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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回环镇(四十)

第一百章 回环镇(四十)
不存在什么花里胡哨的特效,幻境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宿臻手持白玉剑,站在离汽车四五米远的地方,贺知舟站在他的身旁。

镇子里的其他人则是零零散散的躺在地上,还在昏睡之中。

以及一个换上了现代装束的宁炔。

“我……我……”

宿臻几度张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底翻涌的感情太过强烈,他怔然的看着手中的剑,白玉无瑕,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只能算得上装饰品的物件,使得郁生魂飞魄散,无有转身的余地。

或许他应该把剑丢下的。

可事实上,宿臻握剑的手无端的捏紧了三分,玉质的剑柄硌的生疼,他还是一直没有放手。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宿臻问。

贺知舟拨开正对着他的剑尖,给了宿臻一个抱抱。

“我听见了,是他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并不是你有意要杀他的。他不是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疯癫的厉鬼,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用觉得有什么愧疚。”

贺知舟轻轻的抚着怀中人的脊背,感受着宿臻在他的安慰中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宿臻额头抵在贺知舟的肩膀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郁生的身体撞上剑尖之前,还说了一段话。

可贺知舟似乎没有听见。

郁生说:“不要让你的眼睛迷惑了你,如果将来你感到了困惑,那不妨想想你在回环镇遇见的事情吧!”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笃定了宿臻将来会遇见他所预料到的某种状况。

假使他真的有那样的特殊能力,为什么没有用在他和时瑄之间?

如果是能力有限制不能放在自己身上用,那为什么不能说的更简单一点呢?

猜谜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咳咳。”

宁炔看了半天,发现这两人好像能够一直抱到地老天荒。

这可不行呀!

地上还躺着那么多的人,又还是在乡间的公路上,直来直往的一条路,说不定就有人路过看到地上的一堆人呢!

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超乎常理的事情总会牵扯出很多不妙的推测,而且很有可能带来无妄之灾。

他好不容易才能自由活动,还想着要去游遍山河,可不能在这里出问题。

宿臻:“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从幻境出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

与世隔离了百八十年的老古董宁炔琢磨了下这个新词的意思,估摸了个差不多的意思回话。

“他们进了秘境,命数就被改了,就算现在出来了,也不会再改回去,不过这也不用你担心,天道在上,丢了些东西就丢了,总会在其他地方补偿给他们的。”

得了肯定的回复,宿臻便不再说话。

他还需要回复下心情,杀生的感觉本就不好,尤其是对象还是个和自己形象类似的……人类。

每个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遭。

是缘是劫,还得他们自己趟过去。

当然了,那些个浑水摸鱼,不求上进的家伙,是不会有这种苦恼的。

虽然眼前就有一个布置幻境的鼻祖,但贺知舟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

从幻境出来后,他那个时灵时不灵的储物器具终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使用。

拿出一套阵旗,在原地布下了法阵。

贺知舟先通知了他师父,毕竟他在幻境中就说过此番事了,就要带宿臻回家一趟,之前虽然也和师父说过要带人过去,但那时候和现在的身份还是不一样的。

他师父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他把人带给他看看。

接着要通知的就是玥方市的修真者协会和地方官员了。

失踪人口找回来了,幻境也不会再出现了,他的任务也就超额完成了。

后续如何处理失踪人员的问题,可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你手上的那个是什么法器,为什么会没有一点灵气波动?”

宁炔知道贺知舟是在和某个人联络,可他手上的东西既不是传音符,也不是留言玉简,而是一个会发光的奇怪物件。

没有灵气波动,连材质看上去也是他闻所未闻的。

大概是蜃龙的外表足以迷惑他人,所以宿臻和贺知舟从秘境出来后,都忘记这家伙和当今世界有着不小的代沟。

这年头,在乡下断网三年,在回到城市里,都是恍如隔世。

更不必说蜃龙这种意境有百余年没在世间行走的家伙了。

贺知舟再次拨通了他师父的电话。

蜃龙实力莫测,远不是他们这些还处在成长期的小修能对付的了的。

虽然他看上去安全无害,但百余年的代沟摆在那里,要是出了问题,他是兜不住的。

保险起见,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接手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宁炔凑到宿臻旁边,盯着半天没有回复原样的白玉剑。

“啧,小家伙,你手上这东西不得了啊!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吗?”

“你是说它吗?”

宿臻举着白玉剑,不假思索的问。

“当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既可以养魂,又能碎魂的法器呢!制作出这个法器的人,一定是一个天才,才能如此完美的将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融为一体。”

如果宁炔不是蜃龙,而是一个修士。

他大概会不顾面子的把东西弄到手,坑蒙拐骗,强取豪夺,能弄到手就是好办法。

不过他是蜃龙,法器对他的加持基本没有,拿了也是白拿。

看在宿臻还算顺眼的份上,他还特意提点了一句。

养魂?

碎魂?

就在宿臻呢喃着这两个词语的同时,白玉剑又变成了白玉印章,他心中因为郁生的死,而平添的那些阴暗情绪眨眼间仿佛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能说是消失不见。

因为他在感觉到心平气和的同时,也察觉到身上的绷带又攀爬到肩膀上,正要想着两条手臂过渡。

宁炔见宿臻自己已经有了思量,便不再多话。

他对这个世间还很模糊,贺知舟说了找人来给他讲讲百年间的世事变迁。

所以他就顺势把外出游历的时间推迟了些。

反正他又不是那些普通的人类,他的寿命长着呢!

浪费一点时间,也无所谓。

三月春的雨,缠缠绵绵。

宿臻坐在车上,回望着他们出现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

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将过路人牵扯到梦中的环境。

而他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郁生和时瑄,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喜欢,还是依恋?

是爱情,还是陪伴?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离去,旁观者却猜不透戏中人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旧戏台(一)

三月中下旬,雨水泛滥的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

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蓝色,连云朵都没有。

站在树下抬头看,风吹动了树梢,翠绿的叶窸窸窣窣的晃动。

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又美好。

然而树下的人,心情却未必如同天空一样美好。

从玥方市到庆阳市,一路上他们都是坐着宿臻的那辆小汽车。

车原本应该属于宿爸爸,但宿臻曾用车把宿雪带回了家,而那时的宿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够再称之为人。

为了安全着想,宿臻就从宿爸爸那里换下了这辆旧车。

开车的人是贺知舟。

宿臻虽然在学校里学了个驾照,但还是不怎么会开车。

宁炔没有跟着他们一起。

他被京城来的修真者协会的成员接走了。

当他们到达庆阳市的郊区,贺知舟他师父的住处时,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正午时分,太阳最强烈的时候。

虽然说春天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但晒得久了,也是会让人厌烦的。

宿臻在别墅前的树荫下躲着无处不在的太阳。

贺知舟的手机在经过长途旅行,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的储物器具里又没有放充电宝。

现在正蹲着门口,叠纸鹤。

现代社会的传音符绘制难度大,基本已经失传。

传音纸鹤倒是还在用,但效果还没有电话通讯好用。

它属于情怀,只有当人们想要怀念过去时,才会拿出来玩玩。

可惜贺知舟记不住他师父的手机号码,不然宿臻倒是可以借出自己的手机。

一个人待在树下也很无聊。

宿臻走到贺知舟身边,看着他在符纸上画下一道道符文,再将准备好的符纸叠成纸鹤,说起来很简单的操作,实际执行起来,却花了他很长时间。

他半倚在别墅的院墙上,也不在乎新粉刷的墙壁会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白痕。

“在玥方市,你不是对你师父说过要回来的事情吗?他现在不在家,连口信都没有留下,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这样贸贸然的弄个纸鹤去找他,会不会不好?”

