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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瑾瑜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僵硬地趴在门槛处,竟连呼吸都忘了要换气。

  “你是不是喜欢他?你不要骗我了。我看得出来。”刘清滚滚流下一行泪,“是我错。那夜我不该叫你来。我恨这具不举的身体!狸,跟你在一块儿我很快乐……”

  “青榕!青榕!”

  刘清说到此处,渐渐没了力气,眼睛也失去神采,眼睑随之慢慢合上。

  刘立慌张不已,抱着刘清,也不知是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喃喃道:

  “别怕……我会救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刘瑾瑜那个贱人!我迟早收了他!”说罢,脑袋朝门扉这边一转,绿油油的眸子里头,杀气骇人。

  瑾瑜早已惊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手脚并用,往边上爬。才躲进拐角处的一个昏暗旮旯里,就听闻刘立在屋子里头喊:

  “来人啊!”

  脚步声渐近,小翠由回廊另一侧跑来,推开了房门。

  “奴婢在。”

  瑾瑜大着胆子,猫腰推开了躲避处,靠上的一扇窗户,只微微露出一条缝隙,朝里望去。只见刘立将晕过去的刘清,重新平放在床铺内,又为他从头到脚盖好被子,这才回头对小翠道:

  “去。把夜莺叫来。”

  很快,打扮得妖娆美丽的夜莺便来到了刘立面前。

  这个昔日的奴仆,在刘立那日花厅内的一声令下,转眼便成了半个主子。

  这段时日,刘立除了抱瑾瑜只余,也并未冷落她。

  夜莺俨然已成了半个三少奶奶。平日里没少自鸣得意,甚至连走路的时候,戴满金银首饰的头颅,都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般,高高昂起。

  下人们见了,也颇有微词,说她:“狗仗人势,一朝得势,鸡犬升天”。

  如今夜莺见了刘立,也不管是不是还在刘清屋里,便凑过去讨好。

  “少爷……”

  刘立半句话不说,搂过她的腰,将对方放倒在桌子上,就要脱裤子。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

  夜莺晃眼看到床铺上还躺着刘清,眼睛倒是闭着的,也不知睡着没有。毕竟是女人,害怕自己待会叫春的声音被听了去,日后不好相见,于是便坐直身子,搂着刘立,娇滴滴用丰满地乳房磨蹭他田埂般硬朗的六块腹肌。

  “少爷,我们回房再……啊哈……”

  刘立不理不睬,分开她的腿,隔着裙子往里探,眼睛直盯她道:

  “我抱过你几次了?”

  夜莺羞面潮红,扭着腰,边呻吟,边回答:

  “合着这次,该九回了。嗯……少爷,我要……”

  刘立擒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眸子深处,笑得性感邪魅:

  “你喜欢我么?”

  夜莺眯着情欲蒸腾的媚眼,笑嘻嘻道:

  “哪有不喜欢的理。少爷您又帅又生猛,简直是人中龙凤,男人中的极品。啊……”

  夜莺还没说完,刘立便已扒下她的裙裤,扶着大鸡吧,硬插进那幽谷之中。所幸夜莺已不是处女,方才又被刘立挑逗抚弄,这会儿下处已肿胀湿滑,刘立才捅进去,幽谷之内,花穴之间,便已似潺潺流水之声,好不淫靡。

  夜莺被他没弄几下,就已魂飞升天,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放声浪叫起来。

  瑾瑜躲在窗台之下,听闻他俩就在刘清屋内做这等龌龊之事,全身震颤得几乎崩溃,只得拼命捂着耳朵,眼睛却没办法从刘立身上移开。

  夜莺到快活处,忘情大叫:

  “啊……少爷……你好棒……我爱你……啊哈……我不能没有你……呀啊啊啊!”

