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脑子坏了吗?”
“你忘了吗?”墓陵的眼睛很深很深,“我很想你啊,每一天我都在想你,人间有个说法怎麽说来著,思念如海,我好想你回来,可是我等啊等啊,你总是不回来。”
他有点泫然欲泣:“我才是最爱你的,他们都对你不好,只有我对你好,我帮你君临天下好不好?”
临花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怎麽样?”
“杀了青帝。”墓陵脸上深深的恨,“他诱惑了你,你杀了他,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墓陵像是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孩子,那种恨意深刻的他眼睛都变色了:“或者你不去见他也行,我就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忙。”
“那我会吞噬了你。”墓陵幽幽地,“你现在比我还虚弱,你不听话,我就吃了你,那样你就还是我的了。”他轻轻地摸临花的脸,“我告诉你,我会成为最强的,我要让你看看,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你疯了麽?”
“没有。”墓陵道,“反正我会毁了你现在的一切,你的兄弟你的魔界,你辛苦了这麽多年又如何,我早晚把他们都毁了,一寸一寸的。”他看著临花,脆弱又强悍,固执又倔强,“你在乎的一切,我都会毁了。”
“我在乎的难道不是你在乎的麽?”
“我只在乎你。”
临花有点疲倦,说服……自己其实是件最痛苦的事情。
他想墓陵是他某个时期的心结产物吧,那会儿他……有段时间就像人间的中二少年一切,觉得一切都不公平,憎恨一切,甚至想毁了一切父皇在意的东西。
他那麽敬仰的父亲,总是讨厌他,於是他想毁了父亲的天下,父亲心爱的儿子,那麽漫长的岁月里,他纠结著,但是最终,他却成了父亲意志最强的执行者。
帮父亲守好江山,疼父亲心爱的儿子,尽自己的一切能力维护父亲爱过的东西。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知不觉已经由憎恨者变成了守护者,想来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反而会成为那样的人吧。
“他们都不懂你!”墓陵激动地说,“那帮蠢货,只会欺负你!你忘了麽?在斑斓山的时候,他就骗你,不断的想干掉你,还是你忘了?”
那时候他还小,他一心修炼,总以为,只要他强了,父皇就会看他了,可是不是的,他越强父皇看他的眼神越晦涩。
等他明白其实父皇不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强不强的时候,他已经绝望了。
他不服气,凭什麽凭什麽,凭什麽他生下来他母亲就不肯活了,要他担负起家族的责任,他总是一个,孤单的一个。
比那些孤单更绝望的是,他居然父皇在暗中算计著他,想让他慢慢死去。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到那段日子了,可原本以为自己其实也不大在乎的,可是有些话经由墓陵说出来,就格外的疼。
墓陵是另外一个他啊,其实自己还是很在乎很在乎的吧。
如果真的不在乎,自己又为何纠结那麽久呢?时间是能弥补很多的伤口,但是伤害过的记忆横陈在那里,永远无法消弭。
回忆是件很累的事情,尤其是陪著你回忆的是一个洞察一切的你,那种感觉太过诡异,就像深夜,别人酣然入睡,你辗转难眠,怎麽躺都不舒服。
“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墓陵叹息一声,从後面抱住他,“你为什麽不要我呢?”他的声音小小的,带著哭腔,像是小孩子,“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以後我们俩在一起,你想做魔君做魔君,想驰骋天地就驰骋天地,我陪著你。这天地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
“不要这样子。”临花有点无力,抱著他的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再坚硬的心也无法抵挡,他只是觉得疲乏,“墓陵,不要这样。”
百花杀 71 敌军千斩犹回首
温热的液体渗入了衣服里,贴著光滑的丝袍侵入,由带著一丝暖意,像是泪水。
