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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瑾瑜只好怔怔望着刘清。多少委屈,多少痛苦,还有多少日以继夜的爱恋,都只能用眼神来传递,却生怕一个流露,就引出了早已满溢胸腔的眼泪。

  刘清的眼神,冰封似的冷,瑾瑜被他不声不响地盯了一阵,渐渐不再期待他能读懂自己的心境,倒被他瞧得有些自惭形秽。这对现下的瑾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瑾瑜惭愧地低下头,不敢再与台阶上,那个清高冷傲的谪仙对视。又过了好一会儿,瑾瑜才感觉刘清将视线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台阶上,立即听到了刘立讨好的笑。

  “回去吧,门口冷。”

  “哼!”刘清斜瞟他一眼,甩手便往回走。衣摆飘飘,消失在门缝后。

  刘立赶紧跟上,临进门,还狗腿地帮刘清将门推开一点,待他进去后,又随手‘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从头到尾,竟忘了还有一个瑾瑜未进府。

  “刘清,等等我!你走慢一点……”

  刘立急促小跑的脚步声,还有逐渐远去的话,越过棕色的刘府高墙,传进门外瑾瑜的耳朵里。朱红色大门上,小兽嘴里一摇一晃的环扣,打扰不了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

  瑾瑜拖着疲惫不堪的残破身体,踏上台阶,‘吱嘎’一声,缓缓推开大门,跨过门槛,又合上,将外边的喧嚣与繁杂阻隔开来,背影孤寂地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瑾瑜这次受了不小的打击,回房后,半天醒不过神,只怔怔坐着,啥也不干。直到夜里负责掌灯的丫鬟小翠经过,才发现瑾瑜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卧房内,睁着眼睛,呆在桌前,好像傻了的木头人。

  “二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小翠点亮了屋里所有的灯烛后,不放心地过来瞧瑾瑜,“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瑾瑜站起来,侧过脸,不想被小翠看到自己先前在郊外哭肿的眼睛,以免被猜度怀疑什么。只道:

  “不必了。替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小翠看看他也没什么不同寻常,领了命正待出门,瑾瑜忽又想到什么。

  “等等。”

  小翠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二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刘清喝药了没有?”惯常的一句话,瑾瑜提到刘清的名字时,心头还是冷不丁跳了一跳。

  小翠道:“方才三少爷在大少爷屋里说话,没几句二人就吵了起来。大少爷现在正躺在床上咳血呢。三少爷也不管不问,甩手便走。”

  瑾瑜本就解不开的眉头,这会儿皱得更紧了,“那家伙除了惹祸生事,还能干什么好事!”瑾瑜低嘲了这么一句,再问时,语气明显烦了许多,竟像是比自己挨打受辱时,更为义愤填膺,“刘立他现在人呢?”

  “三少爷现在自己小苑中,听伶官唱曲。”

  “呵!”瑾瑜冷笑一声,隐忍住胸中的怒气,紧咬的牙关,带动脸颊的肌肉,在皮肤下暗涌,泄露了他此时纷乱烦躁的心情。

  “去,叫厨房把药再热热。刘清那头,我梳洗完,便过去。”

  小翠笑道:“还是二少爷您心善。大少爷有您照顾,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比起三少爷,外头的人都说,你才像大少爷的亲弟弟呢!”

  “别乱说话。”瑾瑜回过头,正想再跟小翠交代几句。

  小翠早已经蹦出了门槛,边关门扉,边笑道,“要准备蜜饯。汤药得刚好熬成一小碗。人参和鹿茸先炖,黄莲后放。这些您都说了一百遍了。奴婢都知道。全府上下,就属您最心疼大少爷。”

  “你……”瑾瑜不禁朝门走了一步,还想说什么,小翠已经关上门,一溜烟跑了。

  瑾瑜摇摇头,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向来不端架子,不摆谱。于是府中的下人们,一贯不怕自己。

