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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钉子!”夜谰揉了揉额角,总觉这猫沟通起来有点费劲,便自己抬手攥过他的胳膊提了起来。

程雪疾吓得“咪喵”地小声叫唤了起来,尾巴伸到腿底下挡了半天。夜谰也没管他,覆手按到钉子上,微微运转妖力,二次用了白巫的术法。

钉子如同一截蚯蚓,缓缓自皮肉中钻了出来,却丝毫没有渗出血液。夜谰不敢大意,集中精神先是将周围的死肉治活,最后一举把钉子逼了出来。

程雪疾没能忍住,痛呼了一声仰面倒了下去。夜谰大惊,一把揽过他的腰身问道:“怎么了?很疼吗?”

程雪疾捂着肚子急喘了许久后,小脸迅速恢复了血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曾经的伤口,发现上面居然连疤都没留下,登时展露出感激的笑容使劲摇着头。

夜谰满意地点点头,低声叮嘱道:“穿好衣服等着孤,孤去处理些事情。”

“嗯嗯。”程雪疾一开心,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尾巴,全然忘了自己刚刚遮住了什么。

夜谰不慎瞥到某枝娇滴滴的嫩笋探出了半个脑袋,双耳登时嗡地一声开始耳鸣,慌忙急转身逃一般地出了大殿。

“都是公的……我这是怎么了……”夜谰不停用手擦着发烫的脸,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面颊红成了柿子再起疑。谁知刚走到后花园外的长廊,他的心脏突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疼痛,沿着心脉一路迅速爬升到他的头颅。夜谰踉跄着扶住了墙,手狠命捂住心口,咽喉剧烈地抖了几下,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不敢置信地抬手抹了抹嘴,看着一手的鲜红,嗓子眼里再度涌上一口血,顺着嘴角湍急地淌了一脖颈。

与此同时,一串急乱的脚步声传来,继而一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肩,手指微微发颤。

“赫辛夷……孤……”夜谰抬起头,却愣住了。来者并非赫辛夷,而是连枫游。

连枫游死死盯着他脸上的血,本就白皙的面颊更是惨白了几分,眼中满是毫不掺假的恐惧。

夜谰默默盯着他的双眼看了片刻,最后轻拂去他的手,小声道:“今日之事,不可透漏出去半分。”说罢扶着墙缓缓离开了。

连枫游呆站在原地,许久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沾满了从夜谰衣服上蹭来的鲜血,刺得他的双眼一片模糊。

☆、【挑拨】

程雪疾就这般“名正言顺”地在夜谰的寝宫里安居了,只是终日足不出屋,话也极少,安静到宫中下人纷纷开始怀疑传言的真假。

“你真的看见境主养了只猫妖?”一位侍卫小声问向身侧的同僚。

“当然!”同僚贼兮兮地压低声音,咬起了耳朵:“我眼睁睁看见的!主公抱着猫先是进了境主殿,后又挪到寝宫来!宠得不得了!”

侍卫啧啧称奇,正巧看见远处某位婢女路过,不禁嗤笑出声:“看见那个小浪蹄子了吗?入宫都三年了,见缝插针地妄图爬上主公的榻,结果呢?咱主公估计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 ”

“可不是嘛,混得还不如一只野猫呢!”同僚面露讥嘲。

没曾想,这些不入流的攀谈声完全落入了婢女的耳中。她恼怒不已地攥紧了拳头,裙子底下露出一大截黄色的尾巴,不甘地拍了一下地面。

不就是条野猫,玩物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婢女提了提裙子,气急败坏地将尾巴重新收起来。

这时一队宫妖路过,手中捧着的果盘引起了她的注意,只见上头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鱼干,离老远便能嗅见一股浓郁的腥味。

婢女心思微动,小步跑到队伍最后面,拉住了一位男妖笑道:“这位哥哥,你们是要去哪里啊?”

男妖本急着赶路,但一对上她的眸子突然浑身酥软,意识也不甚清晰起来,呆滞地回答道:“去境主的寝宫……喂猫……”

果然!婢女强压怒气,轻柔地拿过他手中的果盘,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说道:“好哥哥,让我替你送去呗?”

