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撤退,蒋元青一路死死盯着温亦之不放,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温亦之轻蔑撇他一眼,半分也不在乎。我扶着乔白一步一步跟上,苏若言一个人垫后,乔白看着指缝留下滴的血迹有些心慌,低声对我说:“肉身受这么重的伤会毁我原身么?”
第33章
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撤退,蒋元青一路死死盯着温亦之不放,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温亦之轻蔑撇他一眼,半分也不在乎。我扶着乔白一步一步跟上,苏若言一个人垫后,乔白看着指缝留下滴的血迹有些心慌,低声对我说:“肉身受这么重的伤会毁我原身么?”
这一问我愣了,灵物的肉身确实有很多讲究,就拿我上次流鼻血来说,是因最近和阴间之人接触过多所致,灵物若是维持肉身形态,便与一般常人无异,但如果这时候受伤,多少会对原身有一定影响。
我看着乔白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想这个节骨眼上再喂他吃炸药,于是含上一脸真诚,为他指点迷津:“当然不会,百年修得一原身,岂是说毁就毁得了的?”
他狐疑看着我,半响道:“那你怎么半天不答话?”
我愣了一下:“我方才一下子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他一双桃花眼在我脸上逡巡,半响垂眼似是放下心来。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苏若言的声音:“二位都是文雅人物,讲个话都喜欢低声细语。”他稳步走到我跟前,瞟了我一眼:“只不过这夕阳西下路坡滑,可别光顾着说话到时候摔个狗啃泥!”
我靠,他这又是怎么了?!
我翻个白眼给他,扶着乔白往旁边走,苏若言冷笑一声,一把拽过乔白好生扶住:“地痞无赖占便宜的时候大多都喜欢磨磨蹭蹭,好多揩点油水,眼下赶路要紧,乔公子你让某些人扶着赶路估计明天早上也未必到得了。”
乔白莫名其妙被苏若言搀扶着朝前,望着我一片茫然。
我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苏若言这一套动作,没明白他在搞什么名堂,苏若言走的极快,乔白不得不跟着快步向前,他回头朝我投来求助神色,我把眼一闭,老子也很无奈。
这时苏公子突然转过头来睥我一眼,表情尽是轻蔑:“怎么?没有油水可揩连路都走不动了?”
嘿??
老子鼻子里哼出一声靠,磨着牙不情愿跟了上去。
苏若言貌似对蒋元青的事情十分头疼,几次开口要温亦之赶紧把人五花大绑扔了,结果温亦之说眼下不晓得远凯盟的那些人马是否已经撤离到离我们的安全范围,如果姓蒋的这颗筹码不在,那么我们的安全就没有保障。
我觉得这话十分有理,乔白却歪在苏若言肩上对我道:“此人连放暗箭伤人的事都干得出,苏公子说得对,留他在身边只是个祸害。”
苏若言狐疑地看他一眼。
我说:“江湖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比比皆是,你这都见怪,几十年前下山的时候白混了?”
这话一出,我心里一声咯噔。
靠。
果不其然苏若言跟温亦之齐齐向我投来奇怪目光,温亦之先开口:“几十年前?”
我慌忙摆手:“嗨,嘴巴不利索,是几年前。”
温亦之皱起眉转头看了乔白一眼,乔白放出和善微笑,我也向温亦之递上温和的笑脸,转头过来突然撞上苏若言一双冷冰冰的眼睛,老子一个激灵:“干嘛?”
苏若言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也不答话,然后转过头去。
老子暗自擦擦汗,说个实在的,这个苏若言心思缜密敏捷,要比温亦之难对付的多,正是如此,不然本少爷也不用为了能留在温亦之身边而编出这么多谎话诓他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记起上次独处的机会,差点就跟温亦之摊牌,就差那么一点点。
看了看苏若言的侧脸,再看看他腰上的佩剑,去,老子也不怕他。
但是,总不能让他妨碍老子吧?
