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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蛇潜心修炼可为蛟,蛟仰仗天意可化龙。所以蛇与蛟在某种意义上算是近族。有个不爱修炼只种田的小老弟当近族,蛟族怎么想怎么不自在,便早早与蛇族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蛇族倒也不在意,蛟族在前头厮杀,他们在后头过小日子,互不干涉,没什么可说的。

然而和平很快被打破了。随着妖界混战纷起,各族大妖为争夺妖王之位打得头破血流。蛇族凭白占着北境最好的土地,自然不能幸免。一时成了众矢之的,被打得七零八落。为自保,蛇族不得不投奔了蛟族,成了蛟族的家臣。

再后来,蛟族自相残杀,只剩夜氏一脉,四境初立,由各境境主掌管。幸存的蛇族依附夜氏勉强苟延残喘。中部的河流与田野早已荒废,妖界众妖在无止休的争斗中惶惶不可终日。

蛇族作为夜氏家臣,每有争端,都会被当成马前卒扔到最前头。从刺探敌情到纯粹地当替死鬼,蛟族使唤他们时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很快,蛇族凋零了,只剩些老妪和孩童。

传说中,蛇族最后一任族长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妖。天生阴魅体,双目可摄魂。男妖在她面前被迷得俯首称臣,女妖看见她也只能自行惭秽。只可惜这位风华绝代的美妖红颜薄命,早早地去了。她死后,蛇族在争斗中被灭了族,自此妖界再无蛇族。

时至今日,妖界谈论起这位传说中“最美的女妖”时,都会扼腕自叹一番,说她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走了。若她生了女儿,定也会摄魂夺魄,美得不可方物。

可事实上,这位女妖留下了子嗣,不过不是女儿。

“娘,到最后,您还是不愿来见我吗?”连枫游的视线里,只剩下了橙色,仿佛火烧云落入了他的眸中。没有天地,亦没有声息。他孤零零地仰面飘荡着,不知该去往何方。

他的娘亲仿佛是一朵娇艳的花,开得热烈,又谢得凄凉,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唯一能拿来当念想的是继承下来的阴魅体,以及一根发簪。

簪子是她的定情信物,当年爹爹寻来海中最珍贵的绿珍珠,请工匠打造了这枚发簪。爹爹说,这珠子的颜色像极了她的眼眸。她笑着收下,自此再也不戴别的首饰,只留这根发簪。

记忆中的娘亲,很温和,每日最爱做的事是侍弄花草,带他认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然后守着山顶上的桃花树等她的心上妖回来。只可惜爹爹总是很忙,忙着打仗,忙着重建宗族,忙着应付无数个婚约,一年中只有零星几天能回到这里,带着一身的伤与疲惫。

“等北境稳当了,我就接你们母子回去。”爹爹不止一次地承诺过。

娘亲却道:“你祖父不会同意的。”

“儿子都有了,还能不同意?”爹爹抱起他,高高抛起又接住,逗得他咯咯直笑。

娘也在笑,但笑得有些苦涩:“你祖父都说了,不会认一条小蛇当重孙的。算了吧,我们母子在这里就挺好的。”

“哎,听他的作甚,日子久了,他就认了!”爹爹不以为然,亲昵地摩擦着他的脑袋,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骄傲:“儿子像你,这张脸以后不定能祸害多少个小姑娘!”

“那你是喜欢我的脸咯?”娘亲嗔怪道。

爹爹狡黠一笑:“对,我当初就是贪你的脸。”然后见她嘟起嘴不开心了,忙补充道:“但是我现在喜欢你全部!你就算变成丑八怪我也喜欢!”

“哼,你就糊弄我吧。等你下次回来,有你好受的!”娘亲一把将他夺了回来,佯装恼怒地离去了。

谁都没能料到,这场普通的对话会成为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三个月后,噩耗传来,他的爹爹死于敌军伏击,埋骨处距此地不足百里。

娘病倒了,挣扎着要去见他的尸首,被族妖拦了下来,说了句令他刻骨铭心的话:

“你以什么身份去见呢?”

是啊,什么身份呢?她没有身份。就算他们的孩子会跑会跳,知道爹爹再也回不来了,她也没有身份,甚至无妖知晓他们的关系。他们母子对于那个家族来说,是污点。

很快,持刀来剜去这个污点的妖找上门来。娘亲慌张地将他藏进衣橱中,结了结界,忐忑地唤来者为:“祖公……”

然后被狠狠地扇倒在地。

那妖先是辱骂她,后狠狠地殴打她。娘亲漂亮的脸蛋被踩在地上变了形,声泪俱下地辩解着:“我们是真的相爱……”

“放屁!你不过是仗着阴魅体魅惑了我的孙儿!”被唤作“祖公”的老妖咆哮着,暴怒到浑身发抖。最后提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生的那个孽障呢?交出来!”

