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五年吗……夜谰凝滞了一瞬,走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抬起胳膊。”
程雪疾茫然地照做了,岂料下一瞬,他便被夜谰捏住腰举了起来!
“啧……”夜谰看着呆滞的小猫心生不满:“太轻了。按照半妖的年岁,你应当也是条成年的猫了,怎跟只猫崽儿似的?”
“主……主人?!”程雪疾大惊,慌忙把手放在他胳膊上稳住身子。
“嘘……小点声。”夜谰神秘兮兮地把他搂进怀里,贴着耳朵小声道:“带你去个好地方。”继而带着他蓦地消失了。
程雪疾趴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不敢动,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突然一片大亮。待他们落地后,已置身于郁郁葱葱的山林中。
夜谰将他轻轻放下,望向远方:“这里是北境与西境的交界,目前来说,还算安全。幼年我常到这里玩。”
程雪疾怔怔地看向身边的大树,树下的野花,以及在林中穿梭的小鸟,任夜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穿过森林,则是一片宽广的草地。蒲公英以及叫不出名姓的小花安静地随风摇曳,白色的绒絮沿着阳光缓缓飘散。
夜谰沉默着看向越飞越远的蒲公英,蓦然想起当初在这里奔跑、打滚的场景。他,连枫游,赫辛夷,还有笙玖,吵嚷着你追我赶。直到日落西山,夜家的仆从会来接他们三个回去。而笙玖的家仆,一只喜欢笑,却不怎么爱说话的白鹭妖,不得不细声细气地劝着玩疯了的小凤凰回家,有时还会拿点糕点引她走,想来也挺累心。
“主人……”程雪疾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襟,眼睫微微颤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夜谰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用手推了一下他的后背:“去玩吧,跑一跑,打个滚儿。我去树下坐会儿。太阳下山了,咱就回去。”
程雪疾愣住,不敢置信地翘起了耳朵:“主人,我可以在这里跑跑?”
“嗯。”夜谰转身走向草地边上的一棵大树,靠着树干慢慢坐下,冲他挥了挥手。
程雪疾突然有些犹豫,低头看了看草地,又抬眼看了看他,先小步地走了起来。见夜谰开始闭目养神,便大着胆子加大了动作,跳起来去扑轻飘飘的蒲公英。
夜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看向他的小猫咪。小猫追了蒲公英,就去扑野花。偶尔飞来一只蝴蝶,更会令他兴奋地抓来抓去,脸上的笑容,如孩童般稚嫩又纯粹,暖暖得令他安心。
五年,被困在那个黑暗肮脏又狭小的地牢里,整整五年。五年的时光,对于纯血妖族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瞬;然而对于半妖或者人族,已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
小猫咪曾经绝望过吗?或许吧。所以再见面时,那般急切地想要被带走。早一些找到小猫咪就好了,早些……
不。夜谰低下头,看向手边一株折断的野花,将它拾了起来。早一些,他怕是保不住这条弱小的猫咪。那时曾祖盯得比现在还要紧,如若突然领回一只小猫咪,定将惹他起疑。就像是幼年时的那只山雀……
“拿来。”威严的老者居高临下地冲他伸出手,干枯的手指仿佛老树的根须。
孩童时的他,怯懦地将山雀藏在身后,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曾祖……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玩具了。”老者将手抬了抬:“拿来。”
“它受伤了,我把它治好了就放它走,好不好……”他几近恳求地跪了下来。
老者面露愠色,冲他扬起了巴掌。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岂料手心突然一空,他的山雀被连枫游趁机抢走,递给了曾祖。
然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曾祖将那瑟瑟发抖的鸟儿狠狠攥在了手心里,残忍的啼泣声刹时响起。再摊开手时,只剩一片烧焦的尾羽缓缓飘落……
“夜谰,收起你那些幼稚的念头。”曾祖厉声训斥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是我夜氏一族唯一的继承者!有功夫逗弄花鸟,不如多想想如何变得强大!”然后冷哼一声怒然离去。
橙色的尾羽悲凄地躺在地上,结束了他那草草收场的童年。他跳起身挥拳打向正在发呆的连枫游,将他打得满脸是血方才停手,至此形同陌路……
“主人!主人!”程雪疾兴奋的呼唤声打断了夜谰的回忆。他睁开眼,冷不丁对上了一双比宝石还璀璨的眼眸。
程雪疾气喘吁吁,脸上还黏着蒲公英的绒毛,指着远处的太阳说道:“主人,太阳下山啦!”
