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缘
刚做完手术的前几天明俞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 但每次醒来都能看见薄蔺在身边。
甚至晚上的时候也不回去，就睡在他旁边的陪护床上，还要拉着他的手才能安心。
明俞一开始还劝他回去, 但根本劝不动, 最后也就由着他。
因为薄蔺请的是最好的医生, 接受的最好的治疗，因此明俞恢复得很快，差不多一周就可以出院。
对此明俞很是开心, 毕竟再不出院, 他都觉得自己快在病床上躺发霉了。
这天明俞躺得实在无聊，连蜡笔小新也无法按下他那颗想要出去的心。
薄蔺看出了他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于是主动去问了医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回来扶着他准备出去走走。
然而走到门口, 却见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明俞差点被门打到, 连忙向后退去，动作间扯疼了伤口, 疼得他闷哼一声。
薄蔺见状连忙有些生气地抬头看去, 然后就见楚怜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他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
楚怜出现在这里着实让明俞有些意外, 但很快便猜到她应该是为了薄岸而来, 只是她旁边的老太太又是谁？似乎是生面孔？
明俞有些不解地看向薄蔺。
薄蔺则明显认识对方的样子，神情又冷又硬, 对着她们毫不客气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老太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 闻言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一旁的楚怜见状，先一步开口道:“薄蔺, 你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再怎么说这也是你奶奶。”
“奶奶？”明俞闻言再次看向老太太，眉眼间和薄蔺确实有一丝相像。
薄蔺没有接话, 直接无视了她，楚怜有些尴尬地看向薄老太太。
然而薄老太太却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明俞，“薄蔺，你就是因为这个朋友要把你爸爸告上法庭的吗？你自己听听这荒不荒谬？”
“和他没有关系。”薄蔺立刻回道。
“没有关系你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明白？”薄蔺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告他您真的不知道原因？”
“我……”老太太听到这儿哑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这件事是他不对，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你们是亲父子，何必闹到这一步呢？”
“这您应该问他。”薄蔺语气淡淡，却满是讥讽之意。
“我问他什么？”
“问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还是娶了我母亲？问他为什么婚内出轨？问他为什么我母亲刚死就把小三娶进家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关在地下室？他既没有爱过我，也没有管过我，凭什么说是我父亲？”
“你！”
当年的所有事都是薄家一手促成的，薄老太太自然知道所有的事。
她也知道薄家对不起蔺清宁和薄蔺，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他们亏欠太多，以至于根本还不起，为了让自己能好受一些，只能把错处全部推出去。
因此这些年她一直很避讳提过去的事，也不怎么愿意见薄蔺。
只是薄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小的年纪一切竟然知道得这么清。
薄蔺一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脸上各种神情不断交替。
“是，他是有不对，这些年也愧对于你，可是……”
薄老太太想了半天，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重新打起了感情牌，“你们毕竟是亲生的父子，有血缘关系，他坐牢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血缘？”薄蔺听到这个词只觉得可笑，“血缘关系算什么？我和你也有血缘关系，可是奶奶，您在意过我吗？”
“我……”
“当初薄家投资失败，你们为了钱娶了我母亲，却又把她逼死，午夜梦回，你们做了这么多亏心事，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说到这儿，薄蔺笑了一下，“其实也有一点的吧，不然这么多年您怎么见都不敢见我？是不是因为我叫薄蔺，你提起这个名字就会想到我母亲？”
薄老太太明显被他说中，满脸的心虚，但不甘在一个孩子面前落了下风，于是故作镇定，强撑着说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是我孙子，我怎么可能不疼你？”
“疼我？”薄蔺听得直想笑。
“这话您自己相信吗？如果真如您所说，那我被薄岸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您在哪儿呢？”薄蔺讥讽道。
“我……”
“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有一丝愧疚的。”薄蔺说到这儿语气已经重新平静了下来，像是已经彻底死心，“但你们并没有。”
“你们竟然一点也没有……既然如此，那就一切交给法律。”
“薄蔺，你这是要和整个薄家决裂吗？”他这一席话说得薄老太太仿佛浑身被扒光一样□□，她再没了底牌，只能威胁道。
然而薄蔺已经彻底不在意，因此只是平静地抬头看向她，淡淡地回道:“早就该决裂了。”
“你！”薄老太太明显被气得不清，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彻底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楚怜见状，这才终于出了声，连忙轻轻拍了拍薄老太太的背，安抚道:“妈，您别生气。”