  可今天却感觉分外悲凉。

  瑾瑜以掌掩面,按住疼痛的太阳穴,撑在桌面上。下身的湿热黏液,和撕痛感,使他不得不重新坐下来,面对这令人窒息将来。

  “大少爷,你横竖喝一口吧。这药可是二少爷特意吩咐……”

  ‘咣当!’刘清广袖一甩,小翠手里的托盘打翻了,瓷碗碎了一地。药汁甚至溅到了刚推开门,走进来的瑾瑜衣角上。

  “拿走!都说了,我不喝!”刘清对小翠大吼。全然没有了平日温文尔雅的风度。

  小翠没见过刘清这样动怒,或许是觉得委屈,一下子跪倒在床榻前的地板上,袖子抹脸,吓得直哭。

  “呜呜……大少爷……奴婢知错了……可是药……”

  “出去!‘出去’听到没有!!你听不懂话吗?!”

  “可……可是……”小翠哽咽得说不全一句话。

  瑾瑜轻轻走过来,手掌按在小翠头顶上,学着刘清以往对自己那样,安慰地拍了拍。

  小翠抬眼瞧见瑾瑜,有些不知所措,“二少爷……药……”

  “你先出去吧。”瑾瑜的神情有些疲惫,“再去煎一副药,尽快送过来。”

  “是。”小翠擦干眼泪,赶紧爬起来,跑出去了。

  瑾瑜走至床前,看向一见到自己推门进来时,就立即趴回床铺,面朝里躺的刘清。

  “你自个儿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我监督得了你一时,还指望我一辈子催你喝药不成?”

  刘清依旧用后背对着瑾瑜,闻言,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透出来。

  “谁指望得了你?我是指望不上了,刘立说不定可以。”

  瑾瑜听到刘立的名字从刘清嘴里蹦出来时,心头一跳,心房紧接着又是一阵酸胀的绞痛。明知刘清误会大了,自己如今却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了。再说,解释得清楚么?

  瑾瑜只能默默不语,扶着刘清的床沿,想坐下。

  被强制欢爱的身子,经不起久站,瑾瑜只好尽量避开尾椎处羞耻的疼痛,慢慢弯下酸胀的下肢和腰。

  所幸刘清一直面朝里,并未看见瑾瑜现下的窘态。

  瑾瑜生怕自己的污秽之身,脏了刘清。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比较软和又靠外的位置,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最终还是拉过一张圆凳,没有坐床。

  板凳冰凉又硬,瑾瑜几乎是坐下去的瞬间,额头就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衬得整张秀气白皙的小脸,像是刚出笼的包子,还冒着水蒸气。

  可惜没人欣赏。

  刘清从始至终都不愿意转头与瑾瑜对话。

  瑾瑜耐着性子道:“听说你刚才与刘立生了口角。你现在这是拿我出气么?”

  刘清没动,也没回答。

  瑾瑜又道:“可以。你如果想打想骂,我都应承你。发泄够了,还是得好好把药喝了。”

  闻言,刘清翻过身来,望着瑾瑜。依旧很冷的眼神,此刻却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探究与好奇,连单纯的瑾瑜都能一下子看穿。

  “做人都需要这么虚伪吗?”

  “你说什么?”瑾瑜不懂,但听这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刘清的眼神很天真,又懵懂,说出的话,却足以让瑾瑜呕血三升,“我说你虚伪。说一套做一套。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很关心我,却讨厌刘立的样子;背着我,又与刘立黏在一起,好不亲热!”

  瑾瑜身体一震,心痛到说不出话的地步,嘴唇不禁又暗暗咬住了,直到上面印下深深一排牙印,他才像是重新缓过劲来,松开红肿的唇,又长又重地叹息一声,并不打算再辩解什么,只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

  “如果我说,我恨刘立。你会信么?”