我搓搓下巴,还是得找立马找个机会跟温亦之坦白才行。
况且,这次……
我其实根本不想温亦之上玉怀山,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
江湖纷扰恩怨情仇,在我看来,那个武林大会上作为优胜者嘉奖的水货“沉渊”就十分可疑,我左思右想,实在觉得这里头应该有些名堂,但就是想不明白,那些举办武林大会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道门派,各路能人异士比比皆是,难道连那把灵剑是个水货都搞不清楚?
想到此处,我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其间究竟何种状况不得而知,我只晓得,此行武林大会,一定如温亦之所言,凶多吉少。
一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说话,乔白从冷汗直下到嘴唇发白再到脸色发青。
温亦之皱起眉过去查看:“乔公子你怎么样?”
乔白倚着苏若言声音有些模糊:“不打紧。”
温亦之抿了抿嘴,沉吟道:“这也不是办法,我们得找个地方给他请大夫才行。”
苏若言抬手指了指远处:“应该离镇上不远了。”
我举目而望,看见星星点点,道是灯火人家,确实离镇上不远了。
到得镇上,我们寻了处客栈准备落脚。
掌柜的颇有深意看了眼苏若言扶着的乔白,似是习以为常,他拨了下算盘,冲温公子举出两根指头:“二十两。”
温亦之沉下面色:“一个月?”
那人摸了摸胡子笑得和善:“三夜两日。”
我插嘴:“五间房?”
那人咧嘴亮出金牙,冲我竖起两根指头:“两间,不二价。”
老子拍案而起:“你抢钱??”
他拨着算盘拿眼皮子夹我一眼:“不住走人。”
我把人搂到跟前开始怀柔:“兄弟你这也太狠了吧?都是出来混的谁都不容易,我这朋友身中箭伤正需急救,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你十两,你不包我们吃喝,我们请完大夫就走,行不行?”
掌柜的斜我一眼:“你以为你们这样的客官谁都敢接?要你们二十两是算够少了,最后两间上房,二十两半分不讲价,爱住不住。”
靠!
“啪—”地一声,三锭白花花的银子拍在桌上,我们齐齐转头望向声源处,苏若言冷着一张俊脸抱着佩剑面无表情:“旁边这位公子箭伤急需诊治,多的那锭银子你拿去请大夫,三更之前我要见人,掌柜的看着像是明白人,你懂我的话吧?”
掌柜的闻言一喜,露出金牙:“还是这位客官明事理,”说着故意甩我一眼道:“钱护着当宝贝做什么?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终于落脚,蒋元青被五花大绑捆起来,温亦之负责看守。
两间房还剩一间,我跟苏若言还有乔白挤在一起。
掌柜的收了银子办事利索许多,夜了大夫请上门来。
拔箭的时候我坐在门口台阶发呆,里头一声惨叫,我知道箭拔出来了。
乔白睡得很沉,我仔细看了他一看,额上细汗连连,探手略有微热,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正待起身,突然苏若言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怎么,心疼了?”
我转身看见苏若言眉眼此刻正映着蜡烛,里头有隐隐微光。
我忽然记起他方才急于让掌柜的找大夫的模样,又看了看睡着的乔白,转头道:“你总这样冷言冷语,累不累?”
他愣了一愣,沉下面色:“冷言冷语也分人。”
“哦?分人?那敢问苏公子,你又对什么人和言细语呢?”
他轻蔑一笑,突然望着我的眼睛,神色有些说不清:“反正不会是你。”
我呆了一呆,沉下面色:“苏公子如此直白也算是快言快语,”
快言快语?哼,老子真能胡诌,关于这姓苏的,有些事情,老子一定要搞搞明白。
我看着人露出和善微笑,苏若言皱起眉头睥我一眼,老子冷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我有一事十分想请教苏公子。”
他眼中一片冷水也不答话,只走到桌前坐下。
我只当他是应允,于是道:“今日对付锱铢阵那一套剑法十足灵俊潇洒,在下愚钝,只略略看的出似有映雪心经‘拨云见月’的影子,却说不清巨细是何门派路数,所以,在下很好奇,苏公子到底出自何门何派,师承何处?”
