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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我……也不是累。”程雪疾化回人形跳下床榻,跑向水盆洗了洗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夜谰沉默,许久后低声问道:“雪疾,你夜里睡不踏实吗?”

“没……”程雪疾心虚地瞄了他一眼,发觉他的脸色黑如锅底,顿时心里咯噔一声。

“你怕我?”夜谰探究地望着他那躲闪的眼神,越发心凉:“雪疾,你为什么要怕我?”

“也不是怕……就是担心。”程雪疾的尾巴不安分地摇晃着。

夜谰合上书本,起身向他走来,却见他克制不住地退后了半步,登时僵在原地:“你真的怕我?就因为那天我亲了你一口,你就怕上我了?”

“不然呢。”程雪疾又委屈了起来,抓过使劲儿摇晃的尾巴捋了捋:“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喜欢猫而已……你为什么亲我?”

“我……看你睡得好可爱……”夜谰说罢,拧着眉头合计了一阵,发觉这理由有点蹩脚,又改口道:“其实你的人形在我眼中跟猫形差不了多少……我没有恶意。”

“是吗。”程雪疾的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我可爱吗……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谁啊?”夜谰感觉到他情绪有点不对,把语气放缓了许多。

“一个富家老爷。”程雪疾顿了顿,突然抿嘴笑了:“然后我把他杀了。”

夜谰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他好像一点都不了解程雪疾,白费了独处的这些个日子。

“我挺讨厌这张脸。”程雪疾伸出尖锐的爪子按在面颊上,抠出了五个血印:“但是又觉得,没有这张脸,你也不会养我了。”

“你在胡说什么?!”夜谰只感一团火气窜上头顶,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恼怒道:“你当我什么人了?!”

“难道不是吗。”程雪疾出乎意料得也跟着恼了,昂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一只弃猫。除了这张皮子好看,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我终究就是只玩宠,不是吗!”

“当然不是!”夜谰刚吼了半句便觉心口作痛,不禁捂着胸口痛苦地松开了手:“你居然这么认为……”

“我……你没事吧!”程雪疾慌了,忙伸手扶他,却被闪开了,无助地蜷着手不知所措。

“我一直以为,你能看出来,我待你是不一样的。”夜谰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拂袖便走。

程雪疾沉默着等他走到房门口,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我听屋外的几个妖仆,说我是你养的娈童。”

“谁说的!”夜谰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老子拔了他的舌头!”

“先前也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妖侣。”程雪疾攥着拳头瑟瑟发抖,克制不住地继续说道:“你默认了。”

“是吗?”夜谰诧异,回想了一瞬发现好像真的有这件事。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反驳呢?

“所以在你心里,果然就是这样的……”程雪疾抬起手迅速抹了抹眼睛:“当玩宠的话没关系的……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娈童……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

夜谰怔住,终于意识到了程雪疾在别扭什么,踟蹰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全乎话来,竟转身推门走了,步伐之慌乱宛如临阵脱逃。

程雪疾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了半天,见他确实走远了,登时变回猫咪,泄了气似的趴在地上打起了滚:“完了完了,要死要死,我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中了什么邪,是起床气太大,还是思虑过重太久,终于压垮了他的精神,导致一股脑把不满全发泄了出来。

夜谰生气了,他生气的模样简直能生吃一头牛。程雪疾惊恐不安地捂着脑袋想象着。他要被大蛟一口吞了,连塞牙缝都不够,呆在蛟肚子里很久很久才能彻底被消化掉……

“我……我得走……”他险些哭出声,跑到床边扒拉出藏在底下的布包裹。里面装着夜谰给他的藤球,那套半新的衣服,以及一小把已经发霉的鱼干。

他忽然有点迷茫,抱着包裹坐在地上出神。平心而论,夜谰待他极好,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对他这么好了。

真的要走吗?能去哪里呢?连离开北境都做不到吧……程雪疾默默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藤球轻轻摩擦着。那日藤球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有点瘪了。夜谰让他丢掉,他却偷偷把球藏了起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玩藤球。他毕竟是只半妖,不是真正的小猫咪。但这个球是特殊的,这是夜谰给他的东西,唯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玩意。曾几何时,他也羡慕其他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街上玩,有五颜六色的花球,有漂亮的布娃娃玩。而他只能躲在角落里,端着讨饭的碗,眼巴巴地瞅着,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把耳朵藏起来。

