮丁去研究室帮忙，很可能未来十天半个月都要住在外面。不用回宿舍、不用上课还能研究星龙一举三得，指挥官由此达成自己的承诺，用了十分钟不到。
而拉法尔这时却想的是：突击作战……不知道V的腰行不行。
——看他走路姿势应该行，我昨天又没有很过分。拉法尔马上自己回答了。
工作状态的特丽萨能从温婉秀气直接切换到风风火火模式，她从大学院毕业就在格林顿教授的研究室工作，干练得很，此时更是难掩激动之情：“我的皇后！真想快点见到她。”
“星龙没有性别之分。”拉法尔在传送术落地后接上她的话。
“别说得这么绝对，拉法尔，它们身上的未知还多着呢！”特丽萨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进研究室扛起比身高还高的支架就准备往回收舱走，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他们要搬不少东西过去。
皇后级星龙体型之庞大绝不可能在小小的研究室解剖切片，因此他们这次大搬家的目的就是“占领”后勤部回收舱，在那里搭建出临时场地。
此时人手不足的弊端就已经显现，就算有魔工机械从旁帮忙运送，许多重要器材到头来还是要靠人力。特丽萨没让拉法尔拿重物，把重中之重的溶剂箱交给他，叮嘱道：“你手里的可是我们奋战三个晚上的成果，千万千万别磕碰。”
别说磕碰，这里面的分解液甚至不能有超过五度的颠簸，正因如此特丽萨才挑中拉法尔，论手稳和法术稳定性，只有他能确保万无一失。
见拉法尔相当余裕地控制漂浮在空中的溶剂箱往前走，特丽萨的紧张感平复下去，好奇地凑近问：“不是我的错觉吧，怎么感觉你有些变了。”
高挑的金发女孩左看右看，故作神秘道：“有种……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的感觉？”
这可是隐私问题，特丽萨本来就有些开玩笑的意思，这只能怪拉法尔给人感觉太沉闷，与谁都结交不深，身为社交达人，特丽萨就很想逗逗他。
见拉法尔目光不那么牢靠，助手姐姐乘胜追击：“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被盘问的年轻人拒绝正面回答，只说：“你不觉得，我不像是会谈恋爱的人吗。”
“拉法尔的梦中情人不是这世间的至高奥秘确实很让我惊奇。不过吧，如果是你看上的人，一定会被你非常认真地喜欢，真让人羡慕啊。”
女助手笑着走远，直接去踩传送法阵，而拉法尔因为拿着重点保护对象，要走楼梯过去才稳妥。
他望着特丽萨的背影消失于法阵中，对方的雀跃和对工作的热爱显然发自内心，这让他若有所思。
这艘船上所有人的生命事实上都已散落于星空，他们的大脑活着，却因截去了记忆而无从谈及生死，为了必须完成的那个夙愿而回归。
昨天拉法尔问过V，这些人的角色和“生前”有区别吗。
V回答：“他们即使在人工躯中也会成长，变得比过去更加优秀，现在都在自己热爱的岗位上。”
这似乎说明即使变成如此的形态，“人类”还是会不停进化，变成更好的自己。可是说出这话的男人神情有些悲哀。
既然不记得曾经，他们是否已经变成另外一些人，谁也没那个资格评判。
那么“拉法尔”这个人是如何呢。
他确实也没找到任何破绽，证明V正通过凝视现在的他来怀念“这颗大脑”的曾经。
拉法尔仅仅是阿刻罗号上原本普通但“进化”能力超群的某个人么？法拉契试图达成的“成为我”，V过去非要把他按在首席医官位置的执着，以及这个不该一再空悬的职位本身似乎都在做出暗示。
知识库萨耶罗主攻医学，医疗部长这个职位应该曾属于纽特·法拉契，他们之间必定存在千丝万缕的关联。
有些答案看上去很简单，可拉法尔知道背后会有错综复杂的路。
那个真相终究会自己走到他面前。
临时场地的布置紧锣密鼓，忙碌不堪，研究人员需要随时注意前方的战斗情况调整进度。包括格林顿教授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免紧张，皇后级星龙不用于能源补充而是研究分外难得，今后这样的机会都不一定会有，如果真的能在皇后级身上找到某些突破性成果，不仅补给问题会得到更大缓解，对付这类龙种的难度都会跟着降低。
拉法尔同样也在期待。上一次旅程他最多只得到战车级样本，是根据核心强度推测出依靠魔法杀死再上级龙种的可能性为零，如果这回切实获得皇后级核心，这个结论说不定有新的变数。
它关乎这次航行阿刻罗号能否积攒足够的力量冲破阈值，达成考验。皇后级星龙是这片星空的至强者，若是能够更高效地狩猎它们而不仅仅依靠V的狙击，拉法尔不介意猎尽这里所有的皇后。
“后勤车出发了！”特丽萨朝着所有待命的研究人员喊道。这代表目标已经被指挥官击毙，接下来只需等待。
鼓掌和欢呼此起彼伏，众人夸赞指挥官果然水准一流，从不少交谈中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那位守护神崇拜心理依旧，想必“构造体出现故障”的流言也将因此而扫清。