“嗯……真快。”夜谰看向渐渐下沉的太阳,一时有些恍惚。刚想起身,脑袋上突然被放上了某个东西。摘下来一看,原是个青草编成的头环。
程雪疾咧嘴笑着,见他看着草环陷入沉思,笑容登时凝固,脸上的红晕也消缺了大半。糟了,这种举动对主人太不尊敬了!刚刚跑太久,有点昏了头了!
然而夜谰并没有生气,而是将草环还给了他,轻笑道:“你戴吧,我老了,不能戴这种东西。”
“谁说的!主人年轻着呢!”程雪疾将草环拿了回来,套到耳朵上摇了摇脑袋。
夜谰被逗笑了,一把将他按在胸口上,替他掸落了发梢上的一片草叶:“回去吧,下次再带你来玩。”
“嗯!”程雪疾乖巧地趴在夜谰的怀里,湿热的鼻息扑在了他的下巴上,裹着青草与泥土的味道。
☆、【食妖】
深夜,跑累了的程雪疾安静地睡着了,趴在床榻最里头蜷成一小团,均匀地呼吸着。
夜谰坐在窗前,默默看向窗外的月光。忽有微风吹过,一张纸条自窗缝塞了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拿过纸条,展开后细细读了一阵,手指突然一紧,将纸条攥出了褶皱。
“就这些?那个女人还活着吗?”夜谰低声问道。
“禀主公,属下还在查。”窗外飘来一细微的回应。
夜谰召出火焰将纸条烧毁,余光瞥向程雪疾。瘦弱的猫咪似是跟月色契合成了一体,耳尖不时抖动一下,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夜谰起身,拿起榻上的毯子替他盖好,然后轻推屋门往书房方向走去。
他故意走的大路,让夜间巡逻的妖兵看见他。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前后遇上了三波巡逻兵,跪地行礼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连枫游还真是有闲心……夜谰无奈地摇摇头,步入书房坐在成堆的竹简后,自袖中掏出凤羽。
“族长,孤已经差不多把蛟族中的秘卷都查遍了……”夜谰低叹,手指轻点着书案说道:“上次你提议,去人间寻找答案。孤现在分身乏术,该如何是好?”
羽毛许久后方亮起一道红光,白巫族长的声音随之传出:“境主,眼下当务之急,是您一定要潜心修炼,找机会突破瓶颈。否则您的妖力……”
“孤试过了,难。”夜谰垂下眼眸:“这封印如同一道枷锁禁锢了孤的力量。维持现状,尚且可以。但想再进一步,难。”
白巫族长沉思了一阵后问道:“境主可否试过别的修炼方法?”
夜谰蹙眉:“例如?”
“境主如果能下定决心,那老夫倒是有个有些铤而走险的法子……”白巫族长顿了顿,继续说道:“妖族择同族而食,以其内丹滋补己身。相传千年前最后一位化龙的蛟族,就是吞噬了恶兽的内丹后,冲破屏障,一举化为龙身。”
夜谰愕然,许久后方质问道:“白巫族长,你想让孤残杀同族?!”
“不一定是蛟族。”白巫族长的语气不平不淡,似是在聊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妖界恶妖千千万,光南境牢狱中就关了上百食人妖。境主若想下手,自有办法。当然,老夫还是建议您食用种族相近的妖。”
“相近?”夜谰的手指咯咯作响,与蛟的爪子愈发相像。
“是的。既然您对蛟族下不去手,那就考虑一下别的有亲族关系的妖。”白巫族长似是感受到一丝寒意,声音略微低了一些:“这只是一些建议,望境主莫要心生不悦。”
夜谰没有回答,干脆将羽毛收进了袖子。静坐了一会儿后,仍然越来越烦躁,干脆将书案上的竹简全部推到了地上。
“食妖……亏你说得出口!”夜谰一拳砸在了书案上,登时将其砸出数条裂纹。
食妖,千年前曾是妖界最常见的修炼手段。大妖吃小妖,小妖吃人族,就这样一个吃一个侵占着力量,倒是个能飞速涨修行的法子。
然而,食妖一法早已被彻底废弃。原因很简单—妖族食妖过多会积累怨气,以至于性情大变,狂暴嗜血,甚至影响了神智,成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妖。
白巫族长身为一族之长,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弊。他为什么要推荐用食妖的方法来精进修为呢?他在密谋什么?难道说他记恨曾祖对白巫的迫害,将怨气发到了自己身上?