在妖界他不需要躲藏,可以正大光明地露着耳朵,有的时候,他真想在妖界过一辈子。可惜他是只半妖,既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程雪疾落寞地将藤球放回包裹中,重新系好后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背上了包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偷偷看了看……

……

夜谰站在后花园中发了会儿呆,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已经不气了。或者说,震惊压过了愤怒,以至于他现在特别想折回去再质问程雪疾一次。

然而他做不到。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程雪疾是对的。一直以来,是他忽视了一个问题——程雪疾是半妖,不是普通的猫咪。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一位半妖的少年锁在了寝宫里,其他妖该作何感想?悠悠众口,嚼舌头的妖不计其数,杀得过来吗?

名分,程雪疾缺个名分。夜谰沉思,左右衡量着该如何安置这只小猫。在境主殿里寻份差事?好像并没有撼动实际问题。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朋友?傻子才会信,还有点越描越黑的意味……

夜谰犯起了难,绕着假山来回踱步。这时忽有妖仆跑来禀报:“主公,老祖宗来了,说是库房里丢了贵重物件,要兴师问罪。”

“丢什么了?”夜谰心猿意马地问道。

“不知道……总之,赫大人被绑去问罪了……”那妖仆紧张地叩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与赫辛夷关系不错,其他妖仆不敢来禀报,他却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期望着夜谰捞赫辛夷一把。

夜谰微惊,忙抬步便走,未入主殿院内便听见了摇鞭子的声音,走近一看,赫辛夷已被按在地上打了不知多久,整片后背血肉模糊。

“住手!”夜谰冷呵,随手将正在挥鞭子的两只妖丢了出去,蹙眉看向地上的赫辛夷:“还活着吗?”

“禀主公,属下死不了。”赫辛夷脸朝下沙哑地回答道。

“谰儿,你的属下手脚不检点,曾祖替你教训教训他。”老蛟坐在宽大的八仙椅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夜谰侧眸看了过去:“有劳曾祖。然而他在我手下办事多年,从未不检点过。不知他偷了什么东西,竟让曾祖动怒。”

“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库房里丢了几样首饰罢了。”老蛟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昨日他本该在境主殿当值,却不知去向,应是拿了东西出去变卖了吧。”

“曾祖何以下此定论。”夜谰沉声问道。

“呵,他还小的时候,不就偷过东西吗?”老蛟放下茶杯,手指哒哒敲着椅子扶手:“没想到他那次没得手,被教训了一通还是不长记性。”

“唔……”赫辛夷顿时低哼了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

夜谰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对老蛟说道:“曾祖,昨日是我命他出宫办些差事,您误会他了。”

“哦?办得什么差?”老蛟冷哼。

夜谰顿了顿,耳边攸地飞来一只小飞虫,停在他的耳廓上仅一瞬又飞走了:“去药铺买了些灵药罢了。”

“哦,这样。”老蛟的脸色更沉了一分。有探子称,赫辛夷闯入都城外某间药铺强抢灵药,药铺老板花重金买了打手要报复他。此事他本以为夜谰不知情,没想到竟是被属意的。

“买药?他可没花一分钱,直接抢了就跑了。”老蛟敏锐地抓住一点漏洞质问道。

岂料夜谰面色不改地反问道:“孤在北境买药,难道还得付钱?”

老蛟不甘松口:“那么多店铺,为何单挑了一家在都城外头的?”

“怕被城里妖认出来。”夜谰又踹了赫辛夷一脚,这回是责怪他把烂摊子留给了自己:“谰儿不想被旁妖知道,修炼受挫的事。”

“唉……曾祖倒成了旁妖。”老蛟做出一副伤悲的模样,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昨日大长老突发重病,回本家休养了。唉,不知不觉的,夜家这些个老东西都不中用了。曾祖也一大把年纪了,谰儿怕是早就看不上曾祖了吧?”

“曾祖言重了。”夜谰不为所动,冲远处一道身形挥了下手:“来,把赫大人搀下去。”

那妖立刻跑了过来,原是刚刚来通风报信的那只妖仆。刚要弯腰去拽赫辛夷,老蛟突然开口道:“谰儿,就算这小子没有偷东西,刚刚他对老夫出言不逊,这又该怎么处罚?”