  刘清一愣,停顿了半晌,才斟酌地摇了摇头。

  瑾瑜眯起眼睛,微笑了,“那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刘清眼睛豁然瞪大,‘刺溜’一下坐起来,指着瑾瑜,眼光冷冷,一脸嫌恶。

  “水性杨花!”

  “那词是用来形容女人红杏出墙的。我是男人。”

  刘清想了想,“反正我今天亲眼看见你跟刘立在大门口脸贴脸,嘴亲嘴!俗话说……眼见为虚,耳听为实!”

  “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瑾瑜平静道,“上课时再睡觉,就要连话都不会讲了。先生怜你身子弱,不打你手板,你横竖也该把我平素教你的,记牢了。”

  刘清像是恍惚了一阵,呆呆看着瑾瑜走至门口,接过小翠递来的药碗,又走回来。

  “乖,把药喝了。”

  刘清突然很失落,“我又忘了……你上次教我的内容……我想不起来……我好像愈发健忘了……”

  瑾瑜放下药碗,顺抚刘清的长发,“忘了好。有些人之所以会痛苦,往往是因为他记性太好。喝药吧,待会儿凉了。”

  刘清这回乖乖接了过来,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一半,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健忘就孩子似的喊苦。只愣愣盯住枕头边,随身不离手的算盘,眼神空洞道:

  “就算我连自己几岁都不记不清了,我也会记得你骗了我!你喜欢刘立!”说罢,眼神恢复了神采,却冷似千年寒冰,万年积雪,看向瑾瑜时,仿佛带着三生九世的怨恨。

  瑾瑜只是望着他笑得宠溺,抚摸他长发的手指,电击似的抖了一抖。动作再起时,却更亲昵爱恋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即使要我用命去换,我也是愿的。”瑾瑜自嘲地苦笑。

  每天说,又有何用。只要刘清喝完药,睡一觉。第二天,一定会将现在的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是你?刘立呢?”瑾瑜正想着事出神,身边忽然传来刘清冷酷的问话。

  瑾瑜觉得他此时语气已不像先前,偏头去瞧,果然看到刘清刚才还天真无邪的眼神,现下已变得冷峻无情,目光寒气深重,直逼自己而来。

  “我问你话呢?你聋了吗?脏手拿开!谁许你碰我头发了?!你摸狗呢!”

  ‘啪!’瑾瑜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脸颊与牙关骤痛,竟被人一巴掌扇倒在床上,眼里直冒金星。

  “刘清你……”瑾瑜捂着腮帮子,疼得眼眶里充溢泪水,心里的苦楚更是无法对外人道也。

  紧接着发根一疼,瑾瑜只好高昂起脖子,努力向后仰头。被刘清残酷地抓着的发髻,像是要把头皮从脑壳上撕走。

  “刘清……”瑾瑜疼得倒吸冷气,抬眼求救似的看向背后的刘清,却见他一副鬼魅缠身的阴毒笑容,逐渐爬上脸颊,说话的语调半点翩翩佳公子的气质都不剩,倒像是恶贯满盈的杀人狂魔。

  “死贱人!下午才在大门口与刘立卿卿我我,现在又跑来本座面前大献殷勤!”

  瑾瑜被他残忍的目光,看得浑身震颤,眼泪也不知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还是心灵上的伤害,顺着眼角,静静的淌,却不再多说一句话。

  刘清看见瑾瑜哭了,心情居然大好,冰得跟死人无异的手指,轻抚过瑾瑜眼角边的稚嫩皮肤,凉凉道:

  “你居然敢伙同刘立那个贱人一起欺骗本座!要不是心疼你这张漂亮脸,本座早将你千刀万剐!剁成一块块的,拿到荒郊野外去喂野狗!又或者挑断你的手脚经络,拨开肚皮,灌入蚂蟥,让那些软绵绵又恶心的东西,吸你的血,钻你的肉,在内脏里生出一窝窝的虫卵……”

  “刘清!”瑾瑜受不了的大叫一声,忍着头顶被扯头发的痛,挣扎出刘清的手臂,转身抱住他,抓过还剩一半药的碗,就要给刘清灌,“你快些清醒过来吧。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反了你!敢强迫本座!我要杀了你!刘立那个贱人去哪儿了?!叫他过来!我要剥了他的皮做围脖,再将他的尸体拿到饭馆子里卖给人做菜!”

