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凤重夜遁入空中,掐着法诀轻而易举地便将那些骷髅头模样的火球拍散,一袭白衣素净而神圣,看起来纤尘不染,融在黑云红雾之中像是割破苍穹的片羽。
幽冥莲火眼神发狠,死死盯着已经到他面前的凤重夜,道:“夜尊,许久不见了。”
凤重夜淡淡道:“你以前,喜欢淡色。”
幽冥莲火看了下自己的袖子,道:“那只是因为你喜欢罢了,我想讨你喜欢,自然就随着你的喜好去穿衣服。”
凤重夜说:“你体内虽有我一抹精魂,却也并不了解我。”
幽冥莲火嗤笑,道:“你是想说,你不是个唯我独尊不允许任何人置喙的神吗?”
凤重夜道:“不,正因为我自私自利又唯我独尊,我对你有任何要求,都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不会藏于心中。”
幽冥莲火愣了一愣,突然像是被人给凭空打了一巴掌,恼羞不已地道:“不管你今日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再给你当狗。”
凤重夜道:“想给我当狗,你还不配,你只是一团火罢了。”
幽冥莲火:“……”
凤重夜抬手,从远方引来海水,浇熄这片被火焰裹起的大地。
凤重夜并不着急收服幽冥莲火,而是问道:“你对我有恨,可生灵是无辜的,为何要残害他们?”
幽冥莲火恶狠狠地说:“凭什么你们人类可以封神,而我却只能成为你的附属品、伴生物?万世书说得对,这世上,有功德加持,也有罪孽叠身,无论是功德还是罪孽,都可以化为强大的力量。便宜都被你们占了,我想成为一方霸主,便只能承接罪孽。”
当神器有了神智,甚至拥有了自我,他们便逐渐知道了善恶,知道了得失,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玄阴魔火生来便代表着恶,它想要焚烧世上的一切,它喜欢嗅到花枯萎的味道,也喜欢看人类的骨灰随风扬起,与世间的尘埃融为一体,归于寂灭。
幽冥莲火最初的时候,只喜欢安安静静地待在凤重夜身边,或者趴在他的肩头,与他一起游历在山水之间。
它的主人虽尊位天神,却并不爱管闲事,更不喜欢凑热闹,总是隐世不出,成日不是炼丹便是伺花弄草,偶尔心血来潮外出游玩,也从不暴露身份。
它的主人总是默默无闻,即便在凡尘随手救了一城百姓,或是替那群拜着其他神仙的百姓降一场雨,也从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旁的先神都有祠堂,有宗庙,甚至有神殿,可它的主人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起初,幽冥莲火对这一切并没有任何想法,它的主人做什么,它只需要在旁边看就够了,连添把火的机会都没有。
它生来便跟着凤重夜,它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全部都来自于凤重夜。
直到有一日,它遇上了同样在凡间游历的万世书。
那一日,万世书站在一座恢弘无比的神殿外,得意洋洋地指着那用白玉雕琢的三千阶梯,道:“你看到了吗,这座神殿,是这些人间的帝王专门给我主人修筑的,他日日都受人香火供奉,人间的焚香和愿力凝成的功德,足以让我家主人成为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神祗。”
幽冥莲火看着他那漂亮到张扬的脸,不服气地说道:“我家主人,才最厉害。”
万世书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就那么轻轻朝他一扫,道:“你家主人,只有星星一点愿力,萤火安敢与炽阳争辉?”
168上古记忆
幽冥莲火气冲冲地道:“我主人,做了许多善事,只是他不愿意与其他人争夺这些好处罢了,哪里像你主人,做了好事,就非要张扬出去,一点都不是真的善良。”
万世书的模样,是个肤白如雪发黑如墨的清瘦美人,他一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眸看着你时,便给人一种温柔多情的感觉。
可这毕竟是错觉。
万世书与上古十大神器争夺神器榜魁首之位的时候,可是历经过腥风血雨。
东皇钟不服它,它便直接将东皇钟噼成两半,丢入冷冰冰的无尽海深处。
万世书嗤嗤笑了起来,道:“你那主人,又善良,又愚蠢。他做这些好事,若不让人知道,又有谁会愿意给他供奉,赠予他愿力呢?”
幽冥莲火不屑道:“没有就没有,谁稀罕?”
万世书说:“你主人不稀罕,那是因为他生来便是天神,地位无比尊贵,可你要知道,我们神器想要修炼出人形,甚至位列仙班,封神成圣,可绝非一日之功。”
幽冥莲火说:“你在说什么屁话,神器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位列仙班?”