“曾祖已经打过了。”夜谰先前一步站在了赫辛夷前头。

老蛟眯眼直视着他,半晌后轻声道:“够吗?谰儿,你一向孝顺,不如直接杀了他?”

☆、【逃离】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夜谰与老蛟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许久后方道:“曾祖,您说笑了。赫辛夷乃我的家臣,怎可无缘无故地被责杀。”

“他对我出言不逊,这也算无缘无故?”老蛟眼神骤凛,颇有咄咄逼人之意:“谰儿,你莫要分不清里外。一只狼族送来的奴隶,随意处置并不为过。”

说罢他竟抬臂一挥,幻化出一条妖力所成的巨大血臂袭向赫辛夷。赫辛夷忙一把推开他身边的那名妖仆,祭出妖力想挡,却是慢了一步。本以为自己将身首异处,岂料夜谰站在他前边微微勾起手指,瞬间迸出一股强劲的妖力将那血臂拦腰折断,化作血雨倾盆而下,浇了他一头一脸。

老蛟双目圆瞪,愕然地张大了嘴巴:“谰儿,你居然为了他忤逆你的曾祖!”

“境主殿已经够脏了,曾祖莫要再让这里染血。”夜谰漠然道。

老蛟怒不可遏,却不敢再前进半分。夜阑变强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子压根就没有修炼受挫,他的妖力比以前更浑厚且隐忍,刚刚甚至连半成妖力都没用上,便破了他的“血吼术”。他果然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令他凭白担忧。

“好好好……你这不仁不孝的东西……”老蛟被气得左右摇晃,撑着仆从的肩膀勉强站稳,恶狠狠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经过他身侧时稍停了一瞬,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夜谰,你别以为能永远护得住他们!”

夜谰不语,等他彻底走远后,垂首问向赫辛夷:“还能走吗?”

“回主公……有点费劲。”赫辛夷抓住妖仆的胳膊挣扎着跪了起来。

夜谰看向他的双腿,发觉已经被打折了,不禁沉下了脸冲那妖仆说道:“去抬个软轿。”

“是!”妖仆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欣喜,大步跑向殿外。夜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保的你,此妖可用,记住这份情。”

“谢主公提点。”赫辛夷吧唧趴回了地上。

几位妖仆七手八脚地将赫辛夷抬至偏殿,并寻来了灵药疗伤。夜谰沉默地坐在桌旁,看着妖仆们往赫辛夷的背上上药,擦拭伤口用的帕子换了数十条,染红了七八盆水,不禁眉头越皱越紧,隐隐回想起当年赫辛夷被砍去尾巴时的惨状,心里极不舒服。

他明白,曾祖这是杀鸡给猴看,以族中长老的事为由头敲打他。赫辛夷是第一个倒霉的,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程雪疾,或者追随他的臣子们。老蛟一日比一日猖狂了,先前还注重个颜面,不愿被旁妖拆穿他阴险的性情。如今则是破罐子破摔,离撕破脸就差了半步,看来有必要提前做些防范。

待赫辛夷被缠好绷带,跟个粽子似的趴在榻上挺尸。夜谰挥退妖仆,小声道:“以后你机灵些,还会有麻烦找上门……这回你算是被牵连了,我会补偿你的。”

谁知赫辛夷竟投来一个疑惑的小眼神,茫然道:“牵连?什么牵连?”

“嫁祸你偷东西。”夜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是因为你太蠢。买个药罢了,还闹出事端来。”

“啊……额……偷东西吗……好像……额……”赫辛夷顿时结巴了起来,心虚地把脸埋进被褥里。

夜谰一怔,品出点不同寻常,起身走过去薅住了他那贴在脑壳上的耳朵:“难不成你真去偷库房了?!”

“主公恕罪!就就就……”赫辛夷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动也动不了,只能装傻充愣地笑了起来:“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

“这是什么?”夜谰一低头,发现他的长靴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提起来倒在地上一看,竟是个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玉扳指清脆动听地在地上滴溜乱滚,最后撞在门槛上方停了下来。空气瞬间凝固了,半晌就听一声咆哮震耳欲聋,掀飞了殿顶:

“赫辛夷!!!!”