  刘清哪里会从,无奈病得太久,没什么体力。瑾瑜虽是书生,倒还是个健康之人,很快制服住无言乱语的刘清,硬生生将后半碗药,灌进了刘清的喉咙。

  剩余喝不下的残汁,流了一些在下巴上,黑麻麻的,发出中药刺鼻的苦味,同样凄苦的,还有瑾瑜伤痕累累的心。

  刘清抵抗的动作,逐渐小了下去。目光也由原来的残忍阴毒,慢慢软化,最终化作了一滩春水。

  “瑾瑜。”这一声温柔又亲昵的叫唤,让瑾瑜方才还抽痛的心,霎时间春暖花开。一切的悲愁苦痛,仅在刘清喊他名字的那一瞬,便奇迹般的自愈,从而烟消云散了。

  刘清躺在床上。抬起的手臂,滑出广袖,轻轻抚摸上瑾瑜半边红肿的脸颊,眼底的内疚与心疼,几欲倾泻而出。

  “愚兄刚才是不是又打你了?你哭过了?很疼么?”

  瑾瑜听闻他这话,差点流下泪来,却只是隐忍,咬着嘴唇,摇摇头。

  刘清坐起身子,看了看瑾瑜手里已空的药碗,还有瑾瑜乱糟糟的发髻,长长叹息一声。

  “愚兄无用。拖累你了。”

  瑾瑜赶紧又抬眼瞧他,“不是……没有……”看着刘清优雅地用手背轻轻一抹,擦尽了嘴角边药汁的痕迹,抱歉地朝瑾瑜一望,眼底的柔光笑意,使瑾瑜再一次紧张得舌头打绞,又开始结巴。周身上下如沐春风,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兴奋,却独独熟透了脸颊,炙热了耳朵,红遍了整个颈项。

  刘清喃喃道,“你为我受苦了……”摸上瑾瑜的头顶,安慰地轻拍了几下。瑾瑜正想回答他:自己乐意。刚抬头时,额头上凑来一张微带凉意的唇。

  “呃?”瑾瑜一愣。刘清已经先一步抓住瑾瑜下意识想挡的手,轻轻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低头再看时,瑾瑜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寿桃,包子般软软的皮肤,现下白里透红,粉粉嫩嫩的。

  刘清低头朝他微笑,“你真好看。真想和你融为一体。”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瑾瑜闻言,几乎要晕过去,身形晃了一晃,被刘清抱住,搂进怀里,轻轻顺着瑾瑜的脊背抚摸,不经意问道:

  “今天……你跟刘立在门口……你们在做什么?”

  瑾瑜腰身一震,爬起来,双手握紧刘清的手掌,定定望进他此刻清明平静的眼睛深处。

  “刘清,你信我。我……我喜欢你……”

  瑾瑜说完的一刹那,自己先傻了。

  一直以来,这句被他视为绝对禁忌的话,如同守候了三生三世的秘密,致死都不打算说出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被刘立那样了,有些豁出命去挣扎的意思。瑾瑜自己也搞不懂,为何此刻,这句话,就如此自然地在刘清尚清醒的时候,脱口而出。

  “我知道。”

  “呃?”瑾瑜惊诧。

  “我一直都知道……”刘清回答的声音,渐渐小了。身体也微微向后倒,眼皮耷拉,好像随时都会闭上。

  瑾瑜服侍他养病已久,见他如此,知他又快顶不住,便只好收回无妄等待的心,扶他在床铺内躺好。盖上被褥的时候,刘清已经呼吸匀长,睡得安稳香甜。

  “唉……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认真听我对你说的话。哪怕我想说的,从始至终,都就只一句。”

