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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维乔莱尔”打了个响指,毛团在房顶咯吱吱地笑起来,德里克怒目而视,被忽然贴在脸上的翅膀吓了一跳。

第一百章
  “维乔莱尔”打了个响指,毛团在房顶咯吱吱地笑起来,德里克怒目而视,被忽然贴在脸上的翅膀吓了一跳。
  “咯咯咯。”小蝙蝠身体急转直下,烈风带起德里克的上衣,口袋里的木桩被蝙蝠尖锐的爪子捕获,“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空气中之所以没有维乔莱尔的味道并不是因为血皇隐藏了气味,而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血皇。
  “我还以为这么久过去,你能变聪明一点。”维乔莱尔,或者说安德烈卸下伪装,淡雅的熏香夹杂屋子里的灰尘刺入德里克的鼻腔。
  这是安德烈身上才有的味道。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你是觉得一根破木头就能杀了我,还是觉得维乔莱尔真的会允许神血的存在。”安德烈弯腰捡起木桩,打量德里克。
  “木桩不可能杀不死你。”德里克没有叙旧的心情,直盯盯地看着安德烈。
  他是绝佳的编剧,是操纵线绳的表演者,德里克想不到他的计划中哪里出了偏差,能让被钉上木桩身有诅咒的安德烈死而复生。他也想不到维乔莱尔怎么会不为神血心动,没有君王能拒绝权力与土地,吸血鬼的贪婪只会比人类更盛。
  “不用这么难过。”安德烈一步一步拉近他与德里克的距离,垂下的金发拂过德里克的脸庞,没为他带去任何一点温暖。
  在那一瞬间,德里克仿佛又回到了四处漏风的马棚,饲料堆满身周,前面站着一个喝得酩酊大醉,脸红脖子粗的男人。那个男人无能,懦弱,却会在奴隶面前扬起马鞭,因为那是比他更低劣的下等人。
  德里克记得他眼前有红色的血,有杂乱的草料,有飞舞的鞭影,还有一个衣着华贵,长相俊美的男人。他永远忘不了那双金色的瞳孔透过所有晦暗不明的阴影,用一种夹杂着轻蔑,玩味的眼神盯着他。
  那是恶魔对他伸出的右手。
  那双瞳仁懂得他的内心,看透他的品质,在衣衫褴褛中看到了一颗阴暗的心脏。
  上一次德里克带着满身的鲜血于烧伤向恶魔许愿,这一次,他在同样的注视中后退了一步。
  “你不可能不死!!”德里克和安德烈拉开距离,如同说服自己般咬牙又念了一边。
  安德烈直起身,嘴边惯有的笑容消失殆尽。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带回来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下等人的自卑,上等人的自信,还有一点扭曲的残忍。你是个很有趣的矛盾体,杀主人的刀握在你右手,杀自己的刀握在你左手,我一直好奇哪一把会先落下。”安德烈转着木桩,尖锐的一端倏然指向德里克,“现在看来,你哪一把都落不下去。”
  “常年的自负会干扰神经,现在的你,不敢去动杀自己的刀,握不住杀主人的刀,”安德烈眼中丁点的亲切与欣赏换做全然的失望与厌恶,看向德里克,“你没有长成我以为的样子,并且,只下不上。”
  德里克被定身一般眼瞳聚焦在尖锐的木桩上,黑色的血迹印了满眼,在他的视线里蔓延。
  “我已经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把银刃刺进你的胸膛,把你埋进棺材,刻下诅咒,你应该灰飞烟灭!”德里克逃避一般挪开视线,四处寻找着什么,“我知道了,有人救了你。”
  这个想法像一跟救命的线,绑住即将坠崖的冒险者。
  德里克慌乱的神情冷静下来,再此盯住安德烈:“你根本不是曾经的安德烈,你惧怕死亡,怜悯人类,背叛血族。安德烈,你变得卑劣懦弱,你用诡计杀死沃尔德伦,以换取短暂的生命,你宁愿躺进棺材承受禁法也不愿放弃苟延残喘。”
  “呸!你才是满口荒唐的传道士!”德里克从腰间拔出短刃,朝安德烈淬了一口,随即狰狞地笑起来,“你把我从贫民窟带出来,对我进行初拥,难道不是想我杀了你吗?现在你又在挣扎什么呢?虚伪的骗子。”
  德里克两指转着刀刃,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绞断安德烈的脖子。
  “咔哒。”一阵手枪上膛的声音响起。
  “你最好站在原地。”
  德里克下压的身子一僵,歪着脑袋朝后望去。
  背后的大门紧闭,房梁上的小蝙蝠不知所踪,而就在他的正后方,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他的眉心。
  德里克想明白一般大笑:“是他,是他救了你,对吗?安德烈,一个猎人!你竟然找一个猎人救你的命!怎么,当主人当惯了,现在要去当别人的狗吗!”
  莱恩斯皱起眉,手枪往前举了举,不动声色地朝安德烈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巧不巧,他对上了安德烈的眼睛。
  “不用担心,探长先生。德里克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安德烈说,似乎与德里克无比熟络在为他开脱一般。
  莱恩斯顿了片刻,挪回眼光,心里似乎多堵了一块石头,却找不到原因。
  似乎是因为安德烈那个语气,太平和了?
  “当吸血鬼开始寻找后代时,就代表他们活得太漫长了。”安德烈说,“我不否认我曾对你给予厚望,期待你为我带来一场盛大的死亡演出。”
  安德烈眼瞳下移,余光扫过木桩:“但没想过,你会用这么无聊的手段来杀死我。”
  德里克的笑容落下,被侵犯一般不善地看着安德烈。
  “你在渴求许多无趣的东西。认可,地位,权力。德里克,你的欲望这样低俗平淡,混入无知的人群之中,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觉得你出众呢?”安德烈扬起嘴角,瞳孔里却一片冰冷,“被你这种人杀死,会让我感到耻辱。”
  “血族存在数万数千年,你不过活了几百载,在我们面前只是一颗亮一点星星,别妄图猜测我们的想法。”安德烈扔掉木桩,似乎对它彻底失去了兴趣。
  “你想说什么?”德里克告诫自己不要和恶魔对话,却忍不住。
  他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他比许多贵族都果断,残忍,他把那些血族玩弄于掌心,还用刀刃刺伤安德烈,威胁血皇。他要知道,凭什么安德烈看不起他。
  “吸血鬼的敌人只有自己,肆意泛滥的欲望,无法戒掉的口欲。我们永远活在特性的驱使下,是欲望的奴仆。顺应,就会变成腐朽的死尸,违背,就会遭受蚀骨的毒///瘾。长生从来不是馈赠,是我们身上永存的诅咒。”安德烈说,“维乔莱尔之所以是血族的王,是因为他能抵抗欲望,拥有血族没有的自制力。只有他的躯体属于他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厌倦避世呢。”
  德里克眼瞳一缩,神色莫名。
  维乔莱尔把一个为欲望驱动的君王演得栩栩如生,每一个眼神,表情,语言都贴合他的性格,又表露着野心。
  德里克见过无数贪婪的人,都无法在他身上找出破绽。
  他的失败不仅仅来源于安德烈,还来源于被他称为懦夫的维乔莱尔。
  安德烈看着德里克,落下最后的铡刀:“你的神血与我们来说,只是个无趣的小玩意。而亲王,也不过是个称号罢了。你根本不理解贵族的想法,不过是个想要融入的小丑。我为我的错看道歉,德里克,你比较适合回到你的马棚。”
  “是吗?”德里克“咯咯”笑起来,以一种怀念的态度看着安德烈,“还记得那个马场主吗?被我斩断四肢,惊恐地倒在火海中被活活烧死……”
  “你比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长得好看多了。”德里克感叹,“想必死亡的时候,也比他好看一百倍。”
  他话音未落身形向左飘去,后脑勺枪声震响,几乎擦着德里克的耳朵边射出去。
  德里克弯腰闪出扑在地面,从地摊边缘叩开一块地板,掏出一把黑色手枪。
  手枪朴素无华,样式老旧。枪口准确无误捕捉到躲开莱恩斯子弹的安德烈,对准他的头颅。
  “安德烈。”莱恩斯及时甩出银枪,子弹“砰”的一声打在手枪上,将银枪击出几米远。
  枪声连续响起,脱手的银枪挡得住一颗子弹,挡不住第二颗。
  银弹朝安德烈面部飞射而去,安德烈眼睛眯起,突然一片宽大的阴影挡在他面前,随即一股巨大的力带着他扑倒在一般。
  几声清脆巨响中,安德烈准确地捕捉到一声有些柔软湿润的声音,血腥味在他鼻腔间弥漫开来。
  打空手枪的德里克毫不停留,将刀刃一把握在手中,一把射向扑在地上的两个人后飞速向门边掠去。
  “噗嗤。”飞速运动的刀刃被一只修长的手拦截。
  德里克压下门把手,身后巨大的危机感朝他裹挟而来。
  木门“嘎吱”“嘎吱”开启,黑暗的走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从透着光的屋内走出。
  玄关处,德里克咬着牙,手指划破卡在脖颈处手指的皮肤,“嗬——嗬——”地嘶鸣。
  安德烈看向他的眼睛悲悯又冷漠,讥讽又遗憾。
  他是在行杀戮的天使,是在行善举的恶魔。
  空气彻底隔绝,德里克听到干脆的断裂声,随即短暂的疼痛与永远地黑暗在他颅内炸开,他听到恶魔对他低语。
  ——“晚安,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学,整理时间表后发现课业比我想象中要花时间与精力得多,考虑到三次与文章质量保障,上学期间不会日更了。
  之后改为二、四、六更新,其他时间有可能不定时掉落更新。
  感谢大家一直支持。

第一百零一章
  地下室的血族都在为今日的宴会而装扮,他们在血族低声下气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曙光。阴暗湿冷的走廊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喜悦,像长满脓疮的怪物得到了宝物,愉悦而丑陋。
  他们搬运巨大的座椅,细高的烛台,宴会厅要比人类皇室的庆祝晚宴更华丽。
  地下室喧喧嚷嚷,四周不断有蝙蝠“扑啦啦”地飞过,一些血族会指着它们对身边的奴隶吹嘘,说那些是神的使者,正为了宴会而忙碌。
  几个有些名头的家族代表挤在一处小走廊里,在他们前方,阵法一闪一闪发着光,却不见那只青面獠牙,狐假虎威的蝙蝠。
  血族中像布兰迪家族这样家道中落的大家族少之又少,劳伦斯算难得的另一个。他们一个因为贪婪傲慢而败落,一个因为色欲放纵而消逝。
  因此布兰迪被当做背叛者审判后,这里真正能在血族里说得上话的家族也就不剩几个了。
  这些家族因为德里克的乖张和暴戾曾有不少怨言,在布兰迪的诱劝下,拧成了一股不怎么结实的绳子。布兰迪一死,墙倒众人推,墙头草们四处逃窜,现在是来对新主人摇尾巴来了。
  德里克的宠物和他的主人一样乖戾,曼陀罗公会的血族们深受其害,此时却因为见不到一只惹人厌的蝙蝠而忐忑不安。
  阵法闪烁了许久暗下,代表着拒绝。
  小走廊阴森寂静,连习惯了黑暗的血族们都有些发怵。
  他们在走廊里徘徊,把本就沉寂的空气搅得焦躁无比。
  “要不,我们先回去。”一位血族小心翼翼地开口,顿时获得了无数认同。
  这片小走廊不仅仅是入侵者的丧命之地,也是刻在这群血族记忆中的刑讯室。说到底德里克根本不是可以追随的君主,只是一只用生肉引诱鬣狗的狼,鬣狗会因为胆怯而臣服,却不会花真心去探究狼的生活。
  血族们相继离去,孤独的阵法隐入墙壁,片刻后被点燃一般烧灼起来,火焰轻飘着,将阵法一点一点吞噬,徒留干净苍白的墙壁。
  宴会在月亮升起时正式开始。
  钢琴曲悠然飘荡在各个走廊,宴会厅无数血族带上面具与奴隶,顺着琴曲跳舞,仆从端着上等的红酒穿梭其中。
  会场里笑声洋溢,每个人的眼睛里或多或少都蕴含着一点欣喜与狰狞,似野兽看到猎物露出爪牙。
  他们远离族群,躲在密林边缘的废弃修道院中,为的就是今天。
  血族的傲慢让他们不愿承认失败,他们为修道院拉来资金修缮,建筑豪华的房子,挂上精美的装置,将地下室奉为信徒聚集的圣殿,自欺欺人地相信这里是另一处伊甸园。
  德里克许诺的地位,权力,终于在今日有了些盼头,压抑过久的野心蓬勃生长,仿佛要登上亲王之位的不是德里克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悬挂于会场正中心的钟表“滴答”,“滴答”地摆动,每一下都敲在心弦上。
  指向整点的最后一分钟,没有人跳舞,没有人寒暄,舒缓钢琴曲骤然激昂,响彻整个大厅。
  高台在万众瞩目中升起,月光透过玻璃窗,为今日的胜者送去光亮。
  宴会一片寂静,钢琴曲戛然而止。
  “……怎么,怎么是空的!”
