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顾哥把温故连拖带拽地拉下车，推搡着走到楼梯间里。
他一眨不眨盯着尹韵，试图吸引她的关注，他想，她肯定也认识自己。
自己是琼的朋友，也算是熟人吧？
他开始考虑让她说说情，让他们不要拿自己做实验，就算一定要做，实验时也不要脱光自己的衣服。
可尹韵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让他感觉不到半点友善，倒像是跟白时煜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差不多，像是要把自己当场宰了。
温故的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把视线挪开，自然而然看向拄着拐棍站在正中的那个人。
他的头发全白，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脸上刻满了沧桑的沟壑，看向温故的浑浊眼睛带着几分探究和欣喜。
他问尹韵：“这就是S614？”
尹韵点头：“是他，毁了我们蝴蝶计划的人。”
温故：“？！”
好像想错了，还以为琼的舅母是因为琼的死才不喜欢自己，现在看来，是因为自己无意中破坏了他们的什么蝴蝶计划？
蝴蝶……计划？
他脱口而出：“蝴蝶真是你们故意弄到城里的？”
问完就后悔了，对方好像不太想跟他好好聊天的样子。
尹韵慢慢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托起他的下巴，查看他脖子上的颈环。
这个女人很高，力气也很大，被颈环束缚住的温故终于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程度，一个普通人单手就能强迫他做奇怪动作的程度。
他不知道她在确认什么，反复地看了半天，才把他推给顾哥：“解开吧，确实是S级颈环，统治区帮我们把他控制的死死的，跑不了！”
温故：“……”
他又在心里骂了陆兹二十遍。
不过，他这也算是自由了，这一路上胳膊又酸又痛，好像断了。
尹韵看向白时煜，很明显，白时煜见到她也很吃惊，但，他表现出来的不是敌意，而是无尽的崇拜之情：“尹姐，你真的从军方审讯室逃出来了，我的天！”
尹韵对他没什么兴趣，声线愈发冷漠：“嗯，欢迎加入。”
“你是怎么出来的？军方一直在通缉你！”白时煜跟在她身后追问。
“你没吃过蝗虫吗？”
白时煜瞪大眼睛：“你是说……”
尹韵停下脚步，做出一个威胁的表情，白时煜赶忙停下了，他看出来了，这位年近四十的帅阿姨不想谈这件事。
他兴奋极了，之前只知道他们的声波能够影响污染物，却不知道，他们还可以操控普通的动物，那些突然出现的蝗虫……原来是这样！
叫什么来着？
对，声东击西！
“老金，给他安排住的地方。”尹韵扬了扬下巴，终于露出点笑模样，“对于你带来的礼物，过后会给你回报的。”
“谢谢，谢谢尹姐，举手之劳而已！”白时煜十分高兴，他融入新家庭的第一步很顺利。
尹韵摆摆手，问那个白头发老人：“江叔，什么时候开始实验？”
江叔打量着满脸颓丧的温故，想了想才说：“我想先跟他聊聊。”
这时，顾哥慢慢举起手。
江叔叔问：“怎么了？”
顾哥说：“刚才在路上用过一次声波，他的状况不太好，我觉得他的表现连C级都不如。”
温故一听，立刻大声附和：“对，我认为我完全没有研究价值！”
江叔挑了挑雪白的眉毛：“哦？说说你自己的看法？”
温故认真分析，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让对方放弃对他的不良企图：“刚才我很难受，根本没法抵抗那种声音，再多听一会儿我都会死，我觉得这跟我的污染能量被颈环束缚住有关，现在的我就是个普通人，要是用对待S级污染物的办法来对待我，我会死的！”
江叔愣了片刻，哈哈笑起来，尹韵冰冷的嘴角也不禁出现一丝暖意。
“那好办。”江叔说，“在实验前帮你把颈环拿掉就行了。”
温故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很快，眼睛又亮了。
还有这种好事？
他相信，除了统治区的手铐和颈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束缚住他的东西了！
先骗他们帮自己拿掉颈环，再逃回污染区去过回从前的日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好，那你们可以试试的！”他尽量板着脸。
自认为计划通的温故被两只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小算盘，他们对视一笑，江叔说：“那，我们先聊聊，我看你受伤了，需要治疗吗？”
温故弱小可怜又无助：“需要……”
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昂首挺胸：“不需要！”
治疗什么的还是算了，快点摘掉颈环吧！
温故跟随他们顺着回转楼梯上到一层，然后在铺着红地毯的宽阔走廊里绕来绕去，人都快绕傻了。