“好……”男妖听话地松开了手,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婢女端好了果盘追上前头走远的宫妖,眼底掠过一道冷光。她倒要看看,那猫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能配得上这般恩宠!

寝宫很快便到了,众妖排着队一一入殿,将果盘放到桌子上便低着头迅速离开。婢女诧异,垫着脚四处看了半天,也没瞧见传说中的猫妖在何处。

这时门外的侍卫发现了她,上前警告道:“快出来!主公有令,任何人都不许在殿内逗留,免得惊扰了猫大人!”

这才来了几天,就混了个“大人”?!婢女嫉妒得快要发狂,勉强挤出笑容勾住了他的胳膊,小声小气地央求道:“这位大哥,我是来洒扫的,不要撵走我嘛。”

侍卫狐疑:“洒扫?你可有境主的谕令?”

婢女颔首,眼中亮起一道暗光:“当然啦,小女子怎敢骗你嘛。”然后慢慢放开了他的胳膊。

侍卫登时陷入了恍惚,径直转身出屋,还随手带上了门。

婢女得意地挑着秀眉,绕着屋子小心地四下张望,却始终没看见猫在哪里。正疑心他是不是跑出殿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好奇的询问:“你在找什么?”

婢女大惊失色,慌忙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从书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探出一个灵巧的身影,身着松垮的白色长衫,两只猫耳向内抖了抖。

“您就是……猫大人?”婢女刚有些慌乱,蓦地想起此猫是只半妖,以他的实力应当不会发现异样,便大着胆子昂首回答道:“奴婢莲儿,奉主公之命,来伺候您。”

“伺候我?”程雪疾不解地歪着头,看向桌子上一堆堆小鱼干时,面色攸地一白,捂住了痉挛的肚子。

连续十天了,每日都是小鱼干,各种鱼做的小鱼干,一日三顿全是小鱼干。起先他倒是吃得挺开心,先前饿了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多吃两口,当然一本满足。

然而他毕竟是半妖,不是纯妖。在人族血统的作祟下,这些干硬的鱼干吃久了便开始肚子疼。再加上这屋子里活动范围有限,他也不敢折腾出太大的动静来,根本没胃口继续吃东西。

但,这种事情,他绝不敢告诉夜谰。主人能给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更何况主人替他医治了伤处,让他睡大床,还给了新衣服穿,这么好的主人必须小心侍奉着,万不可惹他不悦。

程雪疾思索的功夫,这位自称是“莲儿”的婢女已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鄙夷地翻了个白眼。

我道是什么厉害的勾魂猫妖,原不过是只娇娇弱弱的小猫崽!难不成主公喜欢这种病弱的?莲儿越想越恼火,眼睛滴溜一转,冲程雪疾行了个礼,脆声道:“奴婢敬仰大人已久,今日一见,大人果真倾国倾城。”

程雪疾一怔:“倾国倾城?我是男妖啊。”

“哎哟,男妖女妖……”莲儿自袖中掏出手帕,半遮着脸轻笑道:“能成为主公的枕边妖,必是六界难寻的大美人才对嘛。”

程雪疾登时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红着脸连连摆手:“莲儿姑娘,你误会了,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大人不要谦虚,奴婢都知道。”莲儿凑近半步,破有深意地勾了勾手指:“只是大人这般瘦弱,怕无法让主公尽兴呢。”

程雪疾越听越不对劲,总觉这女妖不怀好意,便绷起脸警惕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莲儿妖媚地扭着细腰回道:“大人,这妖界的女妖呢,有千千万,想爬上境主床榻的呢,更是如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大人若想留住境主的心,就应想办法让自己承宠得久一些,免得境主白日繁忙,夜里还得不到排遣。”

程雪疾登时泛起了酸水,险些把鱼干全吐出来。他敏锐地嗅出此女来者不善,然门外侍卫众多,不好与她争执,便一指房门低呵道:“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出去!”

莲儿却不慌不忙地绕着他转了半圈,嬉笑道:“大人,奴婢这是为你好。你呢,不过是主人买来的一件玩物罢了,玩腻了,就丢了。被丢掉的下场有多可怕,你不是不知道,对吧?”