真像是哭了啊,临花叹息著想,可是只是真像。
“不好。”他掰开墓陵环在他腰部的手,动作虽轻却坚定,没有一点点拒绝的余地,一根一根将墓陵的手指扯下去。
他做的太坚定了,简直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墓陵像是一个孩子,抱的更加紧了,甚至微微的抖动起来,带著恐惧的战栗,像是哽咽了。
“好了,不要演戏了。”临花温文道,手下用力,将墓陵快速翻转过来,他说的温柔,但是力道却强又快,墓陵措不及防之下,居然真的被他转过来了,满脸错愕。
“哼。”墓陵的脸上果然没有泪水,临花想,这是自己的一部分,他太了解了,因为太了解,心里便泛起一阵悲凉。
不管是临花还是墓陵,都是不会哭的,他不敢说自己多坚强,可是这麽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一切,哪怕斩杀掉他最心爱的父皇或者别的什麽他也不会哭的。
有些东西,他早已学会放弃,他相信,墓陵对他的眷念是真的,毕竟他们曾是一体,可他相信,墓陵不会为他而哭。
他们俩都心如磐石,不会为任何东西而哭。
“你难道真的不怕我跟幽冥王合作?”墓陵冷哼,“以我的实力与对你们的了解,你们必败。”
“墓陵。”临花叹息一声,摸摸他的头,“你如果真的想毁了我在乎的一切,那就毁去好了。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好了,我并不在乎。”
他当年如果真的有墓陵这样的一个弟弟就好了,或者族人,或者随便什麽,他都不会活到今天这个地步,那麽长的时间,总是他一个人,他那麽那麽的渴望有个族人陪伴他,可是墓陵来的太迟太迟了,他的血他的心都已经等的冷掉了。
就像那个童话故事,被关在瓶子里的恶魔,第一个百年的时候发誓给救他出去的人一个天下,第二个一百年的时候发誓给救他出去的人富有四海,到第三个百年的时候发誓给救他的出去的人一些薄礼,而到了第四百年,失去耐心的恶魔,只一心想要报复,想要杀死救他出去的人。
等待的太久太久了啊……他叹息著想。
“我只是履行我的誓言。”临花看他一眼,“我说过我会帮他好好守护,可是那只是力所能力的地步,超出了一定范围,我不会牺牲的。”
“不可能。”墓陵不相信,皱起眉头,“我……我能感觉出你的那种坚定。”
“可能的。”临花温柔反驳,“我并不是骗你,只是我尽力了,我就不会难受。我早说过了,那是临水的天下,他守得住,那就是他的本事,守不住,那就跪著,我并不心疼。无论是人是妖是神,总得对自己有个认识,路是他选的,我会帮他一把,但是不会替他走到底。”
他拍拍墓陵的肩膀,语气愈加柔和了:“亲爱的,我不想跟你吵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微微一笑,“你实力比我还强,想杀青帝并不困难,如果你动手,我并不会恨你,所以你不需要哀求我杀他。”
他说亲爱的,说的款款深情,大方又甜蜜,眼睛真挚,可以看出是认真的,认真的像在开玩笑。
墓陵愣了一下:“你不在乎我杀他?”
“不在乎。”临花摇摇头,像是哄著要睡觉的小女孩,细声细气地解释,“如果他被你杀了,那是他的命,我并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我只做好我自己的。”
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看著窗外,那些灿烂的阳光从窗梗里偷偷泄进来,像是一片金色的金子,今天的天气著实不错。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临花头也不回,“让曜奕过来,有些话,我跟你说不出口。”
他随便开口,觉得这种敷衍的话,墓陵未必同意,还以为要再说点别的,谁知道墓陵居然真的走了。
果真与他还是有差别的,临花怅然地想。
他低头看手指,想如果刚才墓陵抱著他的时候,真的哭了,或者……或者他让墓陵离开的时候,墓陵坚决不走,他或者真的会选择墓陵的。
他这一生其实几乎都是在打赌,少年的时候,打赌下在父亲身上,然後败得一败涂地,之後的赌注下在青君身上,几乎也是全线溃败,只有这个墓陵,是他不曾寄予希望,却真实地给他带来希望的。
那麽温暖的身体,相拥的时候多暖啊,深夜的时候可以一起回忆过去,那些晦涩到出血的过去,可以被他们轻松提起,好像只是一场陈年旧梦一样。
他被别人说喜欢青君,可是他自己最清楚,他只是喜欢青君身上的那股味道,能让他深夜入睡的味道,无关其他,如果真能出现替代青君的人物,他真的能杀了青君的。
其实自己也特别卑鄙吧,临花想,笑了一下:“看了这麽久热闹,不进来跟我讲两句话?”