  刘立腰身一挺,夜莺雪白的身子在桌面上弓如满月,朱唇大张,到达了高潮。

  刘立喘着粗气,并未拔出下身性器,嘴角已扬起诡异无比的笑容。

  瑾瑜偷窥到此,不禁滚咽口水,心跳在胸腔中擂如响鼓。潜意识里,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不详的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瞬,刘立也不知从哪儿拿过他平日里最喜欢握在手中的折扇,‘唰啦’一下打开来,那扇面上龙飞凤舞的草书,此时竟像是小小的黑色蝌蚪,不停在扇面上游走,散发着冥色的光。

  刘立弯下腰去,就着下身相连的姿势,搬过躺在桌面,犹在喘息的夜莺的下巴,嘴对嘴,亲了一下夜莺。

  漆黑的眸子,在那一刹那,变得幽绿又凶狠。

  瑾瑜瞳孔骤然一缩,只见刘立抽身离开夜莺的嘴时,嘴唇竟带出了一个白而透明的东西。

  看着,阴森诡异又寒气逼人。

  他拿折扇的手,也在同时大力朝两人之间扇了一下。

  那白而透明,又没有形状的漂浮物,猛地被风吹得脱离出夜莺大张开的嘴唇;另一头,竟还叼在刘立的唇边,远远一看,活像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口水。刘立朝里吸了一下,那玩意便瞬间被他吞进了嘴里。

  夜莺躺在桌面上,仍旧大张着嘴,胸膛仍有起伏。面部表情,却好像死了一般。

  瑾瑜看得浑身发冷,又见刘立收了扇子,拔出软性器,朝刘清的床榻走去。

  瑾瑜之前还想冲进去阻止,如今大脑却只余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更别提想通这些不合常理的怪事了。

  刘立到了床沿那儿,坐下去,抱起刘清,轻轻捏开他的下颚,嘴对嘴,朝里吹了一口气。那先前被他吸进嘴里的白色东西,这会儿像是有意识的活物,见到刘清的口张开,便蚯蚓似的往里钻,很快消失在刘清的喉咙内。

  刘立掀开刘清的袖子,看着那截刚才还干枯如朽木的手臂,渐渐在眼皮底下恢复了生机,又变得丰满圆润起来。唇角边,也微微扬起一抹满意的笑。

  “嗯……”刘清呻吟一声。

  刘立温柔微笑,亲吻着轻唤他,“青青,好些了吗?”

  刘清缓缓睁开眼,望了望桌面上静如死物的夜莺。那只已然痊愈的手,抚上刘立的脸颊,头靠刘立胸膛,哽咽道:

  “又委屈你了,狸……都是因为我……”

  “别这么说。我不愿意做的事,谁来也拉不动我。你又何苦老是埋怨自个儿?”刘立抱着刘清,额头抵额头,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妖孽,彼此对望的目光,岂止是‘情意绵绵’这类浅显的字眼,可以形容得出来的!

  瑾瑜蹲下身子,在阴暗的角落里缩成一团。牙关怎么也止不住地,打着阵颤。彻骨的寒,如陈年的积雪,冷得四肢百骸都在痉挛。

  隔日,瑾瑜再没去给刘清端碗送药,躲在屋子里,瞪着双眼,活活失眠到脱力。

  路过的下人们,在瑾瑜门前聊天,说大少爷的性子,一夜之间变得越发奇怪了。看到刘立,娘娘腔似的叫“少爷”。

  瑾瑜在屋内听着,浑身禁不住又抖上了。

  过了几日,刘府中传说夜莺得了怪病,老是睡不醒,明明有呼吸,却宛如活死人。怎么叫,也起不来身。

  管家问刘立怎么办?

  刘立正在吃水果,闻言,笑了一下,扇柄一甩,随意答道:

  “给些钱财,丢出府去。”

  从此,夜莺这人便好像从未在刘府中出现过一样。连名字,也没有人再提了。

  刘清的性子却没有因为那夜瑾瑜所见,骇人听闻的的事情而有所好转。反而病情越来越糟糕。

  还真给刘立说对。他的性子,已经开始由原来的一日几变,成了一个时辰就换几个样子。贪睡的时间也愈见漫长,从刚开始时,一天只睡四个时辰,到现在一日只有四个时辰是醒着的。

  瑾瑜起初想过跑的。仅第二日晃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便是不顾一切地逃出府去。

  刘立却没有这么容易摆得平,不仅禁锢了瑾瑜,反而连门都不让瑾瑜出了,将他关在刘清屋里,命他伺候刘清。

  “他会有今天,全是你造成的!你的错,必须由你来承担!!”

  瑾瑜被台阶处的结界弹回屋内,摔倒在地,疯了似的朝刘立大吼:

  “怎么会是我的错?哪怕你是畜生,也该讲讲道理!”