  “德里克亲王呢?”
  骚乱在血族之间蔓延,嘈杂之中,几声隔着厚重门板的沉闷脚步声悄然靠近。
  “来了,来了!”临近墙壁的血族听到了异常,激动地呐喊。
  占据中央位置的血族却突然沉下心思。
  德里克是个自负的血族,注重仪式与礼节,所有被人瞩目的行为都需要被精心策划与安排,眼神,语调,动作,更别说出场方式。
  门外的人,一定不是今日获得亲王宝座的德里克。
  “轰隆——”
  宴会大门从外被推开,门口一脸仰慕的血族瞬间脸部僵硬。
  他们迎接的根本不是德里克,而是一队装备齐全的猎人,在这群端着银枪的猎人之后,是肩膀上落着一只灰黑毛团的血族。
  维乔莱尔身边只跟了寥寥几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比起前方整齐划一的猎人“军队”,实在有些懒散,但他们却足以让在场的血族闻风丧胆。
  血皇维乔莱尔有两位绝对的拥立者,分别执掌一大家族,在动乱的时代,他们凭借绝对的血统与实力扶持维乔莱尔登上王位而后避世不出。
  所有血族都知道,血皇的身边有两个持镰刀的死神,他们每一个都比得上人类一整只军队。除了高阶血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面容,因为他们是血皇手里一把指向叛徒的银枪。
  如果说来自来自猎人的刀枪还能防御,那么来自高阶血族的捕杀就是不可逃离的网。
  一时间华丽的宴会被打破,人和蝙蝠四处逃窜,又在中途流下热血,化为一具不会惊恐喊叫的尸体。
  维乔莱尔缓步错过一场又一场的杀戮,靴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搭——”“嗒——”的声响犹如死神在歌唱。
  无人瞩目下,空落落的高台被占领,一个人影从阴暗里走出,月光洒落,照亮他低垂的眉眼。
  拐杖落地,有血族慌乱中看到了双腿交错,撑着下巴无聊地观看屠戮的王,恍然间弯下了双膝,然后被一阵冷风削去了脑袋。
  有人怒骂,有人求饶,有人哭喊。
  维乔莱尔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观,肩膀上的毛团“呼”地飞起,尖细嗓子变得阴冷低沉。
  “血族叛徒德里克,蔑视避世准则,企图弑君,依据族规处以死刑。涉及曼陀罗公会的家族全部彻查,凡是想要违反避世原则的血族,统统逐出。在场的血族——”
  “全部……处死。”
  毛团绿豆大点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大厅中的众人,毛茸茸的身子浮在半空却有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它的声音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血族耳中,激起他们本能的恐惧。
  宴会中不止有血族,还有血奴和仆从,最简单的分辩方式便是根据是否带了面具来判断。狡猾的血族自然能想到这一点,此刻的大厅里,象征着耻辱,被征服的面具成了免死金牌。失去遮蔽的血奴被粗鲁地推开,血族们忙于遮蔽面容,假装柔弱。
  场面一片混乱,猎人失去了判断力,于是只守在门口防止有漏网之鱼。
  从一开始,宴会就是只属于吸血鬼的狩猎场。
  高阶血族对气味敏感无比,他们通过一点混杂的气味,就能分辩一只吸血鬼的血统等级。
  而最重要的则是,情绪与品质。
  吸血鬼身上有掩盖不了的贪婪气息,那种虚伪的自尊以及无法抵抗欲望的懦弱是烙印在骨子里的本性,比野兽更聪颖,比人类更华丽。像是一颗挂在尸体边,被金线宝石点缀的香囊,腐烂又甜蜜。
  每一个企图逃跑,躲避的血族都会迎来一阵冷风,有的刺向心脏,有的划过脖颈。
  血统的压制导致他们看不起杀死自己的武器,分辩不出刽子手的面容,甚至只能捕捉到一根短的不能再短的蝙蝠绒毛。
  血腥味愈来愈浓烈,尸体堆在宴会厅中,流淌的血液似一条代表罪恶的小溪,在地上凝结,干涸。
  维乔莱尔一动不动,似在欣赏,也似在哀悼。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血皇是一位懒惰的王,他不好征战,不好情欲,不好杀戮。所有血族身上拥有的标签都不能挂在他身上,他像个被黏上獠牙与红眼睛的修道士,只是偶尔,清冷的修道士会举起足以焚烧森林的火把。
  惊叫声越来越少,猎人们的呼吸声在盛大的“音乐”退场后占据大厅。
  维乔莱尔睁开眼睛,小蝙蝠又落回他肩膀,他是这里的王,只是此刻下面跪拜的只有一片枯骨。
  “玩够了吗?”维乔莱尔问。
  耳边擦过两道冷风,高台上多了几个带着面具的人。
  面具上沾着血液,滴滴答答污染了高台。
  “嗯。”低沉的男音回答维乔莱尔。
  “还算过瘾,比不过大战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打断对方,及其勉强的表示满意。
  剩下的人以他们为首,一言不发,但嘴角或多或少都挂着点惬意。
  杀戮是令人着迷的事情,吸血鬼尤是。
  大厅边缘躲着一排不知所措,被吓坏了的血奴与仆从,根本不敢抬头。
  “他们怎么办,安德烈的小情人有没有处理办法啊,我们血族可不喜欢收破烂。”轻佻的声音嚷嚷道。
  “安德烈说了不是情人,你被他打得不够多吗?”低沉男音说。
  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瞪了一眼身旁的人,对上维乔莱尔漠然的眼神,顿时不说话了。
  若是安德烈真的杀过来,这两个混蛋绝对只会拍手叫好。
  “人类归你们,血族我们带走,没有异议吧?”维乔莱尔看向门口的猎人,开口道。
  为首的猎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一场盛大的宴会就此落幕,曾经狂欢的,歌唱的都在血泊里静默,与他们的罪恶一起埋葬在密林边缘的图书馆里。

第一百零二章
  密林古堡迎回主人,斜长光影打在两个人的身影上,却不大像胜利的荣光。
  弥撒听到动静从阁楼一跃而下,甩着长尾巴准备扑进主人怀里打滚。
  太久不做这项业务,生疏了不少,弥撒没有照着安德烈扑去,反而偏离了半寸直直冲向整个身体靠着安德烈的莱恩斯。
  “弥撒,别闹。”安德烈沉声道,带着莱恩斯往右移开半步。
  卷耳金棕色的绒毛擦过猎人的黑斗篷,轻巧落在地上。
  莫名被训斥的弥撒动了动耳朵,委屈中带着一点悲愤,没有那个猎人之前主人可宠他了!再看看现在,别说是撸毛挠下巴,就连古堡的味道都变了。
  带着一丝……血腥味?
  陈旧的古堡拥有沾染着吸血鬼身上奇异的香味,像是野兽的领地一般从未被侵占,这股新奇的,并不友善的味道让卷耳坐在原地舔着毛思考,竖起的眼瞳看向擅自闯入的猎人。
  黑斗篷遮蔽了血液的颜色,殷红铺在黑色的布料上几乎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从湿哒哒的痕迹看出伤口在哪。
  弥撒知道一件事,他的主人受伤了就会愈合,但猎人似乎没有这项能力。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会受伤,会死亡,死掉了,它就没有熟鸡肉吃了。
  舔毛的卷耳突然停下动作,前方有些虚弱的莱恩斯在它眼里变作一盆盆飞走的鸡胸肉,羊奶,还有蔬菜干。
  “喵!”
  莱恩斯垂下眼,看到了大眼睛里写着担忧,在他脚下乱转的弥撒,看起来焦急又担心。
  “……”莱恩斯和那双滴溜溜的猫眼对视良久,伸出手揉了一把弥撒的脑袋。
  总之,那么多肉干似乎没白喂?
