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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白鹤

第89章 白鹤
其实我觉得我对于俞青总是无奈的,从前他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人,我始终觉得我与他所想所思皆不同,他不懂我的仁慈,我不懂他的任性。
他如今这般执着地问我,我也只能摇摇头,按下他的手,给他将松散的衣襟拢了拢,而后道:“大半夜了,你出去若是被合欢宗弟子看到,少不得说些闲话,今日你就在这休息吧。”说完,我便准备起身。
然而,俞青一下按在我肩头,将我按倒下来。
“我没允许你走。”他说。
这明明是一句挺霸道的话,他说出来却像是小孩子撒娇。
我的心里不知为何微微一软,理智还没回转过来,手上的力道便卸了大半。我暗叹了口气,终于道:“那我和你一起休息,别胡闹了。”
俞青眉眼低垂,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他还是应了个声。
只是,这一晚我休息得也并不安定。
修道之人根本没有必要睡觉,可俞青就抱着我半边胳膊,像是一只家养的粘人的猫,安安静静地睡着。我睡意全无,本也想安然睡去,可一旦入梦便是关于伏阴的种种过往,于是我便又惊醒过来。
待到天光乍明的时候,我睁着眼定定盯着床榻上头的雕花,想着是不是该叫俞青早点走,别又让这合欢宗里的八卦又多一条。
可这时候,俞青倒是醒了。
或者说,其实我也不确定这大半夜他有没有睡着,因为他醒后声音听起来太清醒了。
“早,昨夜没睡着是吗?”他语气平淡,但我隐隐听出了点不悦的意味。
于是我睁眼说瞎话:“没有,我睡得很好。”
俞青没回话,但他自顾自地起身,拿出一件外衣披上,而后道:“伏钧,你做事为什么总是这样瞻前顾后?何必呢,你不累,别人都累了。”
我愣了一愣。
我想,俞青应该还是不喜欢我才对吧?他说的很对的,我总是想事事都好,可事事最后都不如我所愿。
我独自一人抱着被褥想了一会儿,想得反倒出了睡意。
半梦半醒的,便又见到伏阴的模样了。
那张昳丽风流的面孔离得很近,凤眸中笑意盈盈,于是那双狭长眼眸便微微眯起,长长睫羽交叠,将眼底神色遮掩。他靠在我的耳边,怀抱冰冷,带笑的声音说:“阿钧,别怕。”
那声音于是又将我从梦里惊醒,但模模糊糊仍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寻声看去,才发觉窗外有白鹤探头,一声声叫唤。
这白鹤应当是容玉的。
归元宗以白鹤为灵兽,万物有灵,鹤为其首,意为永生,亦是高洁。
于是我这才起身来,下了床去窗边。
可我刚到窗边,便见斜里伸出一只手,掐着那白鹤的脖子拎起来。
我着实吓了一跳。
再定睛看去,一张清艳冷漠的面孔从花间浮现出来,正是俞青。
“松手吧,这是容玉的鹤吧?”我有些不解地开口,“你掐它做什么?”
“掐的就是这东西。”俞青冷哼一声,却松了手,那白鹤对他叫了两声,然后跌跌撞撞跑走了。
“你和一只白鹤有什么仇?”我问他。
他微微挑眉,斜睨了我一眼,而后冷冷道:“你以为容玉待你有多好?”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摇了摇头。
我知道容玉只是为了自己的情劫才与我在一起,他的许多举动,多少有几分假意,不是特别好但也不差的程度。
只是,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已然是极好了。
俞青抬眼看我,沉默了一瞬,而后道:“容玉明日要离开这里了,你不与他见一面?”