拉法尔没有加入，在一边计算后勤车回程的时间后，他把套索拆下，准备好固定器走向舱门。
“很熟练啊。”特丽萨跟过来帮忙，不由得对拉法尔的镇静刮目相看，“这种时候可以表现出适当的兴奋哦。”
“我很兴奋。”拉法尔的语气很没有说服力。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见皇后级龙种，不过想起那次和V的狩猎经历，倒很怀念。
他最后检查一遍固定器，趁还有时间，问同样待命的特丽萨：“格林顿教授支持你成立新的研究室？”
本来就高度紧张的女助手惊讶：“你怎么知道，老师告诉你的？我以为成立第二研究室的事还是机密呢！”
“没人泄密，我推测的。教授看上去希望有人能另辟蹊径，走‘星龙非生物论’的研究方向，分出去一部分人手。他应该也在以这个项目为契机，帮你物色成员吧。”拉法尔扫视远处严阵以待的研究员，从前几天老教授忽然向他提出这个假说的苗头里嗅出了一些意味。
“开辟新道路很难，远不如走在前人铺好的砖石上借力攀登。格林顿教授不是喜欢冒险的性格，你又很被他看好，这说明是你这边意志比较强烈。”
反正是闲聊，拉法尔就接着说了，还稍微示意特丽萨手腕贴住医用胶布的地方：“星龙的封装切片方式有两种，通常使用的那种不会用到对皮肤有轻微腐蚀性的B类羟醇，这类伤痕通常会留有紫斑……总之，选用另一种对非生物体亲和的封存方式意味着这次项目要双线并行。”
除此之外的证据还有很多，比如近期研究室借阅资料记录，往期档案调阅记录之类的。
特丽萨不由得给他鼓掌：“了不起，拉法尔，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洞察力。再厉害点是不是都能预言未来了？”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拉法尔也很应景地做预言：“你会成功的。”
在女助手受宠若惊之前，银发年轻人露出非常轻微的笑容：“因为那个假说，我也十分拥护。”
此刻时间掐得刚好，舱门打开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硬板着脸故作深沉的研究人员，在亲眼见到“皇后”时他们也都不淡定了。后勤车拖曳的星龙体型超乎人们想象，就连拉法尔也发现，这次这头皇后级尤其巨大。
然而众人没能持续这股干劲和兴奋，跟激动的心情一同到来的，还有突如其来的意外。
拉法尔在和特丽萨走向遗骸时捕捉到一丝异样，这令他脚步一停，也就一两秒之后，他猝然抬眸，扯住前面的特丽萨把她推到后方。
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危险降临，法力护盾就已经瞬间升起。全赖于拉法尔反应迅速，来自星龙起身的震颤和它发出的空灵“咆哮”响起时，没人因此被震晕。
那头本该被击碎核心的星龙竟然动了。
“车里的人出来，它要挣脱束缚了！”拉法尔朝后勤车喊叫的同时没等人做出躲避动作，就用风压把本来已经来到驾驶席的后勤部专员掀了出去。
千钧一发，这头龙已经抬起头颅，那台刚刚还有人的后勤车连着牵引锁被撞飞了。
“呼叫行动部处理，所有人退到回收舱外！”
格林顿教授因腿脚不便本来就在后方，他同样立起护盾抵挡星龙翅膀掀起的狂风，朝前面的人大喊：“快！！它还活着！”
“拉法尔，快走！”特丽萨试图上前帮助唯一没有动的银发青年逃脱，被他一把拂开。
“这头龙已经死了。”拉法尔非常肯定，然后他把特丽萨交给向后退去的研究人员，自己上前几步，伸出手。
法术力场在周围构建，他谨慎来到没人的另一个方向，带走后勤车上的金属元素化为钢枪插进正在挣扎的龙种翅膀中。皇后级的表皮果然坚固无比，即使对准破损处，他一连召唤五次也都失败了，直到第六次才将长枪刺入。
拉法尔认为自己没看错，失去活性的星龙核心能被除了指挥官的其他人捕捉，他确实看到巨龙腹腔内碎裂成片的圆核，可诡异的是这东西还在动。
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庞然大物已经拗断身上的钢枪，朝他爬了过来。
“拉法尔！”许多人在喊他，拉法尔充耳不闻，眉头紧蹙。
他从未跟星龙对视过，可是这一刹那，这头龙那颗没有眼睛的头颅朝向他，让拉法尔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认为这是一种对视。
同样奇怪的，是他发现龙匍匐着在拼命接近他，却没有抬起翅膀攻击。
——依照距离，已经后退的拉法尔不该是星龙的最优选择。
这头巨物最终在拉法尔不足半码之外陡然停歇。
拉法尔用最后一根凝聚而成的银灰长枪狠狠刺入龙种被伽罗贯穿的破口中，再次重创它的核心。
随着跌落，星龙长颈低垂，头颅蹭到拉法尔肩膀后才轰然坠落，如同死前的回光返照，这一次才彻底失去了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