“主公!主公!其他的我没拿,这扳指我套脚指头上忘了,我真的忘了……”赫辛夷嗷嗷惨嚎着,耳朵几乎被拧成了一个疙瘩,撑着床铺眼泪鼻涕齐飞。

“你是白痴吗!怎么没打死你!没打死你!!”夜谰险些气炸了肺。他的眼线遍布全妖界,唯独在闭关的这几天落下了赫辛夷,因为觉得盯着他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狼族会主动跟虫族联系。如今看来,这蠢货必须得不间歇地盯着,不然都到了奈何桥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主公,昨日事出紧急,我我我我我……”赫辛夷只感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离他而去,成为一条秃尾巴还秃耳朵的狼,离远了看跟个毛蛋似的。

“你紧急个屁!”夜谰松开手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打得他咕咚栽回去眼冒金星:“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连枫游出宫鬼混了是吗!老子让你盯着他,盯着他,没让你跟他同流合污!为什么偷东西!说!”

“我没钱了……”赫辛夷赖唧唧地哭出了鼻涕泡:“我就剩几个子儿了,这个月饭钱都没着落……”

“为什么不跟我要!”夜谰又呼了他一巴掌:“老子短过你的银子?!你说你今日要是因为个玉扳指丧了命,你父王的在天之灵得再被你气死一回!”

“我相信主公会保我的。”赫辛夷努力侧过身,给了他一眼坚定的眼神……

然后又换来一顿毒打。

就在赫辛夷被打得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屋外的夏蝉忽然叫了起来,用只有夜谰能听见的声音喊道:“主公!猫大人跑啦!往宫外去了!”

“什么?!”夜谰大惊,忙跑出屋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白影迅速闪入屋中。连枫游关好门窗,小心地查探了一下四周后,急急走至床边,掏出一枚灵丹塞到了他鼻子底下:“快点吃,不然你这腿得瘸了。”

赫辛夷也不推辞,张嘴吞了进去:“谢谢。”

“毕竟是因为我。”连枫游想了想,拉过身后的椅子坐在榻边沉默着。

赫辛夷微微摇头:“不是因为你。我没想到,老蛟会查库房。是我太蠢。”

“还不是买药的时候暴露了……丢东西只是个噱头,他想杀你,找个借口罢了。”连枫游瞥了一眼贴在门槛上的玉扳指,起身把它捡了起来,手指一用力,捏做一地粉尘。

“老蛟之前还会装装样子的。”赫辛夷稍稍活动了一下腿,发现还有知觉,不禁长舒一口气:“我感觉,主公和他快打起来了。到时候你怎么办?你还要站在老蛟那边?”

“你不懂。”连枫游贴着门缝看了看,这才察觉到树上的那只蝉是虫族妖,不禁面色微变:“若主公问起我,你就说你偷钱跟我喝花酒去了……”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赫辛夷苦着脸扭头看了他一眼:“主公本就被气疯了,再听了这么个说辞,我估计他得把我脑袋拧下来。”

“那倒不至于,顶多觉得你没救了。”连枫游看那夏蝉攸地飞走了,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他摸不透虫族的感知力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发现他的踪迹。

这时赫辛夷看向桌上茶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央求道:“能不能求你给我倒杯水喝?”

“嗯。”连枫游转身倒好水,却端着茶杯愣住了。赫辛夷从头到尾都是伤,碰也不敢碰,怎么喝水。

“没事,你递给我就行。”赫辛夷说着便咳嗽了起来。

连枫游无法,只能试着把水一点点喂给他。赫辛夷喝一口呛半口,血点子不慎喷到了他的袖子上,登时侧过脑袋,不安地说道:“对不起,弄脏你衣服了。”

“蠢货……”连枫游低骂一声,直接捏着袖子替他擦去嘴边血渍,看着白衣上的点点血花晕染开来,眼神逐渐黯然。

“你为什么不想说实话呢?说老蛟对你并不好。”赫辛夷好受了些,见他脸上没了笑模样,一时还有些新奇:“你终于不笑了。其实你这样子更顺眼些,以后别笑得那么假。”

“难不成要我哭?”连枫游伸出细长的手指,挑了挑自己的嘴角:“什么实话?我是曾祖养大的,他待我不薄。”

“他快把你打死了。”赫辛夷认真地说道:“他要真把你当回事,不会下那么狠的手。在他心里,你可能跟我的地位差不多。只不过你听话,我不听话。”

