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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宋迎眉间一蹙,不一样了。

  唐丫由人搀扶着,笑出颊边一双酒窝,与上前迎接的方应觉道:“师叔,近来无恙否?”

  方应觉道:“劳烦宗主挂心了。”

  “今日剑宗大典,可喜可贺,这是弟子一点薄礼,还请师叔笑纳。”

  遂有侍女奉上一批贵重贺礼。

  宋迎站在方应觉身后,久久未回神,直到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一眨眼,拱手道:“唐宗主。”

  “不敢当。”唐灵赋瞧着他,上下一打量,笑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剑宗?听说你和义父重了名字,真是缘分,瞧这年少风发的模样,让人羡慕。”

  宋迎微微垂眸:“宗主过奖。”

  唐灵赋收回目光,旋即又与方应觉聊开来:“近来道盟事务繁多,来得晚了,师叔莫见怪。”

  方应觉笑笑地不说话,似乎不想与她多言。

  一行人走进霁月府,又听唐灵赋感慨不已:“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来过了,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记得义父最喜欢在水阁上赏莲悟道,一张软椅,一坐便是一整天。如今,他都已经走了十年多了。”

  宋迎在方应觉身旁并行着,听着她说话,一时恍惚不已。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个曾经畏缩自卑又爱哭的小丫头,竟成了如今的道盟盟主。

  眉眼模样依旧还能看出小时候的影子,可言行举止,已经判若两人。

  曾经那个哭哭啼啼,一个稍凌厉的眼神都能害怕到发抖的小女孩,变成了这个谈吐得当,举止不凡的唐灵赋。

  像是做梦一样。

  入了席,众人见是道盟盟主,一阵寒暄,唐灵赋行云流水地应对下来,只用了半盏茶不到,便回到宋迎身旁,端起酒杯敬他,笑得亲近:“我敬剑宗一杯酒,恭喜剑宗。也恭喜凤麟,拨云见日。”

  宋迎回以一敬,对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子微微一笑:“谢宗主。”

  一杯酒入喉,胃便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他先前敬别人,因为这身体年纪尚小,那些宗主长老也不勉强他喝酒,刚才却不知怎么,本该高兴的一件事,却酸涩到让他想要饮酒。

  是的,唐丫出落成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他不是应该开心吗?即便她再也认不出自己,他也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个石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

  宋迎扶着水阁的墙,吐出一汪酸水来。

  他没有饮酒的习惯,刚才喝了那一杯,本就空空如也的肠胃顿时叫嚣起来,只好向方应觉告知一声,径自跑到这角落里吐了起来。

  吐完,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宋迎摸了摸衣襟,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手帕。

  这时,旁边有人递来一块手帕:“不会喝就不要逞强。”

  “谢谢……”

  正要拿帕子的手闻声一顿,蓦然抬头,对上一双疲惫的眼睛。

  宋迎往墙上靠了靠,心跳如擂鼓:“你怎么来了。”

  谢还往地上看了一眼:“剑宗大典,我不能来?”

  然后步步紧逼,一手按在墙面,身体几乎要和宋迎贴在一起,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是凤麟弟子,师尊忘了?”

  宋迎倏然抓紧了衣袍,躲闪道:“什么师尊,你糊涂了。”

  “是我糊涂,还是你自欺?”

  “……”

  宋迎不敢看他,只这淡淡的烟草味,就把他拉回到了记忆境中看到的那一幕幕,他心尖仿佛被一只手抓紧了,莫名喘不上气来,隔着衣服,轻轻推了推谢还的胸膛:“你……让人看见会说闲话,我还有事,先……”

  整个人一空,惊道:“谢还!”

  谢朝辞把他横抱起来,足尖一点:“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宋迎在他怀里挣扎着,道:“吃什么饭!你放开!”

  “只耽误你一盏茶的功夫,跟我去吃碗面。”

  “……那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

  “就在山下。”说着风势渐缓,身体徐徐下落,谢还把人放到了一张长椅上。

  宋迎扭捏地坐正了,听见谢还对面摊老板道:“一碗青菜鸡蛋,多放青蒜。”

  “好嘞!仙君,今天不吃牛肉面了吗?”

