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真为你高兴
他长这么大是头一次反驳他爷爷的话,老人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气得脸都红了:“你说什么!”
闻简知又重复了一遍:“我哪里都不去,我也不会和什么姑娘在一起,我成不了家,立不了业,您的心愿我完成不了。”
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压不住的窃窃私语。
老人面色铁青,唐吟也表情怪异,看看闻简知,又看看老人,想打圆场时,老人突然抬手,将面前的酒杯狠狠砸向闻简知。
闻简知可以躲,但他没有。
酒杯砸在闻简知肩头,里面的红酒泼洒出来,一半泼在闻简知的脖子上,一半似纷飞的细细血雨,狰狞地溅在他的半张脸上。
曲音见状瞳孔大睁,赶忙去找餐巾纸想给他擦,越急越找不着,担心闻简知的脸会出什么岔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他脸上的红酒。
他慌慌张张是有无法言说的原因,可是老人看到他俩这‘亲密’的举动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还不给我滚!”
曲音被他吼懵住,动作停了,怔怔地看向老人。老人气得额头上满是青筋,他指着曲音的鼻子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都是因为你这个小杂种!你要把他害成什么样子你才甘心!你还赖在这里不走是吗!滚!立刻滚出这个大门!!”
他怒意上头喘不过气,闻简知父亲也终于回过神,赶忙替他顺背让他消消气,他给唐吟悄悄使了个眼色,唐吟立刻扯过曲音和闻简知让他俩上楼,自己去面对那一地的腥风血雨。
一场‘家宴’在老人的怒吼声下不欢而散。
曲音暂时压下那些烦人的事,将闻简知拉到自己房间,去找干毛巾给他擦脸。
从浴室拿着毛巾回来的时候,闻简知就坐在床边上,正面无表情地将手里一团湿哒哒的东西随意往地上一扔。
曲音手里的毛巾啪嗒摔在地上。
他凝视着闻简知现在只剩下半张脸皮的脸,口舌干苦,不是滋味。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闻简知这个模样,以前他往闻简知身上泼水,闻简知也是自己将湿透的皮撕了下来,那个时候的他样子比现在还要凄惨,可不管哪次,他始终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所以曲音一直以为他对这些伤害没有感觉。
直到自己后来也记起那种滋味,体验过了,才知道,原是很痛很痛的。
曲音觉得后悔。
他好像再也不能看见闻简知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了。
撕毁的脸皮很快开始愈合,曲音蹲在他面前,用毛巾给他擦拭衣服上的红酒。
是擦不干净的。曲音知道,但除了帮他做这些,其他的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闻简知没有说话,他解开扣子,将自己被红酒染透的上衣一并脱去扔在地上。
曲音没了接触他的理由,愣愣站在原地,像根木头。
闻简知抬头看他,曲音和他对视,两秒后移开目光。
他听见闻简知笑了一声,似乎是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闻简知起身离开了。
门哐当重重关上。
曲音原地踟蹰半晌,将手里的毛巾翻来覆去地绞着,随后下定决心急急追出去,在迷宫一样的二楼转了许久,都没找到闻简知的踪影。
他追得太迟,闻简知已经不见了。
沮丧着回房间时,他听到楼下传来并未压抑的谈话声,或者说是争执。
楼下大厅,客人都已散去,唐吟端来一杯水递给老人,老人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抿了口水,唐吟忽然轻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老人反问:“什么叫我干什么?”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简知下不来台。”
“我让他下不来台?你疯了是吗!是谁让谁下不来台?!”老人指着楼上的某个方向,“自从那小子和简知在一起之后,简知都被他带坏了!你没看见吗!他现在都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和我顶嘴了!”
“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曲音那孩子?”
老人惊愕不已:“叫的这么亲切,你脑袋烧坏了吗?”他咆哮着:“他是个男人,两个男的在一起恶不恶心啊!我就简知这么一个孙子,从小到大,我好不容易把他培养成才,我将他教的那么优秀,他的未来本是一片光明,可那从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家伙干了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那家伙都将简知带成什么样了!摔碟子砸碗的,还有没有点家教!你现在还来问我为什么?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曲音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的争执是因为自己。他对这场围绕着他而产生的注定不好听的话题没有兴趣,也不想继续听,便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楼下的两人对曲音的到来和离去皆浑然不知,依旧争论着。
唐吟道:“那不应该是简知自己的功劳吗?”
“什么?”
