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应该是什么反应。
飞鸟和也站在黑色的湖泊上, 冷眼看着被隔离在玻璃房内的自己。
“失控”“销毁”——玻璃外的人们不断尖叫着这样的话,紧接着场面一转,是黑色长发的男人不断催促保罗·魏尔伦行动的画面。
[但和也还在那里]
[已经没时间了, 军队的追兵马上就到——]
[可不是你说的吗,兰波。]
[什么?]
[就算脱离研究,也会拥有自己的意识。我改变主意了, 我不会把他们交给法国, 也不会把他们还给任何机构]
那是年轻的保罗魏尔伦, 他的肩上扛着沉睡的中原中也,在被阴影笼罩的小巷里抬起眼睛。
青年用冰冷的枪口对准了兰波。
[抱歉]
他说。
[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
巨大的信息量涌入飞鸟和也的脑子,他的衣服被冷汗浸湿, 在柔软的床上睁开眼睛。
魏尔伦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了几码, 飞鸟和也调整呼吸, 平静下来时发现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
……发生了什么。
他忍不住去想。
魏尔伦掐住了中也的脖子。紧接着是赶来的旗会, 他们的异能很轻易地就被魏尔伦镇压了, 被重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飞鸟和也意识模糊, 只记得自己捡起了地上的枪, 枪口对准自己, 企图用外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少年想到这里,沉默地掀开衣服。
他的身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显然是被人细心地更换过好几次。
“……他们呢。”
飞鸟和也侧过脸,对着角落里的阴影, 毫无感情地说道。
“为什么要对他们做这种事。”
魏尔伦站起身, 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他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不过是上前一步, 身影便暴露在阳光下。
“把留在他们身上的异能撤回我就告诉你。”魏尔伦回答,眼神依旧平静, “他们就是你和中也想留在日本的原因,不是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和也,不要浪费时间。”
旗会,某位接触过中也的刑警,甚至整个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课——
魏尔伦的暗杀对象有很多,本来计划里是几天内完成的。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本应死去的飞鸟和也,所以才被拖慢了脚步。
飞鸟和也把枕头扔过去,说得无情:“是你在浪费时间,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还企图把我接触过的人全都杀死,要不然你也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魏尔伦偏头,避开他毫无用处的攻击。
他又叹了口气,妥协般地上前一步。
“唔。”
被按在床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魏尔伦故意将手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稍微用了点力。
“我们已经重复了很多遍这样的对话。”魏尔伦低头,失望地说,“解开异能,虽然我也有别的办法,但那样就违背了一开始的约定。”
飞鸟和也咬紧牙关,他企图扯开魏尔伦按住自己的手,可惜显而易见地失败了——他越加大一分力度,魏尔伦的异能就紧跟着加强一点。
这位能在英国女王的加冕礼上暗杀女王的顶级杀手,显然没将他的反抗放在眼里。
飞鸟和也立即意识到他说的其他办法是太宰。
“你想都别想。”
少年的金发散乱,即使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嘴巴却依旧倔强地不饶人。
“我要诅咒你出门就被炮弹砸中,等着吧,虽然打不过你,但让你倒霉得找不到路还是可以的。”
魏尔伦稍微感到些头疼。
他记忆里的飞鸟和也并没有现在这样叛逆,相反,那是个很贴心的孩子,只喜欢他和兰波,也只对他和兰波有好脸色。
连中也都是后来的,得知自己存在的意义后,飞鸟和也发誓要保护自己新诞生的家人。
魏尔伦面不改色,将这一切归咎于之后捡走和也的组织。
羊,异能特务课,乌鸦军团。
“找不到路又怎样。”
魏尔伦无所谓地回道。
“把附近一切都毁掉就行了。”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加重,就是是对待弟弟也没留什么情面。
疼痛的感觉从腹部源源不断地传来,直到白色的绷带上渗出血色,飞鸟和也挣扎着屈起膝盖,毫不留情地给了魏尔伦一脚。
那实在没什么作用。
魏尔伦是遭了中原中也全力的几拳都毫发无损的人,这点力气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弟弟的撒娇。
“晚饭会给你带来。”估计着教训的程度差不多后,魏尔伦松开手,直起身子说,“再过几天中也可能也就心甘情愿地和我们一起回去了,别试着逃跑。”
谁跟你心甘情愿了啊!
飞鸟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倒了大霉,低低地骂了声变态。
“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做吗。”他捂着肚子,抬起眼问,“超越者不管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你去找你朋友玩不行么。”
魏尔伦思考了下,发现自己并没有朋友这种东西。
他自己不过也是因为一串代码而衍生的存在,很久以前,只有兰波会执着地告诉他,他已经变成了人类。
可就算是兰波好像也不理解,那种执着是没有作用的。
“这就是你喜欢交朋友的原因吗。”魏尔伦问他,尽量用了温和的语调,“我还听说了你乱认哥哥的事,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吧?”