“你闭嘴!”程雪疾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被丢掉的滋味,他当然知道!不但知道,他从骨子里畏惧着抛弃。他害怕,害怕再回到幽暗的牢房,害怕被当做货物出售,更怕那些心怀鬼胎的商人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带着恶心的笑容问他:

“你之前是怎么伺候主人的?”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侍卫齐刷刷的问安声:“见过主公!”,继而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推门时稍稍顿了一下。

莲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夜谰居然回来得这般早!按照以往的观察,他应当在书房呆到傍晚才回寝宫才对!

程雪疾见夜谰回来了,下意识地想跑过去迎他。谁料一旁的莲儿突然冲他喷出一大口紫烟,然后转身撞向桌子,将上头的果盘与鱼干顶翻在地!

夜谰听得里头一阵巨响,蹙眉推开了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披头散发的陌生女妖跪在地上哭泣,一地的鱼干散得到处都是,腥气冲天逼得他不得不捂住鼻子。

“拿下!”夜谰蹙眉,一挥手,屋外侍卫鱼贯而入,长刀对准了莲儿围成一圈。

莲儿慌忙大声哭诉道:“主公,主公!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啊!求您救救奴婢吧!”说罢向他爬了过来。

“什么冤枉?”夜谰冷声问道。

莲儿哭得梨花带雨:“奴婢来替猫妖大人送鱼干,走时突然被大人叫住了。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大人他竟然……”然后直起身子,露出被扯开了扣子的衣衫,以及里头若隐若现的白皙皮肤。

侍卫们见状,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而角落里的某个衣橱上方则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主人!她骗您!明明是她自己扯的!”

夜谰抬眼望去,只见他家小猫不知何时窜上了一人多高的衣橱,蹲在上头气得喵喵叫:“她无缘无故地跑进屋来,诋毁主人,还……”

“下来。”夜谰漠然地将目光移回到了地上的莲儿。

程雪疾微怔,颤颤巍巍地沿着衣柜门爬了下来,满眼诉求地看向他。

岂料夜谰竟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跪下。”

“不是我……”程雪疾慢慢蜷起了爪子,鼻尖泛红强忍哭意地跪了下来。

“不是你,她身上的爪印哪儿来的?”夜谰指着莲儿脖颈下方的五道红印,又抬头展示出自己脸上的十道爪印:“不都是出自你的爪子?”

侍卫们登时憋出了内伤。合着主公知道自己脸上有猫爪印?!那他还顶着这爪印去见了那么多外妖?!

程雪疾吸溜着鼻子解释道:“她突然冲我喷了口毒雾……我就……但是我应当没挠到她才对!”

“闭嘴,孤不想听你的解释。”夜谰铁青着脸,冲莲儿说道:“抬起头来。”

莲儿柔弱地抬起头,双眸含情且流淌着微光。程雪疾大惊,扑到夜谰腿上去挠他的裤子:“主人不能看!这女妖会魅……”

咕咚一声,夜谰把他扔了出去,正砸在床榻上翻了个跟头才停住。程雪疾愣了一下,飞速窜起身惶恐地望向夜谰,却见他冲身边侍卫说道:“带她下去,到偏殿休息。”

“是。”侍卫忙让开一条道,随莲儿一同出殿。而夜谰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甚至没避开一连串露骨的媚眼。

程雪疾登时心凉了半截,双手揪住衣衫垂下了头。待仆从将地上鱼干清理好,扶起桌子关上殿门,沉默许久的夜谰终于开了腔:“小猫咪……”

程雪疾一僵,弓下背静候发落。谁知一黑影突然扑了过来,搂住他的脑袋一通乱揉,焦急地问道:“疼吗?有没有伤到?啊?”

程雪疾靠在夜谰胸口上没缓过神来,呆呆地回答道:“不……不疼。”

紧接着,夜谰使劲儿蹭了蹭他的额头,笑道:“不愧是孤的小猫咪,真厉害!”

程雪疾一脸茫然地被按在怀里吸了半天,脑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问题:

再被卖一遍的话,能值多少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暑假快结束啦!美好的时光总是灰常短暂。开学以后我会尽力更新哒!祝大家新学期开开心心~上班族们新的一天顺顺利利~

然后…

祝大家一夜暴富!