“少胡言乱语,我好着呢。”连枫游的嘴角僵硬地上扬着:“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在那天之前,你能保证好端端得活着吗?”赫辛夷又问道。

连枫游颔首,俯身贴着他的耳朵回答道:“放心吧,他不会杀我的……绝对不会。”

“你还是别这么自信了。”赫辛夷的耳朵微痒,止不住抖动了下:“我不干涉你。但是等那一天到来,我会想办法制止你的。连枫游,你好好活着。”

连枫游微怔,嘴角慢慢舒缓了:“你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

……

北境外围,夜谰慌张地停在半空中张望着,果真发现了一个躲闪的小白点正往与西境的交界处跑去。

“他要去西境?为什么?去玩?”夜谰既焦虑又费解。他怎么都没想道,程雪疾居然能逃过守卫的眼睛,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还跑得这么快!

现在把他提溜回来?……不,还是看看他究竟要去那里吧。夜谰想了想,并没有现身,而是偷偷跟在后头观察着程雪疾的一举一动。

程雪疾闷头狂奔,背上的小包裹几乎被颠散了架。他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逃出宫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只要被守卫拦下,他就乖乖退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没有,这些无能的侍卫谁都没看见他。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得出来了,没有回头路了。等夜谰忙完回到寝宫发现他不在了,定会大发雷霆。

可是他还是想跑一次试试,一如幼年跟景书逃出那个地方的时候,抱着必死的决心,躲避满山遍野的追兵。他算是看透自己了,他就是个野猫,养不熟的。是他对不起夜谰,如果被抓住了杀掉,也心甘情愿。

想着想着,他就哭了,眼泪落了一地,浑着尘土被踩成串串梅花。西北两境的交界处,那片广阔的草原就在前方。他想藏进草原另一端的森林里,或者停留在草原上被杀死。总之他不要死在宫殿里,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其实跟牢笼没有区别……

但如果夜谰不那样对他,他可以心甘情愿地在笼子里呆一辈子。当一只普通的猫,守着温柔的主人。只要主人不要他的身子,他怎样都行。

这是他跟景书的约定,那位死在春季最好的节气里的少年,要求他干干净净得活着,他应下了,就必须要做到。

不然怎么对得起那方土坟上孤零零的野花?

☆、【被抓】

西北两境的交界草原一如既往地寂静。程雪疾蹲坐在草坪上微微发抖,微风吹过,卷来半片树叶落在他背后,登时吓得他跳了起来,弓起背紧张地查探着。

夜谰站在北境的森林里望向他,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模样,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感到悲哀,为自己,也为程雪疾。他本以为人界一行后,与程雪疾已然亲密无间,结果到头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俩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有踏前半步,程雪疾依旧畏惧着他,甚至不惜逃离。

他当如何?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夜谰抬头看向蔚蓝无垠的天空,忽然觉得,如果程雪疾不想再呆在他身边了,去西境也可以。西境的气候与灵脉更适合他修炼,说不定小猫咪能活得更快活些,用不着跟着他担惊受怕。而且只要他们之间的同命血契还在,程雪疾出不了什么闪失。

于是夜谰打算就这样目送程雪疾离开,谁知程雪疾却不往前走了,犹犹豫豫地回头看着北境的森林,在原地转起了圈。

后悔了吗?夜谰顿时来了精神,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猫,准备随时张开手迎他回来。

然而程雪疾始终没敢往回走,转累了便趴在地上发呆,不由自主地啃起了青草缓解焦虑。他后悔了,可现在回去如何解释?说他是贪玩跑出来的?夜阑不会信的。

前头是西境,一个气味很不错的地方。若他改名换姓混入其中,应该很难被发现。而且西境之主是夜谰的朋友,看上去性子挺好的,不像东南两境那么危险。所以……要不要试一试呢?

他试探性地抬起爪子迈了一步。夜谰心中一紧,眼睁睁看着小猫背对着他走了起来,克制不住地站起身想追。谁知就在这时,天空上突然飞来一道乌鸦,盘旋在程雪疾上方,呱呱喊了起来:“猫!有猫!有猫妖!”

程雪疾大惊失色,忙纵身跃起把乌鸦扑了下来,按在地上凶巴巴地低吼道:“不许出声!”

