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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程雪疾忙把眼泪憋了回去,笑容不减道:“主人,我没事……就是好久不见我娘,有点激动。我真的不用呆在这里。”

“好吧。”夜谰松了口气,牵好他的手狡黠地笑笑:“其实我特别怕你答应留下来。你若舍不得你娘,我也不好强行拆散你们。但是我终归放不下你。毕竟当年她丢了你一次,我……”

“主人……”程雪疾突然带着哭腔止住了脚步,变回小猫缩着爪子蹲在了他的鞋面上:“别送我回去。”

夜谰大惊,忙把猫捞起来抱在怀里顺毛:“不回去,绝对不送你回去。走,咱回妖界了!”

程雪疾没有回应,脑袋埋在他心口上一颤一颤地抽动着。

夜谰抱紧他,步伐沉重地往前走着,想不通小猫是伤心于再度与生母分别,还是旁的什么,只能放慢脚步等他自己讲出来。可惜一路走了许久,程雪疾始终一言不发,最后直接睡了过去,爪尖勾住他的衣襟不愿放开。

夜谰微微摇头,开始后悔答应小猫来这里。他似是不该给程雪疾“母子团聚”这个念想,毕竟那女人并不值得小猫念着。

他对程雪疾生母的背景知晓很多。她本是一名歌妓,与程雪疾的生父——一只化为人形的猫妖一见钟情后怀上了雪疾。猫妖承诺为她赎身,她便央求老鸨留住了孩子。

哪曾想猫妖随后不知去向,诞下的胎儿还是个带着猫耳与猫尾的“妖怪”。老鸨将她赶出花楼,她失去依靠后只能露宿街头。如此看来,她也是位苦命的女人。然而这种种不幸,都不能成为她把雪疾卖到那种地方的理由……

这时小猫忽然轻蹬了下后腿,似是在做梦。夜谰小心地拉开外袍,替他挡去寒风。细雨未停,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夜谰轻轻嗅着,记牢了“人间”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再度强调,猫宝没有被这样那样然后辣样过!莫要担心!

另外被作业折磨到精神崩溃的我…不想说话。

☆、【归来】

夜谰此番人界之行虽收获颇微,但好在知晓了些许有关他生母的蛛丝马迹。如今西境之主拖着嫁妆“杀上门来”,倒是给了他一个提前回妖界的契机。

然而夜谰并不打算空手回去。他悄默声得来一趟不容易,走时必须带点纪念才是。于是他顺着蜉提供的情报,摸清了东境的暗庄势力究竟延伸至何处,带程雪疾来到最边缘的一座庄子,沉声问道:“雪疾,蜉是不是说过,我很贪玩?”

“没有吧……”程雪疾慌忙替蜉开脱,同时担忧不已地看向眼前这熟悉的场景:“主……夜谰……您来这里做什么……不……不可以退货哦!”

夜谰低笑了一声,将它揣进怀中拍了拍:“她说的对,我确实是个贪玩的性子。”

说罢他隐去身形,掺在排队的宾客队伍中,一并步入了地牢。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里头蓦地传出一声巨响,继而整片地面如同地龙翻身般上鼓了一瞬后猝然下陷。无数被关押的奇珍异兽、妖族人族潮涌般冲了出来,疯狂地四散奔逃,身后则是一众惊慌失措的守卫,刚追了几步便被看不见的一道气刃砍断了脖子,身首异处。

夜谰立于半空中,嘴角噙笑地看着眼前这“壮观”的场景,见程雪疾探头探脑地钻了出来,揪着他的后颈提到半空中缓声道:“雪疾,开心吗?”

“……主人?!您怎么可以!”程雪疾大惊失色,蹬着后爪努力地扭头看他:“这样您的行踪不就暴露了吗!”