暴富!

富!

(被捂嘴拖走)

☆、【诡计】

进过昨日的一番折腾,妖王宫内的流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宫中仆从互相嚼着舌头,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妖被境主亲自安置在了偏殿,夜夜笙歌已十多日没出殿了。看来境主殿的女主人之位终于有了着落。

可事实上,夜谰将莲儿安置到偏殿之后,压根没去看她一眼,而是憋在寝宫里努力吸猫,简直妖生赢家。

今日夜谰照旧搬了些竹简,偷偷看了看门外,见无妖在附近,便把窗户一拉,门一锁,将书简堆在榻边,抱起正在发呆的猫放到榻上,然后快乐地蹬掉鞋袜往床上一扑……

程雪疾惶恐地“唧”了一声,好似变了个品种,迅速滚开避过试图表演从天而降吸猫大法的主人,缩在最里头警惕地瞪大了眼睛。

夜谰落了个空,悻悻然地将被褥枕头堆到床头,靠在上面随手捞了卷竹简看了起来,余光悄悄瞥向小猫。

小猫坐了起来,尾巴一翘一翘地让他挪不开视线,耷拉着耳朵小声问道:“主人,您近日都在殿里没有出去过,是得了空闲?”

夜谰拍了拍堆得比床高出一截的书简笑道:“这叫空闲?”

“那您……”程雪疾登时贴到了墙上,满心不安:“那您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怎么,你不想看见孤?”夜谰绷着脸问道。

程雪疾慌忙摇了摇头,耳朵吧嗒吧嗒地打在脑壳上:“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我……”

“好了,孤只是逗逗你。”夜谰低头看向竹简,不再出声。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床边的竹简渐渐低了下去,夜谰每看完一卷,便掌心幻出一丛火焰将其当场烧毁。屋子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他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程雪疾大气不敢喘地盘坐在最里面,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这些日子,主人都坚持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吓得他成宿不敢睡实了,半道跑到墙角里躲着,心里也算踏实些。

而今天主人更是可怕,大白天的躺在床上点火玩,还想往他身上扑!主人到底要做什么呢?为什么他总是觉得主人好像密谋了许多可怕的事情……

“小猫咪。”夜谰突然唤了一声,将手伸到他脚边说道:“尾巴尾巴……”

程雪疾微怔,下意识地将尾巴缓缓伸了过去,放在他的掌心里。

夜谰攥着猫尾,轻轻揉了揉,心情好了许多,将手中的竹简随意烧毁后问道:“小猫咪,你说,如果你的身边之人处心积虑地想害你,你当如何?”

我身边的你处心积虑地想吸我,我能怎么办……程雪疾在心里嘀咕着,嘴上自是不敢表露半分,只轻声道:“离开他。”

夜谰挑眉,摆弄着猫尾巴尖又道:“离开?如果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想害你,你能跑到哪里去?”

“我……”程雪疾探究地看向他,不知他是不是有所指:“主人,我能否问一下,他们为什么想害“我”?”

“为什么……”夜谰一顿,表情瞬间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为了权,可能是为了利,也可能什么都不为……最后这种往往是最可怕的,因为孤永远无法满足他。”

“满足他?”程雪疾越发困惑,凑近了一点问道:“主人,他都要害“我”了,我干嘛要满足他啊?”

夜谰目光微深,默默抬手去揉他的耳朵:“谁知道呢。或许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程雪疾垂下头,手覆在腹部按了按。那两枚钉子被取走后连个疤痕都没留下,然而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里还是隐隐作痛?