“看你发呆,怕打扰你。”幽冥王提著酒进来,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微笑,“我精心培养的,不错吧?”
“他可能杀了你的。”临花看他一眼,盘腿在地上坐下,因为桌子已经被墓陵打碎了,所以曜奕只能把酒放在地上了,“你这麽大手笔培养他,不怕吃亏麽?”
“他只是个孩子。”曜奕打了个哈哈,很是宠溺的样子,又从袖子里拽出两个杯子,“跟我喝一杯麽?”
临花看了一眼幽冥王,有点诧异,这个幽冥王好像与之前见得差很多。
“不要看了,我没有你这个分裂的毛病,还是我。”曜奕神情自若,帮临花倒了一杯酒,微微的舒气,“这酒还是我父王当年酿的,叫迷情。”他眯起眼睛,俊秀的脸上有一丝茫然,“很豔丽的名字吧?其实是烈酒,喝到极致,头晕目眩就会觉得幸福,因为会在幻境中看到一切自己渴望的东西。”
他浅浅尝了一口,尖尖的下颌搁到了膝盖上:“可惜他没有等到酒酿成的那一天,就死了。”
临花一愣,他找曜奕过来,原本是打算商量打捞事宜的,却不知道幽冥王跟他提这个做什麽,不过他到底是久经阵仗的,很快就搭讪起来。
“令尊麽?”
“是啊。”曜奕接口,“他生下来就文弱,并不适合做王上,更喜风花雪月之类的事情,可惜我们族秉弱,就他一支,也只能推他上位了。”
对於这个,临花倒是知道一点,上代的幽冥王几乎可以说是五界中空前弱的一个,连选命池都没熬下来,直接死在了上三界,导致幽冥界衰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其他四界面前抬不起头来,直到曜奕上位才慢慢的好了。
“他若是在世,知道你这般出息,也会欣慰的。”临花不知道他的用意,随口安慰,不过也不算安慰,毕竟这是真话,曾经衰颓的幽冥界已经日渐强大了,几乎能超越魔界了,这成绩足够任何一个父亲骄傲了。
他不禁想起,他的父亲也曾经那样关照过他,可是他还是把魔界弄的一团糟,难怪他父亲不喜欢他,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是啊。”曜奕默默地喝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不过他也未必高兴吧,他生来就不适合这个位置,早点死了,也算解脱。”
幽冥王是个很俊秀的青年,与临花比起来,他的年岁小的简直像是婴儿,可是他的那种忧伤却那麽绵长,临花忍不住想,这个王真擅长伪装。
百年前他过来的时候,打破了王城,这个少年尖叫著,那样的弱智,哪怕之前接见他,也是一副纨裤子弟的架势,可是真露出面目之後,这样的雍容。
他想,有著父亲遗志的幽冥王,一定不甘示弱,日後要有一番作为。
按照平时,他这会儿应该算计起来了,可是今天他什麽都不想,他想也许是因为墓陵,也许是因为幽冥王与他一样,都挫败於父亲身上。
“我父亲跟你父亲倒是差很多。”临花也端起酒杯,那酒是浅紫色的,香气浓郁,他却只是看著,并没有喝,“他是天生的王者,好像生来就是被膜拜的,那种气场,万中无一。”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酒说是烈酒,反倒是甜甜的,带著江南小雨的清香,让人微醉。
微醉之後,便是火热,像是火舌烧到了咽喉一样,一阵热浪滚滚而来,炙热灼人,临花觉得热火逼来,鼻子都红了。
“还真是好酒。”他低声说,解开身上的外袍,他刚起床,只是穿著单衣,解开外袍之後,便露出了赤裸的胸膛。
五颜六色的的胸膛。
曜奕一愣,看著那靛青色的刺青愣住了,他没见过临花的身体,却是见过墓陵的,那小子是临花的分身理应与临花一样的,可是墓陵身上除了一些伤痕之外,从来没有过别的颜色。
他仔细看下去,才发现那是一片靛青色的森林,里面卧著一只驳,白身黑尾,虎牙豹尾,结合了狮虎豹的一切优势,一手举著三角戟,怒斩波涛。
“这是……武阳真君麽?”