“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我有些稀奇。
“就是因为不喜欢他。”他笑了一声,那笑里带着点讽意,“所以才要你去见见他。”
他话里有话,而且应当不是什么好话。
或许很早之前,我还会有些你让我去我非不去的孩子气,这时候却不会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
容玉的住处离我有些远,我还是向其他弟子打听了一下消息,知道他确实是明日就要回归元宗了。
一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这几日在洞府里整理思绪,与我相识的这几人都不曾来打扰。因此我也是这时候方才知道,容玉强行融合归元宗的法器,废了一双眼,这几十年来是养伤也是养法器,如今法器融合得差不多,他也该回去了。
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他要强行用那法器,大抵也是因为我。
归元宗的法器有窥视天命之能,他迟迟算不出我的命劫,那日来寻我的时候也看起来虚弱极了。
我想着这些,终于时隔多日跨出房门,来到了容玉住处。
还未入院内,我便听得了许多鹤鸣之声,因得多便显得嘈杂,待入内便见得许多白羽长喙的鹤簇拥着容玉。
他一身玄衣,眼上蒙着黑色布条,大概是听闻了动静,便朝我的方向看来。
如今过了几十余年,可于我而言却好似还不过几日,于是我便发觉他身上淡漠的出尘之意更胜从前。
明明已然见不到那双朦胧的泛着灰色的眼眸,他的举手投足间却更为疏离,看向我之后便掐诀行礼,而后开口道:“伏钧,许久不见。”
我微微一愣,也掐诀回礼,开口说出“容玉”这个名字还有些生疏。
“许久不见,容玉。”这短短一句出来,便仿佛将我们的距离拉得很远了。
我突兀地想起记忆里温和的容玉,眉眼带笑,便是疏离也让人心生好感。
可眼前之人笑意浅淡,无情道的冷漠仿佛出鞘的刀剑般,无声地弥漫于他身上,让人不敢近前。
大概无情道不愧是最接近天道的情道,大道无情。
他挥了挥手,让那些白鹤退开了些,而后才道:“进来坐坐吧,我今日本来想找你的,没想到你倒是先来了。”
我有些局促地应了一声,跟着他进屋去。
不知为何,他这般疏离客气,我便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进了屋,容玉与我相对落座,而后他倒了杯茶给我。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却发觉这茶的味道有些奇特。
原来是杯花茶。
大抵是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想法,容玉微微一笑,而后道:“多年前欠你的一杯花茶,如今总算是未曾辜负地还了。”
我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终于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途径世俗界时,有个城池盛产各类鲜花,更有独一份的花茶,我那时候心心念念想要去喝一喝。等到了的时候却发觉那花茶是专门上贡的,唯有皇家能享用,虽说对修道之人来说不算什么限制,但我终究是没有强求。
那时候,容玉说来日再来试试,可我后来也再也没去过,过两日便忘了这回事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不知该不该欢喜。
说欢喜,是他曾经待我如此细心;不该欢喜,大概是因为我明白,他这话说出来,就是他已经进入忘情之境了。
入情,悟情,忘情,而后无情道成。
我捧着那杯花茶,心里五味陈杂,最后只能单薄地道:“谢谢。”
容玉微微垂眸,抿了一口茶,而后开口道:“不必谢我,是我该谢你。反倒还欠你一句抱歉,因为我骗了你。”
他语气平淡,我的手指却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杯子。
我隐隐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说不定是我不愿意听的事情。
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觉得抱歉的事情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我大概却无法如此平静地听。
但我不能打断他,我想听他说。
于是我点点头,也语气平静地应声道:“嗯,你说。”
“才子与佳人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唯一的虚假是,我不是那佳人的孩子,而是那求而不得的美人的孩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我回应,但没过多久,他便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命劫是谢映白,那日让你去寻他,本是让你走了死门。”
“死门尚有一线生机,可我从未想过这一线生机的可能。”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伏钧,我从那时候便明白,爱到极处为何便是疯魔。见你死的那时候,我悟情了。”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沉默延续了许久,最后我笑了一声,对他说:“恭喜。”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的爱和他母亲的爱一样,是独占,是求不得,是若不拥有不如毁掉。
所以他合该修无情道。
我能说什么呢?我与他本就是逢场作戏,纵有一两分留念,不过是因他待我好,而我总是处处心软,时时贪恋。
除了恭喜,别无可言。
我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那许多白鹤散开,如同漫天散开的云,一点一点地盘旋入空中。
容玉在我身后跟着,我踏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他,正对上他转来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神色清浅,曾经的温和笑意已散了干净,只余下无尽的冷与空白。
那些白鹤落在他的肩头衣角,让他更像是世俗界传闻中目下无尘的仙人。
大道无情。
我想。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啦!看,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