  “你跟弥撒关系很好。”安德烈说。
  长沙发位置充裕,足够坐下两个人,莱恩斯半卧在一边,安德烈将手臂撑在靠背上,空出左边大半空地。
  “不过我想长官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保命,而不是逗猫。”安德烈点点莱恩斯层层叠叠裹在身上的布料,眸子眯起,语气不善地命令,“脱了。”
  德里克那一枪精准无比,莱恩斯及时扑开安德烈也只是让两人偏离弹道几度,本该打在额头的子弹没入腰腹部,被害人由吸血鬼变成了猎人。
  银弹是为血族特质的子弹,杀伤力一点不输普通弹药。
  那颗银弹几乎穿透腹腔,堪堪卡在骨头和肌肉之间,再往上偏几分就是心肺。
  安德烈被扑开的一瞬间难得有些愣神。
  吸血鬼是不死的种族,他有无数方法让银弹停下,射偏,即使没入皮肉,也不过是疼一点,流点血。
  担心一只吸血鬼的死亡,是无知多余的表现,而当他出现在一位久经沙场的猎人身上,就更加新奇。
  莱恩斯捂住伤口,骨节分明的手指缝隙里是流淌的血液。
  在地下室时已经进行了简单包扎,路上伤口迸裂才造成现在这种骇人的场面。
  “没那么严重,我自己……”
  莱恩斯话说一半,脸颊上飘过几缕金色的头发。
  腰部的手被掰开,脖子前的扣结被勾住,吸血鬼冰冷的体温贴着喉结,让莱恩斯浑身紧绷了一瞬。
  血族的利爪比医生的刀更精准,割开衣料轻而易举。
  安德烈打量了一眼伤口,打了个手势:“弥撒,工具箱。”
  卷耳蹲在沙发边待命已久,立刻飞奔去仓库,从角落里托出一只古朴的老旧木箱。
  木箱里是一套简易的外科手术工具,用料粗糙,材质良好,看手艺年龄比莱恩斯都大。
  莱恩斯对贴近的安德烈感到一点不适,撑起胳膊说:“我自己来。”
  “你最好躺着,探长先生。”安德烈手掌贴着莱恩斯的胸膛,把猎人压在身下。
  他的眸子眯起,手里拿着一柄镊子,好像在看即将被宰杀的羔羊。
  “德里克绝不会使用简单的银弹,上面可能有诅咒或者阵法。擅自取出是会死人的,莱恩斯,别再展示你不自量力的一面了。”安德烈嘴角扬起,死死盯住莱恩斯,右手的镊子却已经伸进伤口,探索到金属的坚硬质地。
  “嘶——”疼痛让手臂肌肉接连一抽,莱恩斯冷冷看向安德烈说,“你的技术,很烂。”
  “承蒙夸奖。”安德烈低下头,看向即将被拔出的子弹,“渐冻阵法与诅咒,探长先生运气不错,这颗子弹应该够你死个几十回。”
  他说着手掌覆在伤口上,冰凉的皮肤好似镇定剂,将流动的血液与疼痛一并带走,子弹冒出几缕乌黑的烟雾,闪烁几下后恢复正常。
  “当啷。”子弹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安德烈收回手,腰部下沉,鼻尖几乎剐蹭到莱恩斯的唇。
  他漂亮的瞳孔里倒映着猎人沉静的眸子,血红半褪未褪,似残留的修罗。
  “别做多余的事,莱恩斯。”吸血鬼的吐息洒在猎人脸上,威胁里带着明显的烦躁。
  “习惯而已。”莱恩斯皱起眉,贴近的安德烈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花,滴着血,露着尖刺,激起人类本能的防御。
  很漂亮,很危险。
  又让人很想保护。
  就和在地下室里一样。那支娇艳的玫瑰一点也不脆弱,它的身上沾满血腥,手里握着剑刃,却还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它与那些红色的玫瑰并无两样,身上没有罪恶,眼里盛满四季。
  莱恩斯不适应这种饱胀的情绪,一如安德烈不清楚要怎么应对保护。
  “喵!”
  弥撒在沙发角落里蹲得无聊,被“扑簌簌”的声音吸引。
  空旷大厅中聚集起一群蝙蝠,一个人影在其中显现。
  “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维乔莱尔淡淡地看着在沙发上“纠缠”的两人,挑眉说。
  “进屋不敲门,”安德烈起身,“很没涵养。”
  莱恩斯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他抱起对着维乔莱尔呲牙的弥撒说:“你们聊。”
  维乔莱尔注视着猎人消失在阁楼,转过头看向安德烈,扔过去一件东西:“物归原主。这次多亏了你。”
  安德烈叠起双腿,“啪”的一声接住。
  是一枚枯木戒指。
  安德烈:“我只负责杀人,不掺手血族的事务。”
  “没有人知道疯子在想什么,除了你。”维乔莱尔说,“德里克虽然出格,但从未动过弑君反叛的念头,能影响德里克想法的只有你。布兰迪和我说背后谋划者是劳伦斯的族弟时我就怀疑你了。”
  “劳伦斯家族如一盘散沙,凡是有些能力的血族都被家主清除,劳伦斯踏着血河登上家族顶端,怎么会容忍一个这么有用的弟弟活着呢?”维乔莱尔说。
  “陛下这么看得起我,真是荣幸之至。”安德烈把玩着枯木戒指,既不认同,也不否认。
  维乔莱尔并不执意要安德烈承认这次帮忙,口不对心是安德烈的特点,他答应的事不一定会做,厌恶的事也不一定就会远离。
  “神血的事情惊动已经长老会,关于你的部分会被隐藏。”
  “德里克身后的人有眉目吗?”安德烈起身去往大厅偏侧的小厨房,在竹制篮子里挑选新鲜的橙子与柠檬。
  柠檬碎屑与橙子果肉散发出酸甜的味道,遮掩陈旧的尘土气息。
  临窗木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里面放着各种香料。
  维乔莱尔打开不同的罐子,取出几样香料递给安德烈,“马修·彼尔德,维森诺尔有名的贵族,喜好藏书,喜好收购各处废旧建筑改造图书馆。他在密林边缘收购过一家废弃修道院,并将其改建为图书馆,用以存放异族宗教,禁法的典籍。修道院声名狼藉,地处深林,足以暂时躲避教会的耳目。”
  “那里面堆放着成摞的禁书,只有与马修相熟的人才能进入图书馆。”维乔莱尔在安德烈的示意下将香料扔进锅中,“德里克是鸠占鹊巢,还是受主人邀请,值得探究。”
  安德烈打开一瓶红酒倒入锅内,说:“肉桂,维乔莱尔。”
  临窗角落摆放着的最大玻璃罐里,是笔直的肉桂棒,卖相极好,维乔莱尔却唯独对其敬而远之。
  血皇大人牢牢挡在锅子前,将肉桂罐子遮得严严实实。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我替你查马修,肉桂拿过来。”
  “我不拿你也会去查。”维乔莱尔不为所动。
  血族的王是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稳重性格,鲜少有人知道,血皇不怕死亡与疼痛,却厌恶肉桂的味道。所以维乔莱尔从不饮用圣诞节时的热红酒,几乎是避而远之。
  安德烈把精致小锅举起,两指一搓,一声清脆的响声后肉桂罐自动拧开,两根模样姣好的肉桂落入红酒中。
  加了冰糖和众多香料的红酒酒精挥发了大部分,木质香气与果香混合,还带有甜蜜的气息。
  安德烈指使蝙蝠送去一杯给莱恩斯,又盛出一杯递给维乔莱尔。
  血族之中执着于圣诞节的没有几个,安德烈算其一。热红酒舒筋活骨,对体寒和伤患有一定的好处。
  维乔莱尔和漂亮的高脚杯对峙,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我以为厌恶人类是我们的共性,”浓郁的香料气息在口腔弥漫,维乔莱尔皱起眉,突然说,“但你越来越像人类了,安德烈。”
  安德烈倚着小厨房的灶台,望向窗外摇曳的树枝,意有所指地说:“我们讨厌的不是一个物种,而是本性。卑劣的生物不值得被喜欢,人类一样,血族也一样。”
  “别和我绕话,你知道这对我没用。”维乔莱尔放下高脚杯,淡淡地说。
  安德烈遗憾耸肩:“好吧,你想说什么。”
  “那个猎人,你对他很不一样。”维乔莱尔注视着安德烈,“别和人类沾染太多,你会失望的。”
  安德烈:“别多想,维乔莱尔。他把我从棺材里拉出来,我还他三个愿望,公平公正。”
  “还带一颗吸血鬼的心脏方便他作为功勋挂在血猎展览厅?”
  “消息真灵通。”安德烈“啧”了一声,“那只是个意外,没有人比我更懂人类的虚伪,不用太操心。”
  “反倒是你,陛下,”安德烈的眼瞳里埋藏着深海,带着笑意地看向维乔莱尔,“德里克身后的人觊觎血族的繁衍,你可要小心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维乔莱尔最终留给古堡的只有半杯被嫌弃的热红酒与一个冷淡的眼神。安德烈把半杯红酒倒掉,带着小锅走出小厨房。
  去阁楼避嫌的猎人此时优哉游哉已经坐在沙发上,一副主人的做派,正拿着酒杯与卷耳对峙。
  莱恩斯身形健硕,将单人沙发挤占得一点空间不剩,又大刀阔斧地坐着,一只胳膊占据一边扶手,完全不给弥撒攻破“城楼”的机会。
  酒杯里肉桂棒叮啷乱撞,澄黄的柠檬片渗入丝丝酒红色,看起来诱猫极了。
  “咳。”安德烈打破这个僵持得有些幼稚的局面,“弥撒,过来。”
  弥撒回头看了看安德烈手中的小锅,登时用鼻子“嗤”了一声,迈着优雅的猫步,胜利者般走向安德烈。
  “猫的舌头尝不到甜味,食用过多会造成危害。弥撒以前的用食习惯很不好,需要花很长时间纠正……”
  安德烈弯腰的动作顿了片刻,抬眼看着冠冕堂皇祸害弥撒的探长先生。对方心安理得地抿了一口热红酒说:“所以不建议你给弥撒喂热红酒。”
  弥撒乖巧地蹲在安德烈身前,毛茸茸的大尾巴晃来晃去,两只漂亮的猫眼盯着悬在半空中冒出香甜味道的锅子,“喵——喵——”地叫着。
  卷耳柔顺的金色长毛配上瞪大的眼睛显得可爱又甜美,比锅里的热红酒都要腻一些。安德烈沉默地端着小锅,在弥撒期待的眼神中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果断转身回了厨房。
  眼瞅着红酒到嘴边的弥撒愣了片刻,颠着小步子一路尾随主人跑去厨房,却被“砰”的一声无情地关在门外。
  “喵!!”长毛炸起,弥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冷漠的门,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扭头盯住在它的地盘上为非作歹的四脚兽。
  “不是我不给你喝。”莱恩斯晃酒杯的动作停了一下,解释道。
  然而弥撒再聪明,也理解不了甜甜的东西四脚兽能吃它吃不了的原因,并且只知道它的主人都已经把锅端来了,就在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人类说了一句话后,把食物端走了!
  标记了的地盘里被这么对待,简直不是猫能忍的,至于肉干鸡胸之恩,已经被弥撒视为狡猾人类麻痹它的计谋,瞪着莱恩斯犹如瞪着敌人。
  据说猫会把主人当做自己照护的所有物,所以安德烈那副为难的样子再加上莱恩斯的得意洋洋,在弥撒眼里直接成了有入侵者占它的地盘,抢它的事物还欺负它的人。
  “哈嘶——”炸毛的弥撒去掉一层可爱,紧皱鼻头与外露的獠牙展现出属于猫科动物的野性。
  莱恩斯的红酒杯僵在手中,惹毛一只猫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一只平日里“茹毛饮血”,不修剪指甲,还被惯坏的猫。
  腰腹部因为枪伤扔在隐隐作疼,即使一只猫的战斗力不会强过吸血鬼,但莱恩斯依旧不想在现下这种情况和一只猫打架。
  “我没对你的主人做什么。”莱恩斯放下酒杯,摊开双手。
  弥撒踏着步子,匐下神,竖直瞳孔冒着危险的光。
  莱恩斯放下叠起的双腿,小腿用力,随时准备躲避攻击,他的反应在弥撒看来就是退缩与破绽,它后爪蹬地,“嗖”的一声冲了出来。
  “啪!”
  飞出的弥撒没有英勇地解决掉入侵者,而是被掂住后颈然后一整只扑在了坚实怀抱里。
  “喵…喵呜!!”