宿臻是不善与人交流,但也不是全然的不懂人情世故。

至少在不麻烦别人这一点上,他从小到大都是做的最好的。

叠好的纸鹤一旦附灵成功,就能自己动起来,要么是绕着主人飞上三圈,要么在原地蹦跶几下,不一而足。

而贺知舟附灵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端端的纸鹤像个鸡崽似的,竟是在地上啄起小石子来,把纸做的鹤嘴给啄平了。

宿臻:“……”

贺知舟:“……”

赶忙把还执着的跟小石子搏斗的纸鹤塞回口袋去,贺知舟回头看了眼打开了法阵,让外人无法入门的别墅,决定暂时先把宿臻带回隔壁的别墅。

那里是他住的地方。

“那就先去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我找师叔打听打听情况。”

说着,他便带着宿臻往不远处的房子走去。

宿臻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和贺知舟之间可能也存在代沟,比和宁炔之间的代沟还要大。

宿臻就奇了怪了,如果那个别墅是贺知舟的,那他刚才还为手机没电着急那么久,回家充个电,或是拿个充电宝,哪样都是可以的呀!

“阿臻?”

贺知舟回头喊着迟迟没有跟上来的宿臻。

阿臻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好听。

听上去像个小姑娘。

宿臻嫌弃的摇摇头,说:“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别喊阿臻,听上去很奇怪。”

情侣之间,或者是即将成为情侣的人之间,不都是要有个与众不同的称呼,才会显得彼此之间比旁人更加亲密吗?

贺知舟这会儿可一点也看不出宿臻哪里表现出喜欢他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幻境中,宿臻因为刺激太过,说出了心里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宿臻居然是喜欢他的。

“你不觉得喊名字太生疏了吗?”贺知舟问。

宿臻:“三个字的名字直接喊起来是挺生疏的,但两个字的,就直接喊两个字就好。”

这是他的一贯认知。

当然如果对象是宿雪那样的小姑娘的话,有个小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暗示的话似乎不那么好用。

贺知舟无奈的看着认真解释着的宿臻,等他讲完后,才开口:“我们已经是情侣了,对彼此的称呼应该可以更加亲密一些了。”

既然暗示不好用,那就直接明示吧!

宿臻:“……”

他们什么时候就是情侣了?

贺知舟:“虽然想要在师父面前介绍你,但他现在不在家,不过没关系,我在离开玥方市的时候,就已经和家里人介绍过你了,现在只差正式见面而已。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家……见家长。”

有人说,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在耍流氓。

贺知舟深以为然。

国家已经修改过婚姻法,同性也是能结婚的,而结婚之前,除了确定恋爱关系以外,当然还是要有把彼此介绍给各自家人的步骤。

宿臻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只是朋友,而不是……情人。”

“不是情人。”贺知舟纠正着宿臻话语中的些微差别,“是情侣,以结婚相伴终生为目的的那种。”

“在幻境之中,你对我说过喜欢,而我后来答应你了,不是吗?”

从逻辑上来说,贺知舟的话是没有错的。

但是宿臻不高兴。

他说出喜欢的时候,是情绪最激荡的时候,他个人倾向于那时候脑子是不清醒的,说出的话也是没有任何效力的。

而且在那之后,他也不止一次说过,幻境中的事情是算不得数的。

但是眼前的局面,很显然,贺知舟是把那些都当成了真的。

他矢口便要否认。

贺知舟按住他的肩膀,拦下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别因为一时激动就否定一切,凭心而论,你对我是有好感的,而且在你周围的那么多人之中,我是好感度最高的那一个,不是吗?”贺知舟捏了捏宿臻已经变得红通通的耳垂,“我喜欢你,而你恰好也喜欢我,那就尝试着在一起,给彼此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机会,如何?”

宿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给彼此一个机会。

听上去是个多么美好的语句。

可是,能够相信吗?

第一百零二章 旧戏台(二)

大多数人的性格都是极其恶劣的。

明明是自己极其想要的人,可等对方主动送上门来,反而会游移不定。

如果宿臻说自己不喜欢贺知舟,那一定是在说谎。

可让他现在和贺知舟在一起,他又做不到。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而喜欢这种情绪完全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比喜欢更深的爱恋,也是如此。

然而人生在世,仅仅有喜欢是不够的。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朝夕相对,该是如何相处?

宿臻不知道。

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要怎么做。

感情很好,经常撒狗粮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宿臻每年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知道可能借由四舍五入,算作一个月。虽说近些年,他们也回乡来发展了。

可宿臻也长大了,更不可能黏在父母身边,观看他们的相处模式了。

至于他身边的其他人,大多都是形单影只的人。

隔壁的大爷爷大奶奶不算,他们的日常都是在嫌弃对方,唠唠叨叨的,或许是老夫老妻的模式,但没有让人探究的想法。

而且如果宿臻现在答应了贺知舟。

那怎么也得是情窦初开的热恋模式吧!

说出拒绝的话,不仅不会让自己高兴,反而还会让阴郁的情绪蔓延开来,但宿臻也不想考虑接受。

因为一旦他有那种想法,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分手。

三观不合的人,迟早会分开。

给自己和贺知舟下了一个悲剧的定义,宿臻哑着嗓子说:“我还是……”

“我就当你答应了。”

贺知舟一眼就看出宿臻的口不对心。

既然他已经知道宿臻是在口是心非,那他当然是按照自己想要的意思去理解。

都是谈对象的人了,当然是要死皮赖脸的缠下去。

好女怕缠郎,好男也一样。

宿臻:“……”

这样自说自话真的好吗?

贺知舟:“你的担忧在幻境中就已经说过,虽然我觉得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忧那些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事情,但如果你只是因为那样才想要拒绝我的话,那不妨和我定个契约吧!”

“修真界结成道侣的人都是要结契的,而我们只是把这一步提前了而已。”

“结契?”宿臻有些迟疑的问着。

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修真小白,对于修真界的一些常识也是知道的。

结契最多用于道侣之间,定下的契约不同,对道侣双方的制约也有所不同,

百年前最常用的一种是同生共死,到现代以后,同生共死的契约没有早前那么泛滥,大家用的都是约束互相不背叛的那种。而且违约的惩罚也相对较轻,不会有死亡的威胁,也不会涉及彼此的道途,最多只是修炼资源上的倾斜。

基本上约等于效力十分强劲的合同了。

贺知舟在庆阳市这边住的时间比较多,别墅里的各类用品也准备的很齐全,而那些珍贵的修炼资源,除了不能放进储物器具的,剩下的他都是随身携带的。

换句话说,只要宿臻现在答应了他。

就算别墅里没有其他人,他也能布置出个用来结契的场地,并且能够成功和宿臻结契。

只要宿臻能答应他。

贺知舟从储物器具中取出一应物品,都是结契能用得上的。

他们曾在那个虚幻与现实交接的世界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贺知舟同宿臻说过很多修真界的常识,也带他实地观察过,所以他把东西拿出来,宿臻一眼就看出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贺知舟:“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如果我的喜欢不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那么让天道来约束我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没有人回话,气氛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

贺知舟忽然轻笑出声:“宿臻,我发现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会像你这样,让我这么牵肠挂肚了。”

“所以,答应我,好不好?”