  “二少爷……”小翠含着眼泪,怯怯走进来,看着瑾瑜,眼里都是同情。

  瑾瑜站起身,给刘清放好纱帐,又不放心地在床榻的边边角角压了压,小声交代小翠道:

  “刘清这一睡,不知道又要到几时。你留心,别让帐里飞进蚊子,吵着他休息。”

  “哎。”小翠答应完。瑾瑜支起身子,还没站稳,酸疼麻木的腿软了一下,瑾瑜差点摔倒在地,强撑着床头柱站起来时,双腿在裤管里瑟瑟发抖。直到他强撑着身心俱疲的皮囊,回到自己卧室时,双腿还在不停地颤。

  瑾瑜现下脑子里一团糨糊,昏昏沉沉,索性什么也不想,脱了衣服,躺上床,想先睡一觉,再做打算。

  谁知刚闭上眼,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瑾瑜直皱眉头,睁开眼一瞧。

  刘立不知几时,已站在自己床前,正弯下腰,顶着两抹醉红的双腮,双眼惺忪,嘴唇湿漉地看着自己,面贴面,鼻尖仅隔了一寸。

  “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很累了,没法再陪你闹下去。”瑾瑜翻身朝里,闭上眼。感觉刘立并没有走,反而一屁股坐到了自己床上。

  “你说刘清,他还能活多久?”

  “……”瑾瑜紧皱的眉头,闻言,锁得更甚。

  刘立继续大着舌头,醉醺醺道:“前几年他还是一年换四种性子。这两年就变成一个月轮四种性子。现在倒好,一天就齐全了。你说,下一步他会不会一个时辰就……”

  “你闭嘴!!”瑾瑜突然翻身坐起来,愤怒地瞪向床沿边,坐没坐相的刘立,“刘清他会长命百岁的。他只不过性情一会儿像春天,一会儿像秋天。并不像你说的,你哥哥好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哈哈哈哈……”刘立仰天长笑,“这话有意思!你怎么想出来的?一会儿像春天,一会儿像秋天?那他现在睡着了,岂不是……在冬眠??他又不是熊或者蛇。哈哈哈哈……敢情他的四种人格,是春夏秋冬,四季交替。”

  刘立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拍腿直乐得眼泪都快飚出来,看在瑾瑜眼里,愈发觉得刘立没有良心!

  瑾瑜忍不住冲刘立大吼:“没事你就给我滚!我要睡觉了!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来干你的!”顷刻间,刘立止住大笑,嘴角一歪,邪邪望向瑾瑜。

  瑾瑜双手攥紧被单,抓得太过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泛了白。

  “滚……滚!你给我滚!!”瑾瑜像是压抑得太久,终于指着刘立的鼻子,吼了出来。

  “嘿嘿嘿嘿……”刘立一点也不怒,反而歪了歪头,瞧着瑾瑜,痞痞地笑,“滚远了,你想再叫我回来,可就回不来了。宝贝,过来让我亲一口。”

  刘立摇摇晃晃地就想爬上床来抱瑾瑜,被脸色发白的瑾瑜抡起一脚,踢到了床底下,动作迟缓地滚了几圈。

  瑾瑜这回学聪明了,趁着刘立头脑不清醒的当口,迅速跳下床,穿好鞋就往门口跑。

  刘立扶着喝高的额头,靠坐在床榻前的地板上,似一滩烂泥。眯眼恍惚瞧见,瑾瑜正在往外跑,刘立伸出叠影重重的手指,指着瑾瑜的背影,口齿不清道:

  “你大胆!居然踢小爷屁股,等下我要干得你屁股开花,补回来,嘿嘿嘿……”

  瑾瑜听到他大喊大叫的污言秽语,直恨不得找块石头,拍死他算了,念及他是刘清的亲弟弟,左右下不了手,只能忍辱负重打开门。所幸外边没人,瑾瑜赶紧跨了出去,只留刘立一人在屋内发酒疯。

  锁门时,瑾瑜还是看到刘立撑起膝盖,一副死不罢休的二赖样,边嘟喃,边跄踉往朝门口追来。

  “跑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你就是藏起来,我也可以再找出来……瑾瑜!刘瑾瑜!!居然敢锁老子!小爷我等下奸死你!!”