“稚子无辜……”娘亲拼尽最后的力气乞求道:“那是他唯一的骨血……求求你……”

噗嗤一声,老妖的手臂没入了娘亲的腹部,将妖丹生生挖了出来……

这一切,他都看见了,透过衣橱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娘亲的尸首被老妖带来仆从如拖麻袋一般趟在地上带走,血迹蔓延至衣橱底部,头上的发簪跌落在血泊中,他却被吓得失了神,呆滞地盯着那根簪子,连声音都发不出。

待他们走后,一位衷心的族妖找到他,带他离开了那里,与一群失去父母的幼蛇藏入深山。他变得有些痴傻,终日蜷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

不消半个月,蛇族被灭了族,那位救了他一命的蛇妖也没能幸免于难。蛟族对外称蛇族灭于混战,然而一侥幸逃出来的小蛇妖说,是夜氏家主强行掳走了仅存的成年蛇妖们。

他本不知夜氏家主是谁,听了许久后才知道是杀了娘亲的那只老妖。于是他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直至昏厥。

醒来时,他看见小蛇们惊慌地奔逃着,说是夜氏找到此地了。周围都是结界,无数夜氏妖在森林中搜查。他变回蛇形,凭借着阴魅体穿过结界,叼着小蛇们一条条逃出生天。当他回头救最后一条小蛇的时候,被老蛟抓了个正着,捏在手里如同一条轻飘飘的粗麻绳。

“阴魅体?”老蛟的眼底掠过一丝惊喜,旋即将他放在地上沉声问道:“小子,你爹娘是谁?”

彻骨的恐惧与恨意令他险些再度昏厥,然而老蛟的另一只手里正攥着他的同伴,让他不得不强咬着牙挺住,然后努力挤出笑容说道:“娘亲把我送到这里后就走啦,爹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你知道你爹叫什么吗?”老蛟将手盖在他的头顶上,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阴谋的气息。

“不知道哎。”他摇摇头,顺势把老蛟手中的小蛇捏了出来,扔向结界外:“你认识我爹娘吗?”

“我可能认识。”老蛟仔细端详着他的面颊,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眸上时,表情毫不掩饰地变成了厌恶:“你的眼睛很像你娘。你叫什么名字?”

“连枫游。”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着,打消了老蛟的疑虑。连,是他娘亲的姓氏,老蛟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一个身高未到他腰间的孩童为了复仇,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姓氏。

“哦,我确实认识她。”老蛟起身,向他伸出手:“他们都死了,跟我走吧。”

“好。”他乖乖地将手递了过去,放在那个枯槁粗糙、剜出他娘亲妖丹的大手上……

……

“连枫游!别死!”飘着飘着,他的身子突然一沉,坠入黑暗之中,惊出一身冷汗。再睁开眼时,世界变得有些陌生。沙土漫天,迷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睫上挂着血珠,每眨一下眼都会刺着生痛。

“谰哥……是你吗?”连枫游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具结实的后背上,下意识地以为是夜谰,断断续续地说道:“谰哥……那只鸟儿……你恨死我了吧?”

童年里那只小巧的山雀,成了夜谰与他反目成仇的□□。他不是不知,夜谰有多宝贝它,却还是狠着心断送了它的性命。

“是我,连枫游,是我!”背着他的人其实是赫辛夷,在妖力对冲的狂风中跌跌撞撞地奔逃着:“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找青黛姐姐。她可会照顾伤员了,你会没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连枫游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喃喃道:“我太怕了……我怕他要杀你……”

当年他战战兢兢地被带回了夜氏本家,默默憎恨着这里的一切,直到夜谰出现。这个替代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成了夜家少主的男孩,却令他怎么都恨不起来。

夜谰会在他夜惊时替他擦去虚汗,把被浸湿的被褥抱走,将自己的盖在他身上;在他闯祸时拦下罪责,被按住地上打板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冲他做鬼脸;他们一起去捕鱼,一起戏弄刚来夜家的赫辛夷,一起逗笙玖哭鼻子。在夜谰身边时,他才真真正正地活回了想要的模样,活回爹娘都在、无忧无虑的模样。