和之前的笑容不同,那是一种隐藏着杀意和不快的笑容。
飞鸟和也笃定,要是他真的收回异能,魏尔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所有人。
他眯了眯眼,回应魏尔伦的话:“太宰告诉我这种情绪叫嫉妒。”
“是吗。”魏尔伦的视线一寸一寸地从他身上刮过,随后发出声低笑。
“就像看着你玩过家家一样,和也,那不是嫉妒。”
飞鸟和也把最后的枕头也往他脸上扔了。
“我不理解。”他想起波本那句[因为这点也是可以利用的],在魏尔伦推门而出的前一秒开口。
“是哥哥的话会让我饿死吗。”
平稳的脚步停住,魏尔伦站在门边,本来都已经半只脚踏出了门外,听见这话又收了回来。
作为曾经的谍报员,魏尔伦一眼就看穿了飞鸟和也的想法。不过“哥哥”这个称呼在他来看很受用,用日语说出来就更受用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魏尔伦依旧保持着风轻云淡,优雅地提醒他:“你要绝食三天才会饿死,睡着的时候已经给你注射过营养液了。”
“至于小时候的经历,在见你之前,我已经拜访过异能特务课的人,这是基本的礼貌。”
虽说问完就把那个人的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魏尔伦没记住对方的名字,动完手后还毁了他们的电脑。
飞鸟和也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都是飞鸟和也气别人,很少有别人把他气到的。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伤口的手松开,勉强保持住心态。
“最后一个问题。”
飞鸟和也盯着魏尔伦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试图拼凑出梦里零碎的片段。
“阿蒂尔·兰波。”
“他还活着吗。”
–
接下来的几天,魏尔伦深刻意识到了原本乖巧的弟弟被教坏的痛苦。
不是挖地道就是打断锁链爬水管,魏尔伦每次正准备暗杀某个倒霉蛋,就能接到手机上警报触发的提醒。飞鸟和也对此的理由是他闲着无聊,除非把电子设备还给他,或者下次暗杀也带着他一起。
魏尔伦不为所动,索性每次出门前都把他打晕。
然后这就会换来飞鸟和也一连串的抗议,魏尔伦倒也不介意,每次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地听他骂完,才关灯盯着他睡觉。
值得夸赞的是和也最近暗杀的技术比之前提高了不少。虽然魏尔伦这么说时飞鸟和也并不感到开心,反而还企图用小刀抹掉他的脖子。
“要我解除他们身上的异能?当然可以。”垃圾场的集装箱内,太宰治坐在圆椅上,他像是预料到了魏尔伦的到来,稍带稚气的脸上显露出平静,“但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和也又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腻了。
几天前,就在魏尔伦准备暗杀太宰治时,后者给出的是这样的回答。
太宰治交给魏尔伦的是港口黑手党每位成员绝密的资料,而为了回以敬意,魏尔伦决定将暗杀太宰这件事排到最后。
“你还有没告诉我的事。”魏尔伦这样说道。
他避开一旁摇摇晃晃的灯泡,走近太宰治面前。
“我在异能特务课里看到了他以前的资料,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
真是和中也一模一样的问题。
太宰治的情绪毫无变化,他观察着魏尔伦的一举一动,半晌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知道了又能怎样。”
“你不是很早就认为和也死了吗。”
这是个连魏尔伦都很难回答的问题,就像他无法回答和也有关兰波的事情一样。
这两天中原中也来找过他很多次,几次交手下来,魏尔伦却连衣服也没弄脏。
中原中也的拳头轻飘飘的。
和也的就更严重。
他们两个看上去就是没有好好吃饭的类型。
那天异能特务课里,魏尔伦置身黑暗中,垂着眼听完了弟弟们小时候在擂钵街的故事。
那是贫穷和肮脏的代名词,也是兰波当初吸收荒吐霸失败爆/炸产生的地方。
他应该要更早地猜到他们会出现在那里。
“作为哥哥,我很担心啊。”魏尔伦惋惜道,“总是将他打晕会伤害到他的身体,带着一起行动的话,他又总是想方设法地阻止我。”
太宰治捏着下巴:“他不阻止你才奇怪吧。”
“说起来,我还蛮好奇的,就算你成功地把中也和和也带走,又能带去哪呢。”
“世上找不到的地方。”
魏尔伦说。
“我会在那里将他们养大。”
太宰治眨眼,因为这句话笑起来。
他并没有嘲笑魏尔伦天真的意思,也没有纠正他世界上并不存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太宰治只是纠正他:“旗会的成员还躺在医院里,就算你不继续任务,等和也的异能维持不住,他们也就自动死亡了。”
魏尔伦觉得有道理,尽管这会拖慢他的脚步。
至于他的下一个暗杀对象……