  瑾瑜在门外,看着门里的刘立每次将门板拍得‘砰砰’欲倒,身体就不禁一阵一阵地瑟缩,又听他出言可怖,从门缝后面瞄出来的眼神,既饥渴又野性。

  瑾瑜盯着门,本能地退后几步,转身就跑。

  硕大的刘府宅子,对于瑾瑜来说,没有一点安全感,此时竟连一个路过的下人都看不到。

  黑漆漆的夜幕,慎得人没来由的心慌。曲曲弯弯的回廊,被十五的圆月映出斑驳的树枝倒影,在无人的午夜,看来就像无数只妖魔的鬼手。

  急促的奔跑,使本就惊乱的瑾瑜气喘如牛,没来由的心慌愈发占满胸膛,逼得人几欲发疯。

  刘立的咆哮声,渐远渐小时,瑾瑜才敢放慢脚步,扶住廊柱,抖得好似筛糠。

  忽然间,回廊尽头传来不规律的轻微脚步声。

  瑾瑜霎时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树影交错的回廊尽头,除了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仔细再听,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细细的,小小的,想隔着破败不堪的土墙,听见邻居在嚼肠子。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瑾瑜赶紧躲到柱子后,蹲下身子,缩成一团,也不敢再看那渐渐过来的黑影是什么,捂紧嘴巴,克制住自己随时会叫出来的冲动。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鬼魅的话语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瑾瑜……瑾瑜……我知道你躲在这儿……我都闻到你下身发出的骚味了……再不出来,等我找着你,定把你干得魂飞魄散……哈哈嘿嘿……”

  瑾瑜听出那人原来是刘立时,非但没有降低刚才的惊恐感,反而更怕了,瑟缩的肩膀,不住地抖。

  他怎么出来的?

  门都锁了,难倒他穿墙出来的不成?

  瑾瑜想不通,除非是鬼,否则自己那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怎么可能不经过门就……

  以前自己读书的时候,不止一次在心中羡慕过刘立、刘清明亮宽敞的卧室。自己的屋,没有窗户,光线总是很昏暗。看书时,总要点上油灯。后来刘清怜己,总是招呼瑾瑜去自己的书房读书。

  瑾瑜如今这么喜欢刘清,也不是无不道理;想来,也是日积月累培养出来的感情。

  就在刚才,瑾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破天荒地感谢起自己住的屋,幸好只有一扇门,否则怎么挡得住刘立这头猛兽。

  可是……

  现在自己身后,仅隔一柱的怪物,不是刘立,又是谁?

  那家伙还是人么?!

  “瑾瑜,我马上就要找到你了。你还是自己出来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出来,我就在刘清面前上你!”

  刘立挑衅威胁的话,就在耳朵边上。瑾瑜此刻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起了鸡皮疙瘩,抖得好似风中残烛,弹指之间,就火光湮灭。

  刘立又朝瑾瑜躲的柱子走近了一步。瑾瑜害怕得牙齿打架,怕被刘立听见,一狠心,张口咬住了手背,逼迫自己,不叫出声来。

  刘立的手已经抚摸上瑾瑜面前的柱子,瑾瑜瞪着泪红的大眼睛,死死盯在刘立长着奇长指甲的手指上,脑懵了。

  那……那是……人应该有的指甲吗?

  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大型的猛兽?