所以要离开夜谰,不然该如何复仇?他要挖出老蛟长生不死的秘密,才能真正地杀死他。前路永劫不复,他不能把夜谰拖下水,就留这最后的一道光在身后便好。

“你要道歉的话,亲口跟他说,我不会转述的!”赫辛夷脸上的眼泪与血液混杂在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跑着。他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夜谰腾空而起,手中长刀用力一挥,竟以刀气幻化出千军万马,奔腾着冲向半瘫在地上的老蛟。

被破阵的老蛟迅速陷入衰弱,鬼手缠绕在他身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老蛟拼死一搏,带着鬼手拔地跳起,朝着夜谰撞了过来。二者相接,冲击出狂风,将赫辛夷吹了起来。他在空中调整着身子,把连枫游抱在怀里护好,自己垫在底下,落至地上砸出了深坑。

下落的时候,他攸地瞧见天边有个白色的光点急速飞了过来。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搂着连枫游,没出息地想着:如果死在一起了,其实也不错。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濒死】

随着山岭崩殂般的轰鸣,老蛟庞大的身躯彻底陷入泥土中,身上插满了无数妖刃,喷洒而出的血液成了一场急促的血雨。

夜谰持刀立于他面前,见逐渐失神的蛟瞳看向远处躺在坑洞里的连枫游,默然道:“他才是你的重孙,对吗?”

“呵……”老蛟冷笑,脑袋抬起又落下,虚弱地回答道:“他这肮脏的血统……是老夫今生……最大的耻辱。”

“就因为,他是条蛇?”夜谰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当即猜出了缘由:“他是夜氏唯一的血脉,你倒是下得去手。”

“事到如今,不必多言,动手吧。”老蛟低叹,将目光移向他:“不过老夫想问你一句,能否放过夜氏一族?”

“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夜谰抹去脸上血迹,将长刀攥得更紧了些:“我究竟是谁?”

老蛟凝视着他,许久后忽然低笑出声:“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白蘇召出了什么东西出来……”

“白蘇?白巫族长?”夜谰惊愕,他万没想到老蛟竟也不知他的来历,便又急问道:“你说召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贪心不足,反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去问他好了。”老蛟长吐一口气,阖眸沉重地喘息着。

夜谰不满,持刀向前想继续逼问他,却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赫然望见一条奇怪的长条怪落在坑洞旁边,紧盯着里头的连枫游跟赫辛夷,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登时头皮发麻,飞身过去将那怪物一拳打飞。怪物尖叫着翻滚出去,口中掉下一个毛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雪……雪疾?”夜谰不敢置信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程雪疾,跪下身将他小心地捧了起来,登时发现他的前爪断了一个,断口处骨头外露,正汩汩地流着血。

夜谰顿时如雷轰顶,将他托在臂弯中,手指颤抖地试向他的鼻息。程雪疾恰巧醒了过来,迷茫地看向他一阵后,忽然一侧身拱了拱他的心窝:“夜谰……”

“我在。”夜谰忙将他贴在怀里。程雪疾攸地化回了人形,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前胸被烧焦了一大片,奄奄一息地眨眨眼,手指勾着他的衣襟说道:“白……老头……追……追……”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天空。夜谰下意识地将程雪疾抱紧,转身一看,竟瞧见老蛟的腹下滕然亮起一道光柱,利剑般穿透了他的身体。硕大的妖丹沿着光柱缓缓升起,白蘇的身影一闪而过,嘴巴如蟒蛇般开裂,毫不犹豫地咬住妖丹,仰面吞下,然后哈哈大笑着瞬间消失在原地。

夜谰惊愕,一时没回过神来。老蛟躺在地上痛苦地翻过身,望着天空咆哮道:“白蘇!你这个王八蛋!该死!该死……”然后身形迅速缩小,直变得一人多高,有出气没了进气。

须臾后,伴随着一道炸雷,天空蓦地被乌云所覆盖,中央现出一黑色的旋涡,雷电游丝般刻满云层,一时间异声大作,鬼哭啾啾。

“降……神……阵……”老蛟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后,身体开裂,如风干的树皮在狂风的吹袭下,变成了粉尘。

夜谰心中狂跳。“降神阵”,多年前,他偶然间在夜氏秘卷中看见过。只是那秘卷残缺,仅提了个名字,后续详解被毁去。难不成那白蘇为“降神阵”而来?