靛青色的背景里燃烧著浅浅的红,不是火,而是鲜血。
鲜血背後是一个穿著白衣的青年,手举神弓,衣袂飘飘,笑脸含春,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势,像是能顶天立地。
“是啊,我的祖宗。”临花点头,武阳真君是历代以来最强的战神,那是个谈之色变的年代,而他的那个祖宗,便是那个风云变幻场里的主角。
“很奇怪。”曜奕仔细看了两眼,认真评价,“我以为会是花呢。”
其实临花的身上有刺青也不奇怪,妖怪的身上几乎都有,就像他所知道的,碧水君临水身上就是一幅磨捱血池图,大幅大幅的战斗图,猛虎咬碎猎豹咽喉,夜叉刺死大风,成千上万的鲜血,蔓延出朱砂红,像是一汪碧血。
奇怪的地方在於,临花的居然不是花,曜奕想,他几乎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花,浅蓝的、深紫的、鼻涕青的、鸡蛋黄的……或娇柔或美豔,就像临花眼角形形色色的花一样,却没有想过还能在临花身上见到武阳真君图。
“我在叫临花之前,是属於黄乘族的。”临花眼皮子也不抬,“就像碧水君,虽然叫临水,可是他最擅长的其实并不是水而是碧火一样。”
本家总有自己的绝杀,上了斑斓山,父皇才会定下新的绝杀,他虽然出生就没有族人了,但是血液里万年流淌下来的基因还是够他了解自己的天赋。
有些东西,是亘古流传下来的,什麽也抹杀不掉,以前有人称之为血统,之後有人称之为DNA,黄乘族能有那样如日中天的地位,自然也都是一群杀胚。
“你知道他们为什麽厌倦吗?”临花淡淡的,“饿著肚子的人永远体会不到那种厌倦,因为他只会想著吃饱,只有那种物质生活美满到一定界限的蛋疼生物,才会觉得厌倦。”
曜奕有点惊讶,看著那层刺青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他想还是有差别的,墓陵与临花再像,也到底是有点不同的,那点不同如此的少,却如此的分明,像是某个分水岭,一旦临花表现出来,那就泾渭分明了。
墓陵可能狂妄可能骄傲可能清冷可能暴戾,但是墓陵没有这种厌倦,这种厌倦是血统里的,因为天生的高贵而形成的,他想他有点懂临花的意思,只有那种生来就出生在极富极贵的繁华奢靡中才有的厌倦。
因为享受过太多的美好了,所以才有资格厌倦,总是在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後,才会觉得生无可恋。
“寿命长,便意味著我们有庞大的种族与庞大的富贵,况且活的久了,看的就淡了,所以我们生来几乎都是仙族。”临花眯起眼睛笑了笑,他似乎很喜欢讲故事,慢慢地说著,声音是沙哑的,可是很好听,“可是……虽然矫情,但是确实有种东西叫寂寞,能够活那麽久,纵然是夫妻子女亲人也会慢慢地变得厌倦,因为太熟悉了啊。”
“那之後便是无聊,之後便是企图挣扎的改变。”临花说,觉得幽冥王真是个合格的听众,安静认真,“我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认识一个人类,他是人类中公认的那种精英,娇妻慧子宝马香车,可是他不满足,他讨厌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工作,然後周末带孩子出去玩,他觉得一层不变很痛苦。”
他停顿了一下,曜奕忍不住问下去:“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