“那又如何。”夜谰将他放到肩膀上,眼底满是野兽狩猎般的野性:“老蛟既然想撑这个场子,就让他多撑一些好了。走,下一家。”然后将猫重新揣好,转身离去。

……

三日后,一连数十座暗庄被毁得不成样子。逃出生天的人族与妖族满街乱窜,很快便惊动了修真界。先前与他们一同营救失踪女童的僧人来得最及时,在凿凿证据之前终于令其他人信服了他的说辞。一时间三界震惊,不费吹灰之力便查清了东境的行径,矛头直指东境之主。

东境之主尚未从痛失长孙的阴霾中走出来,如今后院又失了火,好容易建立起的“老好龟”形象毁于一旦,慌得他坐卧不宁。怒不可遏地亲上北境兴师问罪。

数百妖兵簇拥着东境之主一并入宫,上万妖众压着边境,而他身上还穿着金丝编织的宝甲,恨不得藏了半仓库的宝贝在龟甲里,俨然坐好了谈不成便打一架的准备。老蛟知晓此事后,并未把东境之主放在眼里,岿然不动地坐在大殿里接待了他。一个坐在王座之上,一个站在大殿中央,连把椅子都没有,算是很不给面了。

对此东境之主也顾不上理论,艰难地仰着头看向“高不可攀”的老蛟,杀气森森道:“传闻北境之主去往了人间,老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你——我的长孙是否死于他之手?”

“谰儿明明在闭关,你是如何怀疑到他头上的!”老蛟佯装不解,换了个姿势继续扯皮:“再者,他与你的孙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下了死手?”

东境之主上前登上台阶,提升了一下身高后继续说道:“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吗?那好,我再问你,毁了我人界暗庄生意的,是不是也是他!”

“老夫说了,谰儿没有离开妖界。”老蛟低叹,以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说道:“我说东境之主啊,你也真是的。平日里买卖个妖族奴隶还则罢了,还把生意开到了人界去!现在好了,好事的修真界找上门来,你却怪罪起我家谰儿了!哪儿有这种道理。”

东境之主有逼近一步:“你少装无辜!纵观妖界群雄,除却北境之主,谁还有如此实力敢在老夫头上动土!除非你把他叫出来跟老夫当面对质,否则……”

“否则怎样。”夜谰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东境之主慌忙回身,见一瘦挑的身形缓步走来,不禁拉下脸一步步下了台阶,负手立于原地凝视着他。

夜谰却没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冲老蛟行了个礼:“曾祖,我出关了。”

“好好好,谰儿此番收获如何啊?”老蛟先惊后喜,态度大转弯地起身迎了过去。

夜谰面色不佳,低声回答道:“并不好。”

老蛟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默默拉着他的手叹了口气:“罢了,不急这一时……”

“北境之主,你出关了?”东境之主见他气闲若定,上下打量一阵后又道:“比上次老夫见你时,憔悴了许多啊。”

“谢东境之主关心,孤一时半会死不了。”夜谰斜眼看向他:“所以不会任外人欺我曾祖。”

“呵,老夫欺负他?”东境之主不甘示弱,脖子呲溜抻出老长:“老夫的孙子死得不明不白,东境秘宝八尺鳞光镜下落不明,你又无端玩起了失踪,难道不许老夫我怀疑你?”

“我还年轻,自是要闭关修炼。不似您,年岁大了,懈怠便懈怠了。”夜谰冷冰冰地怼了他一句。

东境之主气结,跺脚质问道:“暗庄之事,实乃你指使的吧?别跟老夫讲你不知道暗庄,你身边那受宠的猫妖就是庄里买的!”

老蛟登时蹙起了眉:“谰儿,那猫妖当真是从那种下贱的地方买来的?”

“嗯,连枫游给我买的。”夜谰再度把连枫游给推了出去,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我说要只特殊的猫,他总给我找一些普通的小猫糊弄我,最后才寻来这条,我便收下了。”

“枫儿这孩子……”老蛟一时间也摸不清是训夜谰还是训连枫游好,便愤愤地嘀咕了起来。

东境之主见他们避重就轻,忙把话题引回正路:“北境之主,你先解释解释暗庄的事!”

