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牢狱之灾（一）
　　

　　兰德尔愣住了。

　　他错愕道：“…你在做什么，尼安？在这种时候？”

　　尼安沉默地看着他。

　　兰德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沉默几秒，他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尼安注视了他几秒，松开了手，淡淡说道：“很简单…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永远不准杀爱德华格丽华德。”

　　一瞬间，兰德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全身都僵硬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尼安。

　　然而对方的目光却很平静。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兰德尔浑身颤抖起来，“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玩，尼安。”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兰德尔，”尼安的表情平淡到近乎冷酷，他说道，“现在，把你的手放下来。”

　　“……”兰德尔全身僵着，他死死地盯着尼安，腾在了空中的手紧握成拳，青筋也爆了出来。

　　尼安蹙起了眉，重复道：“把手放下来，兰德尔。”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尼安？”兰德尔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敢再说一次吗？”

　　“你需要我说多少遍呢，兰德尔？”尼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后退一步，在床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们的灵魂契约，只要你能帮我完成一件事情就可以结束了。我的要求很简单——不准杀爱德华。”

　　兰德尔闭上了眼睛，强忍住自己的晕眩感。

　　“他刚醒过来，你不怕把他吓晕了么，”爱德华淡淡道，他把兰德尔的手轻松移开，说道，“你怎么不直接要求他永远不准杀洛齐纳人呢？”

　　“一条人命一个条件，”尼安笑了笑，说道，“而我和他的契约只能用来换你的命。”

　　“除了他，另外还有很多人想杀我，”爱德华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片慢慢捡了起来，声音平淡道，“就这样把这个契约浪费掉，真的没有关系吗？”

　　尼安看向了兰德尔，缓缓说道：“只要做到这点，就足够了。让我们的契约结束吧…兰德尔。”

　　将餐盘放到了窗台上，爱德华扫了僵立在原地的兰德尔一眼，笑着说道：“或许在我们讨论这个之前，你应该对他解释一下。”

　　兰德尔的世界此时充满了“嗡嗡”声。

　　他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然而熟悉的声音却残酷地充斥着他的大脑。

　　“兰德尔，一直欺骗你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不这样做，那我永远无法回到这里。”

　　兰德尔晃了晃身体。他微不可闻地问道：“……回到？”

　　“是的，回到，”顿了顿，尼安说道，“我属于洛齐纳…从来到世上的那一刻起。”

　　“我不明白…”兰德尔喃喃着，“我不明白，我明明是在阿尔瓦山上遇到了你……”

　　尼安蹙了蹙眉。仿佛是思考了几秒，他说道：“是的，那时候的我已经在阿尔瓦山上了，但是我本不应该生长在新玛法星球，而是在洛齐纳星球上。”

　　“关于这点，我也有疑问，”爱德华说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到新玛法星球的？”

　　“那你又是怎么到那儿去的呢？”尼安淡淡笑着问道。

　　爱德华的脸色有片刻僵硬。

　　“那些事情已经太久远了……我已经记不清了，”尼安轻声说道，“我只知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陌生的地方。”

　　“你是在说…你并不是新玛法人吗？”兰德尔不敢置信地问道。

　　尼安注视着他，轻声说道：“……是的。”

　　“……你欺骗了我。”兰德尔的声线有一丝颤抖。

　　“我说过…抱歉。”

　　“抱歉？”兰德尔笑了起来，他笑着转过了身，满眼讽刺，“抱歉？你是在对什么道歉？帮助爱德华他们陷害了我？在我昏迷的时候带我来到了洛齐纳星球？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尼安，你是在为哪一件事情道歉？！”说到最后，兰德尔几乎是吼出来的。

　　“布雷兹和布兰特质疑我，不相信我，而此时此刻，你想告诉我你一直是我的敌人？！你一直在利用我？！你是这个意思吗，尼安？！！”

　　尼安沉默着。

　　兰德尔的身体晃了晃。

　　他的大脑有些空白。

　　兰德尔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了。

　　为什么他遇上的都是这些事情？

　　他原本一直以为事情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在暗处，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而他却知道别人的肚子里有些什么。