这里的装修风格十分考究，走廊两侧每隔一段就摆着造型精致的绿植，墙上挂着油画，看得出来，主人的品味不一般。
他们经过几道门，顺着复古回廊进入这个建筑的另外一部分，这边的气氛显然紧张了许多，每道门前都有人把守，见到他们过来还会打招呼。
江叔的步子有些蹒跚，全靠拐棍支撑，人很温和，会一一跟他们点头示意。
渐渐地，温故开始紧张了，因为他看到前面已经到了尽头，两扇古典大门紧紧关闭着，仿佛打开门就能到达另外一个世界。
可让他意外的，门后仍然是十分雅致的一个房间，红木的桌椅家具表现出厚重的底蕴，茶几上那杯茶还轻微地冒着热气。
这些人竟然也有茶喝？德维特的茶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还要自己种！
注意到他的目光，江叔温和地问：“喝茶吗？”
温故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记起来了，刚刚这个老爷爷说要跟自己聊天来着。
江叔示意他坐下，亲自把那杯微凉的茶端到一边，又拿出两个新杯子，把茶壶重新烧热。
他的动作很优雅，跟德维特不是同一种优雅。
德维特是那种修养极高、举止得体的优雅，而眼前这位老人，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稳重和大气。
如果他不是想拿自己做活体实验，温故想，自己会喜欢他的。
“小家伙，我听说过你。”江叔在他对面坐下，把拐棍斜靠在单人沙发边上，笑眯眯看着他，“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加入巡查处？”
温故诚实地说：“因为宋海司。”
“哦？那个总巡查官？是因为他许诺会给你某些好处吗？”
“不。”温故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他好看！”
“……”江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啊，还有，我喜欢人类，也想去他们的世界看看，他说可以带我去！”
江叔了解地点点头，笑着对站在温故侧后方随时警惕的尹韵说：“对于污染物来说，这是很高的礼遇了，他还真是拼。”
温故不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捧着茶杯贼兮兮盯着他的泛黄的眼珠，心想这个人应该不太健康。
他喝了口茶，觉得这杯茶比德维特的要醇厚得多，他喜欢这个味道。
他问江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叔显得有些诧异：“你问吧！”
“琼带到教堂的那些蝴蝶，跟你们有关吗？”
“蝴蝶啊……”
江叔看了眼尹韵，她却把头转向一边，眉宇间闪过一抹难过，但很快就被冷漠取代了。
他笑了笑，对温故承认：“是我们的杰作。”
温故放下茶杯：“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是故意要让人类异变？”
江叔竖起一根手指：“首先，那些人不是人类，正常人类不会被影响到。”
温故愣了愣：“所以你……只是想让那些被污染者异变，为什么？”
“污染物就是污染物，他们不该跟人类共存，哪怕他们原本也是人类。”江叔不屑地轻哼一声，“他们不配待在泰川。”
“……”温故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也在他的排斥范围内，但还是忍不住替他们说几句，“可是，他们都很善良啊，很多人都是无意中被污染的，也没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不会伤害别人吗？所有接触到蝴蝶的被污染者不都异变了吗？当时你也在教堂吧，你看到了，那些人还能被称为人吗？”
温故竟然在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仔细想了想，才说：“不对，要不是蝴蝶，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异变呢！”
“今天有我，明天就可能有其他人，今天是蝴蝶，明天或许是蚂蚁和蜜蜂，又或者，花粉，柳絮？”
温故一直都知道自己嘴很笨，但他今天觉得自己格外笨，停了半天都没接上话，直接让对方占了上风。
江叔低头喝起茶，看起来很悠闲。
过了好一会儿，他一杯茶都喝光了，温故才从上一个问题里跳出来。
“那，我能再问个问题吗？”
“嗯。”
“你是谁啊？前阵子进攻R城的污染潮，也是你们的声波干的吗？”
“我叫江叶辞，物理学家，声波和磁场是我擅长的研究领域。”江叶辞谦虚地笑了笑，“污染潮跟我无关，但在污染潮离开R城后，我们试着使用声波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成功了。”
接着，不等温故发问，他就介绍起自己。