“暗庄?你的暗庄?什么事啊?”夜谰依旧没有表情,看向曾祖问道:“曾祖,他来做什么的?怎这般气势汹汹。”

“他孙子被杀,场子被砸,气不顺,你且担着点。”老蛟“和蔼”地拍了拍他的手:“好谰儿,曾祖跟他解释,你去休息吧,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别走!”东境之主当即阔步拦住他的去路,自袖中掏出一枚铃铛哼笑道:“不承认是吧?好,老夫这铃铛乃“天宝铃”,只要老夫轻轻一摇,这方圆几十里的宝物都会自动现身。你若没私藏了八尺鳞光镜,敢不敢让老夫试一试!”

“什么镜子?”夜谰狐疑地微微摇头:“听都没听说过……怎你孙子被杀还扯上镜子了?”

“废话少说!”东境之主大喝一声,如同摇骰子一般将铃铛摇得咣啷作响,眼花缭乱。夜谰却是动也不动,面带嘲讽地看着他的铃铛。

顷刻间,伴随着守卫妖兵的惊呼,殿外猛然飞来一串物件,有半人高的大鼎、花里胡哨的瓷器,以及一些灵丹妙药,跟移动的小山似的堆满了大殿。

老蛟登时拉下了脸,怒声道:“东境之主,你莫要太过分了!在我北境境主殿里闹这么一出,你是何居心!”

东境之主则不间断地摇着铃铛,满头大汗死咬着牙:“老夫就不信了!那镜子能不在你的手里!”

“闹够了吗?”夜谰漠然地伸出手,不等他反应,便将那铃铛轻而易举地夺了过来,捏着摇了摇:“看见了吗,孤想要件宝贝,不管有没有血契,多么金贵,信手拈来。但是孤不屑于这些物件。”说罢将铃铛又丢还给他。

东境之主捧着铃铛愣住了,再看向满地乱七八糟的杂物,以及急匆匆往回收拾的妖兵,不禁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大殿,与看傻了眼的妖兵们仓皇地回了东境。

“那镜子不是凡物,上头还有老夫的契约。他若碰过,老夫总会看出端倪。”东境之主声音嘶哑,怒火中烧:“我孙儿的死定与鳞光镜有关……走,去南境!”

众妖如同一团乌云一路南下,夜谰站在大殿门前微微摇头,疲惫地冲老蛟说道:“曾祖,谰儿无能,此行一无所获,还沾染了是非。”

老蛟神情凝重:“你跟曾祖说实话,东境之主的长孙是不是你杀的?那镜子和暗庄,与你有关吗?”

夜谰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杀他孙子作甚!至于暗庄,我估计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保不齐是修真者干的,毕竟那里头还有人族,不信您问连枫游。”

“嗯……”老蛟暗道他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便哼笑道:“老夫本以为他多大能耐,能坐上境主之位,现如今看来,老王八就是老王八,岂能与我家谰儿相比!”说罢亲昵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臭小子!何时回来的,也不知说一声!”

夜谰垂下眼帘:“曾祖,我累了,明日再向您请安。”说罢拱手离去,并未多做解释。

老蛟滞在原地,一点点攥起了拳头,一拳砸在了门框上,直震得满殿发颤。

……

夜谰浑身带着寒意往寝宫而去,路过妖仆纷纷跪地叩拜,战战兢兢。妖臣们则口口相传,说境主全和着回来了,还逼退了东境之主,“被软禁”的传言果然都是假的。

然而待他进了屋,关好门窗,登时跟变了只妖似的精神抖擞、细声细气地满屋找猫:“雪疾,出来了!没事了!”

“主人……啊……卡住了……”一只陶瓷花瓶突然滴溜溜的滚了过来,里头传出闷声闷气的猫叫声,继而小猫探出脑袋狼狈地看向他:“屁股卡住了!”

夜谰忍俊不禁,忙啵得一声把他□□放在桌子上:“怎往花瓶里躲?”

“不是躲……”程雪疾心有余悸地站在桌子上比划着:“刚刚我忽然听见铃铛响,然后一股力量突然把我吸了起来!我一下就撞到墙上,掉进花瓶里了,这才没被吸走!”

“铃铛……”夜谰轻顺着他的脑袋,若有所思:“嗯,确实是我的宝贝。”

“嗯?”程雪疾不解地歪头看他。

二妖沉默了一阵,夜谰的眼神逐渐由温柔变得复杂:“我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程雪疾却是不知愁地笑了,仰起头轻舔他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榜单轮空七周纪念!论我的文究竟有多丑!