这时疏雨自空中落下,正瞧见夜谰怀中的程雪疾,先惊后喜。然而当他望见远处的旋涡时,不禁面色一白,三步并两步来至他们身边,将一颗保命灵丹塞入程雪疾口中,低声道:“交给我吧,我先护住他的性命。”

夜谰迟疑了一瞬,见旋涡越来越大,沉声道:“我去看看,这旋涡不祥。”然后解下外袍,将程雪疾裹好递给了他。又起了结界,把他们连同赫辛夷与连枫游圈了起来。

“不行,你的妖力已经……”不等疏雨阻止,夜谰已转身飞向了宗祠。

只见宗祠已被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所替代,坑中四角各有一道高速旋转的旋风。祭坛在中间如同残破的戏台子,白蘇在上头动作滑稽地舞动着双臂,手中法杖上下摇晃,铜铃叮当作响。

夜谰抬掌拍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反弹了出来。再望向白蘇,惊觉他吞噬蛟丹后,浑身布满了棕黑色的鳞片,与老蛟如出一辙。妖力更是狂涨,溢出的妖气形成了乱流,将地面冲击得满是沟壑。

咯噔几声,拴在祭坛上的铁链全部断开,符纹大亮,数不清的鬼手自祭坛中央升起,黑压压一片,万鬼同哭,令他如临地狱,妖力不受控制地逆流向他的心脉,直逼得七窍流血。

“我才是神明……我才是神明!”白蘇疯狂地高喊着,头顶生出一青红色的鬼角,野猪似的獠牙自口中支出,鼻塌孔掀,须发纷飞,状如邪魔。

入魔了?还是……夜谰冷静下来,仔细感知着他的力量,发觉这力量既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人族,而是杂七乱八相互排斥,却强大到超过了鼎盛时期的他与老蛟。

不能再让他将阵法继续下去了。夜谰咬紧牙关,聚集浑身仅存的妖力,再度幻化出高山般的兽颅,且令它生出四臂长角,巨口大张,冲祭坛喷出一片火海。

然而这倾注了全部力量的火焰,竟没能伤及白蘇半分。他抬起法杖指了过来,恐怖的妖力沿着法杖骤然射出,夜谰躲向兽颅后,却被那力量一并洞穿,拍进土里满是黑烟,五脏六腑似是被熔岩蒸腾了一般,血液夸张地从他的口鼻处喷出。

烈风吹过,夹杂着火星子,落在草芥上劈啪作响。远处的程雪疾登时惊醒,捂着心口咳出一大口鲜血,筋脉却有了自愈的兆头,妖力也随之恢复。他看向乌云压顶的天空,一把抓住疏雨的手臂问道:“夜谰呢?!”

疏雨忙压下他躁动的妖力:“他去查邪力源头了,你伤得太重,不要起来。”

“不对劲……”程雪疾看向自己的断骨,发觉隐隐开始再生,忙撑着地面趴了起来:“九重血契……什么时候……会生效?”

“九重……”疏雨一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忐忑地回答道:“在……一方濒死的时候……”

“夜谰!”程雪疾顿时哭喊出声,想站起来却双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疏雨回过神来,按住他的双肩吼道:“你去也没用!先走!保住一个是一个!”然后不顾他的嚎啕,将其扛在肩头,又转身去捞连枫游与赫辛夷,却被风吹得寸步难行。

结界随之裂开,他试图修补,却无能为力。旋涡中心突然落下一道橙红色的光芒,正罩在宗祠上方。眼睁睁瞧见白蘇沿着光柱浮空而起,傲瞰众生地振臂大笑,似是要登上天宫。

然而他着实笑得太早了。很快,橙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雷滚滚,冲着他的天灵盖劈下。白蘇慌忙躲避,抱着头站在祭坛上不敢置信地冲天吼道:“我是神!我是神!你岂能这样对我!”

天雷自然不会理睬他,越劈越厉,不断落在他脚边,将整座祭坛烧成了灰烬。白蘇被一道雷劈在手臂上,甩着手惨嚎出声,然后恨恨地骂道:“天道!你不公!”