不得不说,贺知舟得一举一动都恰好是宿臻最需要的。

少年时候的经历,让宿臻对世界充满了怀疑,或许他是爱着这个世界的,但他无法相信世界也爱着他。

这种关系放在和别人的相处上,就变得更加的明显了。

现在有一人,愿意为了他的不信任,而用最显著的方法保证永不背叛,甚至愿意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与他相伴。

那么,只要他真的不会背叛,答应也是可以的吧!

宿臻眼底充满了不确定。

如同深陷沼泽的人,在无望中忽然抓住了一根绳子。

绳子可以将他带离沼泽,只要它没有突然断掉。

然而这个世界上的许多恶意,外面都包裹着甜蜜的糖果。

贺知舟是糖,还是被糖包裹的毒药呢?

“我们在一起吧!”

宿臻听见自己那样说。

是糖也好,是毒药也好,也就相信这一次了。

一个人的心只有一颗,送出去后就收不回来的。

答应了贺知舟,应该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吧!

只要答应了,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一个人。

只要答应了,往后余生就有人愿意陪他一起走。

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再也不用忍受孤单。

当然是最正确的选择呀!

那些假想中的事情一天没有出现,他就能享受一天的美好,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确切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贺知舟也绷不住那张男神脸,长臂一揽,就把宿臻抱了个满怀。

他怀里的青年,眸色渐渐深沉。

说过的话就一定要算数的,别让我发现你说话不算话。

因为一旦你那样做了,我就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我答应了你。

那么你将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我会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你能够轻而易举的伤害到我,但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

因为你会和我订下承诺。

宿臻和贺知舟之间结契的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简单。

永不背叛的誓约,和彼此相伴的承诺,就是契约的全部内容。

至于违背契约的后果,他们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提。

贺知舟不说是因为他确信他们彼此绝对不会违背契约。

而宿臻么!

他只是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倘若契约被违背了,等不到天道做些什么,他自己就会先出手的。

所所以没必要再特地强调一遍的。

忘记心底最深处的恶意,只要没有人触及他的底线,那他会一直是个温柔无害的人。

……

你问贺知舟知不知道宿臻的‘真实面目’?

对于自己倾心相爱的人,他的一切在他的心中都是透明可见的。

第一百零三章 旧戏台(三)

一般人确定了情侣关系,会做些什么,宿臻不清楚。

反正他和贺知舟还是像之前那样过。

没有特地庆祝,也不会四处张扬,就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时不时的抬起头,会交换一个笑。

……

庆阳市的郊区有座庆阳山,城市的名字也是由这座山而来。

山边的风水虽然好,但能发展起来的只是笑山村,正儿八经的城市离庆阳山还有着不小的距离。

不过郊区有郊区的好处。

风景如画,还有个别墅群,是个不错的养老去处。

贺知舟的师父和师叔就住在庆阳山下的别墅里,他们从前在山上还有个道观,但是他师父在考道士证的时候,没有考上,所以那个道观就被封掉了。

而他师父也就从山上搬到了山下。

虽然在他师叔口中,就成了他师父嫌弃山上不通电,没有网,考证的时候就故意写错题,没了证书,道观就关了,他也就顺其自然的入世了。

这两种说法谁真谁假,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宿臻和贺知舟到庆阳市已经是上午,在市里吃顿饭,再转到郊区已经是下午了。

他们没能见到贺知舟的师父,师叔和师兄弟们也一个都没见到。

别墅里,贺知舟给手机充上了电,开机过后,就看到了许多个未接来电,大部分都是来自他师父,还有一部分是他师叔的。

贺知舟回拨了过去,等了大概四五秒的时间,电话就接通了。

“是知舟啊!怎么你的电话刚才一直都打不通啊?”

贺知舟下意识的看了眼屏幕上方的联系人,明明他打的是师父的手机号,怎么现在接电话的人变成了师叔?

师父和师叔的关系不坏,但他师父是个深度手机控,连画符布阵都不肯放下手机的那种。

现在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师叔是觉得开头打的招呼已经足够了,便正色起来,开始进入正题了。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知舟,你师父昨天夜观天象,忽有所感,就丢下一大摊子的事,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闭关了。先前由他负责的事儿,都分摊到了我们的身上。我和你师兄们现在都分身乏术,你帮师叔,把青岁带回来。”

贺知舟皱了下眉,道:“师叔留下的封印被破了么,他怎么可能跑出去?”

青岁是师叔点化的一个小妖怪,原型不详,几十年前的时候,就因为做下错事而被师叔施加封印,只能以人类的模样在庆阳山里行走,不能使用术法,也不能从山里出去。自贺知舟拜师以来,青岁的活动范围总算是从山上扩大到山下,但也仅限于师父和师叔居住的别墅之中,除了这两个地点以外,他还是不能去往其他的地方。

现在师叔既然让他把人带回来,可见青岁已然是摆脱了封印的束缚。

只是不知封印是他自己破坏的,还是有外人帮忙。

对于这一点,师叔直接忽略过去了。

得知青岁失踪的消息,还和贺知舟扯上了那么一点关系。

早前的时候,贺知舟刚从幻境中出来,还没有回到玥方市,就在微信群里通知他已经找到往后余生一同相伴的人了。

知道了如此重大的消息,群里的人肯定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

而山上不能通电,也不能联网,所以师叔就步行上山找青岁说话,贺知舟怎么说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找对象的事情肯定也要让青岁知道的。

这一找,就发现青岁不在山上了。

原本师叔都已经准备出发去找青岁了,谁知道就突然被安排了许多事呢!

“知舟,我现在把青岁可能去的地方都发给你,圈出来的地方有些多,你要一一走到,需要的时间或许会有些长。”

贺知舟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修炼的宿臻,不甚在意的道:“我今年要做的任务已经做完了,现在时间还挺多的,不过师叔,青岁在山上一直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连句口信都不留下来,就直接跑掉了呢?”

“世间因果轮回,谁能说得清,你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

说着,师叔的声音突然远了一些。

他身边有人正在小声的跟他说着话,贺知舟听见那声音只觉得耳熟,然而细想之下,又说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我准备带宿臻一起去。”

师叔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和他一起去,也好,还能相互照应一下。只是你如果见到了青岁,他要是不想跟你回来的话,你就先留下,看他想做些什么。具体的,等你找到他再说。”

贺知舟应下。

师叔那边很快又开始忙了起来,电话被挂断,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一旁修炼的宿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修炼,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贺知舟看。

“青岁是谁?”