大纲删减中,内心也有点矛盾,怕删了剧情不连贯了…

今天也是丧气满满的一天(卧倒)

☆、【需要】

北境之主的突然回归,跟他的突然失踪一样令妖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并不影响北境妖们热火朝天地表忠心,挤破脑袋往他身边凑,意图讨好一下这位归来不易的境主。没曾想夜谰连面都没露,直接让他们吃了闭门羹,急得所有妖都在四处打听他究竟在忙什么。

其实夜谰也没什么可忙的,只是将被“发配”到边境的赫辛夷召了回来,在书房中与他四目相对了许久没有开腔,似是已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

起先赫辛夷还算镇定,以一幅“看破生死”的泰然表情与夜谰对视了半天,见他那双与蛇瞳有几分相似却更带杀意的眸子里,瞳心逐渐变得细长,登时脚下有些发飘,如同不打自招般脱口而出道:“主公,属下也是被逼无奈……”

“谁逼你了?我吗?”夜谰面无表情,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你如果觉得,在我手下做事妨碍了你的道路,尽可以提出来。”

“属下不敢!”赫辛夷顿感大难临头,忙跪地叩首。

夜谰略感失望,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我问你,为什么擅自暗杀狼王?”

赫辛夷攥了攥拳头:“因为狼王已经失去了南境之主的信任,削去了大半兵力,身边不再有密不透风的保护,现在动手是最好的机会,可以将罪责推给东境。”

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夜谰又缓声问道:“然后呢,杀了狼王,又当如何?”

“替家父报血海深仇。”赫辛夷回答的极为坚定,尽管额顶已然满是虚汗。

夜谰不禁干笑出声,将袖中密函扯出扔至他手边:“就这?赫辛夷,你根本就配不上前狼王的老臣们追随。”

赫辛夷一僵,犹豫地拿过密函拆开一看,顿时脸色煞白几乎跪不正身子。夜谰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低声道:“那些老臣冒死追随你,认你当少族长,是看在前狼王的面子上。你何德何能,随意将他们的生死置之度外?你可曾想过,你的每一个草率的举动,都会将这些老臣置于死地?”

赫辛夷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寒潮在头上徘徊,逼得他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夜谰负手看向窗上摇曳的树影,目光渐深:“曾祖已经对你起了疑,在你的手下中安插了奸细。我让虫族把他们做掉了,曾祖应是还不知晓这些妖兵的来历。但是,他的眼线死了,定会追查到底。或者以防万一,直接寻个罪责把你杀了以绝后患。偏偏你还挑了个我不在妖界的时候动手,怎么,你觉得自己是九尾狐狸,送了一条命还有八条?”

赫辛夷哑然。他连尾巴都没有,哪儿敢跟九尾妖狐相比!如今已走到风口浪尖,只能亡羊补牢,便又一深叩首乞求道:“主公,属下无能,愿将手中兵马全数献予您,望主公保他们一条生路……”

“交给我?”夜谰微扯嘴角,语气中尽是不屑:“这件事,我替你背了,只是觉得他们可怜。现在曾祖把北境政权把持得死死得,再不像先前那般退居幕后,不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底细!你想将你的族妖交给我,等东窗事发,你觉得我会再保他们一次?别天真了,你既已担起这份责任,就给我担下去,少往我身上靠!”

赫辛夷咬了咬牙,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主公,属下手中的兵马虽然很少,但他们实力不菲,会派上用场的……主公您,也……也需要属下效忠不是吗?”