  “热红酒而已,不至于吧。”安德烈挠着四脚朝天的弥撒,在柔软肚皮上撸了好几把。
  “喵!!喵呜!”弥撒四处扭着反抗,极力像他“善良单纯”的主人提出警示,控诉入侵者的卑鄙与狡猾。
  “怎么这么暴躁。”安德烈安抚弥撒,喵喵喵的叫声不绝于耳,不得已回到厨房准备找点吃的堵住弥撒的嘴。
  危机解除,莱恩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大厅安静下来,古堡外树叶摇晃,投射过高层的窗户掩映在地板上,一团黑影落在树梢阴影处,停止不动。
  莱恩斯抬头望去,一只鸽子用喙啄敲玻璃窗,小眼睛四处搜寻。
  小厨房里翻找东西,安抚弥撒的声音低浅地响着,看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莱恩斯扔下凉掉的热红酒,走上楼梯,在窗户前的走廊停下。
  “咕咕——”鸽子来回转着脑袋,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红色鸟爪旁绑有细小信筒,信筒上印着一个奇怪的字符,有些像字母“N”。
  莱恩斯取下信筒,抽出纸条,快速浏览后将纸条折起,轰走鸽子,合上窗户,转身时空荡荡的楼梯口多了一道抱着猫的身影。
  安德烈满目笑意,一边给怀里的弥撒喂肉干,一边说:“我的古堡好像没有养过鸽子?”
  吸血鬼拥有野兽般敏锐的直觉,莱恩斯直到此时才有所体会。
  “诺德写得。”莱恩斯倒是没有隐藏,大方地把折好的纸条拿出来,“他接到了一位老友的委托,托他调查有关血族的事情,并希望能保护委托人的生命安全。”
  安德烈:“血猎的会长什么时候开始做赏金猎人了?”
  “这位委托人说他的夫人近日有些奇怪,似乎颇爱食用生食,并吸食血液。同时整日呆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即使出去也要戴着宽大的帽子打着洋伞,并且情绪急躁。”莱恩斯继续说,“这位委托人的名字叫做马修,在密林附近拥有一座图书馆。”
  安德烈:“……”
  “赏金猎人淘到宝了。”莱恩斯把纸条递过去,示意安德烈随意查看。
  纸条悬在半空中,没有被接过去。
  面色古怪的吸血鬼喂完了最后一口肉干,优雅果断地转身下楼,放下一脸餮足的卷耳,躺进庄严阴森的棺材。
  “轰隆隆——”
  沉重的木材摩擦声中透露着一丝急迫与拒绝。
  莱恩斯挑眉,收起纸条,在弥撒的低吼下靠近棺材,好心提醒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偏差,我们离开古堡时很匆忙,所以没有及时清理。这里面应该还有不少血污,外加几块放了些时日的脏布。”
  大厅里一片寂静,猎人瞳孔“温柔”地看着漆黑棺材,吐露出绝美的字句:“顾问先生,不觉得味道有些难闻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事先更2k,下次更新会写长一些!

第一百零四章
  吸血鬼一项注意形象,巢穴必定干净漂亮,所以棺材内的味道不至于难闻,但的确算不得干净。
  安德烈若无其事地推开棺材,弯腰抱起弥撒窝回沙发里。
  血族狡猾,卑鄙,但不会违背契约。
  莱恩斯曾对安德烈许愿,要他帮忙调查有关神血的一切事宜,马修坐拥密林的图书馆,很可能与德里克有联系,按道理来说安德烈没有理由拒绝这件差事。
  “马修是南区的老贵族,也是诺德的老朋友。在我加入血猎时他们就认识了许多年,大战结束,马修因为醉心与研究宗教与咒法,才离开血猎。”莱恩斯说,“如果他与神血有关系……很有可能牵扯皇室,事关重大,你真的不想去看看?”
  安德烈倚着沙发背,向后仰头,金发随着动作悬在半空,露出一双带着红色影子的瞳仁。
  “你的每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麻烦。出于契约,我会帮助你。”安德烈眨着眼睛,暗藏的血线似浮出水面的怪物,在平静的眼底添上一道难以控制的暴躁。
  “在我情况允许的前提下。”安德烈补充。
  德里克是不速之客,他的到来在安德烈和莱恩斯的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德里克想要拿安德烈的命当做夺权的垫脚石,此时安德烈应该躺在棺材里安眠以抵抗如洪水般袭来的欲望。
  杀掉德里克并不解决血族本身的缺陷,血脉里的基因催促着安德烈,要么沉睡,要么顺应本能。
  “你不会想带一只失控的血族去人类家里办案的。”安德烈手指尖挠着弥撒的下巴,淡然地说。
  在前往密林图书馆这段时间,安德烈控制地很好,或者说杀戮缓解了他部分欲望,以至于莱恩斯已经忘记了他的顾问离开的原因。
  “我不接受动物血。”安德烈开口,打断了莱恩斯张开的口,“家里那头老鹿你让管家养着吧,本来就活不多久,少折腾人家。”
  在一只活了一千岁的吸血鬼面前,多长的寿命都不算长寿。
  安德烈语气挑剔,高傲的眉眼,下沉的嘴角,似乎表露着对鹿血的嫌弃。
  莱恩斯皱起眉,却不是为吸血鬼的繁琐要求而不满,他几乎在看到安德烈那种漫不经心的嫌弃表情的瞬间,就认定了这只血族在说谎。
  动物血不是血族的最佳食粮,不仅仅是味道一般,还因为动物血永远不可能和人血相比,饱食的血族仍旧会渴慕人血,即使肚满肠圆,也会选择捕猎。
  所以安德烈对鹿血的拒绝,压根不是心疼被抽血的鹿,而是制止莱恩斯做无用功。
  永远不要小瞧欲望对血族的影响,这是在莱恩斯看到失控的安德烈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食用人血,你需要多久进食一次。”莱恩斯问。
  在漫长沉默中把脑袋摆正的安德烈闻言也沉下脸色,转头打量起站得笔直的猎人。
  “无论你在想什么,收起侥幸心理。”安德烈严肃无比,怀里的弥撒失去主人的抚摸,登时叫了一声,扒着沙发探出脑袋恶狠狠地看着莱恩斯。
  “对长期不接触血液的血族来说,人血就是磨成粉的罂//粟壳。会上瘾,会变本加厉,最后回到最初的情况。”安德烈冷冷地说,“我忍了几百年,才勉强克制本性的欲望,你的每一次‘仁慈’,‘理解’都是对恶魔的撩拨……”
  “但你不能永远沉睡下去。”莱恩斯打断安德烈,“血族的血奴就是你们固定的食物,贵族从不需要为了饥饿而捕猎。血奴的存在让每一个人类的利用率达到顶峰,减缓了杀戮。”
  安德烈愣了片刻,扬起嘴角:“一个猎人说出这种话,真令人惊奇。”
  “事实而已。”莱恩斯回答。
  虽然显得冷血残忍,但莱恩斯的说法并不算错误。
  家养血奴使得血族的贵族们随时都有新鲜血液,血族不会一次性吸干血奴的血液,而是充分的利用血液的可再生性。
  除此之外,贵族们有时还会选择最美味的血液载体,用最美味的食物和红酒供养血奴,不同贵族还会拿血奴来攀比。
  对于血液质量上等的血奴,吸血鬼会给予他们极好的待遇,性//欲,求知欲,征服欲,人类的欲望是决定血液味道的重要因素。
  因此有部分血奴甚至是自愿的。只是定期被抽些血,就能换来精致的食物,华丽的住房。所有上等的待遇都尽收囊中,何乐而不为。
  对于这些事情,安德烈比莱恩斯要更清楚,吸血鬼贵族之间对血奴的研究几乎是一大潮流。他们会探讨什么年龄区间的人类血液最甘甜,什么样的娱乐活动能缓解血奴的情绪从而培养出更美味的血液。
  血族中最长寿的血奴活到了四十岁,随后被他的主人转化成了吸血鬼,永远的存活与世间。
  “所以,你是想我养一只血奴?”安德烈对这个提议感到有趣极了,挑眉看着莱恩斯。
  一位猎人建议吸血鬼抓捕人类作为口粮,听起来实在荒唐至极,尤其还是从莱恩斯这种刻板正义的人嘴里提出。
  “我不认为吸血鬼可以通过远离血液来抵制本能,你的生命大半在沉睡,即使醒来也永远有一块空虚着,这不是正确的方式。”莱恩斯说。
  血族对血液的欲望到底和令人上瘾的毒药不同,后者可以逃开,前者却是终生跟随的“沉疴”,甩不掉,治不好,唯有死亡才能消除。
  “越拒绝就会越渴求。你需要一个稳定的血液来源。”莱恩斯有不少话想要说,但出口后就显得十分单薄。
  逃避不解决问题,但面对更加无效。种族的本性不是能够改变的恶习,你可以要求赌徒不去赌博,但不能要求一个人类不饮水。
  所以再高深的道理都是无用的高谈阔论,莱恩斯不认为应该在此时讲这些话。
  安德烈沉默片刻,那种对猎人语出惊人的好奇也消失了,苍白的脸颊隐没在阴暗里,显得病态且烦躁。
  “不错的提议。”安德烈说,他的嗓音仿佛沁了冰棱,无奈地承认,又拒绝地表达。
  “那么探长先生想选取谁做这个倒霉鬼呢?”安德烈回过头,用背影面对莱恩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弥撒长长的尾巴,“我对血液的要求可不低,你需要找一个年轻的,优秀的生命,并告诉他他的余生都要和一只吸血的怪物渡过,并且定时要感受血液流逝的痛苦……”
  “很遗憾,我不是喜欢堕落者血液的血族,所以你要牺牲的,必定是个正直坚韧的年轻人。”安德烈歪着脑袋,挑衅又自嘲地为难莱恩斯,“有人选吗?探长先生。”
  空气凝滞起来,猎人和吸血鬼无声地对峙,只是此时拒绝引用血液的是吸血鬼,想要抓捕人类作为口粮的成了猎人。
  莱恩斯并不算在对峙,只是有些走神。体会情绪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他迟钝,死板,冷血,却在刚刚的一瞬间从安德烈的背影中看到了一丝颓丧的倔强。
  “有一个。”莱恩斯说,“他比人类有着更漫长的寿命,耐受度与身体机能也更优秀。”
  安德烈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看着猎人冷硬的面庞:“探长的意思是,要做我的血奴吗?”