苏若言闻言愣住,直直朝我这边看来,隔得虽远,可我却捕捉到一丝可疑行迹:他在听见何门何派的时候身形明显微微僵硬了一下。
半响后,苏公子终于直视我的眼睛,回答十分陈恳:“这与你无关。”
啧。
本少爷收回求知眼神。识相的这个时候都不会追问。我与苏若言,说白了,能有个什么交情?个把月的交情?他凭什么告诉我?我记得当初问过他为什么要抢映雪心经,他一副要跟我翻脸的模样,我现在开口,保不齐他还要跟我翻脸。
苏公子想说,自然会说。
苏若言在桌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双眼睛映着烛光,他看着我半响,缓缓开口:“你对我的事情似乎很好奇?”
老子一懵,然后一喜,赶紧拖张凳子坐到他跟前:“苏公子你愿意告诉我?”
苏若言看着我的眼睛半响,烛光在里头跳动,老子一阵莫名,搞不清他这样看我是个什么意思,半响后他突然伸手放下茶杯,望向烛火轻声道:“你不可信。”
这一声又轻又细,慢慢飘进耳里,像是说给我听,又像不是。
老子不可信?怎么,少爷我问在了点子上,你不能说的机密事情?
我看看苏若言那张冷水一般的面色,心中套话的想法一下烟消云散。我做什么这么关心他?难不成他还会对我们不利?只要于温亦之没有隐患就行,要是不然 ,到时候老子化回原形,顶多一剑下去的事,还真怕了他不成?不过记得鬼差仁兄跟我讲过,这个苏若言跟温亦之上一辈是世交,一损俱损的关系,这一点我就能给自己吃一颗定心丸子,既然是世交,我又见这苏若言对温亦之也十足真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老子心安,洗洗准备睡觉。
爬到床上之后,姓苏的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做什么?”
我:“睡觉啊。”
他一愣,翻过身背对着我:“滚下去。”
老子反应了一下:“凭什么?”
他停了一下,出声:“我不习惯与人挤着睡。”
我一指他边上的昏睡的乔白:“那他为什么能挤着你睡?”
他突然一下翻过身来:“你烦不烦!”
“靠!你有毛病,大晚上的搞什么搞?老子连睡觉你都不让?!”
苏若言不说话了,借着烛光,我看见了他脸上……
靠,不是吧,气成这样?脸都气红了?
我说:“苏公子,做人要讲良心,我三番五次救你,你现在也不说个理由,说不让我睡觉就不让我睡觉,你让我滚下去,我滚到地上去?”
他愣住,居然真的望向地上。
我摆手赶紧拉回话头:“别别别,你别真是要我睡地上吧,苏公子你如果嫌三个人挤了,就暂时忍一忍,这客栈只剩两间房,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想跟人挤着’我就不睡觉吧?”
苏若言还是不做声。
老子实在搞不明白这个苏若言到底是在搞什么,之前为了监视我还非要让我跟他同睡好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还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不惜牺牲吻技呢!
突然灵光一闪,靠!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拖张凳子在床头坐下,酝酿表情抚着胸口,十分懊悔万分歉疚:“苏公子,上次云霄小筑夜里搞得那么一出,确实是情难自禁,我对不住你,委实对不住,之前我说过,往后见到苏公子敬重敬重再敬重绝对不会有半分逾越,这个话,我是记得的,哦不,不是记得,是没齿难忘,所以,”我拍上苏公子的肩头:“你不必再担心,在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果以后再胡乱碰你,就由你处置,你说好不好?”
苏若言听完这话直接呆在当场,老子只当他应允一个翻身钻进被窝,刚挨到他的膀子就觉得肚子上一重,然后直直摔下床头。
老子从地上爬起来:“苏公子,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吧?!”