“需要你效忠?”夜谰默默将视线挪开,失望地微微摇头:“赫辛夷,原来你一直都不懂。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你、为你铺路,不是我需要你,而是……罢了,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推开房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不需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了,你好自为之。”然后阔步离去。

赫辛夷呆跪在原地久久未动,待夜谰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想站起身,却浑身无力,颓然地瘫回了地上。

夜谰穿过花园,见一众妖仆推着板车搬运一只只红色的大箱子,上前询问后才得知,原都是西境之主的嫁妆正准备充点入库。

“西境之主拿来的东西,全给她送回去。”夜谰稍加思索,又道:“另外将库中珍宝清点上一批,算作赔礼,多加些人手去送。她若为难你们,告诉她我过些时日亲自登门道歉。”

他是这么想的,笙玖毕竟是女孩子,面薄,再加上西境之主的地位在那,轻易驳了她的嫁妆回去,未免太不近人情。岂料领事妖小声回禀道:“禀主公,西境之主来时交代过,若主公不肯收这批嫁妆,且当作您的生辰礼,不必送回去打她颜面,她不缺这些宝贝。”

夜谰登时蹙起了眉头。西境较其他三境相比,财力算是垫底的。笙玖这些个物件保不齐攒了小一百年才能攒出来,算是把家底掏光了,就这么打了水漂,不太好吧?

然而笙玖已把话说到了明面上,想必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便也没有多管,只冲他们一挥手道:“单独拉到偏殿里看管起来,此事万不可声张。”转身进了寝宫。

程雪疾正盘坐在地上,无聊地扒拉着藤球玩,见夜谰回来了,忙随手把球往床下一推,颠颠跑了过去:“主人,刚刚有人来过,我不认识。”

“谁?”夜谰看向桌上的食物:“不饿吗?你从昨天起就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嗯,刚刚有个脸很白的男人进来了。”程雪疾一时也找不到形容词,只得用手比划了一个大概形状:“腰好细!”

“……又是连枫游。”夜谰哼笑,拉过小猫看向他的脖颈:“上次就是他咬的你,这回有没有受伤?”

程雪疾的尾巴直了起来:“他咬的我?怪不得气味这么熟悉……他让我转告你,说他要闭关上一阵子,近来就不能伺候你了……哦,还说别让别人知道。”

“还有呢?”夜谰心起疑虑。连枫游要闭关便闭关,何必多此一举特意来告知他。

程雪疾挠了挠耳朵:“还有……他的腔调好奇怪……他问我,你在路上有没有提起过他。我回没有,他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什么?”夜谰挑眉,冲门外喊道:“来呀,把连枫游给孤叫过来!让他有什么屁话当面讲!”

一位妖仆慌忙入内回禀道:“禀主公,连大人已不在宫中。有妖看见,他好像被老祖宗的贴身仆从给叫走了。”

“老祖宗?”夜谰没放在心上。曾祖一向宠着连枫游,此时他俩定是在不知名的小角落里合谋什么见不到光的恶事。又拿起鱼干往程雪疾嘴里塞:“多吃些。最近我有些忙,可能照看不到你,你缺什么就让他们给你拿,想出去玩就在花园里溜达溜达,别走远。等我忙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程雪疾则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机感,贴近他小声说道:“我就不出去了,在这里挺好的。主人,今天我发现有几只妖总透过窗户缝往里偷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偷看什么,就装作没发现的样子一直玩藤球。是不是有人在盯着你啊?”

夜谰欣慰地笑笑:“聪明,这样就对了。记住,你就是只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管。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们是不是要杀你啊!”程雪疾哪儿放心得下,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兮兮地问道:“是不是敌对势力来刺杀你了!是不是你砸了人家场子,他们来寻仇了!”

夜谰无奈地笑了起来:“想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北境之主,哪能这么简单被刺杀!好了别胡思乱想。”说罢拿过茶杯,手指不动声色地在里头沾了一下,又递给了他:“喝点水。”

“嗯。”程雪疾下意识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抓过小鱼干嚼了起来。他隐约觉得那水里好像有股腥味,或许是鱼干渣掉进去了?

……

“枫儿,你可知罪?”在一间狭小幽闭的牢房中,老蛟的身影几乎融入进了黑暗中,只剩一对棕红的眸子,浑浊且严厉地望了过来。

连枫游被两道铁链吊在半空中,满身的鞭痕触目惊心,白色的衣衫已然被血污浸泡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回答道:“枫儿知罪。”

啪,老蛟手中的鞭子再次抽了上来,上头附着火焰,击在伤口上燎起了一道红光:“老夫问你。既然那猫妖是你从人界买回来的,对于东境的暗庄生意,你知晓多少?”