  刘立阴冷大笑,“好个不讲情意的贱人!人都喜欢撒谎,承诺过的事情,转眼便死不认账!那年,要不是你去树下……”

  昔年,扬州城外的古榕树,还没有今天这么大。不过那时的榕树,也更为枝繁叶茂,生气勃勃。叶子郁郁葱葱,很是可爱。

  扬州城却弥漫在战火纷飞中,民不聊生。

  饥饿的穷人,不再相信官府,反而更迷信鬼神。

  “树神啊,求你保佑我们家阿呆、阿旺,还有阿才,平安从战场上归来……”

  “老天爷,相公自从锯了腿,伤口就一直化脓,还长了蛆。求你开开眼,救救相公的命吧。他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捡得条命……”

  “俺真想吊死在这棵树下。俺爹要俺嫁给武都尉做妾。那姓吴的老东西都年过花甲,俺今年才十八。可俺爹说,跟了他,有饭吃,弟弟的病也能有钱治……”

  扬州城外的榕树枝杈,被人挂满了祈福与许愿的红绳和彩带。

  起风时,满树的红丝带与许愿卡,跟随绿色的树叶轻轻飘动,远远一望,在焦黑的尸臭与狼烟中,给人一种诡异的,生的希望。

  这对于初入凡尘的妖精们来说,无疑是新鲜的,令其着迷又好奇的人间。

  夕阳下,最后一个祈愿的人也离开了。

  狐狸在枝杈上抬起头。尖尖的嘴,大大张开,打了一个十足的哈欠,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也因此动了动。它猫着腰,甩甩白花花的大尾巴,面对榕树道:

  “人真奇怪,什么都想要。而且总想要得不到的东西。”

  榕树飒飒,像是笑了,“哦?比如?”

  狐狸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比如明明我每次肚饿的时候,可以去抓鸡来填饱肚子。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野马?横竖都是肉。鸡好抓多了,追野马说不定我会被踢死,更别说万一我没抓到,我还要饿肚子。人类怎么这么笨?青青,不如我们变成人的模样,去世间玩一遭?他们那么笨,我们一定会过得有滋有味。”

  榕树沉默了。

  狐狸好半天没听到它的答复,有些不耐烦地嚷嚷,“你什么都好,就是特迟钝,还不愿意挪窝。人间多好玩呀,你看他们有漂亮衣服穿,还有好多好吃的。你干嘛不愿去?”

  榕树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人间不一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吧?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每日到此许愿祈福。他们说不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烦恼呢。”

  “切!”狐狸生气了,朝外挪了几步,高高仰起头,还把刚才不停轻扫树皮的毛尾巴,一下子收回来,围在自己脚边,活像一撮白地毯。

  这时,榕树下,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吹拉弹唱之音。

  狐狸好奇,蹦上最远的枝头,弯腰低头,躲在树叶丛中,朝下张望。

  只见榕树旁边的官道上,远远走来一支送亲队伍。一行二十来个人,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很是喜庆。

  狐狸本就不是个不愿消停的,喜欢热闹,很快就摇着尾巴,兴奋起来。

  听道上送亲的仆人们议论,那红绸加身的马车内,坐的可是江南第一美女,准备嫁去西北,做将军夫人的。

  狐狸眼一眯,回头对榕树笑道:“我下去瞅瞅,人类说长得好看的模样,是什么样的?”

  榕树飒飒,像是又笑了,“何须麻烦?”说罢,周围便起了风。官道上的队伍,被吹得人仰马翻。人们被飘落的树叶蒙了眼睛,袖子捂脸,辨不清方向。

  新娘子所坐的马车卷帘也在同时被掀开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手忙脚乱地想捡起吹落到马车外的盖头。

  风过之后,人们收拾了一番,又敲锣打鼓,奏响喜乐,朝路的尽头走去。

  他们走远之后,狐狸一个跟头翻下树枝,白花花、毛茸茸的身子在空中灵巧地打了几个旋,落地时,已然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却没穿衣服……

  他回头对榕树欣喜一笑,“好看么?”

  “好看。”榕树腹语。

  狐狸抚了抚两鬓的长发,“比刚才马车里的那个人还好看?”