那乌鸦精年岁不大,被他轻易地抓住后登时吓得呱呱哭了起来:“我被抓住啦!我被抓啦!被抓啦!”

刹那间,西境森林里呼啦一声飞出了数百只乌鸦,黑压压一片乌云般盖了过来。程雪疾暗道不好,扭头想跑,结果眼前突然一黑,就听咕咚一声,一只山包大小的乌鸦精落在了他的面前,弯喙如勾闪着寒芒,拦住了他的去路。

“娘亲娘亲……”哭哭啼啼的小乌鸦爬起来躲进了她的翅膀底下:“猫要吃我,要吃我……”

“不不,误会误会……”程雪疾夹着尾巴连连摆爪:“我就是路过的!跟令千金开个玩笑。”

“唔……”老乌鸦沉稳地低下头嗅了嗅:“不是西境妖。”

“我是北境妖,我们境主跟你们境主是相好的,你知道不?”程雪疾缩着脖子讨好地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不信你们叫西境之主来,她认识我!”

笙玖啥时候成我相好的了……夜谰满头黑线地站在不远处看戏。这乌鸦他认识,是位尽职尽责的首领,负责巡视西境边界。性子温和,而且食素,应该不会把小猫一口给吞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出逃!

“嗯……”老乌鸦用嘴巴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肚皮,并没有伤到他。就在程雪疾觉得自己的示弱起了作用时,老乌鸦突然张开嘴衔住了他的腰,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于是鸦族浩浩荡荡地回了西境,天际回荡着程雪疾渐行渐远的凄厉惨嚎:“救命啊啊啊啊……”,但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夜谰无奈地叹息一声,拿出袖中火羽说道:“笙玖,我的猫被抓进西境了。”

“哈?怎么被抓的。”笙玖正难得地有了清闲时候,侧躺在软椅上吃着葡萄:“溜猫的时候没牵绳?”

“别伤着他。”夜谰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道:“如果他想留在西境,就给他安排个住处吧。”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要回去了?”笙玖差点被葡萄籽儿噎住,忙吐出来坐正了身子:“我说,你俩同命血契都结了,这就闹掰了?”

夜谰眸色微沉:“别多问了。你就告诉他,如果他想留在西境,我不会再去找他;如果他想回来,我随时去接他。”

笙玖拧着眉毛撇撇嘴:“吵架了是吗。吵架就自己关门吵,你把猫放到我西境里算什么事儿!我俩可是情敌关系,你把他交给我了,我转身让他进锅里你信不信?”

“这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夜谰沉声道。

“整得跟你要死了似的。”笙玖嫌弃地揪过帕子擦了擦手指。

没多时,屋外哗啦啦一阵噪声。鸦族首领飞至门口,落地化作一身着黑色长裙的高挑女子,提着程雪疾入殿行礼:“境主。属下在边界处抓来一只猫妖,自称是北境妖。”

“知道,扔地上吧。”笙玖懒洋洋地答道。

程雪疾吧嗒掉在了地上,捂着脑袋就地一滚,窜上了台阶,嗖地扑到了笙玖靴子尖上。笙玖绣眉一挑,想一脚给他蹬出去。岂料这小猫颤巍巍地抬起头与她一对视,蓝色的眸子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直看得她心尖酥软,止不住伸手把猫捞了起来。

“哟,小东西可怜死了……”笙玖把小白猫搂在怀里,戳着他毛嘟嘟的脑袋,脸上闪耀着慈祥的老母亲光辉。程雪疾则乖巧地缩着四爪,抱着尾巴跟个婴孩似的瞪着好奇的大眼。

一鸟一猫就这般和谐地共处了半天,直到鸦族首领呱了一声:“境主,无事属下就告退了。”

“……嘶……”笙玖登时从虚假的美好逃了出来,双目一瞪把猫扔了出去:“你这该死的猫妖!胆敢占本境主的便宜!”