说着这才转头看向薄蔺道:“薄蔺，这次的事确实是你爸爸不对，他也是看到薄钰脸上的伤太生气了才一时冲动，我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你不要再继续追究了。”
“道歉？”从前看在薄岸的面子上薄蔺才一直没有和楚怜撕破脸，但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因此也没必要再忍着她，“楚阿姨，你的道歉值几个钱？”
“薄蔺，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怜一脸委屈道。
薄蔺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直想吐，因此没有留半分情面，“我的意思是你当年怎么上的位是忘了吗？”
“你！”楚怜听到这儿立刻变了脸色，喝了他一声，似乎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薄蔺偏不遂她愿。
“当年我妈快要生产时住院，你也特意跟了过来，就住在她隔壁的病房，还特意让她撞见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害她难产加抑郁，把她逼上了绝路。所以你要是真觉得抱歉，不如一起去死。”
“你，你！”在楚怜的印象里，薄蔺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儿，哪怕再生气也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还是第一次这么犀利又刻薄地把以前的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说了出来。
她想反驳，可他说的全都是真的，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气到极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气恼地指着他，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个“你！”
“薄蔺！”最后还是薄老太太喝住了他，“都是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薄蔺实在太了解他们，因此连气也懒得生，只是望着她们道:“我永远也过不去。”
楚怜闻言不由愣住，许久才反应了过来，原本因为薄蔺刚才的话她想直接离开，但想到薄岸，终究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去，重新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阿姨知道你因为以前的事恨我，也恨你父亲，但你们毕竟是亲父子，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只要你这次放过他，让阿姨做什么都愿意。”
“做什么都愿意？让你们离婚你也同意吗？”
楚怜没想到他会提这么刁钻的问题，被问的一愣，“这……”
薄蔺见状轻嗤一声，“这你都做不到，还和我谈什么条件？”
“你提别的条件行不行？”
“不行。”
“薄蔺……”哪怕楚怜修炼了这么多年的功力，还是差点破功，说话时都不由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薄蔺知道她们的忍耐快到头了，恰好自己的也是，因此懒得再继续下去，“楚阿姨，别想了，最没资格和我谈条件的就是你。”
楚怜就这么被他当众一次又一次下了面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薄蔺已经打断了她的话，“出去，不然我就叫人把你们赶出去。”
“赶我们走？好，好，你真是好样的！薄蔺。”薄老太太似乎真的被气到，捂着胸口有些艰难道。
薄蔺见她还赖在这儿，干脆直接掏出了手机。
薄老太太见状就知道他是来真的，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气得再也待不下去，转身便向外走去。
楚怜见状也只能跟了出去。
原本热闹的病房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明俞在一旁也很是感慨。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这么无耻。
就凭他们对薄蔺母亲做过的事，坐一百回牢都是应得的，竟然还好意思来求情。
薄蔺看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神色黯淡了一瞬，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听到了这些不好的事。”
“你道什么歉！”明俞立刻说道，“错的又不是你，而且幸好我听到了。”
“为什么？”薄蔺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因为他们以后也是我的敌人。”
薄蔺闻言一愣，然后就听明俞说道:“我们是好朋友，当然要一致对外，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薄蔺听到这儿笑了一下，也跟着回道:“好，我们共同的敌人。”
因为明俞的插科打诨，薄蔺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他们这才一起向外走去。
住院部和门诊楼交界处有一小片花园，此时已经是三月，正是花开的时候，他们打算到那儿去。
因为明俞还未痊愈，所以他们坐的电梯。
原本还担心电梯里人多挤到伤口，但幸运的是这一趟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明俞刚出电梯，就见薄蔺突然转过身来挡住他的视线，然后迅速重新按下了电梯键。
“怎么了？”明俞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听薄蔺支吾了一下说道:“……我有东西忘拿了，再上去一下。”
明俞自然没什么问题，陪着他重新等电梯。
然而就在这时，他偶然一瞥，却看见电梯门上倒映出一家三口的身影。
最中间处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生了病，旁边站着他的父母。
一左一右围着他，爸爸手里提着他的书包和药，妈妈满脸担心地对着他询问着什么。
看起来就是标准的幸福一家人。
明俞瞬间明白了薄蔺为什么突然提议要回去，不远处竟是许久未见的明朝行和兰星影。
虽然早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们不爱自己的事实，但看到他们这样关切明卿，明俞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伤心。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调整好了自己，随即装作没看见一般移开了视线。