话音刚落,橙光攸地又突破了云层。他惊喜过望,忙张开手去迎接这道光束。岂料光芒避开了他,专为落在夜谰身上,但没有带着他飞起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怎么会是他……不可能!”白蘇抓着头发跳脚大喊,恼羞成怒地狂叫着。他的身形猝然变大,很快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见夜谰依旧昏厥,全然没有落下的意思,抬手抓了过去。

“夜谰!”程雪疾见状,不顾一切地打地上爬起,化成白猫跑了过来,在夜谰被抓住的一瞬间,一口衔住他躲开了白蘇的手,却发觉他如同被钉死在地上,怎么都无法带他脱离橙光。只能蜷缩身子将他护了起来,瑟瑟发抖地看向深邃的天空。

“滚开!”白蘇抬手打向程雪疾。程雪疾没有躲,任自己被打飞出去,然后迅速爬起来再护在夜谰身上。白蘇干脆抬脚去踩,泰山压顶地跺在了他的身上,他还是不躲,强撑着四爪把把夜谰藏在肚皮底下,背脊登时发出断裂的脆响。

“住手!”疏雨冲来,向白蘇的头部喷出冰焰,见没有效果,自杀般冲向他的眼眸,试图扰乱他的动作。被掌风扇飞后又飞回,奔向程雪疾,张开翅膀,螳臂当车般拦在他们身前。

巨人的长脚向他踏来,他怒目而视,心里倒没有了恐惧,只是莫名想起了笙玖。那日她撞向鬼塔时的心情,与现在的自己,会不会一样?是无可奈何,还是释然?亦或者,只是淡淡的留念?

“夜谰……”程雪疾双目模糊,嘴角渗出的血液滴答在夜谰身上。

终究还是救不得他吗?

滴答,滴答……无垠的黑暗中,夜谰躺在一叶扁舟上静静地摇曳着。他睁开眼,看见了一片熟悉的浩瀚星空。一枚紫色的星子一点点接近了他,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擦肩而过时,攸地变成了一位黑衣少年,清冷的眼眸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向后飞去。

于是他又看向后方,发觉不远处有个白色的光点,忽明忽现地闪烁着。光点中央依稀站着一人,身型单薄,五官模糊,向黑衣少年伸出手。

二者十指相交的瞬间,忽然霞光万道,电漩星飞,无数幻影在他眼前交错。他看见巍峨高山,横亘天际。而他立于高山之上,与之逐渐交融为一体,吐纳成云,高啸为雨,双眸一睁一闭,便是昼夜交替,日月同辉……

……

轰隆,雷声如战车高鸣,在白鹭与小猫即将被碾碎的一瞬间,夜谰突然散发出洪啸般的力量,以撼山栗岳的劲气,挡住了擎天的巨人。在程雪疾的注视之下,夜谰缓缓睁开了双眼。金色的眸子耀眼到令他短暂地失明了一瞬。

他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又落回地面,周身被暖洋洋的阳光所笼罩。一声龙啸响彻云霄,如同亘古的钟声庄严地回荡着。

☆、【释然】

近百年来,妖界时有动荡,久了便习惯了,管他兵荒马乱还是天生异象,众妖各忙各的,除非天塌下来砸在自己脑袋上。

哪曾想,今日这“除非”竟然应验了。

“快看!天门开了!”小妖们挤在街上,或惊恐或兴奋地指着天空上的旋涡。只见那黑漆漆的旋涡越来越大,云层中吞吐着雷电,阴风欲烈,危壑摇摇,宛如狂潮怒涌。旋涡中央橙光如昼,一庞大的长影徘徊其中,仅遥遥一望,便生敬畏之心,气消胆夺。

“那是有大妖修得仙体了吗?!”

“不不不,是上神下界了吧?!”

众妖议论纷纷,谁都不敢去一探究竟,倒是有个见多识广的小声嘀咕道:“瞅这方向有点像北境啊……是不是夜氏有蛟化龙了。”

令一妖却嗤之以鼻:“夜氏都多少代没化龙了,唯一一个最接近化龙的还死了,总不能是那老蛟诈尸了吧?”

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信谁,却无妖知晓,那打通了“天门”的妖,远远不止化龙这么简单。

红龙身长千里,力量之强大,波及不止妖界。连人间与修真界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三界被这力量撕扯推拉,逐渐地向内靠拢。

“龙……”程雪疾躺在地上,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被那火红如焰的鳞片刺得双目生痛。那是夜谰吗?不是吧?夜谰去哪里了?

他坐了起来,无措地来回寻找着,却听身旁的疏雨惊愕地喃喃道:“这是……烛龙?”

“烛九阴……钟山之神?!”白蘇惊恐地向后退去,庞大的身躯与之相比竟不值一提。

火红的烛龙浮于半空中,双眸微开,默不作声,似是在沉思着什么。白蘇胆战心惊,又转念一想,忽然抚掌大笑道:“钟山神!是老夫召出的你!是老夫引导你降世的!你难道不感激老夫吗!”