他侍奉前主人,算来也有十多年了。前主几乎每天都要打他,马鞭、木棍、会燃烧的符纸,所有顺手的物件,都会拿来往他身上试一试。

一开始,他也反抗过。然而在契约之力的压制下,反抗主人会令他遭受更大的痛苦,还会换来更疯狂的毒打。久而久之,他便放弃了反抗,尽可能地取悦主人。

没过多久,他知晓了前主为什么喜欢打他。原来,主人是家族中的庶出少爷,又天赋低微,屡遭他人讥讽。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前主幼年时无法与族中豢养的灵兽结成契约,没能通过家族的考核,成了人尽皆知的“废物”。

后来家丁无意中捞了他这只半妖的猫回来,让前主勉强拥有了第一只契约灵兽,这才保住了驭兽师的身份。然而,半妖的契约兽显然成了前主的“耻辱”。因契约灵兽与主人之间相生相辅,无论前主如何努力修炼,半妖的他也无法以自己虚弱的妖力滋养前主的真元,就这般相互拖累着。

所以前主恨极了他,数次想解开契约,却苦于没有替代品。直到前主多年后契约了另外一头灵兽——一只灵豹,方扬眉吐气,淡却了对他的不满。

可惜,灵豹死了,被夜谰手都没抬就撕成了碎片。那日前主捡回了一条性命后,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变得更为古怪暴戾。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这个累赘,我早就突破了!我早就能契约别的灵兽了!”前主狰狞地哭嚎着,将鞭子挥出了残影。

他没敢吭声,趴在地上如同一只死猫,脑中满是灵豹惨死的模样,以及夜谰那双欺寒的双眸。

他想,那只大妖的眼神好像有点寂寞。

最后的最后,主人发完了火,用两枚木钉钉入他的腹部,截断了妖力,强行毁了契约,自此终于摆脱了他这只丢人现眼的半妖,又将他随意卖到黑市,得来的钱刚好够买一壶酒。

十年的岁月,只换了一壶酒。

“小猫咪?”夜谰愕然起身,用手指拂去他眼角泪珠:“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事……”程雪疾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头冲他笑道:“主人,其实我不值那么多钱。”

夜谰一怔,不知小猫怎么提起这茬来,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什么不值?一百两银子,我都觉得他要少了。”

“我当初只被卖了这么一丢丢钱哦!”程雪疾用手指比划出铜板的模样:“那时我只换了几个铜板!”

夜谰冷哼一声,抓过猫尾巴摇了摇:“就这个,多少钱都换不到!更别提整只猫!”

尾巴?猫都有尾巴啊!程雪疾好奇地抬起了耳朵:“主人,那么多猫,您怎么就挑中我了。我又弱又笨。”

夜谰狡黠地露出半截尖牙,扯过他耳朵低声道:“要的就是又弱又笨的小猫咪!这样放在身边才舒服。”

“为什么?”程雪疾的耳朵又弯了下来。

夜谰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提起了当年初见时的场景:“其实那日你为了护主挠了我五道爪印,我就下决心要定你了。可惜之后族中出了些变故,一时没顾上找你,没曾想你被卖到了黑市,难寻踪迹。”

程雪疾还是不明白,耳朵弯到打了卷儿。这时忽有妖推门入屋,惊得他匆匆咽下了疑问。

只见赫辛夷俯身低声禀报道:“主公,祖宗来了。”

“嗯,挺快的。”夜谰拍了拍程雪疾的脑袋,嘱托道:“就在这里,哪儿都别去,也别出声,等孤回来。”

“好。”程雪疾抱着尾巴莫名有点紧张。

赫辛夷扫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待夜谰与他一并离开寝宫后,方小声问道:“主公,您最近都与那猫妖在一起?那又为何让属下传言,您跟那女妖…”

“与你无关。”夜谰放慢脚步,瞥向远处路过的一队侍卫:“又添了新妖?”

赫辛夷忙道:“回主公,连枫游近日突然有了些动作,这妖王宫的守卫增了近三成。”

夜谰颔首,看向远处偏殿门前的一众妖兵,不禁低笑道:“曾祖他一如既往的爱摆阵场。”然后迅速一抹脸,消掉了上头的猫爪印。

“谰儿,你来了。”这时,一苍老的声音自殿中传来,继而一位身着紫袍的耄耋老人缓缓迈下台阶,面色极差似是忍着怒意。而殿门里头正跪着莲儿,瑟瑟发抖地躲在门槛后面,眼睛不安地乱转。

夜谰快步上前,冲他敷衍地一拱手道:“见过曾祖。”

老者见他这爱答不理的模样更为愤怒,手中木拐咚地砸在地上,吓得周围妖众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谰儿,这就是你看上的女妖?!”老者指着敞开的殿门呵斥道:“一只下贱的小黄皮子,就迷得你五迷三道,不思进取?!”