第一百零五章
  大厅环境阴暗,暗红色沙发和壁画颜色突出,和黑暗中吸血鬼艳丽的唇一样突兀。
  金色卷耳张着嘴打哈欠,对今日总是陷入沉默的情况感到无聊,一对尖利的犬齿反射精光,成为猎人能看到的仅有光亮。
  安德烈作为吸血鬼生活了太长时间,探索人类的情绪与语意几乎是他的本能,一个表情,一个暗示的词语都如玻璃窗后烤好的黑面包般无处可藏,所以解读错误莱恩斯话中的意思可能性极低。
  在黑暗中,安德烈将猎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种凝滞的,毫无涵义的表情让他第一次有些拿不准。
  在这场心理战上,猎人阴差阳错地占据了上峰。
  “你不必为冲动之下的决定负责。”安德烈挪回眼神,暗金色的瞳仁里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遗憾,但其中包含的冰冷气息倒是显而易见。
  冷处理是最失败的沟通方式,莱恩斯可以发誓他并未想要以此等态度对待这样一个荒唐的提议。
  “不算冲动。”莱恩斯终于吐出四个字,安德烈闭着眼睛轻抚着弥撒,没有等来后话。
  为安德烈提供血液的想法几乎是莫名奇妙出现的,它可能产生于黑市时安德烈的第一次失控,也可能产生于安德烈躺在黑棺材里了无生气的时刻。
  这个念头是意料之外的付出,也是意料之中的理智。
  “血族消失在人类视野里太久,我们对吸血鬼的了解少之又少,我需要你的帮忙。”莱恩斯说,“你不豢养血奴的原因一是找不到一个长期稳定的供应来源,二是你……不愿为了欲望而陷入杀戮的旋涡。”
  安德烈冷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也绵长,本音消散后,回声绕着大厅徘徊,直游荡至高高的屋顶才如泡沫一般破裂。
  “我不认为还需要提醒一个猎人别把血族想的太善良。”安德烈说。
  “我从未觉得血族友善,”莱恩斯并不被安德烈语气中的嘲讽所影响,“但你的表现于我来说,除了这个理由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逃出血猎地牢,却只抓了一只母兔作为晚餐。你宁愿饮用神血,都不对普通人类下手。”莱恩斯不断举例,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论证,“我不会去谈论血族的道德观,但至少你有一条不与人类价值观冲突的底线。”
  安德烈抿住唇,嘴角冷硬的下沉,指尖的冰凉惹得弥撒不太愉快,扭过头用带着细小倒刺的舌头去舔主人停下的手指。
  人类与吸血鬼,从来不是完全分割开的两个物种,后者产生于前者,又将前者作为捕猎对象。安德烈曾说过新生的血族总会对自己的归属产生疑虑,但实际上,这种迷茫与焦虑会陪伴他们终生。
  什么底线,什么尊严,不过是不甘愿沦为怪物的恐惧。
  只有少部分后期转化的吸血鬼会接受或是沉溺于血族本性的残忍与病态,更多的血族会在最初吸血时感到恶心却又被吸引,慢慢的他们被同化,认命,抛弃了成为人类的过去。
  很不幸的是,安德烈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安德烈被隐藏起的眸子闪烁两下,说:“你想得太多了,猎人。”
  “我不与你谈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莱恩斯不和安德烈纠缠,说,“为你提供血液是共赢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而你拥有定期的血液提供,不用担心因为对血液的渴求而失控。我们甚至可以控制进食时间,数量,以达到使欲望更可控的目的。”
  “对于神血的事情,你的兴趣似乎不比我差。德里克已经将魔爪伸向血皇和整个部族,他背后的人只会野心更大,如果大陆陷入战乱,要隐世独居也不可能。并且,你对人类世界很感兴趣,不是吗?只要醒着,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莱恩斯的每一个提议都极具诱惑,安德烈知道他说得都是正确的。
  常年的休眠让他远离人世,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如果可以,他绝不会选择长眠,莱恩斯把最好的方案放在了他面前,哪有拒绝的道理。
  “如果你不同意,”脚步声由身后传来,属于人类的体温靠近躯体,带来细微的空气流动。莱恩斯的声音响在安德烈耳边,一改先前的谈判气势,变得强势,“我会使用第二个愿望。”
  安德烈扬起嘴角,笑出声来,“探长先生是要许愿让我咬破你的脖颈,吸干你的血吗?”
  “只能咬手腕的动脉,剂量也需要控制。”莱恩斯“认真”纠正到。
  “人类身体的血液中,只有脖颈处的最美味。我说过我对血液是有要求的。”
  莱恩斯紧皱眉头,仔细考虑这等危险要求的可行度。
  安德烈对莱恩斯的腰犹豫有所预判,善解人意地说:“你把控制食欲想得太简……”
  “可以。”
  优雅自得的吸血鬼唇角冷硬,上挑的眉尾好似尖利的刀刃,和瞳仁一起射向大言不惭的人类:“你说什么?”
  “我说可以咬脖颈,但需要一定的安全措施。”莱恩斯平静地说。
  “你知道你在答应什么吗?”
  “我的耳朵不聋,嘴巴不哑,脑子也在正常运转。”莱恩斯平淡地回望,似乎只是在集市购买一根红香肠,“我希望与你达成协议,我为你定期提供血液,作为报酬,你和我一同去处理马修的委托。成交吗?”
  材质上等的皮质靠背此刻显得有些单薄,安德烈觉得莱恩斯离他太近了,一种事情脱轨的不祥预感从心底升起,带着滴水的玫瑰与宝石,未知又美丽。
  他从不与人类有过多的接触与联系,因为脆弱的生物会受伤,会死亡,会恐惧,花费的心神最终都是从竹篮空隙里流下的水,除了一点潮湿的痕迹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莱恩斯,似乎是个例外。因为他的理由太充分,好处太明显,安德烈甚至给不出的理由。
  “……成交。”安德烈说,吸血鬼此刻不带一点轻佻的笑容,不轻松,也不娴熟,就好像偶尔落败的君王一般,困惑且难堪。
  莱恩斯和安德烈伸出的手掌相握,没有半分得逞的惬意,板着脸说:“明天启程去找诺德,马修的信件紧急,迟则生变。”
  猎人行事果断,对合作的庆祝只有一个简单的握手,随后交代了事宜,回阁楼收拾行李。
  安德烈收回手重新搭在弥撒的脑袋上,对自己的困惑感到了一丝可笑。
  对于一个毫无情趣的“工作狂”而言,细究情绪似乎太过愚蠢了。
  作者有话说:
  真·直男·莱恩斯

第一百零六章
  有关德里克和神血的事情并未在血猎进一步扩散,欧文与劳伦斯的死亡是大部分血猎成员对神血事件的最后记忆。
  在图书馆地下室参与抓捕的猎人大部分属于夜巡,还有一小支队伍是诺德手下的亲信,大概只有七八个人,却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优秀猎人。
  这些人平日里不在血猎供职,也不和普通成员交流,图书馆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大肆流传。
  安德烈悠然坐在血猎会客室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品质优良的红茶,眯起眼睛看着对面沏茶的猎人:“非要我参与马修的事情,是诺德的授意?”
  每一次与血猎的碰撞都不会太美好,被众多猎人用枪指着脑袋的经历,安德烈活了一千岁也没经历过几回,大半都归功于血猎。
  莱恩斯对血族的态度可以用强硬来解释,宁愿定期放血也要把他拉进局里的举动实在诡异,如今却似乎有了个不错的解释。
  安德烈皱眉,有些不满地嘲讽:“会长大人拉不下脸,就让你卖我个人情?和他说一声,这手段太老套了。”
  “东方产出的特种红茶,一金币一盎司,”茶壶盖被冷硬地盖上,莱恩斯将精致茶壶往前一推,“诺德的人情。”
  红茶前味甘醇,后味绵长,的确是很少喝到。安德烈端着茶杯,晃动的茶水水面博文阵阵,倒映出端坐着的莱恩斯。
  诺德的手段比安德烈想象中还要老套,老套到有些新奇。哪怕是只在睡前故事听过这个物种的小孩子,都不会认为吸血鬼喜欢红茶。
  安德烈发现难以捉摸的不仅是高深莫测的强手,还有一些思想比古堡藤蔓都曲折,比蚯蚓肠子都笔直的“蠢货”。
  莱恩斯掏出怀表说:“会长应该开完会了,一会就到。”
  在他说后不久,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诺德推开门首先和莱恩斯点头示意然后看向安德烈:“红茶如何?”
  “很独特的味道。”安德烈回答。
  东方茶叶茶味厚重,炒制过程繁复,味道层次丰富,自然好喝。但安德烈刚被这“贵重”的人情惊到了,所以实在不想送给诺德什么好反馈。
  诺德对“独特”二字中的特殊含义迟钝异常,迅速将其划归为褒义词,僵硬地扬了扬嘴角坐了下来。
  小会客室只有五张单人沙发,中间是深色橡木制作的茶台,安德烈和莱恩斯各站一边,诺德则选择了最靠近门的方向,和两人位置形成三角的形状。
  在安德烈看来,这种选择有两种用意,第一表示自己立场独立,第二则表示自己占据领导位置。
  安德烈放下茶杯,笑道:“会长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诺德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莱恩斯,莱恩斯点点头。
  “有关马修的事,莱恩斯应该已经和你简单介绍过了。”诺德说,“马修经历过人类与血族的两次战役,现在已经将近百岁,是一位资深猎人,也是皇室贵族。我和他在第三战役中相识,他一直醉心研究法术与诅咒,认为人类可以使用魔法打败血族。”
  “那时血猎风头正盛,皇室的猎人被叫做驱魔师,不仅抵抗血族,也负责处理灵异事件。驱魔师在吸血鬼猎人们看来,不过是骗人的神棍。但马修不一样,他真的会魔法。”诺德将壶中红茶倒净说,“有关他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说不清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们到我家做客,那里有不少老照片和信件。”
  安德烈顿了一下,用余光去看莱恩斯,对方依然皱着眉头,眼睛里隐藏着些许惊讶。
  如此看来,诺德选择位置的原因是因为在马修的事情上,他和莱恩斯并不知根知底,安德烈登时有些好心情,对诺德说:“盛情难却。”
  诺德的家和莱恩斯的郊外别墅完全是两种风格。
  如果说莱恩斯的别墅仍有一种惬意与恢弘在,那么诺德的家只能用简朴实用来形容。
  房屋的位置就在血猎成员的居住群,隐没在众多一模一样的栏杆与屋门之中,除了名牌上的名字换成了诺德,和其余房屋没有任何区别。
  屋子内设也并不华丽,简约的墙纸搭配实木家具,偶尔点缀几幅暖色调的画像,茶几与餐桌上摆着长势良好的百合与向日葵。
  “怎么回来这么早?”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厨房传来,伴着炖肉的香味,女人从煮沸的锅子旁离开,探出半个脑袋,见到跟随着丈夫的两个陌生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有客人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海蒂,我妻子。”诺德介绍,“这是我同事。”
  海蒂和莱恩斯打了招呼,把炉火调小,取下围裙走出厨房对安德烈说,“你好,请随意,很少见他带除了莱恩斯以外的同事来家里做客,你与他关系一定很不错。”
  安德烈温柔地笑笑:“诺德是个很不错的上司。”
  “我们有些旧信件要查,你先忙。”诺德咳嗽一声,插话问到,“贝拉呢?”
  “在屋里玩洋娃娃。”海蒂说,“那你们忙,今晚有我拿手的红酒炖牛肉,工作完了就来享用吧。”
  诺德的工作间在阁楼,与卧室和儿童房分开。安德烈特意落在最后,朝已经转身回厨房的海蒂多看了一眼,随后跟着莱恩斯上楼。
  “诺德的女儿,多大了?”安德烈贴着莱恩斯,用极小的声音问。
  “十五。”莱恩斯扭头回答,“怎么了?”
  “这个时间,还在家里?”
  “……”莱恩斯沉默片刻说,“贝拉有些特殊。”
  在这之后莱恩斯便不再说话,诺德也在此时说:“文件都储藏在这里,你们在工作室稍等我片刻。”
  马修的确是个复杂的人,光是找齐所有相关文件,诺德就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文件大致分三种,带有公章的证书和命令,来往信件,以及诺德自己的日志。
  证书与皇室诏令所表达的信息不多,只能说马修在当时备受重视,代表皇室与血猎合作抵抗血族,马修获过各种各样的勋章,并且他的确在研究法术以对抗血族。
  而信件也多半是当时的简要传讯,用以交流战况,唯一引起安德烈注意的是其中一句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有天我失联,请你一定带领人类继续奋战下去。’”安德烈念到,“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在第三战役中期,马修在回信中突然写下这句话并命人加急送给我那时他已经高龄,之前也有传言说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他在交托后事。但大概几个月后,”诺德找出一张信纸,展示给安德烈和莱恩斯,“他似乎有什么事没有了。”
  “‘我取得了新的研究,它将为人类带来希望与新生,可我需要时间!它很危险也很神奇,你希望看到另一种怪物吗?’”莱恩斯皱眉,“马修研究出了什么?”