魏尔伦沉默,没再向太宰治透露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和也会觉得那几个警察才是他的哥哥呢。”魏尔伦回忆起前几天看到的波本和苏格兰,“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他小的时候甚至不会和我们以外的人说话。”
“我看上去难道是情感专家吗。”
太宰治歪头,疑惑地回道。
“况且他应该是乱说的,他不仅乱认哥哥,还乱认爸爸呢。”
魏尔伦:“……”
太宰治:“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以前只有你和兰堂君陪他玩,现在换了一批人而已。”
魏尔伦似懂非懂,决定回去的路上给被没收电子设备的弟弟买点玩具。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警报触发时间倒是比之前长了一点。
和也不是这么快就会放弃的性格,应该是找到了没有警报的地方。
魏尔伦扶了扶帽檐,听到这里,礼貌地和太宰治告别。
面包和水,这是固定的食物。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零食,魏尔伦慢悠悠地走着,头也不回地击退身后某位从欧洲追着他来的刑警的攻击,顺利地隐蔽身形。
看来只是让飞机掉下来还不够。
应该一开始就在欧洲把他们杀掉。
魏尔伦这么想着,打开公寓的门。
可能是因为没有久住的念头,这里的摆设很空旷,魏尔伦一眼望去,没看到飞鸟和也的身影。
他把购物袋放在玄关,先是打开了水龙头没关的浴室,然后往更深处走去。
少年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飞鸟和也顶着被子,身上还是那件白衬衫。他听见动静,稍稍向后仰了仰,露出面前一个人玩的飞行棋。
“嗨,亲爱的哥哥,你回来了。”
“……”魏尔伦没说话,又一次觉得他的坏心眼还挺多的。
像中也就不会用这招,只是一味地想着用武力战胜他罢了。
“这次是在地毯下打洞吗。”
魏尔伦走过去,没有打断他游戏的念头,平淡地做出猜测。
“我已经放弃那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了。”
飞鸟和也投着骰子说。
“反正我还没逃一百米你就会扔个电线杆过来阻止我,多破坏公共安全。”
魏尔伦神色懒散地看着他又扔出个一,没反驳这句。
“和也。”他说,“我以前也做过情报员。”
飞鸟和也捡骰子的手一顿,这才转过脸看他。
“……情报员?”
“这里刚刚还有第三个人吧。”
魏尔伦不咸不淡地在他身边坐下,修长的手指捻起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你刚刚还在洗澡,应该是听到了声音。要是我猜的没错,他现在应该还没跑出两条街的距离。”
“中也已经连续三次猜到我的行动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再让你继续传递情报也会很麻烦。”
把飞行棋玩得这么诡异,除了太宰也就魏尔伦一个。
飞鸟和也心虚地挪回视线,为了防止魏尔伦找到对方,关闭了入耳式耳机的信号。
“你的想象还蛮丰富的。”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飞鸟和也依旧没有朝他低头的打算。少年的声音不大,就这么从魏尔伦手里抢回自己的玩具。
但可能是太久没有服用组织的解药的缘故,飞鸟和也没再尝试顺手用武器对魏尔伦展开攻击。
他努力做出和平常一样的表情,感受到魏尔伦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魏尔伦有些遗憾。
他背叛兰波的时候,兰波说就算打断他的手脚,也要把他带回去。
可魏尔伦和兰波不同,他认为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需要他打断弟弟们的手脚才能把他们带回去的地步。
为什么和也和中也不明白呢,那些普通人有那么重要吗。
魏尔伦起身,预料之中地看到飞鸟和也呕出一口血。
后者对此也感到惊讶,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人死了。”
魏尔伦回道,他怜悯地看着自己呆滞地抬起头的弟弟,近乎贴心地解释。
“他们提醒我,可以先从价值更低的人下手。”
飞鸟和也张了张嘴,半晌才干涩地挤出一句“是谁”。
魏尔伦微笑,伸手摘下他的耳机:“看啊,你也发现了吧,祝福的人太多,连是谁都弄不清了。”
“你还能撑多久呢,和也,等到你彻底撑不住的时候,所有人都应该死了。”
回应他的是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魏尔伦看向流血的肩膀,伸手揽住再次陷入昏迷的弟弟。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流血是什么时候了。真稀奇,兰波之后,第一个伤到他的竟然是小时候听到他死讯会暴走的和也。
魏尔伦低下眼睛,将昏迷中皱着眉的少年抱入浴室。紧接着,他戴上了那个被飞鸟和也关闭的耳机。
通讯已经终止,就算知道对面可能不会再打开频道,魏尔伦还是在解开飞鸟和也身上的绷带时问了一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