恰好这个时候电梯重新下来，明俞正准备上电梯，然而没想到他们却看见了自己。
一道声音就这么传来，“明俞？”
明俞闻言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然后就见他们向自己走了过来。
明朝行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率先开口道:“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你。”
说完看向他身上的病号服和苍白的面色，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明俞不冷不热地回道，说着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明卿。
他本想客套往来，询问一下明卿这是怎么了？
然而明卿似乎还忌惮着之前的事，对上他的目光后立刻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兰星影见状连忙挡在了他的身前，有些警惕地看向他。
还没问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咽了回去，随即自心口处涌出了一点涩意，这一幕真是莫名讽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还能伤害到他？
明朝行似乎也感受到了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道:“明俞，你生病了吗？”
“没有。”明俞已经不想再和他们虚与委蛇下去，转身想走。
明朝行也看出了他的态度，但毕竟也是自己的孩子，因此还是追问了一句，“是心脏出问题了吗？”
见明俞没有回答，他便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上前一步拉住了他，“你等一下。”
明俞感受到他的动作，立刻有些不适地甩开被他拽住的胳膊，这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明朝行对于他的反应有些不悦，但看他此时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问道:“你这是准备做手术还是已经做完了？”
“做完了。”
“是吗？”明朝行转头看了兰星影一眼，“那手术费？”
“不用你们管。”
“这怎么行呢？”明朝行自然知道明俞没有钱，因此直接转头对着薄蔺问道，“手术费是你垫的吗？小同学。”
薄蔺想起明俞之前的遭遇也不想搭理他们，但他们毕竟是明俞的父母，因此还是冷淡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明朝行见状连忙继续问道:“多少钱？我们还给你。”
“不必。”薄蔺立刻冷冷地拒绝了他。
他们俩的态度由内而外散发着抗拒，因此明朝行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但身为父母就这么直接走了也不合适，因此还是硬着头皮关心了一下，“明俞，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明俞对他们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尽，说着垂下眼眸，看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薄蔺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上前一步牵住他的手，准备离开这里。
明朝行见状也没有再阻拦，只是说道:“你出院了给我打电话，爸爸来接你……”
明俞没有回答。
明朝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自己终止了对话。
经过兰星影时她抬头看了明俞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不过明俞也并不在意，就这么越过了她。
明俞在医院住了一周便出了院，只是还不能上学，于是便请了长假在家休养。
虽然他们现在学的东西很难，但终究还是小学的知识，因此明俞并不是很担心落下功课。
相反，担心的反而是薄蔺。
因为怕他跟不上可能会留级，于是干脆自己充当小老师，每天回来都会把在学校学的东西再给他讲一遍。
虽然他讲的通俗易懂，但明俞并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因此常常听着听着便开始跑神，心往各处飞去。
薄蔺每次这个时候都会严肃地让他回神，明俞倒也听话，只是没一会儿就会再次跑神。
如此循环往复了许久，最后还是薄蔺先一步败下阵来，妥协地收拾好课本，替他打开电视，然后播放蜡笔小新，还给他准备好零食和小毯子。
他这样一反常态，反而让明俞有些不适应。
原本舒适的沙发突然坐如针毡，明俞犹豫了一下，还是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薄蔺。”
“嗯？”
“你生气了？”
“没有。”薄蔺立刻回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
“你要是真留级了怎么办？”
现在才三月，薄蔺已经开始想六月的事，这让明俞不由感慨，想得还挺长远。
虽然明俞觉得就凭他们现在学的知识还不足以让他留级，但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想逗逗薄蔺。
于是故意问道:“薄蔺，那要是我真的留级了怎么办？”
薄蔺刚出了课本准备写作业，闻言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课本，又看了看正吊儿郎当窝在沙发上看蜡笔小新的明俞，真的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明俞见他当真了，连忙想要开口做个保证，消除一下他的担心。
然而没想到薄蔺却先一步说道:“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明俞听得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薄蔺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个场景，不由叹了口气，但还是转头看向他，十分认真地说道:
“和你一起留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