烛龙依旧没有言语。其实他所看到的与所有妖都不同,如今的他神识已飞上九霄,穿过苍穹,在浩瀚星空中与一人隔着星河对望,许久后,那人幽幽道:

“恭迎上神归位。”

烛龙的意识有些混乱,前世今生,真真假假,全部掺杂在了一起。最后他终于理顺了一件事,低声问道:“我是来渡劫的?”

“是的,渡尘劫。”那人向前踏了一步,终于能看清了模样,竟是位俊朗的少年郎,眉眼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儿见过。

“渡过去了?”烛龙诧异,总觉自己好像忘却了很重要的事情,思索片刻后微微摇头:“我怎觉得没渡过去……是虚度了吗?”

“看你如何选择。”少年神色淡然,轻轻一挥手,周遭星子登时飞了过来,环绕在他身侧整齐地闪烁着光芒。

烛龙自那群星子中看见了无数画面,将他这荒唐的一生从头至尾演绎了一遍。他看见白巫族为寻求升仙之道,不惜拜入夜氏。老蛟命白巫族准备“降神祭”,却在准备妥当后痛失爱孙,这祭祀没能派上用场。

白蘇心起贪念,瞒着老蛟私自开启“降神祭”,不惜献祭了自己的女儿。结果错过了正确的时辰,反将正在轮回转世途中的钟山之神——也就是他,给召了出来。他依附在白杞腹中获了凡体,成了她的孩子——夜谰。

老蛟问讯勃然大怒,将白巫族残杀殆尽。白蘇携仅存的族人藏匿进凡间,仍痴心不改,屡次试图将他的魂魄与肉身分离。白杞无奈之下带他出逃,遁入深山密林之中,勉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然,夜谰的躯壳无法承载强大的神魂之力,导致他迅速衰弱,命在旦夕。为保住他的性命,白杞以自身寿命为代价,强结封印,封锁了他的妖力。封印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使他的妖力彻底消失,变成凡人。

老蛟寻回他后,发觉无法解开封印,到手的神力被禁锢其中。便改了主意,让他成了上不得台面的重孙的替代品,以振兴夜氏。又留下白蘇的性命,命他想出解开封印的法子,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困扰了我这么些年的封印,竟出自我生母之手?”夜谰蹙眉,他怎么都想不通白杞为何要将他变成凡人。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一些本该有的东西,导致他再无法揣测人族的情感。

而且,他这辈子跟头圈养的家畜似的,被老蛟剥削了劳力后,再一刀杀掉,成了盘中之食。想想可真是悲凉。

少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缓缓道:“想不通了吗?你已重归神位,自是不明人族的七情六欲。”

“也就是说,我本来是懂的。”夜谰迟疑道。

少年不置可否:“你想懂吗?想,渡不过;不想,方了结尘世之苦。”

“我……”夜谰刚要说“想”,却莫名被一口气哽住了咽喉,怎么都吐不出来。他又看了一阵那些星子,小声问道:“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什么?”少年的语气微微上挑,听不出悲喜。

“缺了点……什么……”夜谰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白杞死后,他被老蛟带回夜家当了替代品,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繁杂地叠在一起烦不胜烦,历历在目。然而他始终觉得这些画面中多了许多个“窟窿”,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令他心里发慌。

正想着,聒噪的吵嚷声突然响起。他不满地转动眼珠,眼前景象登时有星海变成现实。他环顾乏味的世间,很快便找到了噪音源头。只见白蘇还在跳脚喊他的名姓,兴奋到本就丑陋的面庞更为扭曲。

“夜谰!我是你外公!我是你外公啊!”白蘇一声长一声短地喊道:“谰儿!外公是为了让你应劫才狠心与你交恶的啊!”

夜谰没有理会,回眸看了眼正望着他发呆的疏雨跟程雪疾,眸光微微一凝。那个银发的小家伙好像有点眼熟,他是谁呢?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仿佛快哭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觉索然无趣,便扭动身躯离开了地面,往旋涡中心飞去。白蘇大喜过望,跳起来去抓他的尾巴尖,妄想被带着一起前往天门,却在触碰到龙鳞的一瞬间浑身都燃烧了起来,跌落在泥土里惨嚎阵阵。

“夜谰!你不能舍弃我!”白蘇不甘心地大吼着,却怎么都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终于改为惊恐地求救:“是我把你召出来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不是你。”夜谰在空中微微停滞,漠然看向已经变成一团火焰的白蘇:“是我想要体会尘世百味,却被你给误了……但我不后悔降生为她的孩子。”说罢头也不回地冲上云霄。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付出了那么多……”白蘇如一滩烂泥倒在土里挣扎不起,很快被烧成了一堆灰烬。他回忆起自己这一生,仍想不通到底做错了哪里。白巫族被上界放逐后苟活于人世,他拼一把越过那穹宇,难道不可以吗?虽然他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但那是他的女儿,他的东西,也算是牺牲?!

