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师兄!”
“其他人呢?”
“在东边,我和你一起去找他们!”
在走散的弟子们重新聚齐后,宋迎心头一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余光一撇,居然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挑的身影在三楼的火海中一闪而过,从那个被炸开的口子那里,直跃上了四楼!
不要命了!火就是从楼上来的,往上跑这不是找死吗?!
宋迎立刻转身分开人群,然而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惊呼,然后是振聋发聩的撞击声。
他回头,有一道门整好倒下,似乎是被什么利器一下斩断,宋迎还以为是方应觉他们成功了,谁知下一秒,寒光一闪,另外一边的门也倒下了。
一剑,就把玄铁的门给削断了!
宋迎咯噔一下,能做到这个地步,剑法和剑都绝不平庸,只有……
果然,像是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因为获救而狂喜往外奔去的人流里,逆行着走来了一个瘦削的人影。
谢朝辞还是披着厚厚大氅,不过今天换了个藏青的颜色,他脸色比之前更为苍白,眼神也十分骇人,但身上的气势依旧不减当年,一步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对那滔天的火和哭号置若罔闻。
宋迎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他走来,时间好像忽然变慢了,身侧的人影走马观花般闪过,唯有他和谢还是慢的、静止的。
走了几步,谢朝辞似乎才注意到他,眉间一蹙:“你?还不快走。”
说着把宋迎拽过来,往身后推去。
宋迎在那宽厚的怀抱里一闪而过,闻到一抹令人陶醉的异香,是初见那天谢还抽的烟草味。
他心有所感,猛的抓住谢还的鹤氅:“你呢!”
谢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两脚一虚,直直栽向了宋迎,把人给扑倒在地。
“嘶!”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宋迎龇牙咧嘴。
谢还则手疾眼快,用手撑住了,才避免和怀里的人撞在一起。即便如此,两个人的距离也近乎鼻尖贴着鼻尖,胸膛对着胸膛。
宋迎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还,呼吸在那一刻窒住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风一样扑了过来,说不出的好闻。
然而隔着鹤氅,他感觉到谢还的身体像冰一样凉,凉到骨子里的那种。
谢朝辞拽着宋迎领口把人拉起来,沉着脸道:“胡闹,还有心思管别人,出去。”
宋迎揉着头:“不行,我……”
话没说完,谢还推了他一把:“方应觉,看好你的弟子!”
方应觉刚发现宋迎不见了,此刻赶回来找人,正好把人接住,急道:“敬之,你没事吧!”
宋迎站稳了,摇了摇头,看着谢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火海。
“谢还!”他下意识追他。
方应觉却拉住他:“火太大了,先走!”
宋迎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挣开了他:“不行,师叔,我得去找他!”
说罢也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火海。
方应觉愣在当场,不明白这小弟子为什么要救谢还,然而火舌蓦然袭来,方应觉大惊后退,一道道横木再也支撑不住,一个接一个地坠落下来。
灼热猛烈的大火扑面而来,方应觉逼不得已跟着众人退出来,见弟子们都在,急道:“灭火!快灭火!宋迎还在里面!”
☆、剑宗
火海深处,浓烟呛鼻,已经没有丝毫的空气。
宋迎不得不动用灵气给自己加了个护体的灵罩,躲过掉落的燃物,寻找谢还的身影。
这一世他虽然变小了,成了另一个人,可心里,谢还永远都是他的弟子,不管什么时候,保护谢还都是他近乎本能的选择。
因为拍卖会举行,四到六楼的商铺都是关闭的,抢救不及时,不少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还好人都逃出来了。
没有人,宋迎就辗转上了五楼。
五楼烧得比四楼严重一些,在这一层,宋迎找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扇窗边发现了谢朝辞。
然而谢朝辞状态很不好。
他被一根巨大的横木压住了,嘴角带着一缕血,眼睛闭着,不知道是否清醒,身上的鹤氅也不知怎么没了,只剩里面一身修身的紫色轻装。
“谢还,谢还!”
宋迎跑过去,用了吃奶的力气把那横木抬起:“快起来!谢还!”
谢朝辞迷迷糊糊的,处于醒与昏睡的边缘,听见宋迎的声音,出于本能的一点点挪了出来。
“砰——”
宋迎松开了横木,手上已经被烫得皮开肉绽,甚至还有糊糊的肉香味。
再看谢还,对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盯着他一会儿,喃喃了一声:“师尊?”
宋迎顾不了自己,搂住他的腰,把人扶起:“先出去。”
谢还笑了一下:“师尊,你是不是来接我了……”
他脚步虚浮,乖顺得像个兔子,跟着宋迎走,然而不过几步,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人也软了下来。
“谢还!”宋迎这弱身体也撑不住他了,他硬是把人拖到了一个没火的角落,拍了拍谢还的脸,把自己身上那点灵气全渡给了他:“谢还。”
就这么一下,宋迎吃了一惊。
谢还的灵脉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且不是一次两次,灵脉处处布满裂痕,像是忽然被撑开到极点,又萎缩下来,又被撑开,如此周而复始,才造成今日这状态。
更让他讶异的是,谢还的修为竟然倒退了许多。
能被选做剑宗传人的人都是有过人之处的,上好的灵脉是最基本的要求。
当初宋迎看中谢还,也是看他灵脉绝佳,才收他做了弟子,没想到如今谢还的灵脉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不知道谢还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宋迎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乾坤袖里找了找,找出了一个水壶,喂谢还喝了两口,然后还有两颗灵丹,给谢还吃了一颗半,自己吃了半颗,再度变出护体灵罩,把两个人都笼入其中。
有了灵丹的效用,须臾,谢还总算清醒过来。
看到宋迎,头一次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也只是一瞬,转眼间,又恢复阴沉,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谁让你跟来的?”