  “我不清楚。”诺德摇头,“这次之后马修恢复了正常,只是更沉迷与阵法的研究当中,他的一些阵法在战场上很管用,所以皇室拨出打量金钱供他做试验,直到与血族的拉锯战结束,驱魔师才慢慢被取缔。”
  “马修后来与我的几次见面和书信都与往常无异,只有一点,他变得很长寿。之前的马修多病,我见他时大半都抱恙在身,可现在他已经一百一十多岁,”诺德皱眉道,“面貌却和中年时的他一模一样。身为猎人我可以保证,他没有变成吸血鬼。”
  “吸血鬼会保证面貌不衰老,但不可能达到逆生长的效果。”安德烈思索片刻,同样找不到答案,对着信纸说,“有趣。”
  诺德的日记也并未提供过多线索,只是记载了马修在这段时间内的异常,并如诺德说得那样,记录了他对马修年龄外貌的好奇与探索。
  同时在诺德的记忆里,马修的妻子曼达在战争后期感染了瘟疫,幸运地成了幸存者,与马修一样也是样貌年轻,及其长寿。
  莱恩斯问:“曼达以前有被吸血鬼攻击或的经历吗?有可能是日行者吗?”
  诺德回答:“马修把曼达保护得很好,在我印象中她没有被攻击过。因为为皇室服务,所有人员及家属都要经过严格筛查,所以她也不可能是日行者。”
  “我这里关于马修的信息就是这么多,他的过往可以梳理得很清晰,但近期我们接触比较少。”诺德抿了抿嘴唇说,“马修是我为数不多的老友,如果他又苦衷,希望你们多帮帮他。图书馆的事情我知情,但我不认为他会和德里克合作。”
  莱恩斯拍了拍诺德的肩膀:“我们会的。”
  红酒牛肉的香气从厨房蔓延至阁楼,海蒂已经布置好餐桌站在楼梯半中腰喊道:“诺德,请客人下来吃饭吧,晚些再工作。”
  诺德应了一声,请安德烈与莱恩斯去餐桌。
  海蒂明显是位烹饪的好手,桌上有色彩鲜艳的凯撒沙拉,深红色的红酒牛肉,还有软香的面包和南瓜浓汤,丰富极了。
  诺德请安德烈与莱恩斯先坐,海蒂从小卧房出来,牵着一个皮肤苍白的女孩的手。
  女孩眼睛大大的,目视前方,无视餐桌上的三个人坐了下来,伸手就去抓滚烫的炖牛肉。
  “贝拉!”诺德喊道。
  女孩瑟缩了一下,把手伸了回去。
  海蒂慌忙跑过来,瞪了一眼诺德,在贝拉的盘子里盛了些牛肉与沙拉,又将面包撕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安德烈这才明白莱恩斯口中的“有些特殊”是什么意思。
  贝拉的感观没有太大问题,也能完善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她只和海蒂进行交流,对于外界的声音她一概听不到。哪怕对于诺德,似乎也只有在大声喊“贝拉”时,才会露出惊吓的表情。
  海蒂的手艺绝佳,比街市买的牛排面包好吃多了,安德烈盛了两次红酒炖牛肉并不吝夸奖地将海蒂说得眉开眼笑。
  诺德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模样,在海蒂送贝拉回房后放下刀叉:“我去看看贝拉。”
  海蒂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止诺德。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人物较多,下面做一个简单梳理
  海蒂:诺德的妻子(戏份不多,不用记)
  贝拉:诺德的女儿(戏份一点都不多,真的不用记)
  马修:诺德好友,名下购入密林废弃修道院并将其修缮为图书馆(这一案件出现次数会多一些)
  曼达:马修的妻子(这一案件出现次数会多一些)

第一百零七章
  在诺德家享用完丰盛的晚餐,莱恩斯便与海蒂告别,并决定不去打扰诺德和贝拉。
  海蒂与莱恩斯似乎很熟悉,还开玩笑说如果诺德刁难他就来告状。
  安德烈和莱恩斯告别海蒂,离开了这间被装点得温馨的小家。
  “你们会长大人有个很不错的爱人。”安德烈对红酒炖牛肉流连忘返,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海蒂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贝拉是天生这样吗?”
  不知是炖牛肉太美味还是南瓜浓汤太甘醇,今天的安德烈似乎格外好心。
  莱恩斯说:“贝拉一直怕人,从小就离不开海蒂。海蒂一个人要去做织工,管孩子,做家务,贝拉三岁的时候海蒂在街上晕倒,贝拉被街市的混混拐走。诺德得知情况发动血猎寻找贝拉,找到以后她就更加孤僻了,这之后海蒂辞掉工作专职在家,因为这件事诺德和海蒂吵了不少架。”
  “问这个干什么?”莱恩斯问。
  “没什么,”安德烈说,“只是为了那锅红酒炖牛肉感到可惜。”
  红酒炖牛肉进了肚腹,哪有可不可惜的道理,安德烈不过是在指桑骂槐,调侃诺德罢了。
  莱恩斯选择不在此事上追究,诺德是位尽职尽责的好猎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父亲,就连当初拐走贝拉的混混,也是因为诺德在工作上太过强硬惹来的灾祸。
  他们这种刀口舔血,仇家漫天的人,似乎真的不太适合拥有家庭。
  马修催促的书信在第二日送到了北区血猎。
  信鸽扑啦啦地飞进会长办公室,诺德看完之后将信转交给莱恩斯与安德烈。
  马修对莱恩斯表示了谢意与欢迎,并表示一直从诺德这里知道有这么一位优秀的猎人,能得到莱恩斯的帮助倍感荣幸,希望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事关神血,马修信中又透露着焦急,于是莱恩斯决定下午就启程。
  马修似乎偏爱偏远安静的地段,身为老贵族,马修住在主城的富人区,与热闹街市隔绝,却也不与豪华楼房共舞。
  马车走了几天,因为有正式的委托书,莱恩斯一行人这次光明正大地走了城门。
  在马车里藏起金发,依靠车窗装睡的安德烈在守卫放下门帘后睁开双眼:“原来进主城也不是一定要钻啤酒桶。”
  “没有正当理由,血猎猎人的确不应该轻易走城门。”莱恩斯板着一张脸说,理直气壮到安德烈这个找茬的人都觉得无趣。
  马车一路穿过街市,路过别墅区,甚至带安德烈观赏了南区边缘的教会与皇宫,在半临着海半临着树林的荒凉地段停了下来。
  这片树林与密林有些相似,只是树木苍翠欲滴,植物种类多样,红的白的紫的花开了遍地。
  高大树木掩映之中,一扇巨大的铁质栏杆藏匿深林,透过栏杆能大致一览庄园的景象。
  正中央一座喷泉面向正门,带着翅膀的小男孩拿着弓箭嬉水,栩栩如生,两边有被修剪过的树木与灌木,庭院之中点缀着雕塑与花丛,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门内站着一位留着短短的白胡子,精神矍铄的男人,他的头发花白,脸却如五十岁的男人一般,身子骨看起来也很硬朗。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华丽的女人,三四十的模样,眉目温柔。
  “莱恩斯?”男人打开门,问。
  莱恩斯拿出委任书,递给男人:“马修……先生?”
  不怪莱恩斯感到疑惑。
  诺德给莱恩斯和安德烈看过马修近期的照片,黑白照片虽然看不清面色,但皱纹与花白头发能显示出老态,而现在的马修,看起来实在年轻。
  马修热情地邀请两人,同时为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妻子曼达。
  尽管诺德提到过两人容颜不老的事,真正见到仍旧会惊奇,谁能想到眼前两人都是百岁老人呢。
  马修:“别墅里就我和曼达两个人,每月会有人来打理庭院与房间。”
  安德烈打量四周问:“这些灌木树木,也是别人来打扫吗?”
  “我没事就喜欢做些园艺,所以就自己来了。”马修说。
  安德烈闻言,在喷泉池旁停下脚步,莱恩斯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阵法。”安德烈说,“诺德和马修说过我的身份吗?”
  这些树木雕塑并不是随意摆放,而是经过测量和精心修剪,最终整个园艺作品成为击杀血族的高级阵法。
  莱恩斯皱眉,看着马修的背影:“马修是优秀的猎人。”
  优秀的猎人不会看不出血族的身份,更何况马修实战经验丰富,与高级血族接触良多,安德烈并没有隐藏气息,他的眼瞳都还透着一点血丝。马修之前在他身上打量的时间不短,没道理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就是别有用心了。”安德烈挑眉。
  喷泉中央的丘比特突然转动,带着桃心的弓箭准确指向安德烈,庭院中雕塑“咔啦咔啦”地响动,装填银箭的弩伸出。
  “马修先生的待客之道,很特别。”安德烈取下兜帽,金色长发落下,同时毫无保留地展示獠牙与红色眼睛。
  曼达惊诧地“啊”了一声,躲在马修身后,看起来受了不小惊吓。
  安德烈扬起嘴角,尖锐獠牙昙花一现一般又收了回去,他安静坦然地站在那里,爱神丘比特举着弓箭显得有些茫然,最终手臂“咯咯”转动,重新垂了过去。
  马修对变故并不惊讶,只是安抚妻子:“曼达,没事,你看错了。”
  庄园别墅的确如马修所言,没有仆人,马修进屋后送曼达上楼,对安德烈与莱恩斯说:“麻烦两位前来,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有关我妻子的事有些复杂,两位想了解什么我随时在书房恭候。”
  “庭院的阵法没有开关,检测到血族就会开启。不是我对两位有恶意。”马修解释到,却警惕的看了一眼安德烈。
  “的确,也不是什么致命的阵法,”安德烈“和善”地笑笑,“而且看起来似乎有点失灵。”
  说完,安德烈丢下行囊和莱恩斯,悠然踏上楼梯,走向客房。
  莱恩斯背着包袱,手里提着一堆文件和面色不太好的马修面面相觑:“血族,比较古怪。”
  “我真没想到诺德有一天会和血族合作。”马修理解地点头,“不过这位似乎很有趣。”
  莱恩斯“嗯”了一声,对马修这句话十分认同。

第一百零八章
  马修的确醉心研究阵法,哪怕是许久未居住的客房都隐藏着一些“小陷阱”。
  这些陷阱做工粗糙,一看就是陈年老物件,破绽良多,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烛台上的红色印记,花瓶底下浅灰光斑,或者人物油画眼睛里格外明亮的眼瞳。
  虽然危害性几乎为零,但胜在数量多如牛毛,光是烦都能把安德烈烦到天亮。
  马修不愧是皇室的阵法大师,这些小阵法应该是他早年试验时随手做出来的,阵法不仅存在时间长,并且十分灵敏。
  安德烈在扔出去三只毒青蛙,四条毒蛇,两把银制箭矢和一瓶伤害药剂后,对马修天赋的最后一丁点夸赞转为了厌烦。
  “咔啪咔啪”
  “咔啪咔啪”
  安德烈转过身,落满灰尘的单人沙发四条腿柔软弯曲,躁动地跳着舞,和什么远古部落的人类恐吓野兽一样,朝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叫。
  安德烈冷冷看完沙发先生的绝美演出,咬牙切齿道:“人类的审美,真低啊。”
  随后,一直风平浪静的客房里传来一阵响动,像是在斗牛一般。不过两分钟,狭小的窗户突然张开大口,往外吐出一块一块的碎物,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东西有毛茸茸的蓝色布面,鎏金把手和几块意味不明的上等绢布。
  由于马修隐居,别墅很少有客人,客房一直空闲,虽说灰尘落了不少,布局却足够简约,也很干净。
  然而现在却和糟了强盗一般,烛台打在地上,沙发不翼而飞,花瓶碎成一块一块,墙壁上有不少黑黢黢的印记。
  安德烈深吸一口气,满面笑容地拉开门,而后“砰!!!”地一声关上。
  莱恩斯与安德烈的客房分布在环形中空走廊的两侧,直线距离约为一个大厅的直径。
  对面房间里鸡飞狗跳,莱恩斯这边岁月静好,只是在沙发先生光荣牺牲时听见了几声巨响。
  正在屋内仔细翻阅相关文件的莱恩斯抬起头,皱眉望向安德烈房间所在的位置,并未听见其他异动后有埋下头。
  莱恩斯静止了一分钟,突然放下手中文件朝房门走去。莱恩斯拉开门,皱着的眉因为惊诧舒缓片刻随即又皱得更深:“安德烈?”