夜谰想不通,也不愿继续想下去。寂静的黑夜仿佛一面巨大的布将他包了进去,无从挣扎无法逃离。
到底没有一个能信任的,他苦笑。起身想为自己倒杯水,忽然嗅见一股熟悉的妖气在门外徘徊,不禁冷下脸呵道:
“连枫游,滚进来!”
话音刚落,熟悉的身影便乍然出现在了屋中。连枫游挂着一成不变的假笑,眯着眼冲他微微行礼:“主公,有何吩咐?”
“大半夜的蹲墙角,连大人好有雅兴。”夜谰看见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来气,踹开脚下竹简挑眉看向他:“已经可以在孤的结界下进出自由了?看来连大人平日很刻苦修炼。”
连枫游稍一俯身:“主公说笑了。论刻苦,属下哪儿能比得上主公?主公深夜在书房里赏阅书籍,属下自愧不如。”说着眼神若有若无地瞥向散落在地上的竹简。
夜谰知他想探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而且也没必要瞒得紧,便故意将脚下竹简让开请他看个够。连枫游也不客气,干脆抻长脖子望了过去:“主公在研习修炼之法?主公生来强大,何必急于一时?”
“生来强大,并不代表孤不需要修行。”夜谰见他神色如常,初步推断出曾祖应当并不忌讳自己用心修炼。那么他身上的封印看来确实与曾祖无关。
连枫游面色微变,压低声音又道:“主公,修行是必须的,但,莫要急于求成。”
“孤的修行进度已经很慢了,不算急于求成吧?”夜谰总觉他好像有些担忧,却不知为了什么。对视着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有了想愚弄他的冲动,便勾起嘴角,走上前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有个法子,能助孤修行大涨。”
“什么办法?”连枫游察觉到一丝危机,僵着笑容浑身泛寒地侧眸看向他。
夜谰伸出尖牙,缓缓逼近他的脖颈吐了一口气:“有人建议孤食妖,而且最好吃一些种族相近的。孤想来想去,好像蛇就挺不错的……”
吧嗒一声,连枫游向后一倾不慎踩在竹简上,险些滑到。夜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其扯了回来,如偿所愿地在他的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惊恐。
“主公,这个笑话,不太好笑。”连枫游的手指用力地勾起,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夜谰自感无趣,直起身漠然道:“连枫游,孤过一阵子要去人间走一趟。”
“主公所为何事?”连枫游面色发青,似是强忍怒意。
夜谰懒得与他细讲,只道:“我为了什么,你知道的,你大可以禀报给曾祖。”说罢绕过他想要离开,却被一把揪住了衣袖。
“主公,您的安康,乃北境最要等的事情。”连枫游嘴上这般说着,眼底却含着凶光,仿佛恨不得咬他一口:“受上界浩劫影响,人族已大乱了十余年,灵脉枯竭遍生灾祸。主公此时去人界,如何精心修炼?”
夜谰打落他的手,冷哼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孤去人间也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一个答案。”然后走向屋门刚要推开,却听连枫游又问道:
“夜谰,你吃过妖吗?”
夜谰微怔,本想不搭理他径直离去,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回过身去,很认真地回答道:“没有,也不打算吃一个尝尝,因为想必味道不怎么样。”
然而连枫游并没有看向他,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度让夜谰怀疑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致,幸而外面适时地响起几声夜莺婉啼。夜谰趁机推门离去,走至院中莫名地长吁了一口气。
我在心虚什么?夜谰诧异地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抬头看向皎洁的月光。他要去人间的事,无论连枫游告不告诉曾祖,按照他的推断,曾祖都不会阻止他。但是,如果连枫游没有告诉曾祖,那么……
他极可能不完全是曾祖的手下,而是有着自己的算计。因为以他对连枫游的了解,这小子从不是甘于被摆布的性子。至于在算计着什么,最靠谱的无非是借助夜家的力量,复兴蛇族。
但他为什么选择了曾祖呢?嫌我弱?!
夜谰眉头一皱,嘴巴一点点撅了起来。当年他跟笙玖打架,连枫游和赫辛夷加上他,三个小老爷们被一只凤凰抽得团团转,那时这对哥俩可从没嫌弃过他弱!如今他已修至妖族巅峰,笙玖就算认真起来,也顶多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曾祖的话,或有胜算,但也绝不能全身而退。所以这连枫游到底……
夜谰脚下一顿,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寝宫。而卧寝的窗户被推开了,程雪疾正趴在窗台上冲他傻笑。
“怎么醒了?”夜谰忙走向挂在窗台上的小猫,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出来玩吗?”