夜谰感知到了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异常肮脏,便将那火焰烧得更旺盛了些,连灰尘都一并烧净。

烛龙最后在空中徘徊一圈,嗅着杂乱刺鼻的腐朽气息,彻底对此间没了留念,便昂首继续向上飞去。在他的眼眸洞穿苍穹的一瞬间,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

“夜谰……”

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发觉刚刚那个银发少年正追逐着他,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泪水与泥污,张开手焦急地喊着:“夜……夜谰!”

有事吗?夜谰诧异,微转身看了他一阵,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几张模糊的画面。他们好像很熟,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不错的日子。但具体是怎样的,却都记不清楚。

“渡吗?”星河中的少年的身影忽然占据了他的脑海,蛮横地隔断了他此生的全部记忆:“渡,不可回首。”

夜谰颔首,自知耽搁不得,便加快速度向天门冲去。在他的头部没入苍穹之外的一瞬间,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那孩子到底哭了,哭得绝望又痛苦,以至于他心口怵痛。

不可回首吗?他趴在两界的交面处看了看,里头星河摧残,群星寂然,似是正审视着他,令他感到异常得寒冷且陌生。

好像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这般想着,慢慢缩回身子犹豫了起来。去了,就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也不再是“夜谰”。那孩子为什么要哭?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正想着,星子突然向他袭来,里头竟真的藏了许多双眼睛,咄咄逼人地不断向他施加压力,仿佛警告他三思而后行。

夜谰摆动了一下尾巴,莫名心生恼怒。穹宇外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他也不至于非要到尘世走这一遭。

这般想着,他嗤笑一声,利落地回了头。星辰之力徒然加大,意在挽留,却被他一尾巴给抽了回去。

夜谰缓缓下落,身后裂开的天门颤抖了一瞬后,开始闭合。在他拨开云层重回世间的一刹那,潮水般的记忆忽然自他心底倾泻而出,他想起了那些忘却的往事,想起了那些个空洞里缺乏的东西,以及将他绑在这世间的真正的缘由,不多不少,刚好拼凑成……

一只小狸奴。

最后他落在了程雪疾面前,庞大的龙身迅速剥落,拾回于此番轮回中,凭白得来的躯壳。向怔然的小猫伸出手:

“我不走了。”

通往苍穹外的门彻底消散,发出一声轰鸣,如同在低叹。阳光自云层中探出,将地面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泽,竟比那星河还要璀璨上几分。

程雪疾呆呆地望着他,左手攥右手,怯懦地不敢向前,半晌才小声问道:“不走了吗?”

“不走了。”夜谰笑笑,抬手摸向他的头顶。

“真的可以吗?”程雪疾还是不敢相信,生怕自己身处梦境,醒来又是一场空。

“可以。”夜谰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不走了,不渡了。现在你可以抱住我了。”

“没关系吗……为了我……没关系吗?”程雪疾没出息地小声抽泣着,被一把拥入怀中后,干脆放声嚎啕大哭。终于将不安与激动全都哭了出来。

干涸的大地开始恢复生机,远处躺在深坑里的连枫游与赫辛夷先后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懒得动弹。

连枫游压在赫辛夷身上,仰面看向天空,久违地瞧见了清澈的蓝色,便多看了一阵。赫辛夷的胳膊揽在他腰间,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并未令他觉得丝毫得不适,反倒很有安全感。

这时,一道目光紧贴着他的耳边传来。他侧眸望去,正对上一张姣好的容颜。蛇怪默默凝视着他,双眸乘着一汪水光,温和且眷恋。须臾后蓦地化作白烟,消失于天际中。

“娘……?”他怔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烟雾在他的指缝间流逝,如同困扰这世间生灵的无数场“意难平”,到底在“求不得”的推搡下释然……

☆、【之后】

自那日见到了“天门”与疑似神龙的东西,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静如鸡。大妖小妖,男妖女妖都在忙着观察“天门”还在不在,能不能留个缝隙,让他们趁机钻进去。