  谢还道:“吃过了。”

  “哦哦,请朋友来吃啊!这位小仙君可真俊,瞧瞧这身道服,穿着真神气,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似的!”

  宋迎被夸得不好意思,道:“您过奖了。”

  谢还但笑不语,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

  这面摊宋迎认得,在青山镇位置不算太好,可味道不错。以前偶尔带谢还来吃,每次都是他吃青菜面,谢还吃牛肉面。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面上来,谢还递来一双自备的筷子:“慢点吃。”

  连他不习惯用摊子上的筷子都记得。

  宋迎接了,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真的吃过了。”

  “吃了。你要是想我陪你吃,也可以。”

  说罢转头加了一碗青菜面。

  “……”

  他真没有那意思。

  纯粹只是想给谢还找点事情做而已。

  “你……怎么认出我的。”

  谢还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破绽太多,你想听哪个?”

  “……就最让你确定的那个吧。”

  “你也看到了,我会招魂术。在去望月台的路上,你问我人死了重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可不可信,我就起了疑心。”

  宋迎明白了。

  怪不得那天入睡前他迷迷糊糊听到谢还念叨他的生辰八字。

  定是他趁着自己入睡,悄悄用了招魂术,把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召了出来。

  宋迎的魂魄只有一个,如今却在一个小少年身上召了出来,足以说明一切。

  难怪他总觉得谢还对他的态度大大不同了。不过照着记忆境里那疯魔样,谢还能不动声色忍这么久,也是厉害。

  “要是我没发现那个冰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不然?”

  宋迎默默吃面。

  谢还又推给他一个小盒子:“解酒的,吃了。”

  盒子打开,一道苦味,宋迎微微皱眉。

  “吃完有糖吃。”

  又是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颗颗雪白的奶酥丸。

  宋迎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留着自己吃吧。”

  然后一口吞下了解酒药。

  旋即脸色差极。

  苦!苦到不想说话!

  谢朝辞轻笑一声,用勺子挖了一颗糖,送到他嘴边:“嗯?”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每天三更到完结,时间是12,18,21点

今天21点还有一更

  ☆、金屋藏娇

  宋迎不逞无用的强,没拒绝他的好意,不过用手捏了糖丸,送进嘴里。

  苦味随着奶香溶解,唇齿留香。

  这糖竟挺好吃。

  于是又拿了一颗。

  旋即将盒子推回去:“谢谢。”

  谢还道:“留着吧,还有个礼物送给你。”

  他递来另一个盒子。

  没想到谢还竟有礼物送给他,宋迎疑惑着打开了,粗粗浏览,竟是整个海市和几套房产的转让契文。

  转让方那一栏谢还已经签字按了手印,接受方则是空着的,在等什么人填上。

  “忙了大半个月才全都周转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把字签了,按上手印就可以了。”

  宋迎的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这段时间谢还一直在忙这个。可他知道海市耗费了谢还多少心血和精力,也知道这十年来他有多不容易。

  怎能安然受之?如何受之?

  “我说过等你醒了,眼前就是我给你的天地。哪一天你累了倦了,随时可以到有山有水的地方歇一歇。”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谢还却惦记了十几年。

  “我不能要。”那沓契文被他放回盒子里,宋迎闭上眼,“谢还,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

  “我知道你还没接受。”微凉的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师尊,就当我只是你的弟子,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那浸润着水汽的眸子颤了颤,宋迎看着眼前人,忽然就觉得如鲠在喉。

  谢还的神色近乎乞求。

  他看着他从小长到大,从未在这双倔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情绪。

  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能让人心甘情愿变得卑微。

  半晌,终是轻轻颔首:“好。”

  谢朝辞笑了,眼睛里的疲惫一扫而空,亮的星辰一般,收起了盒子塞到宋迎怀里:“好了,我送师尊回去。”

  宋迎本想拒绝,可想到刚才答应了什么,到底忍住了,由着谢还御剑而起,往小青山飞去。

  一盏茶的功夫,对大典来说无伤大雅。宋迎整顿仪容,正欲回到酒席上,便听谢还道:“师尊,束冠歪了。”

  还不等宋迎反应,异香袭来,谢朝辞近在身前,将银冠扶正,笑道:“好了,去吧。”

  宋迎比他矮了些许,便抬头看他,对上了目光,又心虚地收了回来,道:“你先回宿舍……”