程雪疾却摇了摇头,跳下窗台跑去打开了房门,探出脑袋挥挥手:“主人,夜里凉,快回来。”
夜谰走了过去,看向站在门里迎他的小猫咪,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止不住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去了很远的地方,小猫咪会不会一直趴在窗台上等?而当他终于踏月归来,小猫咪也会跟今晚一样立刻推开门等他吗?
这些念头好像有些幼稚可笑,但是夜谰还是迈进屋中,转身合上了房门,看向那个仰着头摇着尾巴,满脸无辜的小家伙,低声问道:
“雪疾,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啥突然想起了煲仔(崽)饭…
emmmm
不不不,放下刀,我不会对小猫咪下手的!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扔猫】
去人间一事,似是已然板上钉钉。然而令夜谰最为头疼的局面到底出现了——翌日黎明,寝宫中不请自来了一位“催命鬼”,连门都没敲,便凭空出现在了屋子中央。
“谰儿,听说你想去人界?”
夜谰正在净面,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浑身一震,忙回首恭敬行礼:“曾祖,您来了。”
曾祖默默地看了他一阵,低叹道:“谰儿已经察觉不到老夫的妖气了?”
“是的。”夜谰垂首。此事虽说出来不怎么光彩,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曾祖微微摇头,面露担忧:“这些年,老夫没少替你寻找破除封印的方法……妖界确实已经被找遍了,谰儿你若想去人界,老夫倒也不拦着你。只是以你的妖力,极易被人族修士发现,再生事端。”
“我会谨慎行事的。”夜谰隐约嗅到一丝危机,难不成这老蛟想找借口阻止此番人间之行?
岂料曾祖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而是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递给了他:“这粒灵丹可隐去你身上的妖气,万事小心。”
夜谰接过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粒棕黑色的药丸,散发出淡淡的草药味。光凭气味的话并不能辨别出其成分。
“谢过曾祖。”夜谰虽心有顾虑,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将药丸缓缓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屋中突然传出一阵细微的声响。曾祖顿时警惕地大喝道:“谁在那!出来!”
夜谰心里咯噔一声,慌忙侧身看去。只见程雪疾颤颤巍巍地打房中走了出来,俯首跪在地上夹紧了尾巴。
“这是……你养的猫?”曾祖眉头皱起,不满地看向夜谰:“怎养在卧寝了?区区一只半妖竟与你同寝吗?”
“曾祖,我只是养来玩玩罢了。”夜谰语气轻松地指向程雪疾:“皮相还算不错。”
曾祖一震,有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谰儿,老夫过去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个脾性?女妖玩够了就玩男妖?!你怕不是要玩物丧志!”
“呵,就凭他,还迷不住我。”夜谰哼笑,复板起脸说道:“赶紧滚出去,别脏了曾祖的眼!”
程雪疾一怔,小心地抬起眼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解与惊恐。他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温柔的主人,今天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了?
他不知,此时的夜谰已然紧张到了极点。曾祖最忌讳他“玩物丧志”。从幼年的那只山雀到前几日的女妖,哪个不是死无全尸!
大意了,不该把雪疾放在寝宫里……至少去人界之前。夜谰攥起拳头,冲他低吼道:“耳朵聋了还是腿软了?!滚!”
程雪疾打了个激灵,如梦方醒般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然后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去。刚要触到门槛的一瞬间,身子突然一飘,被曾祖用妖力拉了回来,提着头发双脚悬空而起。
曾祖黄绿色的蛟瞳阴森可怖,看向手中脸色惨白的小猫,厉声道:“你刚刚听见了什么?”
程雪疾在五岳临顶般的妖气压迫下浑身僵硬,眼睛求救般看向了夜谰,腿抽搐了一下,嘴唇颤抖着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曾祖,此次去人界,我打算带他一起去。”夜谰顺势揪住程雪疾的后领子,若无其事地将他拿了回来:“这妖是在人界长大的。人界的一些规矩,他都懂。”
“带他去?这猫妖不会坏你的事吧。”曾祖依旧死死盯着程雪疾,手也没有从他头顶上松开,似是恨不得洞穿他的魂魄:“谰儿,老夫听说,你亲自抱了这猫妖回来,还养在寝宫里。谰儿莫非喜欢上这只猫了?”