　　即使一时间失去了爱德华和米歇尔的踪迹，而撒亚也死了，但是事情终究没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然而自从他回到阿尔瓦山，事情就在朝着让他迷惘的方向跑过去，不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先是布雷兹和布兰特，然后再是尼安。

　　兰德尔无法接受。

　　“说到底，我不是人，因此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来，”尼安说道，“直到那一天遇到你，我知道我有办法了。很抱歉…但是如果一开始就对你坦诚我的身份，你死也不会帮助我的，不是吗？”

　　兰德尔没有回应他。

　　他整个人仿佛就要倒下去似的，脸上没有丝毫光彩，只有一片死灰。

　　注视了兰德尔片刻，尼安默默移开了目光。

　　“我曾经想过让你自己选择…如果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你了，或许你会离开那里，到宇宙去，而那时候我就有办法让你来到洛齐纳。”

　　兰德尔一点一点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所以，布雷兹和布兰特，草坪上发生的一切，也有你的份？你和爱德华…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爱德华轻声说道：“你的同伴并不是只能附身到你身上，我想他或许没有告诉过你这点。只不过我和他之间没有契约，所以不能长时间附身。”

　　“……”

　　“我很抱歉，兰德尔，”尼安闭上了眼睛，“但是就如你所说，我和你永远站不到一条战线上。”

　　“我在阿尔瓦山上遇到你，我知道你是贵族，只要你回去，我就有可能有机会回到这里。我给了你重生，而你帮助我回到了我的母星，并且答应我不杀爱德华——我想我们之间并不亏欠对方什么。”

　　兰德尔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那目光简直像是看死人似的。

　　“你觉得他真的能杀了我？”爱德华轻笑着说道。

　　尼安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我相信，他可以。”

　　爱德华收敛了笑容，微微蹙了蹙眉。

　　兰德尔看了尼安片刻，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抑制了自己的颤抖，一字一句问道：“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尼安抬起了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静默片刻，他说道：“灵魂契约……如果契约失效，那么我们交易过的一切都不将存在。”

　　一切都不再存在，而“兰德尔格丽华德”这个人就早该死在了阿尔瓦的山中。

　　兰德尔闭上了眼睛。

　　空气很安静。

　　安静到了让兰德尔有种自己已经死掉了的错觉。

　　人遭受了太多的欺骗，当真相一下子涌向他的时候，很容易让他怀疑这整个世界。

　　而此刻的兰德尔就是如此。

　　他在质疑着这整个世界，不论是他正在呼吸的空气，还是天空外那浩渺的星辰。

　　他质疑着过去的一切，质疑着自己。

　　父母，亲人，朋友。

　　许多张脸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却又飞快消失。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海回放，而这当初他亲身经历的一切，在此刻看来，却是如此的不真实。

　　他满心的绝望——因为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甚至可笑。

　　那在阿尔瓦山上度过的两年——拼死忍耐着痛苦和疲惫，抱着决心磨练自己——都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只是为了铺好路，让尼安回家，让他和爱德华相遇？

　　那他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沉默，兰德尔重新睁开了眼睛。

　　而这双眼睛，却是死沉死沉的，漆黑地仿佛一团墨，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他没有再去看尼安，仿佛两人刚才的谈话根本不存在——他看向爱德华，轻声问道：“那个守卫亨利，是你扮的么？”

　　爱德华承认了，他说道：“我原本想趁乱杀了希尔，可惜失败了。”

　　“因为他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你和米歇尔就把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

　　“你，海拉，希尔，”爱德华淡淡说道，“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先杀谁？”

　　“但是我敢打赌，就算没有我，他也一定能够躲过去——”兰德尔勾起唇角，冷笑道，“你以为少将希尔真的那么容易被杀死吗？”

　　爱德华戏谑地看着他，问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哦，我想或许。”兰德尔面无表情道。

　　“但是他却不喜欢你，”爱德华毫不留情地说道，“至少他无法为你做出同等的牺牲。”