宋迎:“我救了你。”
“我不需要你救。”
“谢朝辞,你就不能说点软话吗,比如谢谢你救了我之类的。”
“不能。”
“好的。”
宋迎毕竟当惯了老父亲,把水壶递给他:“你身上很凉,灵脉损伤,吐了很多血。”
谢还不以为意:“怎么。”
宋迎看他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气道:“你的身体你不能好好珍惜吗,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但再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出事。”
谢朝辞换了个姿势倚着墙:“宋……敬之,是吧。”
宋迎不悦地抬起眼皮。
谢还:“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哪样?”
“就像现在这样,像个喋喋不休的老婆子,天破了个窟窿你也要管一管的那种。”
宋迎道:“哪有。”
“那就太不正常了。”谢还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大好,开起了玩笑:“你是看上师兄我了吗。”
“呸。”宋迎转过脸,“谁看上你了,你长得好看?”
“我长得不好看吗。”
“丑死了。”
“那你就是丑八怪了。”
宋迎:“我是玉树临风美少年。”
谢还:“你只符合少年两个字。”
宋迎上前捂住他的嘴:“快闭嘴你,别说话了,你一开口比茅房里的石头还臭!”
谢还被他捂去半张脸,只剩一双凤眼笑吟吟地弯起,注视着宋迎,那些往日里的阴鸷偏执全都像雪落进春水,消融了。
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眼的宋迎微微一怔,然后烫手般收回手,缩回原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跑上来。”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我……”话锋一转,“我看见有个戴斗笠的人上了四楼,想救他才上来的。”
谢还只是轻轻挑眉:“手给我。”
“干什么。”
“我闻到了肉香味。”谢还不由分说地抓住宋迎的手,扯到自己身前,转了转:“师弟,你是想请我吃烤猪蹄吗。”
宋迎恨不能一脚踹飞他:“我这都是为了救你!那木头都烧红了,我赤手——嘶!疼!”
“疼就对了。”谢还把药膏抹在他手心,“疼你下次就不敢了。”
药膏抹好,谢还又撕下一块衣服,把宋迎两只手包成了真“猪蹄子”。
宋迎忍不住吐槽:“太丑了,你会不会包扎,我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你师父是这么教的你吗?”
“宋长留?”谢还讥笑了一声,“他包得像裹尸布。”
“……”
算了,为什么非要跟这个人说话找气生呢?还是对自己好一点吧,争取活得比上辈子久一点。
宋迎闭嘴了。
谁知道谢还却不打算放过他:“帮我引气入体,这火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们得尽快出去。”
宋迎摇了摇头:“我不行,我的灵脉快枯萎了。”
“怎么回事。”谢还顺势把手搭上宋迎脉搏。
宋迎:“估计没救了。所以你要好好把灵脉养回来,别再糟蹋自己了。”
谢还明白了什么:“凤麟宗那天竞拍陈师道的药,是为了你?”
“嗯。”经他这么一提醒,宋迎才想起来,那天和天字三号竞拍药水的,不就是谢还吗。
“那瓶药对你灵脉大有用,你为什么让给了天字三号?”
提及此事,谢还笑了一声:“你猜。”
宋迎略一思考:“我猜,三号里的人,就是剑匣的卖方,他知道你一定会要剑匣,所以用这个威胁你了。”
谢还不由得打量他:“还有点脑子。”
“什么意思?我看着像没脑子吗。”
“像。”
“……”
不生气。不生气。就这一个亲徒弟。
两人一时无话,谢还开始闭目打坐,宋迎在旁边不敢打扰,尽力维持着护体灵罩。
不知过了多久,灵罩的光芒越来越淡了。
这具身体能调用的灵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再撑下去恐怕……宋迎嘴角已经渗出了一丝血。
不行,谢还这个时候绝不能中断,否则功亏一篑,还容易走火,他必须坚持下去。
咬牙又支撑了片刻,宋迎咽下嘴里血腥,身体终是不受控地软软倒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痛感并未袭来,而是落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小子,做得不错。”
谢朝辞这会儿莫名的温和,把人背了起来:“我带你出去,你睡吧。”
宋迎趴在他肩上,渐渐放松了下来,声音微弱:“我不敢睡。”
“怎么?”