“曾祖说笑了,不过一只玩物。”夜谰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抓得更紧了些。
“是吗?”曾祖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突然一爪按在了程雪疾的小腹上,紫色的火焰登时烧穿了衣衫,一缕青烟随之飘起。
程雪疾不禁惨叫出声,双腿痛苦地蹬了起来。夜谰顿感一股气血冲上咽喉,迅速将他向后扯开。与老蛟的竖瞳对视了一阵,把即将迸发的杀气强行压下后,笑道:“多脏,曾祖快擦擦手。”
“元阳仍在,他不曾服侍过你。”曾祖的眼神更为复杂了一些:“谰儿,你买他回来做什么?”
夜谰又把程雪疾举高了些:“看着玩,半妖的猫太稀少了。”
曾祖无奈地叹息道:“谰儿,你就是太贪玩了。从小到大都没什么转变!你若与这猫妖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
“不会,传出去会被笑话死的。”夜谰看向程雪疾,烦厌地皱起了眉头:“赫辛夷!进来!”
守在门外的赫辛夷忙推门入内,刚一抬头,一道白影突然袭来!他被扔过来的猫拍在了身上,跟只离弦的箭头似的飞出了殿门,一起滴溜溜地翻下台阶,半天没爬起来。
“蠢死了。”夜谰擦了擦手,又很是自然地拉过了曾祖的手,替他擦了擦:“曾祖,这臭猫一直睡在墙角里,别让您蹭上灰。”
曾祖的眉眼立刻舒展开了,握紧他的手笑道:“谰儿,以后兜着点脾气!想服众,除了自身强大之外,还得拢得住心。现在妖界都传我们谰儿最暴戾,全往西境跑,去投奔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谰儿,你得想些办法啊!”
“是。”夜谰松开手,余光瞄到赫辛夷扛着小猫撒丫子跑了,稍稍松了口气。
老蛟的修为又涨了……他趁着握手的功夫悄悄测探了一下曾祖的妖力。殊不知老蛟也趁着被握手的功夫悄悄测探了一下他的妖力,并且得出一个更为不乐观的结论:
还是探不出来。
二妖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戒备。此时恰逢连枫游前来禀报道:“曾祖,时候不早了,南境之主快到了。”
“嗯。”曾祖颔首,最后嘱托了一句:“谰儿若想走,做好了计划再走。北境的事不必担忧,曾祖会帮你打点好的。”说罢拂袖离去。
“曾祖慢走。”夜谰将他送至殿门,拱手立于原地等了一阵,见他彻底离开了妖王宫,突然使劲一锤胸膛,将那粒灵丹吐到手上,然后急转身向着偏殿跑去。
“枫儿,今日你做事很不聪明。”曾祖不满地瞪了连枫游一眼:“就说时候不早了便好,何必再多加一句?”
连枫游先是顿了一下,后恍然大悟状愧疚地低下头:“曾祖,是枫儿嘴快了!”
“罢了,那小子也管不了这些了……”曾祖抬头看向明晃晃的日头,长叹一声:“愿先祖能庇佑我蛟族,愿天道能对我蛟族宽厚一些……千年了,化龙的夙愿何时能了啊……”
连枫游低着头并未搭腔,眼底慢慢涌现出怨毒的寒意。
……
“你没事吧?”赫辛夷将被吓懵了的程雪疾放在椅子上,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祖宗走了,别怕。”
程雪疾的眼睛转动了半天,终于在他身上聚焦成功,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谁?”
“我叫赫辛夷……额……”赫辛夷想了想,指着自己的耳朵又道:“我是狼。”
“咪……”程雪疾登时炸了毛,呲溜一声蹲到了椅子上冲他挥爪子:“不不不不……不要过来!”
赫辛夷被软绵绵的猫猫拳打了一下脑袋,只得往后退了退无辜地摇着头说道:“我不吃猫!你怕什么啊……我吃素的。”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后脖子,呼啦一声把他扔出了屋子。继而房门一关窗一拉,将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赫辛夷躺在地上眼冒金星,揉了揉酸痛的腰哭笑不得:“我今天真是惨到家了,因为一只猫滚了两回台阶……”
“雪疾,雪疾,我,我错了,你没事吧?啊?”夜谰握住程雪疾的胳膊,惶恐地去解他的衣服:“肚子疼不疼?!”