  门外的吸血鬼站姿优雅,表情高冷,和平日没有差别。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衣服凌乱,头发有些微毛糙,指尖沾染着灰尘,眼瞳里还有不少血丝。
  面对沉默的安德烈,莱恩斯脑中闪过无数可能,又一一排除。能让吸血鬼躁动到可以不顾形象的事情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莱恩斯一脸理解的表情让安德烈心底一空。
  他早就在屋外站着了,只是被初级阵法惹得束手无策来找一个猎人帮忙这种事太过丢鬼,他一直在踌躇要不要进去。
  自己说好赖还有些底气,被人发现了那才是丢大鬼!
  “我……”
  “饿了?”
  莱恩斯话尾带着一个显而易见的问号,但行动却斩钉截铁。莱恩斯在解开袖口后顿了片刻,转而脱掉斗篷,然后开始折腾衣领处的扣子。
  “等等,你误会了。”安德烈眼前已经出现一片肩颈,肌肉纹理埋藏在皮肤下,柔韧又温热。
  及时并不饥饿,这也不是一只吸血鬼该看的东西!
  冰凉的手指攥住衣领,同时贴在莱恩斯皮肤上,温热血管隔着皮肤感受到危险,立刻皱缩,让主人打了个寒颤。
  “呼啦。”
  安德烈一把揪起衣服攥住,就差把脖颈也遮住只留个脑袋:“探长先生这么投怀送抱可是容易送命的。”
  莱恩斯挣开安德烈的手,慢条斯理整理好衣服:“不饿?那你来干什么?”
  安德烈一时语塞,随后倚着墙壁说:“探长先生就没发现屋子里有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他一面说一面冷冷盯着门框上挂着的一串古铜色风铃。
  此时并没有风吹过,风铃却滴溜溜转个不听,发出怪异沉闷的声音。
  莱恩斯在阵法上面没有马修那样的建树,但好赖活了不少年,一般的阵法还是能辨认的。
  进屋时莱恩斯就注意到了,屋内的不少摆件和日用品都被动过手脚,被布置成不一样的小阵法,对象针对吸血鬼。
  阵法并不强大,甚至能看出制作者是个新手,并且有些年头了。
  因为莱恩斯不是血族,阵法不会触发,所以他就没太注意,这时被安德烈提起才明白过来他的顾问并不是因为饥饿才来找他,而是被这些小阵法给惹恼了。
  “马修是个痴人,据说六岁就开始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年头,这些都是他早年的作品。”莱恩斯把风铃取下,用袖口藏着的刀片在门栏上划了一道,震响的风铃瞬间安静了。
  “是吗。”安德烈笑笑,眼神透过莱恩斯看向屋内,“那你们这位阵法狂人,还真是有天赋啊!”
  莱恩斯皱眉,察觉到不对劲。与此同时,后脑勺刮过一阵烈风,莱恩斯向前一扑,连带着安德烈一起撞在走廊栏杆上,但凡力道大一点,两个人就会越过栏杆摔下大厅。
  莱恩斯翻身打量袭击自己的“敌人”,顿时感到有些头疼。
  因为门口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张牙舞爪,把他的衣服甩出长鞭气势的……衣架。
  屋子里“苏醒”过来的不止有骁勇善战的衣架,还有在地上滴蜡油做陷阱的狡猾烛台,从壶口吐毒蛇的茶壶,从灯帽溢出水的水军吊灯,总之各路神仙各显神通,热闹极了。
  莱恩斯此刻的脸色大约和刚刚站在门口的安德烈一样,很难看。
  “变换阵法算是较为高级的阵法,还能有针对性的触发,马修的确是个天才。”安德烈看着莱恩斯的房间沦陷,顿时有心情调侃了。
  血族和人类一大共同点之一,有人比自己惨的时候,会快乐不少。
  安德烈一点不为这种卑劣心态感到愧疚,反而向后一跃,悠然坐在栏杆上并拍了拍莱恩斯的肩膀:“我动手只会激化阵法,劳烦长官了。”
  笑眯眯的“恶魔”理所应当作壁上观,看莱恩斯和群魔乱舞的家具们斗智斗勇。
  于是在一间客房的躁动停下后,另一间也开始往庭院里扔东西。
  茶壶,顶灯,桌椅,油画,盆栽。
  这场盛大的交响曲最终以一床厚实柔软的床垫结束。
  客房装饰本就稀少,走的是简约风格,经过一场大清理,屋子里更是空空荡荡。
  安德烈踱步走进屋内,打了个响指,一口朴实无华的棺材摆在洋床边:“叨扰了。”
  莱恩斯身上流着薄汗,看了一眼安德烈,并未反对。
  清理一间屋子实属不易,他怕安德烈被惹烦了,将马修的家拆得一干二净。
  “晚饭前去找马修聊一聊关于曼达的事情。”莱恩斯平复好呼吸说。
  “听从安排。”安德烈从棺材上站起,将地上一只带着翅膀的毒蚂蚁踩死,好脾气地回答。
  马修一直在书房,开门时手里还握着一卷书。
  安德烈扫了一眼,是本古语卷轴,和阵法相关的。
  马修将两人迎进来。
  “会长与我讲过不少您的事迹,我们会尽力帮助您。”莱恩斯说。
  马修点点头感叹:“诺德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啦。”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悲凉和感激,情绪的味道很淡,如果不是血族对人类情绪敏感,这句感叹只会像是一句客套的话。
  莱恩斯问:“您信中说夫人有些异常,能仔细说说吗?”
  “其实曼达前几年就有些征兆,只是我一直没注意。”马修自责地说,“大概是四五年前,曼达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控制和我的距离。她一直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那几日却躲在家里。最开始持续的时间很短,两天左右,其余行为都很正常,所以我并没有太注意。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这种轻微症状持续了三四年左右,间隔时间长达半年,并不影响生活。但是就在这段时间,情况突然严重起来。半年前第一次恶化,持续了两周,曼达拒绝食用熟食,会摔碎刀叉和碗碟,并且整日躲在屋里拉上窗帘。之后我用了很多治愈阵法和净化阵法,却都没有展示出异常。这次发作后,平静了数月,就在我以为没事的时候,曼达又恶化了。”
  马修皱紧眉头,与血族战斗的过往让他眉目间保留着一点肃杀。
  从马修的状态来看,这次恶化没那么简单。
  “除了厌恶熟食,惧光之外,曼达攻击了我。”马修说。
  安德烈与莱恩斯同时严肃起来,等待马修的后话。
  “她像吸血鬼一样在夜晚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站在床边,用贪婪的眼神看着我……”马修一边回想一边说,“曼达从未经历过战场,但躺在她身边的我却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直到她咬上我的脖颈。”
  马修闭了下眼睛,对这些回忆有些难受:“等她的牙齿咬上来我就知道,曼达是一个纯粹的人类。没有獠牙,完全是用人类的牙齿在撕咬,她模仿吸血鬼吸取动脉的鲜血,在黑暗中行走。但其实曼达并没有夜视的能力,再摔倒后挣扎着爬起来寻找‘猎物’。”
  “我检查了曼达的饮食和饮水,遣散身边的仆人,却依旧不能阻止异像。”
  “既然确定了不是血族,为什么还要找血猎帮忙?”安德烈问。
  “我并没有找血猎,准确地说,我是在向诺德求救。除他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马修说。
  事情很棘手,如果曼达拥有日行者的血统或是被血族攻击过,这些异像很好解决,但现在找不来任何源头,就算是安德烈也无从下手,因为这件事与血族无关。
  “能确定您夫人不是日行者吗?”莱恩斯皱眉问。
  马修点头:“基本可以。我曾为皇室效力,我的家人都经过严格的血统测试。”
  “她最近有接触过其他什么人吗?”安德烈问。
  “这几月曼达都没有出远门,我们这里地处偏远,出行不便,只有每月一次的外出采购会去城区街市。”
  安德烈:“你和她一起去采购还是她单独去?”
  “最近我们都会一起出去,我不放心现在的曼达独自在外。”马修说。
  安德烈看了一眼莱恩斯说:“不知道马修先生有没有听说过神血。”
  马修皱眉:“神血?”
  “一种能将日行者转化为血族的药剂。”莱恩斯补充,“血猎近期在追查这件事。”
  “这我知道,诺德在信中有提过。你们怀疑曼达中了神血?”
  “目前的神血需要血统纯正的日行者才能完成转化,所以并不匹配,但没有研究表明普通人引用神血会如何,所以只是一个猜想。”安德烈盯着马修,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我们需要观察您夫人几日,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如果您有想到任何线索也请及时告诉我们。”莱恩斯说。
  马修立即答应,并起身送安德烈与莱恩斯。
  “你与夫人,”安德烈突然开口,“看起来很年轻。”
  马修顿了片刻,说:“可能是太过悠闲,看起来也年轻一些。”
  安德烈笑笑,并未轻易放过他:“参加过战役的人都是老古董,诺德和会长可是告诉我您有一百岁,再悠闲的生活也不会让人青春永驻吧。”
  马修依旧保持和蔼的微笑问:“您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一个血统纯正的人类,怎么做到如此长生。百岁高龄却不会老去,听起来就好像我们血族一样。”
  马修的脸色有些阴沉,一个猎人被说是吸血鬼,绝对值得翻脸:“我就当您是在夸奖我了,安德烈亲王。”
  安德烈皱起眉,打量马修:“不客气。”
  两人一路回到客房,安德烈倚着棺材突然说:“他说谎了。”
  神血的事情事关重大,诺德早就将此事报给教会高层,并询问过有关压制血族阵法的事情。
  教会的回复是已经进行过会议,马修还提供了不少建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神血?