  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他已经搬进霁月府,那宿舍里早已无人。

  他一抿唇,四下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将谢还推向一条开满蔷薇的偏僻幽径,塞给他一把钥匙:“水阁人太多,你先去思过阁。”

  谢还叹息道:“师尊,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是谢大牛,他们认不出我的。”

  知道师兄有了道侣后,徐凤林为表祝贺,给这位师公送了一份零食大礼,左一个大牛哥右一个大牛哥,把谢还叫得以为自己原本就是一头牛。

  他原本对这即兴的名字很不满意,但因为是宋迎起的,再土也是好听的,就乐滋滋地接受了。

  宋迎瞪他一眼,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哦。”

  师尊的话,不敢不听。

  于是谢还接了钥匙,隐入那条繁花满枝的小径,回头,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宋迎一眼。

  宋迎凶巴巴的:“看什么看,快去!”

  谢还便听话地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他了,暗暗松了气。转身,却见墙角露出一排脑袋,个个捂着嘴偷笑,宋迎旋即沉下脸,挨个敲打一遍:“怎么能偷看别人?”

  徐凤林笑嘻嘻道:“典礼太无聊,我们想过来玩儿弹珠的,谁知道撞见师兄和大牛哥……私会。”

  沈承和王子恪憋不住笑,肩膀抖动起来,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脸上红光满面,俨然不知脑补了些什么。

  “什么私会!胡说!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师兄你脸红什么,我们都看见啦,刚刚大牛哥给你整理束冠了呢!你们两个就挨得这么、这么近……”

  徐凤林拿手比划着,两根手指间的距离比头发丝儿还细,“他看你的眼神都要化了!”

  沈承也嘿嘿地笑:“师兄太幸福了,有师公这么好的人宠着,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道侣就好了。”

  王子恪哼哼唧唧的:“我要是也有道侣,就天天给他买鸡腿吃。”

  “……”

  宋迎教育道:“你们才多大,想要道侣等出师了再找也不迟,现在课业为重,懂吗?”

  三个人蔫头耷脑的:“哦……”

  “好了,这儿清净,你们玩儿吧,我先走了。”

  徐凤林:“师兄慢走啊!”

  宋迎走远了,灵识还听见他们三个在窃窃私语。

  “师兄脸皮怎么这么薄呢?刚刚他明明给了大牛哥一把钥匙,让他去思过阁等他,还不承认。”

  “你懂什么,这叫金屋藏娇,要是教我们知道他们要在思过阁幽会,那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吗。”

  “好事……嗯……他们该不会是要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吧?”

  须臾的安静后,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嘿嘿嘿嘿……”

  宋迎心道:什么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笑得这么可怕,现在的小孩儿真是越来越叫人猜不透了!

  天色渐晚,大典接近尾声,剩下的便是长达七天的流水宴。

  流水宴免费吃喝,珍味佳肴不计其数,众仙门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半路想再回来也可以。

  连山门外,都专门安置了长席,附近的村民、乞丐都可以来吃。

  夏末秋初,无边夜色腾起一股凉意,宋迎和方应觉安顿好所有留宿的客人后,便回到霁月府,去了思过阁。

  推开门,谢还站在大堂中,面朝墙上挂着的宗规宗训,若有所思。

  闻声回头,见宋迎手里提着个食盒,身上沾着露气,便变出大氅,披到他身上:“冷吗?”

  宋迎脸都冻红了,嘴上却道:“不冷。给你拿了点吃的,久等了。”

  他把食盒大开,里面的食物还冒着热气,一样样摆好,递给谢还一双筷子。

  “师尊吃了吗?”

  “吃了。”

  菜色都是偏甜口的,且是霁月府的厨房做的,都是以前谢还偏爱的,他不禁眉眼一眼:“师尊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废话。

  跟你一起吃了十几年,能不记得?

  嘴上却不承认:“我随便点的,你喜欢就好。”

  谢还笑笑地看着他:“师尊,我在这里等着的时候,想起了很多往事。每次我犯了一点点错,你都要罚我来这里思过。”

  宋迎:“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不服?”

  “服。怎么会不服?师尊要罚,哪怕把我抽筋剥骨都是可以的。”

  “……”

  谁要抽你的筋剥你的骨。

  再说,当了半辈子老父亲,他舍得吗?