“……曾祖,我真的不知道。”连枫游被一鞭打到了右眼上,肿胀到只能看清一小条缝隙:“我是无意中听见……几个人族富商的交谈……说到那地方买了珍奇妖兽……我就……过去看了看……”

老蛟显然不信,恼怒地射出一道气刃砍断锁链。连枫游应声坠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被他提着头发抓了起来,捏着下巴冷声质问道:“你先前说,猫是谰儿自己抱回来的。谰儿却说,猫是你买回来的。现如今你也改了口,说猫确实是你从那地方带回来的。到底哪句是真的?嗯?”

“……枫儿不该骗您,猫确实是我买回来的……因为是从那里买的脏货……怕您知道后生气……就没敢讲……”连枫游话至一半,喉咙里突然呛了口血水,止不住咳嗽了起来,喷了老蛟一手的血点。

老蛟登时放开了他,一脚将他踹远些,愤懑地擦了擦手,转身要走,却又莫名回过头来,怨毒地瞪了他一眼,低叹道:“到底只是条蛇……为什么你偏偏只是条蛇……”

连枫游趴在地上没有吭声,嘴角流出的血液逐渐变成了黑色……

☆、【交谈】

既知老蛟一直派手下盯着程雪疾,夜谰对他的安危格外上心起来。白日里他必须离开一阵例行处理公事,而这段时间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来说十分危险。因此他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结血契。

而他想结成的血契,同寻常驭兽师与灵兽所结的魂契自是差之千里。此血契为一种“同命咒”,若想长久生效还有点麻烦——每日取施咒者的指尖血与灵狐心供另一方服下,维持七天后,同命血契自成。

同命血契在妖界其实不算秘密,但罕有妖族敢于尝试。一是它等于死契,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绝不可解;二是结血契双方会共享命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托付终身”。

当然,夜谰敢结这个血契,便已经想好了后果。他有信心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护程雪疾周全,而当他死了,程雪疾这只半妖自然早已离开了世间,没什么可顾及的。至于程雪疾的修为太低,会不会拖累他,这种事情他懒得去想,横竖他没指望小猫咪能助长修为。

而且他甚至不打算告诉程雪疾这件事。

今日程雪疾起了个大早,例行洗脸漱口喝罐罐奶。半罐子膻哄哄的羊奶下肚,涨得他打了个奶嗝儿后发觉味道不太对,疑惑地嗅了嗅,寻了个阴凉地方把剩下的半罐奶放了起来。

正在净面的夜谰见状,不禁心虚问道:“雪疾,你做什么呢?”

程雪疾无辜道:“主人,最近天气热,这奶好像有点不新鲜了。扔了怪可惜,先放在这儿,等会儿让他们煮一下看看。”

“这群奴才,做事真不小心。”夜谰故作愤然地恨恨道:“倒掉好了,等会把那些个贱奴全杀了再换批新的!”

“别别别!”程雪疾大惊失色,忙端起奶罐一饮而尽,砸吧着嘴使劲儿点头:“其实仔细品品,好像味道没什么不对!”

“是吗,那就好。”夜谰颔首,转过身去窃笑了起来。灵狐心每次只能放一点晒干后的粉末进奶里,喝得少了也不知效果会不会受影响,所以只能诓程雪疾全喝下去。

可怜程雪疾本就撑得要命,这疑似酸了的羊奶全部灌下肚后,当场反胃,小脸惨白的捂着肚子往屋外瞅:“主人,我能不能出去跑跑。”

“你不舒服吗?想吐?”夜谰暗道不好,忙走过去顺了顺他的后背。

“不,只是吃多了……”程雪疾为了那些妖仆的性命着想,岂敢轻易承认,强撑着咧出一抹笑容:“我出去玩玩好吗?”

“嗯,去吧,不舒服的话不要逞强。”夜谰俯身在程雪疾耳边说道:“也不要离开这座寝宫,因为这里有我的封印护着。如果有妖诓你出去,万不可相信,记住了吗?”