可惜,“天门”自关闭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同那日海市蜃楼般的长龙,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不死心的,偷摸跑去北境一探究竟,却只撞见了正忙着种树的夜氏妖们,这支藏在黑暗里长达百年的神秘蛟族,突然一反常态地爬到地面上见了光,着实令妖摸不着头脑。

之后,西境与北境重新结盟,连同两境的草原被划给了虫族为领地。新任西境之主推立为白鹭族的少主——疏雨。东境之主携重礼来贺,被全数退了回去,不过照常参加了宴会。但宴会结束后,喜老本就绿油油的面颊更绿了几分,真正应了句“面如菜色”。回到东境的第二天便宣布退任,让自己的幼孙接了班。

狼族自发带着所剩无几的南境妖们重建家园。没有了暴戾成性的王族大妖,南境久违地享受到了和平,昔日荒废的田野与河流渐渐恢复了生机。众妖想推举狼族少主为境主,却怎么都找不到他身在何方,不禁心生担忧。

其实赫辛夷没走远,就在百里外的山谷里。此山名“禾宝山”,因地处偏僻至今无妖问津。但每逢春季,漫山遍野都会开出不知名的小花,以及成片的蒲公英,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赫辛夷坐在山包上,嘴里叼着草杆,又拔了两根青草编织着手环,动作之娴熟与他这健壮的身材全然不符。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方小小的土包,上头竖着块木牌,没刻字,还有些敷衍地堆了点野花。半晌后连枫游走了过来,坐在他身侧瞥了眼他手中的草环,低声道:“不给你爹立块像样的碑?”

“咱狼族不兴那个。”赫辛夷抬头看向他。

“那你立个破木牌干嘛?”连枫游的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有几块青紫,显然重伤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我做个记号,怕哪天再来找不到我爹了。”赫辛夷嘿嘿傻笑着,又望向底下的山谷:“你娘亲的发簪埋在哪里了?我去祭拜一下。”

“那是我娘,你祭拜算什么?”连枫游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小声说了句:“在最里头那片龙胆花里。”

“这季节还有龙胆花?”赫辛夷诧异,扭头瞅了一眼自家爹爹的坟头,确实过于素净了些:“那我赶明在这儿种棵树。”

说罢二妖皆陷入了沉默。这时山顶起风了,赫辛夷往连枫游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北境吗?”

“谰哥让我继续当北境之主。”连枫游的余光一直瞄着他手里的草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把蛇族的孩子们移回北境了。谰哥将效忠他的那些家臣交给了我,夜氏也安分得很,你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赫辛夷低下头,一边说着,一边将成型的草环调整了一下,往上头插了朵小白花,全然没发觉连枫游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又道:“东境那老王八说的话,你信多少?”

“全部,他不敢隐瞒。”连枫游移开视线,看向安静的山谷:“那蛇怪,长着我娘亲的面容,便是铁证。”

“所以它真的是由你娘亲的残魂幻化成的?”赫辛夷手中一顿,面露愤恨道:“真不该放过那老王八。”

连枫游眼神空洞,似是有些寂寥:“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那时娘亲被杀,我曾寻找过她的魂魄,无果后便放弃了。殊不知她的残魂早就被敛走了……是我太蠢了。”

赫辛夷忙安慰道:“怪不得你,那时你才几岁。那老王八收集你娘的残魂作甚?”

连枫游犹豫了一瞬后压低声音道:“他曾经是我娘的追求者,贼心不死,想复活我娘。结果老蛟吞噬了我娘的内丹,导致娘亲魂魄不全。他复活出的东西自然已不是娘亲……”

“嗯……”赫辛夷见他脸上血色全无,有些后悔自己多嘴戳了他痛处,便强行岔开话题道:“不过……到底是……见了一面……”

“谰哥说,会帮我把娘亲的魂魄带入轮回。”连枫游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还有……笙玖。”

“嗯!”赫辛夷点点头,忽然抓过他的手,把编好的草环带了上去:“好啦,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会好起来的。”

连枫游微怔,看着手腕上歪歪扭扭的草环,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不讨厌我吗?我为了找到祭坛,对西境冷眼旁观。谰哥有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去帮他。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为什么讨厌你?”赫辛夷替他系好披风:“我只是有点生气。气你不与我们交心,只身涉险。你就算信不过我的能力,也该信一下谰哥。”

“我……不敢。”连枫游抿了下衣襟,眼神躲闪,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