  可是……猛兽会直立行走吗?只用后两条腿……

  瑾瑜的神经,在这一刻,几乎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大叫发疯的可能。身体却一动不动,像是被人钉在原地,失去了知觉。只有脑子异常清醒,却又恍惚觉得这一切只不过是在虚幻的梦中。

  刘立的脚步声,在离瑾瑜只剩须臾时,赫然停住了,之后再无声响。

  瑾瑜怕得紧,根本不敢回头张望。过了好久,晚风一吹,瑾瑜寒得缩了缩,这才发觉自己背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哐当!’远处传来锅碗瓢盆掉地的声音,夹杂着一些翅膀扑腾之声,还有急急的鸡叫。

  瑾瑜大着胆子伸头往后一瞧,柱子后早已没了刘立的踪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厨房还亮着油灯。

  瑾瑜也不知怎么搞得,兴许是好奇心占了上风,竟蹑手蹑脚爬到厨房窗台下,趴着窗棂,朝里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瑾瑜差点当场晕过去了。

  只见一人影,背对着窗户,蹲在鸡笼子跟前,脖子一低一抬,像是在啃咬着什么东西。手里时不时还扑腾几下的鸡翅膀与鸡爪子,弄得满厨房都是飞舞的羽毛,与鸡屎味。

  那人的穿着,与刚才在自己屋里的刘立一模一样,瑾瑜很想确定他就是刘立无疑,却又不能不怀疑。

  因为他的头上,还顶着两只白花花的毛绒耳朵,身后拖地的衣摆下,还藏着一条……

  那是尾巴吗?

  瑾瑜突然觉得很难受,瞪着厨房内诡异的一幕,移不开眼,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是忘了呼吸,呼出一口气的同时,屋内那怪物的耳朵骤然动了一动。

  “嗯?”他转头的一瞬间,瑾瑜本能地快速藏在了窗台下边。可就是那一瞬,瑾瑜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是刘立!!!

  满嘴的鸡毛,下巴上都是血!

  牙齿和指甲都又尖又利,发着寒光,长度根本就不像是人!!

  瑾瑜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草丛里爬,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肌肉紧绷到僵硬,四肢都不听使唤。谁知他刚藏进花苑的树丛内,还没来得及躲好,刘立就睁着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呲牙咧嘴,摇摇晃晃地从厨房内逛了出来。

  走路的姿势,竟还是醉着的!一边走,还一边傻笑,自言自语道:

  “刚才突然饿了。这会儿吃饱了。嗯?我刚才要干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刘清……”

  瑾瑜惊吓到恍惚的神志,突然被他唤醒了过来。

  瑾瑜非常害怕,却还是钻出了树丛,即使双腿打颤,几欲站不稳,更别提走路了,但他就因为对刘立提及的“刘清”二字,始终放心不下,竟一路尾随着醉醺醺的刘立,越走心里越慎得慌。

  因为刘立走去的方向,正是刘清的卧房。回廊里,但凡刘立扶过的柱子,上边都留下了五道深深地指甲印,还有一巴掌血痕。

  瑾瑜知道那是鸡血。可大半夜的看见一个非人非妖的怪物,顶着一张酷似刘立的脸,嘴里念念叨叨,都是刘清的名字。

  瑾瑜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腿脚却自己有意识般,坚决跟在刘立后面,往刘清那处去。

  刘立推开刘清房门的一瞬间,瑾瑜的心彻底被提到了嗓子眼。

  门扉缓缓发出‘吱嘎’一声沙沙哑哑的哀鸣,畅通了去往刘清睡塌的最后阻隔。

  刘立在黑暗中,“嘿嘿……”笑了两声,听得尾随其后的瑾瑜,心里一阵毛过一阵,全身上下,除了头发,几乎所有的汗毛都是竖着的。

  手脚在抖,牙齿在不停地发出不愿听到的声响,一起混进耳朵里的,还有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与浓重呼吸,眼睛却死死盯住房门边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