“知道,我哪儿都不去,除非您亲自来找我。”程雪疾颔首。

夜谰没有多言,踏出寝殿往书房走去。程雪疾扶着门框目送他离去,然后鼻子一拧开始满屋溜达起来。他的胃里正翻江倒海,想吐却苦于找不到可吐的地方,又不好意思开口要痰盂,只得泄气地揉着肚子团团转。

这时门外偏巧传来几声鸟鸣,程雪疾愕然想起门外就是个小花园,还有假山遮挡,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要命的馊奶给吐掉,忙贴着墙根呲溜钻出了门。

门外一直有两位妖仆守着,程雪疾跑出去的同时心虚地瞥了他们一眼,见没什么反应才放心大胆地窜向院中,殊不知看不见的“飞虫”已将他的举动汇报给了夜谰。

“主公,猫大人出屋玩了。”一只不起眼的夏蝉,贴在书房外的大树上传递着讯息。

夜谰没有回应,算作默许,蝉鸣声便戛然而止,免得惹他烦厌。书房内的其余妖自是分辨不出端倪,恭维了几句官话后说起了正事。

“主公,东境那点事儿您应该也知晓了……现在东境之主已跟南境闹翻,有了跟西境联盟的苗头。而西境之主……”一妖说到此处卡了壳,没能招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西境之主与夜谰的关系。

夜谰也知笙玖先前闹出的动静有点大,留下不少风言风语。可他了解笙玖的脾性,不会为儿女私情绊住脚。再者,他始终觉得笙玖想嫁他无非是一时兴起,他们俩虽知根知底,但长大后各居一方,谈不上感情深厚,见面聊天也只是说些正事,不存在有什么私情,所以择日登门道个歉就好,不必劳神分心。

“西境那边,你们不用管,说说东境和南境如何。”夜谰沉声道。

众妖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主公闭关期间,老祖宗接见了南境之主,席上把酒言欢颇为亲昵。看样子,老祖宗依旧想与南境结盟。倘若真的如此,那这妖界怕是没了安宁了……”

“孤听闻南境之主突破了,可有此事?”夜谰又道。

“这个……是真的。”众妖神色惶然:“听闻南境之主逆天行事,残杀境内妖族无数,食其内丹以至妖力大增。臣等在席上见了他一面,发觉他血气颇深且举止乖张,有些许疯癫之相,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怎么不是?”夜谰依不屑地冷笑一声:“再强大有什么用?疯子不足为惧。”

“可是……”众妖垂首不敢言,暗道南境之主再疯,实力摆在那里不是假的,怕是把整个北境的妖加上去都按不住这只疯子。反观主公您,闭关后一点变化都没有,也不知心急……

“心急有用吗?”岂料夜谰竟知晓了他们心中所想,将手中书简扔至地上低喝道:“怎么,你们觉得孤不思进取?”

妖臣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认错:“主公息怒,臣等……”

“孤不是疯子,所以不会把“变化”呈在面上给你们看。”夜谰俯视着地上倒伏一片瑟瑟发抖的妖们缓声道:“南境之主有实力不假,孤这个境主之位,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既然你们见过了南境之主,必是已经看到他的右眼是瞎的吧?以后说话前动动脑子!都滚!”

众妖苦不堪言。他们哪儿说话了!不过在心里想想便被洞察了干干净净,屁滚尿流地出了屋后抹着虚汗小声攀谈了起来:

“南境之主的右眼戴了个眼罩……莫不是……”一年纪较轻的妖问向同僚。

“当年妖王之争时,主公跟他打了七天七夜!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另一妖言语中透着钦佩:“当时咱主公也受了伤,不过回来休息了三四天就没事了!而南境之主则险些把命给搭了进去……所以咱家主公真是深藏不露啊!”

“那你不早说!”年轻妖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一眼:“我也差点把命给搭进去!”

待他们散去,夜谰靠在椅背上低叹一声,面色晦暗。当年他与南境之主决战七天不分上下,险险胜出。如今南境之主已然突破,而他受封印影响妖力持续下降。若再打上一架……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这些话,他怎可能说!如今局势岌岌可危,能笼络这些臣子不容易,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子,他都得咬牙撑着。

“主公,猫大人蹲在假山后头很长时间了。”蝉又叫唤了起来。

夜谰一怔:“他在做什么?”