“我来自北方的一座小城，二十多年前运送一批电磁设备去泰川，结果在半路被一群污染物追赶，逃进这座废墟，污染物没法突破这个建筑的防御，我们跟那队护送的士兵就一直藏在这里，几年后，我们终于研究出驱赶污染物的声波，可当我们凭借‘天籁’走出这片废墟，却发现世界变了，‘墙’出现了，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家，都被跟大量污染物一起留在了‘墙’内，我们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
他在黑暗里蛰伏了将近三十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向外界公开介绍自己，虽然，对方只是一个污染物。
“啊，好可怜……”温故不懂太多道理，但他们跟他的妈妈一样，因为“墙”，不得不跟家人分离，再也无法回家，这让他很同情。
“不用可怜。”江叶辞惨惨地笑了一下，“我理解泰川那些人，但我无法放下芥蒂跟他们和平共处，我跟我的人就留在这里过我们的日子，也接纳流浪者，我们一直在进步，但泰川却一直在退步，我觉得，我们再不出手，人类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了。”
温故：“……倒也不至于。”
“不至于吗？”江叶辞反问。
“嗯，他们过得挺好的，有大农田，种着各种蔬菜和粮食，还有会咩咩叫的羊，一言不合就咬人的鸡……”温故掰着手指头回忆农业基地里的东西，忽然就不动了，他想到，眼前就是差点毁掉农业基地的罪魁祸首。
实在是太可恶了！
“打架归打架，你们怎么可以毁掉人家的粮仓呢？”他鼓着腮帮质问。
“抱歉了，是我高看他们了。”江叶辞微微倾身，“聊天聊得差不多了，那么，先做个小小的实验吧，最初级的那种。”
温故：“？？！”
说好的先摘颈环呢？
还没等他发问，尹韵已经提着他背后的破衣服，把他往左边一个半敞的门拽了过去。
透过门缝，温故看到里面摆着一个发射器形状的仪器，开口方向正对准墙角一个透明的玻璃牢笼。
–
S614被绑架了。
统治者叶雷得到消息的时候有点蒙，就连巴不得温故早点滚出泰川的陆兹也傻眼了。
才刚刚戴上颈环就被人拐走了，这是被人惦记多久了？那么大一个杀伤性武器要是落在心怀叵测的人手里，太危险了！
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宋海司，宋海司不想跟他打嘴仗，他在看城门监控拍到的那辆车的照片，还有车里的两个人的资料。
顾嘉三，出生于R城，无固定职业，经常从外面带回物资出售给自由交易市场，父亲不详，母亲在三年前被污染，因不符合城市生存标准，被放生到污染区。
金玉，出生于E城，无固定职业，也没有过交易记录，五年前，唯一的女儿被突然异变的被污染者杀死，从此再无领取物资记录。
在陆兹喋喋不休的数落中，他把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扔：“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在五大主城之外，还有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组织，它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干着损害统治区利益的事。”
“什么？”陆兹一听，顺理成章地换了个讨伐宋海司的角度，“你凭什么说他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当我们军方吃干饭的吗？”
宋海司淡淡说：“凭他们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从你的审讯室里把犯人带走。”
陆兹：“……”
软肋被拿捏住，连拍桌子的底气都没有。
宋海司转向投屏中的叶雷，语气变得正经。
“无论是今天这两个绑走温故的人，还是更早的尹韵，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有亲人被放去污染区，或被人类被污染者杀死。”
“等等等等！”陆兹打断他，“你是说，他们是因为对统治区的制度不满，才故意捣乱？”
“目前看来是这样。”
“原那不还是你造的孽吗？宋海司！”陆兹冷嘲热讽，“欺骗民众果然是会遭到反噬的，哈哈哈——”
宋海司对他的冷嘲热讽一点也不在意，他平静地看向叶雷：“叶先生，我想请求追踪定位权限。”
“没问题。”叶雷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宋海司又说：“我需要军方配合。”
这回，叶雷看向陆兹。
陆兹总归是个识大体的人，二话不说就点了头：“宋海司，我得声明，我是为了消灭对统治区不利的神秘势力，可不是为了帮你救S614！”
宋海司抿起嘴唇：“你最好准备一些反干扰装置，对方的电磁波很厉害，也许还有声波，你没忘那天的蝗虫吧？”
陆兹：“……”
宋海司这个混账，简直不放弃任何能奚落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