  诺德的报告绝对详细谨慎,不可能连“神血”两个字都不提。
  “你不该这么心急。”莱恩斯没有顺着安德烈的话说下去,语气有些冷硬,“如果马修与德里克有联系,打草惊蛇只会对我们不利。”
  “别这么畏手畏脚的,长官。”安德烈说。
  莱恩斯不认同地道:“马修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血族的地位,这足以表明他的不简单……”
  “你在担心我吗,莱恩斯。”安德烈从棺材上跃起,凑近莱恩斯。
  莱恩斯抿紧唇,一言不发。
  “马修身上有很多秘密,是睡在洞窟的蛇,不打一打,不会露尾。”安德烈说,“小心谨慎不是对付他的办法,因为他比你更像人类,更能沉得住气。”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不再坚持。
  对安德烈的担心的确有些多余,但在马修准确地说出安德烈的名字时莱恩斯明显感觉到情绪的骤停。
  尽管有可能是诺德告知马修这条信息,并且安德烈身份外露也并不会造成实际伤害,但他仍旧有一种思绪停滞的感觉。
  安德烈倚着被擦得干净的桌子,本想继续调侃莱恩斯,却在对方的沉默中收敛起恶趣味。
  因为猎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那种如同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的眼神让安德烈撇了撇嘴角:“我保证以后不擅自行动,长官,你可别扣我工资。”
  “我们现在不属于雇佣关系。”莱恩斯说

第一百零九章
  曼达的确如马修所说一直在庄园,不曾外出。莱恩斯与安德烈观察了几天,都不曾发现异像,曼达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温柔,有气质的贵妇一般。
  马修对此也感到疑惑,他找到诺德求救是走投无路,前些天曼达几乎每晚都会发作一次,严重到马修需要把她绑在床上,以确定自己的人身安全。
  事情毫无进展,安德烈与莱恩斯不能一直在别墅直等到曼达出现情况,于是安德烈提出这月采购马修不用陪同,以便“引蛇出洞”。
  清晨,曼达亲吻马修,提着篮子登上前来接应的马车。
  “要不,我还是陪你一起。”马修不放心地说。
  曼达笑着和他挥手:“我都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会走丢,你不是还要和安德烈先生与莱恩斯先生谈论工作的事吗?快去吧。”
  马修看起来仍旧有顾虑,但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马车在深林小径越行越远,曼达倚靠着车壁,闭目休憩。
  “呼吸沉下来了,我说你们猎人都这么会演戏吗?那个什么马修刚刚演得我都要信了。”马车前方传来一道声音,马夫的嘴却没有张开。
  “职业需求。”马夫握着缰绳,坠在嘴周围的大胡子随着说话的动作而晃动。
  他眼角不知用什么东西贴出几道皱纹,脸色蜡黄,围着一圈灰白的胡子,体格健壮,像个五六十岁的苦力。
  如果去掉胡子皱纹,再把肤色调亮一些,就能从中找到莱恩斯的迹象。
  安德烈与莱恩斯在马修别墅里得不到进展,决定跟踪曼达,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为了抵制对血液的渴望,安德烈目前需要谨慎使用能力,减少消耗,因此幻术这种长期消耗能力自然被莱恩斯禁止。
  马夫这套易容是莱恩斯自己做的,没有幻术那么以假乱真,但是也看不出原貌。
  至于安德烈,在人类探长的威逼利诱之下放弃装扮的选择,变作蝙蝠钻进马夫的衣服口袋。
  安德烈躲在黑漆漆的口袋里,马车行走带来严重颠簸,晃得蝙蝠头晕脑胀,把狡猾卑鄙的猎人骂了个遍。
  “真没想到莱恩斯还是个能言善辩的家伙。”蝙蝠捂住脑袋,从口袋钻出,咬牙切齿地嘟囔。
  能言善辩不是猎人的长项,莱恩斯的劝说理由也十分简单。
  吸血鬼与蝙蝠之间的转换不会花费体力,对抑制欲望无法造成反向效果。除此之外,莱恩斯的筹码是一本“珍贵”的书籍。
  书籍的名字是:《猫咪健康食谱100道》
  “人类果然心思深沉。”蝙蝠眯起眼睛危险地打量莱恩斯。
  从深林前往集市所需时间并不太长,马修虽然隐居,但别墅其实离皇室与教会都不远。
  曼达似乎熟悉这条路,在快要到达时醒过来了,她带着篮子弯身下车。
  “那边有酒馆,您在那边休息等我就好。”曼达递给马夫一块银币,温和地笑着说。
  一块银币是这趟路费的三倍,曼达出手阔绰,马夫连忙推拒说不用。
  曼达把银币塞进马夫手里:“以前都是这样,要等得时间不短,收下吧。”
  马夫这才感恩戴德地收下银币,驾着马车离去。马车顶部飞下一团灰黑影子,悄无声息跟在曼达身后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曼达带着篮子路过吆喝的商贩,挑拣的顾客,在街市里穿梭,好似一条游鱼。
  若不是安德烈飞在空中,又能够捕捉曼达的气味,早就跟丢了。
  南区街市比北区整洁繁华得多,到了热闹的时间,人群乌央乌央地屯在长长街道间,外露的摊贩后是各式各样的建筑。神秘的杂货铺,豪华的贵族衣饰店,从摊贩之间的缝隙绕过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建筑。
  曼达在街市三分之二的地方停住脚步,拐进一条胡同。
  胡同通往一座风格古朴,色调单一的大楼。大楼整体板正,棕灰色与黑色是它唯二的色彩。曼达淡蓝色的洋裙在其中格外亮眼。
  曼达拿出一张名片,门童检查后,推开门请她进去,安德烈紧随其后,躲在篮子下面随着曼达进入大楼。
  这座大楼是一家综合性俱乐部,似乎颇有名气。酒吧,舞厅,阅览室,运动场地一应俱全。还配备有丰富的服务种类,是专供贵族的娱乐场所。
  曼达来这里的目的是……心理治疗。
  侍从引领曼达去到三楼,他们似乎已经很熟悉了,侍从友好地笑笑说:“田医生早上还说起今天要和夫人见面,很期待呢。”
  “每次都麻烦医生,有什么期待的。”曼达有些苦恼地说。
  “夫人别这么想,”侍从说,“医生说了他很喜欢与您聊天,夸您气质好,温柔,很惹人心疼,他很希望能帮到您的。”
  曼达听到安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医生是个善良的人,他身上有东方异族的魅力。”
  “很多人都这么说田医生!”侍从得意地说。
  在此之前,安德烈从未听到过有关田医生的信息,看起来曼达与田医生接触不少,而马修却一字不提,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都十分让人在意。
  “是曼达夫人吗?请进。”一个温和低沉的男音打断安德烈的思考。
  曼达将篮子放在咨询室外,推开门:“今天晚了一些,实在抱歉。”
  “今天马修先生没有一起来?”田医生问,“侍从与我说没看到他。”
  “他有些工作。”曼达回答。
  “真遗憾,藏书室多了几本有趣的古籍,我本想这次马修先生会喜欢它们的,不会再说无聊了。”
  “会有机会的。”曼达安慰田医生。
  安德烈一直没有进诊室,他蜷在墙壁与篮子之间,隔着墙偷听。
  并不是不想进去,而是这间诊室对吸血鬼十分不友好。
  即使隔着墙壁安德烈都能闻到里面浓重的金属味道,似乎这间屋子就是用纯银打造的一般。不止如此,里面还有牧师的气息,这种气息来自被祝福过得十字架,圣经或者其他物品。
  危险又纯净的气息浓厚得让安德烈皱起鼻子。
  现在他相信曼达与血族毫无关联了,即使是日行者也会对银器和圣物本能感到不喜欢,正是如此,他们才会被当做怪物,当做不忠不纯的恶魔侍从。
  而曼达此刻在屋内与田医生相谈甚欢,没有任何不适,她绝不可能含有吸血鬼血统。
  “近期的状况如何?”田医生问。
  “已经好了许多,没有那么焦虑,‘她’也很少出来了。”曼达说着叹了口气,“真希望‘她’快点消失。”
  “是我的问题,没有想到疏导过程中会造成这种事故。”田医生听起来很自责,语气严肃且愧疚。
  “不必再说这样的话,我也去问了其他心理医生,普通疏导不会造成这种现象。是我心病太重……我太担心马修了。”曼达突然将话题转向马修,“作为他的妻子,我希望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并不是不支持他的事业,如果不是那些人太过分的话!”
  曼达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不肯再说。
  “和马修先生沟通过了吗?如果不涉及现实中的行为,问题并不严重。”
  “马修说什么也没发生,我问了很多次,更多的证据我没有找到。”曼达似乎有些急躁,“我害怕他只是一直瞒着我。”
  “一次可以瞒住,太多次一定会有端倪。夫人没有找到的话,就说明情况不严重,不用过度焦虑。”田医生的嗓子带有东方人特殊的清晰度和婉转感,不会娇气,但又温和有安全感。
  两个人只是进行了交谈,多半和曼达的情绪有关。曼达正因为马修工作上的事情而担忧,马修的合作伙伴不仁义,对马修做了不好的事情,甚至危害了马修的人身安全。也是因为此他们才决定搬到较为偏远的深林躲避是非。
  听曼达的意思,合作伙伴依旧不死心,仍在试图寻找马修,并逼迫他做些什么。
  曼达半藏半说,给了许多信息,却不够完整,说话断断续续的。而田医生则耐心十足,聆听并安慰。
  这场对话实在有些无聊,安德烈扒拉着篮子,有些迷迷糊糊的。
  中途侍从来敲门,送了一次茶水与点心,出来时在门上贴了什么东西,而后提起篮子离开。
  昏昏欲睡的安德烈小爪子卡在篮子缝隙中,因为身体突然腾空顿时醒了过来,他快速松开爪子,脱离竹篮,对门上的东西若有所思。
  侍从方才在门上贴的是一张画有阵法的羊皮纸。
  阵法并不高深,也不具有危害性,只是普通的助眠阵法。
  “您现在的状态很好,要试试吗?”田医生说。
  曼达没有回话,但应该用肢体表达了肯定。
  “放松,不会有大问题。‘她’不会伤害到我的,相信我,夫人。”田医生温柔地安抚。
  话音落下,羊皮纸发出淡淡的紫色光临,阵法缓慢转动,气氛变得安静祥和,十分适宜进入深度睡眠。
  安德烈却没有任何放松,因为他发现他听不到屋内的声音了。
  不仅仅是声音,气味,热量,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盯着屋门,而身体给他的反馈是里面只有一片空虚,连空气的味道都没有。
  他被“屏蔽”在外了。
  蝙蝠毛茸茸的脸阴沉下来,晶亮的眼睛若有所思,还闪着一点危险的光。
  “屏蔽”是只会出现在空间或时间阵法发动时的副作用。当这类阵法被触发,被选中的目标会“消失”,他们将拥有独立的世界,当阵法结束后,这个世界才会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回到正轨。
  当然,强大的血族在使用能力时也可以通过气息遮蔽一定区域的所有东西达到类似“屏蔽”的效果。但只有在双方血统等级悬殊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才会出现。
  安德烈贵为亲王,已经是血族的贵族,除了几个老古董没有人能对他使用气息遮蔽。
  蝙蝠像石雕一样站在走廊中央沉思,丝毫没有发现带着满篮子食物回来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