“嗯……看动作好像在解手,但是没解出来。”蝉认真地回禀道。

夜谰登时老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吼了出来:“不许看了!”

“是。”蝉顿时收起翅膀,装作无事发生。

夜谰起身,又犹豫地坐了回去。现在回寝殿太早,曾祖知道后又得抓着把柄训他怠慢政务。可是他真的很好奇,程雪疾是这种随地解手的小猫吗,过去吓唬他一下肯定很好玩吧……

“主公,猫大人……”蝉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偏还说了个半截子话:“哦没事……属下不再看了。”

“又怎么了?”夜谰无奈问道。

蝉:“赫大人来了,跟猫大人蹲在一起……”

“……???”夜谰慢慢皱起了眉头,眼角抽跳半天。赫辛夷也过去解手?俩妖并肩当众解手??难道这是长毛族独有的传统??!

“赫大人在同猫大人讲话。”蝉慢条斯理地汇报道。

…一边解手一边说话?夜谰的鼻子眉毛快挤到一块去了,根本无心听她的下文,关注点瞬间偏离到——

赫辛夷这王八犊子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事实上,程雪疾只是蹲在那里薅草嚼着玩,赫辛夷路过时没忍住搭了个讪。两只长毛妖相视一笑后随便聊了起来,裤子好端端地穿着并没有“伤风败俗”。只不过假山后头草太高,虫族眼线又离得远,这才看走了眼。

然而已经晚了,夜谰提着刀出了殿……

此时赫辛夷并不知自己离当场去世还差那么一点,殷勤地问向程雪疾:“猫大人,主公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

“啊?你……叫赫辛夷是吧。”程雪疾眨眨眼,打回忆中快速筛了一遍:“主人提过你一次……额……你没有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开了!鼓掌!

☆、【仇恨】

赫辛夷微怔,神色暗淡了许多:“主公具体怎么讲的?”

“就提了一句……”程雪疾揣测着他的表情,小声说道:“你的尾巴是打架的时候丢掉了吗?”

“不是。”赫辛夷盘坐在地上,无奈地笑笑:“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吧……主公为什么跟你说起这些?”

程雪疾竖起尾巴摇了摇:“曾经有人想砍掉我的尾巴,但是没下去手。我跟主人讲了,他就说,砍尾巴很疼的,然后提起了你。”

“哦,这样……”赫辛夷的眉眼舒展了一些,沉默半晌想再问点什么,却见程雪疾低头薅草玩得正开心,便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一转身,程雪疾突然问道:“你是主人的手下吗?”

“是的。”赫辛夷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程雪疾仰起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请大人吩咐。”赫辛夷忙颔首应下。

“我看池塘里有鱼,能不能帮我捞一条?”程雪疾指着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满是期待地眨眨眼。

赫辛夷诧异地望了过去。池塘水不算浅,里头满是鹅卵石与青苔,岸边草丛隐约传出几声蟋蟀的鸣叫,里头则静无涟漪,并没有所谓的鱼。

然而程雪疾的表情极为认真:“我怕水,但是我真的很想要这里面的鱼。”

“那我让他们马上做条活鱼给您?”赫辛夷看向远处的守卫,刚要吩咐,却被程雪疾拉住了衣襟,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不停央求道:“主人说这池塘里的鱼很特别,吃了大补!近来主人身体欠佳,我一直想为主人捞一条,可惜我不会水……”

“主公身体欠佳?严重吗?”赫辛夷不禁紧张了起来,匆忙问道。

“还好,就是太累了。”程雪疾叹息,走近池塘弯腰撩了下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水有点深,很危险的。”

“不,我来,我会水。”赫辛夷没多想,撸起裤腿咕咚跳了进去,站在没过腰身的池水中四下寻找着:“大人,您看见鱼在哪儿了吗?”

程雪疾嘴角微挑,随手指了个方向:“那边的石头底下。”

赫辛夷小心走了过去,小心翻开石头却见空无一物,不禁狐疑地问道:“真的有吗?我在这里当守卫数月,未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