  “嗯……就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狐狸摊开四肢,低头瞧了瞧,“哦,明白了。我的胸是平的。不过我是公的,有小鸡鸡。变不出母的样子。”狐狸皱眉,手指点点下巴,一副认真沉思的模样。也就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几时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

  “哪儿逃跑出来的小戏子?衣服都不穿。呵呵!”

  狐狸还没来得及回头,来人已经一手摸上他的腰,一手将其抱在了怀里。狐狸吓了一跳,本能想逃,却不习惯人类走路的方式,脚下一软,就要摔跤。

  “还挺会勾人的。”那人低沉笑了笑,一把将狐狸楼进怀里。

  那人低首与狐狸的抬眼之间,二者眼眸对视,不过须臾。狐狸就害羞地脸红了。

  那人像是个富家公子,手指轻佻地抚弄着狐狸身上光滑的皮肤,“你是哪里人?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狐狸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道这人长得真好看!自己也很喜欢。便一直痴痴望着他,有时身上被他摸得实在痒了,才微微扭动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人问:“你跟我走,可好?”

  狐狸笑出一抹瑰丽,惹得那人转瞬惊艳到忘了呼吸。

  狐狸回头,用腹语对榕树道:“跟我一起去吧?”

  榕树喃喃也用腹语回道:“我不想去……”

  狐狸嗤之以鼻,“白白浪费了你那两千年的道行。你不去,我自己去玩一回。要是羡慕,就来人间找我吧。”说罢,颇有些得意,又幸福无比地朝那人怀里拱了拱,兴高采烈跟人走了。

  留下榕树一个,有些孤独,依旧矗立在原地,就跟狐狸没来之前一样。

  两千年的时间,榕树已看过太多来来去去的活物。留不久的,终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

  不过在一起时间长了,突然有一个要离开,多半剩下的,都会感觉有些寂寞。

  不过树就是树,喜欢安稳,不求变化,也特别耐得住寂寞。一个地方,往往一站就是几千年,何况狐狸只离开了短短的几天,便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变作狐身,跑了回来。

  榕树其实很好奇,立即就问:“怎么样?人间好玩么?”

  狐狸趴在暖和的树洞内,皮毛都是雨水,湿漉漉的,眼角的晶莹却分外大颗。无论榕树怎么问,他都只是用爪子盖住鼻子,嗷嗷叫着,像是在哭。

  当夏天快过完的时候,狐狸总算从树洞里钻了出来,也硬生生捂出了一身的痱子,仍然嚷嚷着要去人间,却再也没有提过带他走的那个人。

  榕树问起,他便一本正经地告诉榕树,那人不好,带它进城,玩厌了又将狐狸卖掉,得了一笔钱,独自逃走了。那买得狐狸的欢馆老板,非逼着狐狸接客。狐狸不喜欢那些客人,身上都很臭,长得也搓。于是大怒之下,将他们全部咬死了,又寻着味道,找着那人,想讨个说法,谁知恰好看见他跟别人在床上翻云覆雨。狐狸一气之下,将他掏心挖肺,逃了回来。

  榕树听得害怕,怯怯道:“杀生是不对的。不过听你这么说,人类都好可怕,还好我没去。”

  狐狸却满怀希望道,“也不一定,不去人间,怎么知道世人所说的美好‘情爱’。你就一点不想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人间有坏人,肯定也有好人。只不过我没遇上罢了。下次我一定要找个好人来爱。”

  恰在此时,榕树下来了一批队伍。当中首领,是位青年才俊。黑马之上的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狐狸立刻就被迷住了,尾巴高高翘起,目光灼灼望着那支行军队伍,看到摸着山羊胡须的军师,叫身旁首领:教主。

  每次教主说话时,还要自称:本座。

  狐狸在树上听着,觉得很威风。不禁喃喃道:

  “这才叫爷们!”

  待他们走远,狐狸又一个跟头跃下树枝,变作一个俊朗小兵。举手投足之间,再无以前妩媚骚娘之气,挥舞着树枝做的棍棒,有模有样地学:“青青,本宫要去打仗,你可否愿意随行?”