贺知舟把手机放到一边:“他是我师叔点化的妖物,算是我半个长辈,我们今天在这儿休息一天,等明天就开始去找他。”

宿臻点头,再度投入修炼之中。

师叔圈定的地点有三四处,那三四处之间相距都不远,就是整体离庆阳市都挺远的。

最近的一个地点在朔溪。

朔溪在现代社会并不怎么出名,可能只是地图册上一个标点大的小地方,但在民间轶事中,它还是非常的具有传奇色彩的。

据说多年以前,朔溪是个很繁华的城镇,它恰好处在南来北往的要塞之上,来来往往的商旅都会选择在朔溪稍作调整。商旅汇聚的地方,人流量大不说,本地的住户也多,少说也有一两千人。民间传言中,朔溪的数千人在一夜之间全都化作了森森白骨,往来客从朔溪附近走过,都能听见城里无数人哀嚎的声音,仿佛置身鬼域。

当然,那都是民间传说而已。

现在的朔溪人口过万,家家户户丰衣足食,不仅物质层面有保障,精神层面也挺丰富的,而民间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

“所以,我们的第一站是前往朔溪吗?”宿臻问。

朔溪这个名字,听上去还是蛮好听的,可那个传言也挺古怪的。

贺知舟照着地图写写画画,圈出一条最近的道路。

“我们得从庆阳出发,而在师叔划定的那些范围里,按照就近原则,我们第一个去的只有朔溪,其他的几个从朔溪出发的话,上午走,下午可能就到了。”

“嗯,先去朔溪。”

宿臻点头,他没有东西要收拾,贺知舟说了要走,他当然是直接就跟上了

第一百零四章 旧戏台(四)

因为路程遥远,又没有特别的情况。

所以他们这次是坐火车过去的。

火车的速度和舒适度都比不上高铁,但从庆阳市到朔溪的车次里,只有火车才能直达,其他都还要转车,很麻烦。

不同车次的火车,里面的装饰其实也是有所区别的。

有的以白色为主,也有的会以蓝色作为主打色。

宿臻他们这次搭乘的火车属于前者。

大概因为现在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寒暑假,车厢里的人并不多。

零零散散的坐在各自的床位上,没有人高谈论阔,大家都保持着安静,玩手机的玩手机,闭目休息的闭目休息,整个车厢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尤其是到了夜间十一点钟,车厢顶上的大灯关掉了,只剩下过道下方的几个应急灯还在发着光。

夜里该是休息的时候,宿臻躺在下铺,将被子拉过了肩膀,闭目准备休息,然而从斜上方漏下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的闪烁着,让人难以入睡。

宿臻的睡眠质量一向不是很好,对于那些打扰他睡觉的行为,他是格外的讨厌,也一点不想要容忍那些行为继续发展下去。

他皱着眉,不耐烦的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对面的中铺,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背靠着车厢,右手举着手机,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的光,翻开着摊在腿上的书册。

灯光下泛黄的书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翻看的动作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还会掉下粉来,似乎格外的脆弱。

老人的脸几乎是贴到书页上,故而右手打着的灯来回晃荡着,才会造成宿臻的错觉。

如果上面的人是个年轻人,宿臻现在可能已经下床和人理论去了。

但他是个老人。

还是个年纪颇大的老人。

宿臻很少会和老人小孩计较,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不愿意。

对老人友善,是因为面对别人家的爷爷奶奶,他总是会想到自家的,秉承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他对别人好,那别人遇上了他家的老人,也能多一点善意。

而小孩么!

大多数小孩都是被家里人宠坏了,没有完全的认识能力,和他们也计较不出什么东西来。

宿臻无声的叹了口气,将枕头丢到另一头,准备换个方向继续睡。

虽然换过去的另一头外面正好是上下的爬梯。

但也就一个晚上,忍忍也就过去了。

贺知舟这个时候还没有睡着,瞧见宿臻这一番动作,忍不住探出头,看了看中铺是什么人。

首先看到的就是白晃晃的灯光。

贺知舟作为一个新上任的男朋友,对自己对象的一些小毛病还算是了如指掌的。

他对象睡觉的时候不能有强光,更不能有声音。

没睡好就被吵醒的话,会变得很凶,就跟小猫伸出了爪子,挠人的时候很厉害。

但要是睡到自然醒,他刚睡醒的那段时间,会特别的可爱。

还很好哄。

他们这次出来算不上匆忙,路上可能要带的东西,基本上都准备到了。

大部分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背包里没有装什么东西。

贺知舟找到了眼罩和耳塞,站在宿臻的床边,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眼罩遮光,耳塞隔音。

说起来都是好东西。

但是宿臻不喜欢。

他摇摇头:“我不想戴那个,就这样睡也挺好的。”

不喜欢是一个方便,不习惯才是重头。

贺知舟弯着腰,见宿臻拒绝了眼罩和耳塞,便拍了拍宿臻的被子。

“我们换个床,你去那边睡。明天中午才能到,要好好休息才行。”

反正他睡眠质量,有光没光,对他都一样。

宿臻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应下。

而贺知舟已经把他从床上半抱了起来,摸着他的耳垂说:“男朋友为你着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好了,快睡吧!”

迷迷糊糊的被人换了个床,宿臻裹着被子,有些茫然。

头一歪,就和对面还在看着他的贺知舟来了个对视。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和贺知舟在谈恋爱哦!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就红了起来。

连忙将被子拉了上去,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贺知舟看着他有些慌张的小动作,无声的笑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觉得宿臻真的是可爱极了。

中铺上还打着手电筒看书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到下方的‘风起云涌’。

他沉浸在书中,甚至都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动。

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帘的缝隙中跳跃到车厢内,伴随着早间列车播音员报站的声音,窗外的风景在飞快的倒退着。

宿臻把被子拉过头顶,在枕头上蹭了蹭,不想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走廊过道里传来餐车的声音。

说实话,火车上的东西都很贵,饭菜大多都不怎么好吃。

如果让宿臻来选的话,他宁愿吃泡面,也不想吃火车上的饭。

不过餐车既然都已经出来了,那现在肯定已经不早了。

又在被窝里磨蹭了一会儿,宿臻懒洋洋的坐了起来,背靠在车厢上,还要再坐着清醒一下。

贺知舟早就起床了,也洗漱过了。

他还把宿臻的那份洗漱用品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宿臻起床了。

宿臻拿着东西去车厢交接处洗漱时,忍不住在想这算不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享受生活。

嗯,还是不算的吧!

他从车厢另一头回到座位上,贺知舟已经和中铺那位半夜不睡觉,打着手电筒看书的老人聊上了。

余光瞥见宿臻回来,贺知舟很自然的接过宿臻手中的东西,顺便把桌子上的三明治拿给宿臻。

然后给宿臻介绍着对面的老人。

“这是梅安梅老先生,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要去朔溪找人的。不过人家比我们准备的东西可齐全多了,像他昨天晚上看的那个就是朔溪以前的布局。哪像我们只知道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直接跑了过来。”

宿臻咬着三明治,暗中观察着对面的老人。

也许是因为昨天没睡好的原因,梅老先生看上去有些憔悴,脸上尚且带着病容,手却很稳,正伏在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察觉到有人正在看他,他抬头对宿臻友好的笑了笑。

宿臻反射性的咽下口中的三明治,局促的回了个笑。

他对别人的善意,虽然能接收到,但总是很难准确的回应。

尤其是当别人只是陌生人的时候。

第一百零五章 旧戏台(五)

“梅老先生也是去朔溪找人么?”