“曾祖言重了!”夜谰故意抬高声音争辩道:“宠幸一只女妖罢了,曾祖何必如此!”

“你!”老者暴怒,猛地一抬手朝向殿门。里面登时响起一声尖叫,继而莲儿被凭空拉了出来,滚下台阶扑到地上恐惧地看向他们二人。

夜谰一把抓住了老者的胳膊,大声喊道:“曾祖!你管得太宽了些吧?!”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老者一把打开他的手,强大的妖力袭向莲儿将她提了起来。莲儿惨叫着在空中挣扎,冲夜谰伸出手哭喊道:“主公救我!”夜谰刚要出手,岂料一阵狂风掠过,莲儿骤然被拔上百尺高空又狠狠地摔了下来,血溅当场,一命呜呼。现出原形后,竟是只黄鼠狼。

夜谰瞪大眼睛看向老者:“曾祖!您怎能……”

“夜谰,你给老夫记住!”老者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是夜氏一族的族长!你的言行关乎夜氏的将来!这黄皮子习了魅术,将你迷得十几日不出殿门,老夫如何不管?!”

夜谰佯装惊讶地退后半步,虚心认错:“曾祖,谰儿知错……”

“罢了,下不为例。”老者低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敲着地面:“当初让你娶西境之主,你非不愿意!现在好了,一只小黄皮子就把你的魂儿给勾走了!这要是传出去,得被笑话死!夜氏一族牺牲那么多族人才换来的安宁,你可千万要守住了,不要被有心之妖钻了空子!”

“是……”夜谰恭敬地冲他行了大礼。

老者见状,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下,看向他身后的赫辛夷时冷哼一声:“赫辛夷,老夫让你扶持境主,你却连只小黄皮子都收拾不了!看在你主动向老夫禀报的份上,此番免去你的责罚,下不为例!”

“是!”赫辛夷忙叩首应道。

老者长吁一口气,瞥向地上的尸首不屑地抬了抬眉,一边向境主殿方向离去,一边说道:“夜谰,老夫罚你在寝宫面壁思过三天,这三日,由老夫帮你处理朝政。”

“有劳曾祖。”夜谰望向他的背影,面容一点点冷了下来。

待老者与众妖彻底离去,赫辛夷忐忑不已地问道:“主公,那女妖到底是哪儿派来的?不是祖宗的?”

“不是,是红熊的。”夜谰漠然回身,负手慢慢走着。

赫辛夷惊愕,忙追上来又问道:“主公既然知道,为何不一早收拾了她?”

夜谰看向正前方,眼底似是有暗潮涌动:“因为红熊是曾祖的手下。”

“那……”赫辛夷愣住:“那祖宗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不知道那女妖是红熊的?主公又为何让属下去禀报祖宗?”

“因为孤要杀红熊。”夜谰解释累了,甩给他一个无奈的白眼:“你若真想完成夙愿,多用点脑子成吗?去跟连枫游那家伙多接触接触,学着点。”说罢拂袖离去。

赫辛夷呆呆地挠了挠后脑勺。跟连枫游多接触?那条臭蛇有什么值得学的?!

作者有话要说:  涨了作收!!开心!!谢谢大家!么么么!

☆、【奔跑】

夜谰在寝宫里安安稳稳地呆了三天,再出现在众妖面前时,北境已在“老祖宗”的整治下悄悄翻了个个儿。

“禀主公,祖宗将红熊发配到东部守边境了。”赫辛夷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今日黎明,红熊去送还狐族女妖时,被狐族的给暗杀了。”

夜谰手捧竹简并未抬头,淡淡地回道:“嗯。”

赫辛夷面露焦急:“主公,红熊毕竟有功……”

“红熊是从西境叛逃过来的。”夜谰微微抬头,眼中带着寒光:“当初曾祖重用他,无非是因为红熊带了西境的情报给他。红熊于他有功,于孤可没有丝毫的功劳。”

赫辛夷忙低下头,听夜谰将竹简随手扔到地上,缓步迈下玉阶,又道:“背叛者,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暗杀红熊的并非东境狐族,而是曾祖下的手。”