“书房里的那一堆奖杯,你将那些东西小心翼翼地保管起来,将那些死物视为他的荣誉,视为你教导有方的勋章。”唐吟红了眼睛,声带哽咽,“可曲音那孩子却在看见那满屋子的奖杯时,担心小时候的简知活得累不累。”
老人一怔。
唐吟道:“和您认为无比重要的荣誉比起来,他更在乎简知这个人本身。”
唐吟点起烟,含在嘴里:“我们将简知留在他那里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在照顾简知,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简知的恩人。我昨天明明求您,不要对他那种态度,不要寒了他的心,可你今天却……”
她哑声道:“简知是我的孩子,是您的孙儿,他是人,你却在桌上说那种话。就只是因为厌恶曲音,就自说自话地将他送出去,还武断地安排好他的一生。”
“不征求我们作为父母的意见,也不征求孩子自己的意见。”
老人两眼漫出血丝:“你现在是在怪我了?你们这俩父母从小有关心过他几次,把他丢在家里不闻不问,还不都是我一手把他教大的!我知道怎么做对他最好!难道我还会害他吗!”
“是,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尽责。”唐吟似是被戳中了痛处,夹烟的手微微颤抖,“我把简知生下来,以为给他最好的生活就已足够,却疏忽了陪伴。我不是个好妈妈,是我对不起他。”
“当我察觉到简知异常的时候很想弥补,可已经晚了。”唐吟抬起颤抖的手,五指虚虚按在自己额头,掌心下的长眉深深蹙起,“他成了人人艳羡的聪明孩子,做什么都能名列前茅,你为他自豪,可你没有发现,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获得荣誉、让我们长辈骄傲的工具,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只剩张光鲜亮丽的皮,内里却空无一物的躯壳。”
“……”老人抓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
“我当时真的以为他已经完了,以为他一辈子都这样了。直到他遇到了曲音,我才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他,鲜活的,感情热烈,像个正常人一样的他。”
老人气得说不出话。
唐吟吐出一口叹息,轻声说:“他有他自己的追求,有他自己的想法,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随他去吧。算我求您了。”
“您安排束缚了他的上半生,下半生,就让他自己去选吧。”
–
曲音呆坐在房间里,直到半夜,寂静无声。他揉弄着手中的毛巾,上面的红酒渍已经干涸,他轻轻抚摸过那一颗颗红色的斑点,最后,仔细将毛巾叠好放在桌上。
他脱下身上的衬衫,穿好自己原来的衣服,默默走出了房间,走出别墅的大门。
他在花园黑色铁门前停下脚步,回首,深深看了别墅一眼,仿佛穿透那一层层的墙壁锁定了里面不知在何处的闻简知,驻足半晌,转身离去。
闻简知爷爷说得对,他不属于这里。
他早该走的。
不该还抱着不该有的期待赖在这儿。
他已经把闻简知还回去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欠闻简知的那条命他记着,如果以后有机会,如果他愿意,自己会等价偿还给他的。但是,他大概再也不会见自己了。
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他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里叫不到车,他至少得走半小时才能走到大路上,离开了这里,他可以在机场等一夜,在哪里等都行,只要等到早上,就可以坐第一班飞机走了。
彻底和闻简知告别。
天很黑,半轮月亮挂在天上,柔和的冷白色光晕堪堪照着他的路。
曲音走到花园中一条幽静的小道,两侧墙上绿植攀爬,上面开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曲音置身一片浓郁的香气中,离开的脚步也缓缓放慢。视线无意一扫,在成片的花堆里看到一株探出的红玫瑰。
夜色下莹莹地泛着微光。
漂亮的花很多,曲音一眼就看到了这朵。他大步上前,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对准那朵玫瑰拍了一张照。
咔嚓声后,手机还未放下,突然觉察到一股视线。
他忽有所感回过头。
不远处,修剪齐整的灌木丛后有一个人工喷泉,喷泉水已经停了,雕塑下的那潭池水在月色下如敲碎的玻璃,斑驳地荡着涟漪。
闻简知就坐在喷泉旁的那张长椅上。
遥遥地望着自己这里。
他早就在这里了,那自己的举动他也都看到了。曲音怔怔收起手机,以为他会和之前一样无视自己,便默不作声继续往外走。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曲音回头,发现闻简知从长椅上站了起身,正慢慢朝自己走来。
曲音迈不出步子了。
闻简知很快在曲音面前站定。
昏暗的环境下,他面无表情俯视着自己。
曲音也仰了头,沉默了几秒,他清楚地看到闻简知嘴唇开合,吐出几个字:“要去哪里。”
曲音:“……”第一反应不是其他,竟然是他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
他别开视线,讷讷道:“……回家去。”他说,“我在这儿,也打扰很久了。”
“大半夜走,一声招呼都不打。”
曲音盯着自己的脚尖:“回去之后,我会和阿姨说的。”
低着头,久久没听到闻简知开口,也不敢抬头看,良久,面前的人笑了一声,嘲道:“真狠心。”
“我爷爷说了那些话,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就是因为听到了,听进去了,他才选择大半夜离开。
闻简知问:“你不在乎?”