程雪疾傻乎乎地看着他,突然鼻子一抽,眼睛一红,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疼……”然后捂住了衣服不给他看。
“让我看看,来……”夜谰愧疚不已,又不敢用力,只得揉着他的脑袋小声劝道:“摔疼了没有?赫辛夷接稳了吗?”
程雪疾的鼻翼又抽了抽,将手悄悄挪开了一点。夜谰趁机撩开他的衣服,拉下腰带。果不其然,在烧穿的衣服下面,小猫的肚子上多了一个漆黑的掌印,焦糊的肉皮渗出了血。
夜谰心疼到头皮发麻,轻轻呼了呼后运用法术替他医治着。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黯淡了许多,里面满是后怕与迷茫。
咕噜,噎在嗓子眼里的血到底涌了上来。夜谰迅速低下头把血咽回去,岂料敏锐的小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立刻捧住他的面颊小声问道:“主人受伤了?”
“没……”夜谰这话说得没有任何可信度,因为一道鲜血沿着他的嘴角湍急地淌了出来。
程雪疾大惊失色,慌乱的用袖子使劲擦拭他的面颊,耳朵一抖喵地哭了起来:“主人也被打了?”
“……差不多吧。”夜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自嘲地哼笑道:“我扔了小猫咪两次,罪过大了。我太没用了……如果他不是曾祖就好了……”
程雪疾则使劲顺着他的后背,试图将上涌的气血揉下去。他不明白那个“祖宗”为何打主人,但隐隐觉得,可能是由自己不乖造成的。方才主人第一次吼他滚,他应当立刻滚出门去。
可我为什么愣了那一下呢?程雪疾的动作慢了一些,耳朵动了动落寞地垂了下来。明明是只“玩物”罢了,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揉猫猫…
憋屈状态快结束啦!r天r地r猫咪的某夜同学马上上线!
后妈月断连中,请攻同学赶紧趁机表现
夜谰: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当初吸猫的时候特别快乐,结果家长不让养猫…
☆、【启程】
三日后,境主殿的主人换成了传说中“隐退”已久的夜氏前族长,新任境主则不知去向。
此事被勒令严格保密,万不能传出妖王宫分毫。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消半日,西境之主已然知晓夜谰离开了北境。
“这大笨蛟还真敢走。”笙玖坐在殿中高椅上揉着生痛的额角:“老不死的本就难对付,他这一走,岂不是将北境的掌控权完全交了出去!”
疏雨立于一侧沉思了片刻后,低声道:“境主,以属下愚见,北境之主应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非走不可……”笙玖神色一凛,脑门顶上嗖地窜出一丛火苗:“糟,这大笨蛟莫不是往人界去了,白巫老头的话他也敢信?!”
疏雨诧异道:“北境之主去往人界了?在这个时候?”同时不忘伸出翅膀替她扇灭越着越大的火苗。
笙玖沉默,并未做丝毫的解释。之所以给夜谰那根凤羽,不单是为了方便他跟白巫族长联系,还为了窃听。虽说这种做法不太光彩,但夜谰也不是个傻子,敢直接用羽毛跟白巫族长谈话,等于摆明了告诉她——想听就听。
而通过这些天对他俩的对话的分析,夜谰身上的封印已愈发棘手。白巫族长自始至终就推荐了两个办法,去人间或者食妖。这俩无疑都是馊主意,只不过食妖更馊了些。
“白巫的人最近有什么动向吗?”笙玖的脑袋顶上在冒烟,如同一只精致的香炉一本严肃地问道。
疏雨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是没什么大的动向,在林中安置了一些简单的住所,大有定居下来的意思……境主,您是不是要突破了?怎火焰这般旺盛。”
笙玖拍了拍脑袋,泄气地瘫在座位上:“十年前我就要突破了,结果拖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我这脑袋顶上的几根毛隔三差五就要烧掉一根。真按着大笨蛟说的话去了,成了秃毛的老凤凰。”
“境主,时机不到罢了。”疏雨见她情绪不佳,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幸而笙玖不是喜欢悲春悯秋的性子,拍了拍头上仍旧茂密的头发,冲他狡黠一笑:“疏雨,本境主将那白巫族长调查了一番,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
“境主请讲。”疏雨上前两步,俯身仔细听着。
笙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白巫全族上下,没有一个是纯血的妖,全是人族换了骨相!想来应是用秘法重塑了肉身,但神魂依旧是人族的。”
疏雨惊愕:“重塑肉身?!人族如何重塑成妖族的肉身?”