宿臻三下五除二的把三明治给吃完了,这才接过了贺知舟的话头,好奇的问道。

梅老先生合上了本子,叹了口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要找的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现在到朔溪去,也只是想在死之前再回去看看,毕竟我的根都在那里。”

“听您这意思,您以前是住在朔溪么?”宿臻忽然想起来之前,贺知舟给他说的那个传闻,虽然估摸不出里面的‘多年’到底是指多少年,但看老人的年纪,应该也是知道那个传闻的吧!

于是他就问了出来。

“那您听说过和朔溪有关的那个传闻么!”他解释道,“我听人说在多年以前,朔溪整座城里的几千人在一夜之间全都化作了白骨,从朔溪路过的人都能听见里面的鬼哭狼嚎,那都是真的吗?”

梅老先生愣住了,他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呢!

不过多年以前么!

这倒是让他想起一件事来,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也不会背井离乡,到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才能会故乡看看。

贺知舟勾唇,宿臻和他配合的很好,话题转换的也很干净利落。

他往宿臻身旁挪了挪,下巴压在宿臻的肩膀上,同样好奇的看向对面的梅老先生。

触及了心底深处不忍翻看的记忆,梅老先生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沉下来。

摩挲着手上的黑皮笔记本,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他从未和外人提起过,就连自己的妻儿都不知道他还有过那样的一段经历。

然而对着两个萍水相逢的过客,他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讲古的冲动来。

黑皮笔记本是他用了许多年的东西,从离开朔溪时,开始在上面写字,一直到他准备再次回到朔溪,都还没有写满。

梅老先生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上面写着‘琳琅赠梅安’。

“传闻都是当不得真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一夜化作白骨。”

梅老先生看着扉页熟悉的字体,将多年以前发生的那件事缓缓道来。

五十年前的梅安还是个六岁的小孩,他的父亲是在梨园拉二胡的,而他自小也就住在梨园之中,跟着戏班一起。

梨园里的戏班有许多个,顶尖出名的却只有那么几个。

梅安在的那个戏班就是其中一个。

叫做春熙社,班主姓杜,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和城里的大户人家都能说上话,每次那些大户人家想要请戏班,都会先考虑他们戏班。

杜班主有个女儿叫琳琅,比他大十岁,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琳琅喜欢唱戏,也跟着春熙社里的人学了唱腔唱段,梅安虽然不懂那些,但也知道琳琅唱的很好。

但是杜班主一直不肯让琳琅上台表演。

梅安还记得琳琅姐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穿上戏服,登台让杜班主看看她也能很厉害。

后来。

梅老先生合上了黑皮笔记本,不再去看那熟悉的字体。

他说:“后来,城里来了一群土匪,在城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的那个头头说是喜欢听戏,就有人把春熙社的名字报了上去。大家都不想去的,可不去就得死,那时候杜班主生了重病,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了,琳琅姐姐就挑起了大梁。”

琳琅给那群土匪唱了一天的戏,从早上到晚上,都没有停过。

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可那群土匪一直没许她停。

一连唱了三天。

那群土匪才把琳琅和戏班里的人放回来。

梅老先生说起那段往事时,有些恍惚。

他那个时候还太小,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以至于他对过去的记忆都已经记不大清,也不知道那些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还是在时间的流逝下,被自动美化过。

琳琅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放现在还在读书呢!

可她却有勇气和那群土匪谈条件,让他们放过城里的人。

那是尚未经历世事的少年才会有的天真。

竟然会以为豺狼能听得懂人话,还试图和他们交谈。

大概是为了找乐子,那群土匪面上是答应了琳琅的话。

但他们告诉琳琅,城里的人只能离开一半,他们会让离开的人先跑上三天,等三天后如果被他们追上了,就会杀了那些离开的人,而被留下的那一半,会在这三天里,慢慢被折磨致死。

其实像土匪那样恶贯满盈的人,也很会玩弄人心。

离开的人不一定能活,留下来的人必然会死。

可谁又会愿意成为留下来的那一个呢!

“所以当琳琅姐姐带着那样的结果回来,不止是戏班里的人,城里的其他人都疯了,他们知道决定谁离开谁留下的权利在琳琅姐姐身上以后,就都疯了。”

梅老先生现在回忆起当初的场面,都还觉得害怕。

人在面对生死之际,是最容易暴露内心的丑恶的。

有人堵在梨园的门口,用尽花言巧语想要得到一个离开的名额。

也有人自暴自弃,在城里做着和土匪没两样的事情。

“我记得那时候琳琅姐姐还哭了。明明一开始是所有人都得死,现在有一半人可以逃脱升天,逃走的那些人可以找到附近的军队求救,那样的话,被留在城里的人或许也能活下来。她以为自己找到了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方法,可最后实施的时候却不那么尽如人意。”

梅老先生曾站在离开的那群人中间,回望着被留在城里的琳琅。

少女面色苍白,眼里却带着希望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始终不曾淡去。

宿臻问:“离开的人有活了下来的,那留在城里的人呢?还有那位琳琅姑娘,她,她最后怎么样了呢?”

如果传闻是假,那么那位琳琅姑娘最后应该是平安活下来了吧!

宿臻等不及梅老先生这样缓慢的诉说,忍不住想要提前知道故事的结局。

梅老先生的眼里染上了薄薄的雾气,他揩了下眼角的水汽,说:“我也不知道,琳琅姐姐她,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也许早就已经死了。”

一座城里的人有许多,分开一半后,也还是有很多。

在那么多人中,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更多的是那些平日里无甚过错,多喜欢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家伙。

而随波逐流的家伙,大多是没甚么担当的。

他们只喜欢为自己而活。

第一百零六章 旧戏台(六)

从朔溪逃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很少。

不管是出于逃生的可能性,还是从人情世故上来说,身强力壮的人活下去的可能,都要更大一些。

梅安原本是应该留在城里的,出去的人应该是他的父兄。

虽然人类在生死之间最容易暴露出恶性,但人性本就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人性是有闪光点的。

就好像在梅安家,他的父兄用他们两个人的名额换下了一个梅安。

梅安被裹挟在出城的人之中,茫然走上一条生路。

朔溪附近有一条大河,河面宽广,河水流入江中,如果乘船而下,是能够逃脱的。

而琳琅所说的军队在另一头。

光凭两条腿走到军队那儿报信,至少也得一两天,城里的土匪给出三日之期,算算时间似乎也还够。

可土匪都是骑马的。

谁能保证报信的人不会在半路上就被后来的土匪抓住呢?

出了城暂时安全了的人,或是主动的朝着河边跑去,或是跟随大流的走过去,有的人在哭哭啼啼,也有的人在骂骂咧咧,梅安没有听见有人说起报信的事。

他问着带他出城的叔叔,那个叔叔也是他们戏班的人,和他的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也是看着他们这一波孩子长大的长辈。

叔叔抱着他,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说出声来。

然而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他们现在一个个的都想着要怎么逃命,谁会在意留在城里的人呢!”