“……是你主动抱的我……”程雪疾一个后空翻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哼,果然不能小看了你。”笙玖气哼哼地挥了挥手:“滚蛋滚蛋,赶紧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总之本境主眼不见心不烦。”

“哎!”程雪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禁大喜过望地往门外跑去。刚踏出门槛,却撞上了某个人小腿,又骨碌碌地滚了回去。

“咦?你怎么在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头顶上响起。程雪疾抬头一看,原是白巫族长。

“稀客啊。”笙玖神色一凝,轻笑道:“这猫是夜谰派来见我的。上回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吗,夜谰让他来看看我恢复得怎么样了。”

“哦?谰儿让你来的。”白巫族长慈祥地笑着,俯身想去抱他,却被程雪疾化回人形,红着脸避开了,小声地向他问了个好。

“谰儿?你们何时如此亲切了。”笙玖蹙眉,依稀记起当时夜谰跟他独处了一阵,羽毛没能窃听到任何东西,也不知他俩聊了什么。

“哦……老夫失言了……”白巫族长垂眸,拿出一卷竹简走了过去:“境主,这是老夫近日研创的阵法,可促进复原笙樾阁楼顶的封印。境主不妨一试。”

“有劳你了。”笙玖接过竹简展开看了看,余光则瞥向程雪疾:“猫,夜谰说了,你可以留在这里。”

“他亲口说的?”程雪疾微僵,心中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落寞。夜谰果然知道他跑了,却没有来找他,是放弃了吗?

说的也是,一只逃跑的野猫有什么好惦记的。他自嘲地笑笑,冲笙玖拱手道:“境主大人,我就不叨扰您了。”然后转身要走。

“唉,等会。”白巫族长拉住了他,光切地问道:“谰儿近来可好?老夫有些话想请你转达给他,能否行个方便?”

“好。”程雪疾应下,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位老者保不齐是夜谰的亲外公,得多加尊敬才是。

“那跟老夫来吧。”白巫族长主动牵住他的手向殿外走去。程雪疾莫名有些窘迫,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笙玖,见她眉头不展,便没有开口。

待他们离去后,笙玖拿出火羽小声道:“白巫老头把猫带走了。他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我有点奇怪。”

“白巫族的动向还在你的掌控中吗?”夜谰问道。

“自然,只是……罢了,有什么动静我再告诉你吧。”笙玖把话咽了下去,靠在椅背上细细思索着。白巫族太安静了,静到令她不安。她想不通,全族几十口子足不出户,缩在那森林里是如何过活的。不会憋闷吗?不需要吃喝吗?

不过这阵法……笙玖又从头读了一遍竹简,见上头的符咒玄之又玄,唤来妖仆将此物拿去给长老们看看,若真的能成,大可一试。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白巫族长语气和蔼,像极了邻家老翁。

程雪疾顿时放松了许多:“晚辈姓程,名雪疾。”

“好名字,好名字。”白巫族长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谰儿如何了?怎放你独自来西境?”

“主公安好,谢您挂念。”程雪疾道。

“哦,那你们何时成亲啊?到时候老夫想办法偷偷去看看你们……唉,我这当长辈的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白巫族长一边叹息一边微微摇头。

程雪疾头皮发麻,忙解释道:“前辈,您误会了。我与主公只是主仆关系……”

“哎,少诓我了。”白巫族长狡黠地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你们结同命血契了是吧?”

☆、【为何】

夜谰在森林中呆站了一阵,见时候不早了,方慢吞吞地往回走。这时夏蝉飞了过来,化作一矮小的少年脆生生地说道:“主公,属下可找到您啦!”

“怎么了?宫中又出事了?”夜谰蹙眉。

“倒不是出事了……就是连大人去看望了赫大人。”夏蝉一边说着,一边正了正脸上的面具:“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

“嗯……”夜谰心生狐疑。连枫游跟赫辛夷互相不对付许久,怎突然又走得近了?赫辛夷可别是被连枫游忽悠了,再套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而且他好像看见属下了。”夏蝉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若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连大人应当是阴魅体。这种体质的妖族普遍感知力很强,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起疑。”

“阴魅体?”夜谰心里咯噔一声。对,连枫游天生阴魅体质,他怎么给忘了!而当找到母亲和他的藏身之地的……

是阴魅体的蛇族妖。

“主公,属下该怎么做?”夏蝉见他气色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公,事态很严重吗?”

夜谰回过神来,再三斟酌后说道:“先前飞蚊告诉孤,赫辛夷昨日去药铺买灵药了。这样,你与飞蚊换值。你去宫外查赫辛夷为什么买药,让飞蚊来接替宫内事宜。别走漏了消息,再让狼族对孤心生芥蒂。”

“是。”夏蝉应下后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