  榕树在阳光下微笑,却依然摇了摇树冠,没有答应。

  于是,狐狸又只身一个,离开了家。

  半年之后,又回来了。一身粉尘,头发凌乱,身上的铠甲与戎装,都已破败不堪,却是变成人回来的。到了树洞那儿,‘哧溜’一下恢复狐身,钻了进去,不吃不喝好几日,饿得皮包骨头了,这才跑出来抓了几只山鸡,填饱肚子,又恢复过来。

  榕树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

  狐狸这回只淡淡道,“聪明人野心太大。原来挺好的人,都会变坏。不如找个傻的!”

  正说着,树枝上飞来一只纸鸢。

  树下有个流口水的傻小子,对着树上哇哇大哭。

  “我要我的风筝!我要!风筝!”

  后头追来一个老太监,阴阳怪气道:

  “皇……少爷,这个等回了宫……不,回府后,老奴再帮您做一个。”

  狐狸眼一眯,嘴角微微扬起。待他们走后,也不见了人影。

  榕树已经习惯它来去匆匆,又等了三年。狐狸果然又回来了。

  这回却是变作一个儒雅之士,顶戴花翎,官服整齐。到了树洞前,还是浮华褪尽,变作狐身,钻了进去。

  这回,只活活睁眼熬了一宿。第二天大亮时,狐狸困极酣睡,呼噜打得倍儿响!

  晚上吃食,狐狸趴在树干上,吃得狼吞虎咽,已全然没了失落情绪。榕树用一处小树枝指了指摊在地上的官袍问狐狸:

  “这是几品朝服?好像是很大的官。”

  狐狸咬肉不停,无所谓道:“太傅穿的。”

  榕树好奇道,“那人对你挺好的。给你当他的老师。看来挺敬重你。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狐狸嗤笑:“有什么好?人类没一个好东西!全是骗子!爱情,那都是人编出来,骗人的鬼话。其实根本没有!”狐狸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丢开食物,用头去蹭榕树的树干,“青青,你说得对。我没听你的话,活该被人骗。以后我再也不去人间了。我们俩一起修仙,长生不老,永远在一起好么?”

  “好呀。”榕树很高兴,当即答应下来。其实也动了心。狐狸这数番来去前后的表现,令榕树对它在世间的遭遇好奇不已,偏偏榕树每次问,狐狸都不愿提及,只不耐烦地打断它道:

  “世间真没什么好。人类短短几十年寿命,你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就死了。咱俩一直在一块儿多好,互相有个伴,总比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强!”

  榕树便不再说话,心中的好奇,不减,反增了许多。

  转眼又是春暖花开时,扬州城迎来了新的朝代,也重新焕发光彩。昔日的繁荣,如今又再次重现。人民换了新皇帝,扬州有了新主人。生活也渐渐变好了很多。

  榕树许愿灵验之事,变成了一个传说。往树上绑红丝带,也演变成了一个形式上的习俗。许的愿,多半是保佑五谷丰登,四季平安之类的话,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了。

  狐狸和榕树百无聊赖地打发着多不胜数的时间,直到有一天……

  树下来了一个小小的男娃娃。

  白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包子脸,哭得红肿的桃儿眼,还有一张嘟得老高的殷红鲢鱼嘴。

  “树伯伯好。我叫徐瑾瑜。我有一个小秘密,不可以说出去,憋得又很难受,我来告诉你听。今天娘亲问我想不想吃隔壁二狗吃的那种麦芽糖。我知道我们家很穷,没有钱,于是就忍着说我不想吃。其实我很想吃的……隔壁二狗每次吃那个的时候,总是舔得好大声。”

  瑾瑜垫脚踩在树根上,身体趴着树干,肉呼呼的小手抓着树洞的边沿,‘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又皱眉道,“我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说完,跳下树根,捡了一些野花,塞在树洞上,跑了。

  “嘻嘻……”榕树笑道,“好可爱的孩子。你还说人类没意思。”

  狐狸原本正将耳朵贴在树洞里端,瞪圆眼睛在内偷听,忽闻榕树腹语,顷刻间调转头颅,尾巴一扫,嗤了一声,“切!蠢死了!哪里可爱?”

  榕树有些不满,“我喜欢!他长得也漂亮。”

  狐狸‘刺溜’一下跳起来,在洞内用爪子刨榕树的痒痒,“你说过我最好看的。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不是答应永远跟我在一块儿的吗?”