苏若言不答话,只把背对着我。
老子无法,又不能跟他打架,只能穿好外袍跑到门口台阶上坐着。
月光好美,夜色好凄凉~
老子迎风含泪,造孽啊造孽,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夜叉!
晚上风声阵阵,树叶沙沙作响。
老子干脆找小二讨了坛酒来。
夜色迷茫,老子也很迷茫。
喝了小半坛酒心中一下热络起来,不睡觉也不是个办法,灵机一动,我干脆化回原形找个隐蔽地方躺一阵子,免得人形肉身不睡觉会觉得疲惫。
我拎着酒坛子站起身,发觉这客栈酒还挺有后劲,喝到这个份上神智有那么一丁点迷糊,倒也不是太迷糊。
我不知怎地,居然把步子留到了一个亮着灯的窗户外头。
我背靠窗户席地而坐,烛火透着窗户纸攒攒闪动,我心知,那里头坐着温亦之。
月光透过云雾洒到地面,我迎着光侧头想看看屋内情景,想了一想还是作罢,伸手灌了口酒,酒烈,我又想起往事残影。
我总记得温亦之教我识字的那些夜晚,那时刚入凡世不久,我常趴在桌上隔着烛火望着他听他讲书,他又总是教到一半突然自顾自赏析起诗词来,讲些我听不懂的话。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总是看着他,我趴在桌上不经思索:“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读书?”
温亦之笑笑不答话,只叫我猜,我说:因为你想做官。
他愣了,摇摇头。
我又说:那你是为了讲书讲学名传天下?
他笑了出来,也不是。
我狐疑追问那是为了什么?
那一刻时烛光闪烁了一下,突然变得更加明亮,我隔着这烛火望他,他一双眼睛被映得通透至极:我不过是喜欢这些罢了,喜欢,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那一世的“火烧温府”还是从那一世的“私藏武林共犯”?
从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剑客,到一个心狠手辣却内心挣扎矛盾的复仇之人,这其间的温亦之,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那一世因慧根尚浅而被迫打回原形无数次,最关键的时候我竟在湖底沉睡了将近三年。
三年之后沧海桑田,曾经的温柔剑客已变成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跋山涉水只为寻一个真相,可我找不到温亦之,我找不到他。
辗转江湖之际,我终于听闻江湖传言,把这三年的事情知晓了个大概。
原来,自我化回灵剑沉入湖底大约半月之后,温府遭遇了一场巨大的变故,武林之中一派隐暗势力以“员外府私藏武林共犯”的由头,突然血洗了温家府。
温亦之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那个时候,我在哪里?
我到底在哪里?
仇恨使人丧失本真,哪怕是心思再通透的人,也终究意难平。
温亦之的复仇之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等我再找到他的时候,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映雪残篇,眼中跳动着隐晦而又癫狂的火焰,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眼神痛苦而坚定: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
再然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纵然他内心挣扎矛盾痛苦不堪,但也逃不过宿命……
运灵剑之人如若不能人剑合一,即使勉强驾驭,也会渐渐走火入魔。
长诀山大战中,在那紧要关头,便应验了这句话。
我只记得那时我因魔火攻心而被迫打回原形,陷入昏迷之际挣扎着望向温亦之的最后一眼,他满脸鲜血目光呆滞,已然走火入魔。这模样如若利刀一般深深刻进心里,印在我灵根上,直到如今都没有半分消散。
醒来后我寻遍山上山下,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可我还是找不到他,找不到他……
我太后悔了,太后悔为何当初不阻止他。可就算我阻止了他,可事到如今,又如何能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
收回思绪,我侧头,有光从窗户纸透出来,斜斜泻在地面,化作一片片昏黄的影子,我知道,温亦之就在里头。微风吹过,树影攒攒,这一瞬,我忽然觉得夜色温柔的不行。
我在想,这一世也同那一世十分相似,温家被扯进苏若言所属门派的江湖纷争中被灭门,那么事到如今,温亦之是否也会像当初那般万念俱灰,不得不走上那一世的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