“你要是现在问出了声,他们就大可以把报信的事都推给你,然而问心无愧的去逃命。”

“那谁也不说,城里的人该怎么办呢?我爹我娘还有我哥哥,他们都还在城里,我……我……想救他们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只顾着自己逃命的。

那位叔叔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梅安送到了河边,交给了同行的好友。

叮嘱一通话后,才转身从小路离开。

梅老先生拿着帕子擦着眼泪:“我跟着那些人乘船顺流而下,一路上都没有人追上来,他们到了江边以后,就四下散开,说是要去找人帮忙,实际上做了些什么,谁知道呢!”

“我和春熙社里一起出来的几个叔叔在江面守着,盼望着有人能从那一头过来。一连等了十几日,连个消息都没有听到。几个叔叔就凑了点钱,准备回朔溪看看情况,是死是活,那么多天总也有个定数了。”

“您也和他们一起回去了吗?去军队报信的人有没有带来军队,留在朔溪的人得救了吗?”

宿臻三连问,他是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军队的人及时赶到,及时救下了城里的人。

那样就不会有那么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可他也知道事情永远不可能那样美好。

否则朔溪的传闻又怎么会出来呢!

果不其然,梅老先生又摇了摇头。

他们回朔溪的时候,离逃出城的那日,已经隔了一月有余。

当初报信的那位叔叔跟着军队的人一起做着朔溪重建的活。

听他说,他领着军队的人来到朔溪时,城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满城都是血肉模糊的残骸,路上、墙上、人家里,没有一处是不带血的。

难以想象,到底是死了多少人,才会形成那样的局面。

军队的人一连清洗了十几天,走在城里,仍然能闻到散不去的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尸骸都被收捡到一个地方去,梅安在那里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人,也没有看到梨园的人。

里面有许多他不认识的面孔,据说是那些土匪。

上面的人给出的解释是,土匪们杀光了城里的人之后,莫名陷入了内斗,自相残杀下,城里才会一个活人都没有。

梅老先生:“他们说的话不准啊!”

梅安因为想要找到自家亲人的尸骨,就一直跟在收捡尸体的人身后,帮忙递个袋子,来回传个话。

可以说他看过城里的每一具尸体。

“我那时候还小,认识的人也不多,可我见过那个土匪头头,在那些尸体之中没有梨园的人,也没有我见过的那些土匪。”梅老先生补充道,“就因为不见的人除了梨园的人以外,还有那些个土匪,所以我就把这件藏在心里,没敢往外说,这一藏几十年就都过去了。”

老人的精气神显而易见的低落下去,干瘦的手抓着帕子,很是落寞。

没想到坐个火车还能听到这样隐秘的事。

宿臻忍不住扭头看向贺知舟,他觉得自己不擅长安慰人,可梅老先生看上去又很需要安慰似的。

所以该你出马了呀!

他努力用眼神示意着贺知舟。

虽然已经是男朋友的关系,但贺知舟目前还是没有和宿臻点亮心有灵犀的技能。

贺知舟见宿臻一直对他眨眼,回头看了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给宿臻倒了杯热水。

只吃三明治会很干,还是要喝点水才会舒服些。

要不是看在热水刚出杯,还冒着热气,倒在人身上会很烫,宿臻现在真的会掀杯而起的。

现在是喝水的时候吗?

很明显不是啊!

宿臻瞥了一眼已经送到面前的热水,站起来越过贺知舟,给梅老先生倒了杯水,送到他手上。

“您也别太难过……”

接下来该说什么,是节哀顺变还是放宽心,朝前看,似乎哪个都不怎么适合现在的场合。

宿臻理所当然的卡壳了。

梅老先生接过水,慈祥的笑着:“我已经老了,事情又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平常想不起来的时候,也不怎么难过,就是想到的时候,还有些伤心罢了。”

“倒是你们,是准备去朔溪找什么人啊?”

贺知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家里的一个长辈,突然就离家出走了,连个口信都没有留下。以前的时候听他说过想要去朔溪看看,我们这也实在是找不到他去哪儿了,只能到朔溪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找到人呢!”

宿臻在一旁附和。

他其实都没有见过青岁,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当然只能在一旁附和着贺知舟所说的话。

梅老先生听他们这么一说,吓了一跳。

连忙摆手道:“怎么连个口信都不留下呢!就算家里人都不同意,你想要偷偷跑去什么地方,口信也还是要留下的呀!”

emmmm……

我们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比如说有人现在也是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

第一百零七章 旧戏台(七)

和人闲聊的时候,时间是飞快的流逝。

列车播音员已经在报站,下一站就是朔溪。

虽然说火车延迟晚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们这次坐的火车还是很准时的。

说好了中午到,它就一定在中午到。

踩点踩的死死的。

他们三个人在同一个站台下车,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他乡过客,自然在出站台之后就分道扬镳了。

车站来往的人不多。

宿臻目送着老人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的离开了火车站。

肩膀上突然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宿臻的手覆在另一个人的手上:“朔溪可真的是多灾多难,不管是鬼城还是被屠城,听上去都让人不那么想要靠近,也不知道那位为什么会想要到这里来。”

是真的想不明白。

青岁是贺知舟师叔点化的妖物,而师叔的大本营在庆阳市。

庆阳和朔溪之间隔了那么远的路。

也不知道青岁是怎么和朔溪扯上关系的。

“我好像知道一点。”

贺知舟低下头,心情不怎么样:“青岁化形之后,并不是一直待在庆阳,按照当时观里的规矩,他得出门游历一段时间。我听说他就是在游历的过程中,被师叔抓住封印,一直到前不久挣脱封印,不翼而飞了。”

“……”

宿臻觉得自己好像也知道了些什么:“我们现在能去哪里找他?”

猜想的东西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都是没有保障的,在无法百分百确定之前,还是暂且忽略不计。

宿臻开口便是问该往哪里走。

毕竟一直站在火车站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贺知舟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搭在宿臻的肩膀上,有些为难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在来之前其实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就好像那个关于朔溪的传闻,说不定现在的朔溪本地人都不一定知道那个,但他还是从犄角旮旯里把它给翻出来了。

现在困难的是,他找的东西都偏向于志怪传说一类,具体的城市地图什么的,他没来得及看。

而火车站旁边的小报亭早就关门大吉,旁边也没看到个书店什么的。

情况变得有些困难。

宿臻皱了下眉:“你师叔那边有没有其他的什么线索?”

“没有的。”贺知舟单手把人圈在了怀里,看着怀中人没有挣扎,神态自若,便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青岁被在庆阳也有几十年了,那个时候的朔溪可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我们只要在那些有几十年历史的地方找找就行了。要是这里找不到,我手上还有师叔划定的好几个其他范围呢!”