曲音愣住。
什么意思。
下巴被闻简知冰凉的手指托住,被迫仰了头。闻简知俯下身,与他鼻尖相触:“我去哪里,未来和某个人结婚,你都无所谓?”
“你的人生没有闻简知也没关系,是吗。”
曲音眼睫颤着,半张的唇里刚想吐出字来,闻简知的大拇指忽地按在曲音下嘴唇上,重重揉按,按下了曲音的回答。
闻简知直视着他,冷声道:“我永远不会再见你。未来,我会喜欢上某个人,和某个人在一起,为别人撑伞,为别人拼命,不再是为你曲音。我的一切一切,都和你再无瓜葛。”
“你就是想要这样,是吧。”
“那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他松开曲音,后退一步,笑道:“我真为你高兴。”
说完,他转身便走。
夜里的风突然变得刺骨的冷,冷到曲音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寸寸灼痛,他注视着闻简知离去的背影,紧握成拳的指甲快要刺进自己的皮肤之中。
不。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
将黏住的脚步从地上撕开,飞奔冲上去抱住闻简知的那一刻,曲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自身后紧紧抱住想要离开的人,生怕下一秒松开手就彻底失去闻简知。
脸贴在他背脊,鼻腔中满是闻简知身上和他如出一辙的纸墨香,那是只有他们彼此才有的相同气息。
理智全无。
“不……不是。”曲音沙哑着,身体好似要被无形的空气从中撕裂成两半,受尽煎熬,“我没有这么想。”
双臂环在闻简知的腰上,却嫌还不够紧般用力收缩,恨不得把自己和他都烧化了融为一体。
“我不高兴,我快要死了,我不想走,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他呢喃着,语无伦次,“可我好像没有办法占有你,我不能这么做,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不想这样的,可是……可是我……没有人给我选择的权利,我从来没有那个权利。”
曲音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里满是溢出的哭腔:“没有人要我,他们都不是真心要我,都把我当累赘,把我踢来踢去,我怕,很怕,我只是害怕,会再一次被……”
如果有眼泪,此时怕是糊了满脸。
环在他腰上的手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道,是闻简知想要将他的手扯开。
曲音急了,抱得更用力的同时慌张喊道:“三秒钟!再给我三秒钟!”
他一股脑地回答起刚才闻简知的问题:“有关系,有关系,我想要我的人生里有你,我在乎,我不想你再也不见我,不想你喜欢上其他人,不想你为别人拼命,不想你为别人撑伞,我想,我想你只和我在一起。”
闻简知道:“够了。”
“不够!不够!”曲音摇着头,为自己辩白,“不要和我再无瓜葛,不要为我们的分开感到高兴……”
他的力气向来敌不过闻简知,再怎么不愿,手臂还是被闻简知扯离。
曲音眼前阵阵发黑,看不清东西,只有嘴巴一字不停地说着,他将深埋在潮湿泥土中早已悄然萌芽的情丝种子掏出来,献到闻简知眼前,不再假装,满心满眼诚实真挚:“闻简知,喜欢,我喜欢,喜欢你。”
他抓着闻简知的袖子,嘶声道:“我错了,是我错了,不要和我分开,我不想失去你。”
不想失去世上唯一真心对他的人,不想失去眼前这个为了他连命都丢了的人。不管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在乎,都无所谓了,什么‘为他好’、什么‘让他去过本该有的生活’,全都不想管,此刻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想要和闻简知在一起,和他永远在一起。
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到的人。
只要闻简知愿意答应他,他想对自己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近乎崩溃时脸颊被捧住,他听到闻简知的声音再咫尺处轻轻响起:“够了,不用再说了。”
他按住闻简知的手背,抓着他的手指,“要,要说,还有好多……”
闻简知双眼弯起,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曲音微微睁大双眼,杂乱无章的话在这一吻之后也停了。
他看到闻简知在笑,目光温柔怜惜地注视着他,一如往昔。
闻简知道:“我都听见了。”
“真是很动听的话。”
他抱住曲音,将他毫无保留地拢在怀中,唇瓣在他脖子上轻轻磨蹭着,道:“你要记得你现在的承诺。”
曲音受宠若惊,失而复得后滔天情绪返涌而上,他反搂住闻简知,在他肩膀处重重地点头。
“还会反悔吗?”闻简知手掌按在他后脑上,揉着他乌黑的发。
如愿以偿听到曲音闷闷的回答:“不会,不会了。”
“真乖。”闻简知扬起嘴角,微微后退,二人对视一秒,随即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亲在一起。
曲音闭上双眼,顺从地回应着他。
闻简知眼眸半睁,在雾蒙蒙的月色下端视着眼前的人,心满意足地将他抱得更紧。
是啊,怎么可能会和他分开,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宝宝永远这么天真。
【“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喜欢我,离不开我,并求着我,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