赫辛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听得夜谰继续说道:“东境之主是“和派”,一向反对妖界进攻人间,曾祖不满他许久了。如今孤为北境之主,曾祖必会想方设法让孤与东境划清界限。狐族是东境的贵族,将红熊之死嫁祸给狐族,乃一石二鸟之计。”

“那主公当如何修复与东境的关系?”赫辛夷问道。

夜谰在他面前蹲下了身,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来。这本是个较为亲昵的动作,却令赫辛夷如芒在背,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夜谰垂眸,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便起身兀自走出了大殿,并没有留下丝毫的解释。

许多年前,在夜家的故居中,幼年的他常与赫辛夷、连枫游三人蹲坐在一起商量事情。虽都是些不入流的孩童的恶作剧,他们仨还总是煞有其事地各抒己见,甚至写个计划书出来。

那时,话比较多的往往是连枫游,什么馊主意鬼主意都是他出的。赫辛夷则是个闷子,憋到最后顶多说个“对”或者“行”。然后去付诸实行的是他夜谰自己,行径败露后拖上连枫游与赫辛夷一齐挨打,或者关到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说实在的,他还挺喜欢被关小黑屋的。因为那时西境与北境连在一起,笙玖经常来他家串门。听闻哥仨一起被关小黑屋了,这小凤凰总有办法绕过所有妖的视线给送来些好吃的。然后四只妖藏在屋里跟过家家似的嚼着零嘴儿唠嗑,临了再吹嘘一下自己的宏伟愿望,比如当个妖王什么的带领妖界“脱贫致富”。

笙玖的天赋极好,总是嘟着嘴不服气,说自己才是当妖王的料。连枫游跟赫辛夷便站在他这边维护他,三只妖一起把小凤凰怼得说不出话来,哭着鼻子飞离夜家声称“断绝关系”,结果没隔多久照旧跑来跟他们玩耍。

就这样,百年过去了。当初爱哭鼻子的小凤凰蜕变为受万妖瞻仰的“西境女皇”,而他自己也成了传说中“暴戾冷血”的北境之主。连枫游与他站在了对立面上,甘当曾祖的爪牙日夜监视着自己;赫辛夷虽明面上依旧是他的手下,但暗地里也有别的“营生”。他们四个,相互利用又互相提防,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思索间,已至寝宫附近。刚要推门,却发现一侧的窗户好像被推开了一条缝,里头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夜谰挑眉,冲无妖的方向低声道:“可有异常?”

就听半空中幽幽响起一道回应:“禀主公,猫大人今日站在窗户边上看了足足半个时辰……”

“看什么?”夜谰诧异,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属下不知……”那人似是也很疑惑。

夜谰颔首,故意用力推门进去。只见程雪疾登时打床榻上蹿了起来,站在屋中紧张地翘着尾巴说道:“主……主人好!”

“嗯……”夜谰眯着眼,一步步逼近:“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程雪疾登时心虚地直眨眼:“没……没干什么……”

“哦?”夜谰语气上挑,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都学会骗孤了?”

程雪疾暗道大事不妙,一点点垂下头,小心地偷偷探究着他的神情:“主人……我……扒窗户了……”

“扒窗户做什么?”夜谰看着他那对不安的小耳朵有点手痒,忍不住走过去揪了揪:“外头有什么稀奇的?”

“主人……我……我错了……”程雪疾怯怯地瞥向窗外:“我再也不扒窗户了。”

夜谰越发狐疑:“扒窗户倒是没什么的,问题是你在看什么?”

“外面。”程雪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是……看外面。”

“外面?”夜谰走过去推开了窗户,外面是一成不变的枯燥景象,无非几棵树,几座假山,以及四四方方的院子。

谁知程雪疾的视线瞬间被窗外吸引了过去,眼里冒着光,向往不已地竖着耳朵踮起了脚。

夜谰不解地看着他,许久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雪疾,你在地牢里关了多久?”

“啊?”程雪疾忙回过神来:“我……记不太清了。应当是很久很久了吧……那年我在森林里见到您之后的第三天,我就被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