宿臻抿了抿唇,脊背僵直,不是很喜欢贺知舟这种不把事情放在心上的态度。

虽然他觉得这只是假象,贺知舟表现出来的不在乎,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觉得自己都是高兴不起来的。

前者是对事不认真负责,后者是小看他,说出来都不好听。

宿臻是不喜欢自己这种想西向东,充满怀疑的心理的,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坏的地方去想。

说好了谈恋爱,他就不想和贺知舟之间有什么误会,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最后转身赌气的往贺知舟怀里一扑,什么话也不说,就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贺知舟分外茫然。

心上人忽然就生气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他该怎么做?

现在是要问他为什么生气,还是直接道歉呢?

头一次谈恋爱,现在好方啊!

心里不断的刷着屏,面上贺知舟却很端得住,他放开手上的行李箱,把拥抱给加深,轻轻抚着怀里青年的背,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等着怀中人先开口。

他不开口,宿臻抱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手。

声音闷闷的说:“我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吧!”

“不先说说你为什么不高兴吗?”贺知舟被拉着手往前走,也没忘记刚才撒手放在一边的行李箱。他拖着行李箱,追问道。

宿臻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绷带。

他现在有些分不清心中的那些阴暗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是受到了白色绷带的影响?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那样一个心理阴暗的人?

“我们说好了不会对彼此说谎,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刚才我想了些什么。”

宿臻自以为他是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么一段话的。

可在贺知舟看来,眼前的青年眼角泛红,乌黑的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仿佛只要他的一个否定,雾气就能化成泪滴落下来。

虽然,青年要哭不哭的样子很可爱。

但是贺知舟还是希望他的表情不是在这种场合出现,如果是出现在另一个场合之中,那就更好了。

他心底软软的,面上是从容的笑:“现在不想说,那总会有想说的时候,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想要告诉我的时候。”

能有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你。

只要是你说的话,就不会有任何的违背。

应当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情吧!

宿臻揉了下眼睛,可能是眼睛进了灰,否则他怎么会想要哭呢!

“谢谢。”

只发出了气音的两个字并没有传到另一个人的耳中。

贺知舟没有听清,只依稀知道他说了句话。

他疑惑的看向前面的青年,问:“什么?”

宿臻回头,浅浅的笑:“我是说车来了。”

巧合总是无处不在。

宿臻回头的前一秒,就有一辆蓝皮出租车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开车的司机是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本应该很凶悍的气质,却被副驾驶上抱着洋娃娃的小姑娘给中和了不少。

“你们介意副驾驶上多个人吗?”

男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他的光头,充满歉意的笑着。

“她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现在应该还在上学吧,怎么会跟着你跑车?”宿臻本来没什么想法的,但看到小姑娘抱着娃娃低着头,忍不住质问出声。

开出租车多辛苦啊!

就算小姑娘只是坐在车上,可跟着车来来回回的跑,也会很累的啊!

宿臻不喜欢不负责任的家长,很不喜欢。

青年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贺知舟拦了下他,对司机说:“我们只是有些好奇,她是的女儿吧,看上去很可爱。”

司机苦笑。

看向小姑娘的眼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愧疚与疲惫。

第一百零八章 旧戏台(八)

司机探过身,理了理小姑娘的头发,看得出给小姑娘扎头发的人很不熟练,一个简简单单的小马尾,也被弄出许多碎发出来,乱糟糟的,全凭着小姑娘自身的颜值给她拉分。

“她是我的女儿,今年六岁,从一出生就不会哭也不会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医生说,她这是得了一种叫做自闭症的病,所以才会不理人。”

“本来她年纪到了,我和她妈妈准备送她去学校的,就是那种特殊学校,里面的孩子都和她是一样的。可前阵子新闻上总在说老师欺负小孩的事,别人家的小孩被人欺负了,回家来还能哭几声,可我闺女连哭都不会哭,我们做家长的放心不下孩子,就自己在家带孩子了。”

司机先生停车的地方是个空地,旁边还有许多面包车停在那儿拉客,也不会有人过来赶人。

他说到自己的孩子,眼中总是带着难过与愧疚的。

“她妈妈最近生病了,现在在住院,没有时间照顾她,不管是把她放在家里,还是放在医院里,我都不是很放心,身边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孩子的人,只好把她带在车上,希望你们不要太介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宿臻听了司机先生的解释,脸上的表情好了很多。

明知孩子会受苦,却还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和被迫让孩子受苦,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司机先生回头笑了笑,他的络腮胡也没有刮,现在一笑就给人一种血盆大口的错觉。

“现在科学技术那么发达,以前许多不能治的病现在都可以治了,说不定哪天自闭症也可以治了呢!”

司机先生看得开,实际上要不是先前载的那位乘客在绕了大半个城区之后,还以前面坐了个小孩为由,不肯出车费。他前面也不会想那么多。

后座的两个小伙子听他说话,都很认真,态度也很好。

和他先前载的那位乘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们准备去哪里,说个地儿,我带你们走个近道,不是我吹,我在朔溪开了七八年的车,闭着眼睛都能给你们找出一条近路来。”

对于出租车司机来说,不绕远路,还愿意带你走近道,真的就很对得起人了。

宿臻张张嘴,又扭头看向了贺知舟。

路线规划什么的,并不是由他来负责的呀!

贺知舟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地图软件,上面显示他们的所在地点,放大后还能看到周围的商家,但看不出朔溪的范围到底有多少。

一路放大到缩小,最后国家地图都出来了,他都还没有想好该往哪里走。

贺知舟按下了关机键,手机屏幕顺理成章的黑屏了,他自然的看向前方等着答案的司机先生:“要不你带着我们绕着朔溪转上两圈吧!”

既然连个准确地点都不知道,那干脆就来个大清扫。

在青岁可能经过的每一条路上都转上一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再怎么说,他也是青岁看着长大的,对青岁身上的妖力稍微辨别一下,还是很容易就能认出来的。

只不过他说话的时机有些巧。

如果刚上车他就这么说了,或许也不会让人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这不是司机先生刚说完自身的悲惨经历么!

贺知舟在司机先生说过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成他是因为同情司机先生的遭遇,才会刻意用让司机带他们环城的方式,给予司机先生一些金钱方面的资助。

司机先生的脑洞本来是没有那么大的,但因为在此之前,有人做过类似的事,所以他很快就往着那个方面想了。

“你们不用这样刻意的去绕远路的,我们家的情况虽然特殊了些,但家里人都活的好好的,也不用担心生死别离,你们要去什么地方可以直说的,不用特地为了我们,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别人愿意帮忙,是别人的好心好意。

但他却不能就这样不问缘由的直接接受了。

谁家的钱不是辛苦赚来的,就算他家的情况确实是特殊,可这只是他自家的事,别人又不欠他的,他无功无过的,怎么能平白拿了人家的钱呢!

真要是接了这些钱,他的良心一辈子都不会安的。

贺知舟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司机先生的意思来。

他也不能说司机先生在自作多情。

那得多尴尬。

而且他潜意识里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在里面。

于是他想了一下,把在火车跟梅老先生说的那段找家中长辈的话,也给司机先生说了一遍。

“不瞒你说,我们现在连他去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可能来了朔溪,猜不定他会去哪里,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慢慢找,让你带着我们绕城,也是因为这个。”

司机先生咂舌,他和他媳妇两边的长辈都走的比较早,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倒是平常在街上走,总能看到电线柱子、路灯杆儿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寻人启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离家出走的老人。

而那些老人之中大多数又都是有着老年痴呆的,才会连口信也不留,出个门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这个老年痴呆和他闺女的自闭症还有点像啊!