　　“这种事情向来没有公平可言，”兰德尔的声线平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你没有喜欢过人，又怎么可能会了解？”

　　爱德华闻言蹙起了眉，脸色沉了下来。

　　兰德尔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挑起了眉说道：“这是什么表情？”

　　爱德华沉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哦，你想说你和我的祖父是真爱吗？”

　　兰德尔的话一出口，房间内一片死寂。

　　尼安站在原地，背对着两人，沉默着。

　　爱德华坐在床上，可是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悠闲——他的背脊僵硬着。

　　兰德尔缓缓向爱德华走了过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弯下腰，眯起了眼，说道：“你想说，是因为真爱，才导致你在几百年后残忍杀害了你爱人的子孙，毁灭你爱人的星球……爱德华，不，或许我该叫你——夜岚？”

　　听见最后两个字，爱德华的身体颤抖了下。

　　他抓紧了床单，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兰德尔残忍地笑着，说道：“疾病并没有让你死去，而是让你的身体发生了变异——你重复着幼儿至成人的生长过程，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就忘记了那所谓的‘爱情’是吗？”

　　“如果祖父还在，他不会看着你做这种事情——你是为了报复他吗？”

　　下一秒，兰德尔的衣领被爱德华给揪住了！

　　兰德尔抬眼看去，只见爱德华的双眼通红。

　　他用从来没有过的激烈语气，低声说道：“你们杀光了我的亲人。”

　　“你们伤害我的族人——”

　　“破坏我的星球——”

　　“……报复？是啊，我就是在报复，”爱德华的双眼漆黑，仿佛在通过兰德尔看着百年前的某个人，“我在垂死之时遇见他…我以为那是上帝在我临死前给我最好的礼物，结果呢？如果我没有逃走——如果我没有逃走，在军部来接他的那一晚，我就被杀了！”

　　爱德华眼中带着深深的仇恨，干涸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泪。他说道：“我躲在那艘宇宙飞船上——我甚至还想最后看他一眼，但是最后我被困住了——我被带到了洛齐纳星球！”

　　“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他——我害怕地在飞船里躲了好几天，最后我知道不能再这样呆下去，不然我会饿死，会病死——我逃出了飞船，迎接我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天地。是啊，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有病痛的阴影，没有死亡的笼罩——这儿充满了生机，人们生活地很幸福，从来不会发生饥饿至死的惨剧！这就是你们的世界——这就是你们的世界啊，兰德尔！”

　　“如果洛齐纳不曾侵略我们的土地，我们也不会反击。”面对爱德华的怒吼，兰德尔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爱德华冷笑了一下：“是啊，但是你们也杀害了我们许多族人，不是吗？从战争爆发的那一刻起，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正义。如果要追根溯源将罪恶全部归咎于我们，那你们所犯下的罪行就可以被磨灭掉了吗？”

　　兰德尔淡淡说道：“但是一切的确是因你们而起——或许的确如你所说，战争爆发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绝对的正义——那我们何必在这儿争论呢？你保护你的国度，我守护我的家园——”

　　兰德尔没有去看尼安，平平淡淡地说道：“你的同伴会慢慢回归你的身边，一切在最终都会见分晓。”

　　爱德华放开了兰德尔。

　　他浑身颤抖着，声音却低沉地可怕：“你以为我会就这样放走你吗，兰德尔？”

　　兰德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下一秒，门被用力推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他们身上没有穿着如同新玛法军队那样的正规军服，然而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激光枪。

　　枪口全部对准了兰德尔，一个个仿佛如临大敌。

　　“这就是你们的军队吗，夜岚？”兰德尔笑着说道。

　　“不论你们多轻视我们，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拥有推翻你们的力量。”爱德华沙哑道。

　　随后，那些人绕到了兰德尔身后，用力将他的双手扭到了身后，扣上了手铐。

　　爱德华转过了身。

　　兰德尔被那群洛齐纳人扯着带出了房间。

　　与尼安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兰德尔没有去看他，但是笑着说了一句话。

　　他说道：“你的普通话到现在也没有学好，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