“有秘法能做到。”笙玖拿起案几上的果子,咬了一口又丢了回去:“人变妖,有过先例。古卷记载,曾有修士食妖族内丹,走火入魔堕为邪道,结果引来了天罚,魂飞魄散。但,不得不说,食用妖族内丹,确实可使人族迅速化成妖族……只要能躲开天罚。”
“天罚是躲不开的吧。”疏雨一脸茫然,指了指房梁说道:“若天罚都能躲得开,还有什么天道?”
笙玖冷笑,赤色的眸子微微闪着光:“巧的是,在本境主幼年时,人界曾降下一次庞大的雷劫,足有九九八十一重。人族修士本以为是有人证道飞升了,谁料天罚散去,未见有圣人飞升。这次雷劫便成了史书卷册中的一个“谜团”。”
疏雨圆瞪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听笙玖继续道:“更巧的是,同年,妖界多了个白巫族,而夜家也多了个夜谰。疏雨,你忘了吗,夜谰是老蛟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他儿子的外室子。然而,你看咱妖界谁会在乎什么外不外室?!就连我那花心爹都娶了一大把的媳妇,从鸟族到狐族,海陆空应有尽有。我那不知名姓的兄弟姐妹遍地走,只不过就生出我一只凤凰罢了。”
疏雨蹙眉,虽这般讲究已过世的族长不太好,但这毕竟是事实,便微微颔首附和道:“确实。再者北境之主天赋聪颖,神魂强大,生下来就该养在主家里。老蛟老奸巨猾,怎会任他流落在外?这说不通。”
“而且,我始终查不到夜谰的生母是谁。”笙玖目光微深,细指点在下巴上轻声道:“夜谰也查过,但夜家内部好像只有老蛟知道真相。偏偏他又不肯说,每次都是敷衍地搪塞过去。按道理,能生出夜谰这么强大的孩子来,他的母亲必定是一位纯血大妖才对……为什么一定要守口如瓶?”
“境主,属下忽然有种猜测。”疏雨犹豫一瞬,终究还是与她附耳道:“既然境主怀疑一切从人界而起,那么北方之主此番前往人界,会不会顺道调查自己的身世之谜?”
“若是如此,瞒都瞒了这么些年了,老蛟怎会不拦他。”笙玖越想越头痛,又把刚刚咬了一口的果子拿回来继续啃,鼓着嘴说道:“夜谰不娶我也好,我若跟夜家联姻,这些烂事得烦死我。”
“老蛟不是善茬,境主不嫁就不嫁吧。”疏雨忍不住跟了一句,一抬头,正对上笙玖探究的小眼神,忙避开视线伸手倒茶:“境主,喝点败火的清茶……”结果递过去的一刹,手指突然被她按住了。
“你说,夜谰此时在干嘛呢?”笙玖的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挑逗,甚至拿出一根羽毛去扫他的鼻子,娇声问道:“也不知他身边有没有像你这样,伺候得面面俱到的贴心妖啊?”
疏雨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却很没出息地不愿意躲开,鼻翼一扇一扇地红了脸。这时门外有妖来报,说是兔族新进贡了灵果。他忙冲笙玖一拱手:“境主,属下去清点一番!”然后转身逃之夭夭。
笙玖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趣地将羽毛一扔,跌落在地上化为一丛火焰,快活地跳跃着。
“唉,我喜欢的,不待见我;喜欢我的,又不说……”她伸了个懒腰,盯着橙红色的火焰咂着嘴:“难不成我这多情的美凤凰,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老爹啊老爹,都说凤凰对爱人忠贞不渝,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现在好了,你的花心报应到我身上了……”
……
“主人,你吃不吃东西啊?”前往人界的森林中,程雪疾紧紧跟在夜谰的身后,抱着小包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夜谰正在沉思,侧脸上刻满了冷漠,并没有听见他的询问。程雪疾歪头看了看,不禁忐忑起来,点着脚加快了步伐,生怕自己被落下。
曾祖没有派手下盯着……离人界越近,夜谰越感不安。他知道,此行极为冒险。很可能不但没有找到破除封印的方法,还得赔上多年来在北境建立起来的势力。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以退为进。夜谰微微勾起了手指。他不得不赌一把,赌自己的幸运,赌他苦心培养的死士们不会被发现,也赌……
赫辛夷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