  “我罚跪的时候你从不来看我,倒是唐丫,她每次都会偷偷送些糕点给我吃,后来有一回,我生气了,就是不想受罚了,就从这里跑了出去,想跟你打一架——你凭什么那么宠着唐丫,偏偏对我不管不问,还只会罚我。”

  宋迎不记得谢还跟自己打过架:“哦,后来呢?”

  “后来我到水阁,不见你的人,又跑去练场,也不见你,后山也没有,花榭也没有。最后我在厨房找到了你。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宋迎微微挑眉。

  “我看见你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交给了唐丫,还给了她一个药瓶,说这是化瘀的药膏,让她嘱咐让我用水温一温再用。”

  宋迎道:“你那时性子倔,我若送去给你,你定然是不要的。”

  “可我那时不是这么想的。我想的是,宋长留居然连这点东西都懒得送,可见他对我多么不上心。奇不奇怪,那时候我就像另一个人似的,看见什么都想得很阴暗。后来被逐出宗门后,一点点回想起来,才觉得错怪了你。”

  “倘若你对我不上心,又怎么会给我准备吃的,让唐丫送我药膏呢?”

  宋迎哼了一声,“你小时候就是一头倔驴,我也懒得跟你打交道。”

  谢还静静看着他,忽而笑了:“师尊,你这样子特别可爱。”

  让人忍不住想……

  宋迎看他一脸色相,遂转过头去不理他:“胡说八道什么,别这么看着我!”

  “哦。可是师尊,你耳朵好红啊。”

  宋迎不自觉地摸上脸侧,掩饰道:“都是这大氅太热了!”

  随即脱去大氅,掀着衣襟扇了扇。

  谁料谢还又道:“师尊还是穿这身道服好看。”

  宋迎感觉自己脖子都红了。

  余光一瞥,见他笑吟吟的不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淡淡的静静的,深邃的黑眸里隐隐流动着光芒,好像在看什么极好看的事物。

  真是奇怪。

  谢还喜欢他,那样疯狂的喜欢,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别人,他只怕早就拿绳子捆了有多远扔多远。

  可对谢还,他竟不觉得排斥,也不觉得膈应。

  这是为何?

  “师尊在想什么?”

  宋迎闪烁其词:“反正不是想你。”

  “哦,师尊在想我,我知道了。”

  “谁说想你了!”

  “我说的。”

  “……”

  ☆、温存

  

  “好了师尊,说正事,我先前让人去调查黑斗笠是否还有别人为他取魄卖命,前些日子刚有了线索。”

  宋迎微微抬眼:“你说。”

  谢还用筷子在桌子上摆出了六个米粒,道:“道盟六大宗门,凤麟,易宗,春芜,寒山,灵陶,玄趾。前三个是元老,没什么疑问,玄趾宗的宗主李休道,古道热肠,为人刚直,也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米粒只剩下两个。

  “倒是寒山宗和灵陶宗,师尊可能没听说过它们,这两个宗门,是近三年才成为六大宗门之一,原本声望不怎么样,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才让这两个宗入了选。”

  “暗箱操作,是道盟的人?”

  “尚不能盖棺定论。寒山宗和灵陶宗他们下辖的区域,在四五年之前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人口失踪的案件,丢的几乎都是些正值壮年的男人,且都是些山里小村的人。”

  壮年男子,这的确是取魄的最佳人选。那一晚在青山镇,被黑斗笠杀了的,就是个壮汉。

  这汉子死了,还有人闹到凤麟宗去,说是凤麟宗的人干的,最近大家人心惶惶,都不敢出门了。

  “这两个宗门因为比较偏僻,所以辖地极广,多山少城,大都是零星村落。这些村子丢了人,报给宗门后,就没了下文。有的则是回复,没有线索,无从查起。渐渐地,山高路远,大概自认倒霉,也就没人再去报案了。倒是那些村子,死了不少人,都成了弃村。”

  “没人上报道盟吗?”

  “当然有。可道盟也说查不出来,他们就无处申冤了。”

  宋迎道:“这是多少年的弊病了,道盟体制如此,一手遮天,事情一旦牵扯到高位者,往往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