得了病的人,都有些不搭理人来着。

隔着护栏,也不好回头和后座上的人说话。

司机先生:“你们看样子不是本地人,你们家的那位长辈应该也不是本地人,而是以前在朔溪住过一段时间吧?”

这样一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贺知舟先是点了点头,又想到点头前面的人可能看不见,便应了一句是。

司机先生笑笑:“这也差不多,你知道他以前住在哪里,或者他有没有提过朔溪的什么地方,要是说过一言半语的,你不妨和我讲讲,我是朔溪本地人,他说过的地方,我应该都知道,有了线索,再去找人,找到人的机会也多一些。”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线索真的很少的。

青岁在庆阳的时候,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

日常最喜欢做的就是躺在房顶上晒月亮,要么就是奉师父的命令,教贺知舟一些拳脚功夫,完全就是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绝对不会开口的那一类人!

现在让贺知舟找出个他可能出现的地点,这不是在为难人么!

第一百零九章 旧戏台(九)

宿臻戳了下贺知舟的肩膀。

打断了他的满脑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

贺知舟将宿臻持之以恒的捣乱着的手攥紧,视线在另一只手上黑屏的手机上晃了一下,脑海中闪过师叔说过的话,一闪而过的灵光,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低声道:“阿臻,别闹,让我再想想。”

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勾子一样,莫名的扰乱人心中弦。

宿臻耳朵微微泛红,然而这一点迷惑并不足以让他忽略贺知舟对他的称呼。

昵称什么的,选不好真的会要人命的。

比如说阿珍爱上了阿强!

前面的司机先生还等着他们的回话,他和贺知舟关于昵称的讨论问题,还是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讨论一回吧。

宿臻眨了眨眼睛,没有抽会被攥的紧紧的手,而是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趴在了贺知舟的肩膀上。

低声道:“那位不是有很多年都没有出过庆阳么!那么朔溪在这些年里扩建的地方,就可以忽略不计,我们可以直接从老城区开始找起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在宿臻没有提起之前,贺知舟也被固定思维模式给框住了,只知道在那里回忆青岁说过的一言半语,偏偏他之前压根就没有跟青岁闲话家常过,现在更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回忆不起来。

侧头看了一眼还趴伏在他肩膀上的青年,唇在不经意之间擦过青年的额头,轻微的,不曾引起青年的注意。

后面坐着的两个青年忽然贴到一起,一句话也不说了,看上去有些奇怪。

虽然前座与后座之间有护栏给隔开了,但从后视镜里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后面的景象的。

司机先生默默的摇了摇头,他其实还是蛮紧跟潮流的,稍微一想就知道后面两人是在谈恋爱。

唉!

现在的男孩子都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像他闺女这种不愿意和人交流的小姑娘,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对象啊。

虽然他是可以养他闺女一辈子。

可他和他媳妇总会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他们闺女该怎么办呢?

司机先生看了眼方向盘旁边的时钟,该给女儿喂点水了。

见前面的司机先生解开了安全带,正在照顾他的女儿,贺知舟便停下来,等会儿再开口。

宿臻动了动,趴在别人肩膀上的感觉没那么好。

就算这个人是他的男朋友,他也要这么说。

太僵硬,硌得慌!

贺知舟:“我也想不出他会去什么地方,要不你把我们送到老城区去,说不定他会在那里。”

“老城区?”司机先生把奶瓶放回原处,扣上安全带后,略带疑惑的问着。

朔溪以下的县城也有不少,可大家平常说到的朔溪只有这座城。

而朔溪的老城区其实是有两种说法的,但一般人只知道一种。

司机先生知道两种,但他不知道贺知舟指的是哪一个。

“你们来这之前有没有打听过朔溪的传闻?”司机先生问。

在宿臻和贺知舟双双点头应是之后,他接着说道。

“大家都说从前的朔溪城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已经变成了一座鬼城,也没人愿意住在那里。然后他们在原朔溪城旁边又新建了一座城,后来又是城市发展规划,新建的那座城也开始扩张。我们本地人口中的老城区都是指后来的那座城,真正的老城区在我们这边,都是被叫做鬼城的,你们是要去哪里?”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真的是,很令人惊讶了。

贺知舟:“那麻烦你把我们送到鬼城附近就好,后面的路……”

他是要说他们自己走过去就行了的。

但司机先生很热心的接过了话头:“没关系,就几步路的事,我往前开一点,把你们带进去,都花不了什么时间,你们自己走的话,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宿臻笑笑。

他们是修士,又不是普通人。

虽然现在的修士不能飞天遁地了,但给自己拍个符,不说日行千里,行个十里路,还是能做到的。

但是司机先生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不能说。

只能接受了司机先生的好意。

宿臻不再尝试给贺知舟使眼色了。

他又靠近贺知舟的耳边,轻声说:“我们下车之前,在车上留一些符吧!”

“虽然不知道那个所谓的‘鬼城’是不是真的鬼城,但总不能让人家因为一时好心,就染上不详吧。”

贺知舟点头,虽然没有把宿臻揽到怀里来,但从头到尾,他也没放开宿臻的手。

因为现在的朔溪城是后来建的,离原来的朔溪城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扩建的原因,从火车站到‘鬼城’,那就更是距离非常遥远的一段路了。

扩建的城区至今也不过四十余年,多年来的风吹雨打,已经不复初建时光鲜亮丽,白色的墙面或是被人涂上了其他的颜色,或是出现了灰褐色仿佛裂纹似的装饰,颇为怪异。

路旁的行道树隔上数米就有一棵,高大的树冠生长着满满的绿叶,在树下留出一片暗影。

车从火车站出去,远离了车站空地上被风卷起的扬尘。

进了市区的街道,路旁的房屋也变得精致起来,有新楼正在建,蓝色铁皮隔开的空地里,楼房的雏形已经具备。

虽然朔溪在外界并不出名,但置身其中,还是能感觉到它的欣欣向荣。

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司机先生开着车,走上了一条少有人同行的土路。

货真价实的土路。

没有柏油,也没有水泥,车开过能带起一阵土的土路。

前后的窗户都被关上,被卷起的灰尘全都落在玻璃上,透明的车窗上沾了一层浮土,此刻再从车窗向外看,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浅黄的光晕,如同置身沙漠之国。

不会有人前往的地方,才会没有修葺的必要。

朔溪本地人口中的‘鬼城’就是如此。

和去往‘鬼城’的路况一样,路旁的花草树木也都肆意生长了几十年,无人修剪,也都花枝招展。

夏季还未来到,现在应当还在春季之中,路旁盛开的野花,招来了蝴蝶和蜜蜂,白色的、蓝色的蝴蝶,在花丛一群又一群,翩翩起舞,在车内人的自带的滤镜中,还是非常有美感的。

没有注意到,越是临近‘鬼城’,副驾驶上的小姑娘无神的双眼中也多出了浅浅淡淡的光。

虽然那光如同烟雾,转瞬即散。

但它确实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