  “唔……我是说过……可是这和那又有什么冲突?”榕树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困惑了。

  狐狸却嗷嗷大叫起来,“喜欢我就不能喜欢他!觉得我好看,就不能觉得他好看!那讨厌的丑孩子,我出去咬死他!”

  狐狸说着就要钻出树洞。榕树吓坏了,急忙缩紧树洞口,不让其钻出,好说歹说,才打消了狐狸的怒火。

  隔天,瑾瑜又来了。

  哭兮兮的,仍旧那个姿势,趴在树洞上说悄悄话。完了,又在树洞上塞了一撮野花才跑走。

  之后狐狸又与榕树大吵了一架,还是榕树服软,狐狸才没有跑出去咬死瑾瑜。

  如此过了好多天,瑾瑜每日都来,总在那个时辰。无论说什么,狐狸都嗤之以鼻,却总在那个时候,提前钻进树洞内,竖着耳朵,贴在内里偷听。

  久而久之,榕树便取笑它,“还说我,你不是也半斤八两?”

  狐狸在树洞内快速转了几圈,一副找不到拉屎地方的狗模样,忽而又窜出来,跑到树枝上卧下,吊着尾巴,慵懒又无所谓,“反正无聊。一个奶娃娃,横竖就那么点破事,谁听会觉得稀罕?”

  “我觉得你就挺稀罕。”

  “再说我出去咬死他!”

  “……”

  狐狸眼一眯,“吃醋了?怪不得这么酸。”背靠树干蹭蹭,“我当然是最喜欢你的。一个命贱的人类,在我心中不会有一席分量。”

  不久后,扬州城发了大水。浑浊的河水一直淹没到榕树的一半。

  狐狸离开榕树,进城避难。

  榕树静静矗立在扬州城外,经此一劫,颇有些内伤。

  狐狸很着急,却因树妖与狐族不为同系,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回在枝杈上蹦跶。

  “你伤得很重吗?只不过一场大水。怎么会如此神伤?你好歹也有两千年道行。怎会如此不经用?”

  榕树道,“此番大水来的诡异。我被淹时,感觉水里有异样,像是仙气。你知道,我们这些妖精是最怕仙气的。天庭上,是不是派了什么河神之类的仙人来收我们?”

  狐狸大惊,爪子抱着树干道,“不会的,青青。要收也该先收我。我杀了生,还不止一个。凭什么先收你呀?”

  榕树有些虚弱,“那孩子,你找着没有?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是不是淹死了?”

  狐狸气急败坏,“你还有心思关心他人?那破孩子哪点值得你如此费心。我跟你一道这么多年,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呀?”

  “我怎么不关心你?可我每回问你,你说么?”

  “切!”狐狸鼻子‘嗤嗤’喷着气,“我进城避难时,哪天没见他,就该咬死的!免得你老挂念!”

  榕树一听,就飒飒笑了,“只怕你舍不得。”

  狐狸大怒,“谁舍不得!你若觉得难受,我现在就去咬死他,抽出魂来,用他的壳装你度过此劫可好?反正你喜欢他,就当融为一体,也好了却你一桩心愿。”说罢,邪气地扬唇一笑。

  榕树吓坏了,支支吾吾道,“不……不必。那孩子身子太小了,装我两千年的魂,只怕会泄了我的精元。到时我进了他的身子,不满十年反而出不来,只怕长久耗下去,会灰飞烟灭。”

  狐狸沉思片刻,“那我去找个大人。”

  榕树一惊,立即又道,“长得难看的,我不要。”

  狐狸道,“那我找个漂亮的。”

  “狸,我没什么大碍。两千年岁月,我什么劫难没经历过。这一遭,也不会有事的。”榕树耐心规劝,其实只不过是希望狐狸不再随意杀生。

  狐狸哪里明白,想了一会儿,暗自在心里嘀咕,“什么都不要。我看你只想要那个讨厌的丑娃娃吧?哼,我便等他长大好了。鸡也要等养肥了再杀的。”

  往后再看瑾瑜,目光中的意味,也跟着变了许多。就似那饿急的大灰狼看美味的小羊羔。

  大水过后,扬州城又闹瘟疫。城门戒严,只许进,不许出。于是瑾瑜好多天没来榕树下。

  榕树绿油油的叶子,给炙烤的太阳晒得有点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