“我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谢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当初宋迎把你赶出凤麟宗,你恨他吗。”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问问。”
谢还把他往上托了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里缓慢前进,笑了一下:“是我自甘堕入魔道,他做得没错。”
“那你为什么提起他就很生气。”
“因为他偏心。”谢朝辞像哄孩子似的,“他从来不对我笑,也从来不哄我。他有个捡来的义女,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很讨厌他。”
“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骗人。”
“随便你信不信。”
宋迎没再说话,可心里却想着,他怎么会不信。
谢还说过的话,他从没怀疑过。
所以当初,所有人都说谢还杀了人,要把他分筋断骨、处以死刑时,宋迎问谢还到底是否杀过人。
谢还说没有。
他就信了。
于是顶着所有骂名,只是把他逐出了凤麟宗。
那时的他,大概只能用昏庸来形容了。
“你看得清路吗?”
谢还:“废话,你以为我打坐都是白打的?”
“你身上好凉,怪不得这么热还穿得那么厚。是因为灵脉受损吗?”
“你说是就是吧。”
“为什么把师祖的剑匣弄丢了?”
“问题真多。”
“我就是问问——”
谢还忽然沉声打断他,向上看去:“安静。”
宋迎抿住嘴唇,小声道:“怎么了。”
“楼上有人。”
“什么?”宋迎也抬头看去,但一片黑烟,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才想起谢还是有灵力加持的,五感比自己灵敏得多:“有几个人?”
谢还竟有些不确定:“一个……又似乎是两个,我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
宋迎道:“一定是我看到的那个斗笠人,快去救他!”
谢还微微摇头:“不,还有暗器刀剑的声音,是两个人在交手。”
宋迎愣了,都这时候了,还有人有心思在大火里打架,都不要命了?
这时,谢还忽然神色一凛,急急后退数步,几乎同时,咔的一声巨响,他们刚才所在的上方楼顶轰然坍塌,两个人影缠斗着坠下。
火和烟还有灰烬随之巨浪般袭来,宋迎只感觉身前一重,竟是谢还在那一瞬以身护住了他,把他圈在了怀里。
热浪席卷而过,谢还咳嗽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挑眉问:“无事?”
宋迎微微摇头:“你呢?”
“我也没事。”
谢朝辞将他扶起,因为刚才的冲击,浓烟微微散去了一些,宋迎也看清了废墟里的情形。
那两人一人身着白衣,一人一身黑衣,衣着宽大、头戴挂纱黑斗笠,手中各持着剑,交战正酣,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宋二人,剑光纵横间,又过了十几招。
白衣人面容冷峻,面无表情,手中长剑杀气腾腾,出剑极快,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斗笠人虽看不到面容,却冷静异常,见招拆招,不落下风,难分胜负。
这样的打斗,若是换做平常,定能让人拍手喝彩,心生钦佩,可宋迎心中却掀起了滔天骇浪,因为那白衣人所用的一招一式,都是剑宗嫡系的剑法!
这剑法被此人用得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绝不是偷师或野路子学来的,而是极正宗的本派绝学,叫他怎能不吃惊!
然而他心中惊骇尚未平复,一旁观战的谢还却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让他更加不敢置信的话——
“我当是谁,原来是剑宗。”
☆、君埋泉下泥销骨
宋迎彻底凌乱了。
剑宗?
这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剑宗嫡系只有谢还一人,能做剑宗的也只有谢还,什么时候成了眼前这人?
他可不记得收过这个徒弟!
难道剑宗之位流传数千年,在他死后易主了?那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谢还一开口,那两人齐齐看来,手上打斗却并未停止。
白衣人见是他,只冷冷说了一句“回去”,又转头与那人相斗,而斗笠人的反应则更加平淡,仿佛视二人如空气。
谢还讥讽道:“回去?二位在我吉光阁里酣战,真是选的好地方,这突然着起来的火,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是你们放的?”
“是我放的。”白衣人语出惊人,毫无掩饰忏悔之意。
谢还噎了一下,大概不讲理惯了,碰到个刺头,被气得脸都青了,语无伦次道:“你放的你还好意思承认?!无缘无故烧我家产,有病?!”
“我来拿一样东西。”白衣人一手使剑,另一只手在衣襟处摸了摸,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事物:“这个。”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买了一张琴。”
谢还炸了:“偷东西就偷东西,你放火干什么?!你知道吉光阁多少商铺多少宝贝,值多少钱吗!”
白衣人挡住一击,惜字如金道:“省事。”
谢还:“……”
刚才他一拿出这东西,就立刻吸引了斗笠人的目光,斗笠人二话不说剑势一转,直奔那物什而去,似乎正是为此才和他打起来的。
而另一边,宋迎睁大了眼,这熟悉的颜色和形状,不就是他留给白炼的梭子吗?
等等……
有个奇异的想法一闪而过。
整个仙门都在找的灵梭……
宋迎小声问谢还:“这是……”
谢还黑着脸道:“灵梭,今天的最后一件卖品。”
“……”
宋迎有点乱。
不,是太乱了。
先是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剑宗”,又是所谓的“灵梭”。
这梭子是他生前自己捣鼓的一个小玩意儿,可以说除了好看毫无用处,怎么他才死了十年,连这破梭子都身价暴涨了???
白炼呢?这东西不是送给他的吗?
整个仙门都在抢它,这玩意儿是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神奇功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