万世书啧啧说:“看你那没理想的怂样儿,一看就是个废物,一点儿追求都没有,简直丢咱们魂器的脸。”
幽冥莲火:“……”
幽冥莲火郁闷的走了,它第一次陷入了沉思和自我怀疑之中。
一个神器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意味着它开始脱离主人的束缚。
万世书如此,幽冥莲火也是如此。
在凤重夜某日随手在魔域和人间划上一道宽逾百丈、深达万丈的天堑后,幽冥莲火望着那些跪在地上感恩戴德的人类,终于忍不住问道:“主人,你为什么不要人类的愿力和功德?”
凤重夜回道:“因为这些愿力,太沉重了,它就像是枷锁,会让人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幽冥莲火说:“主人,我听不懂。”
凤重夜笑了一下,说:“听不懂便听不懂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幽冥莲火想起了万世书,道:“可是,万世书的主人,正是因为有愿力和功德加身,如今已经是神界战力最强悍的战神,这说明,功德是有好处的。”
凤重夜轻轻挑了挑眉梢,看着显然受气的幽冥莲火,道:“你和万世书,何时有了交集?”
幽冥莲火提起万世书便来气,咬牙说道:“它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字里行间,对我处处都是轻视,大家明明都是神器,它拽什么拽……哼,我讨厌它!”
凤重夜忍不住笑了,叹道:“万世书这脾气,便是它那位战神主人惯出来的。它能掌控日月星辰,四季轮回,甚至万物生死,算是撼天地震干坤的扛鼎之器,脾气傲了些,也是正常。”
幽冥莲火有些失语,它比万世书开智晚了许多,又不太和别的魂器玩在一起,自然没听说过万世书这些英勇事迹。
幽冥莲火撇撇嘴,不服气地说:“它虽比我厉害,但我不承认,它主人能比我主人厉害。”
凤重夜笑着说:“它主人是战神,天地之间,战力最高的神,我打不过他。”
幽冥莲火垂头丧气,觉得这辈子都在万世书面前抬不起头了。
幽冥莲火说:“万世书的主人,难不成世间无敌吗?”
“这倒不是。”凤重夜说:“我打不过他,是因为我与他永远不会刀剑相向,他的敌人不是我,能打败他的,也并非武力。”
幽冥莲火想了想,道:“主人,我听不懂。”
凤重夜说:“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和万世书的主人,应该不会有正面交锋的机会,他打架的时候,你绕着走,便安全了。”
后来,幽冥莲火又如何被万世书蛊惑,并抛弃了原本的主人,加入了万世书对抗神族的阵容,凤重夜便不得而知,他见过万世书,也见过万世书与它的主人相处时候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惊异。
神器虽然能够开智,甚至能够修炼成人形,但它们终究还是神器罢了,它们不是人,理应没有人应该有的感情,甚至连对善恶的判断都与常人不符,又如何能够被当成人类来看待?
可凤重夜却在战神殿后花园的那片四季如春的桃花林中,看到逶迤一地的层层薄衣,以及从落花深处传来的缠绵喘息声,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他从头到尾,都大错特错了。
凤重夜无心偷窥,却在猝不及防间,窥测到了一个传出去足以动荡整个神族的秘密——
万世书挂着水汽的手臂,勾着衣着不整的男人,从他的肩头露出一张称得上绝色的脸。
万世书极美,眼角总带着几分勾人的笑意,此时他在男人怀中颤动着身子,手指抓在了肌肉遒结的蜜色后背,紧了又紧,随后松开。
凤重夜微微蹙眉,心中有些许波动,却并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万世书抬头朝他这边看来,随后眯起眼眸,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笑容,有几分邪性的意思。
凤重夜与万世书并无太多交集,倒是与他的主人是老相识。
万世书的头一个主人,并非九重天的战神,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仙君,只是后来仙君陨落,万世书又落入了另一位战神手中,成了他的神器。
万世书生于洪荒,知晓万事,凤重夜虽觉得它的神力超标,已经严重影响了各种力量的制衡,但见它倒也行事公允。
万世书多数时间都在随着战神南征北战平息魔乱,没什么作恶的机会,凤重夜便暂且暗中观望。
只是,凤重夜很早之前便隐隐有所察觉,若是世上无人能够制衡万世书的神力,只怕是要不了多久,这种走钢丝一般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他曾暗示战神,让他多留意万世书。
战神却满不在意地说:“但凡神器,都会或多或少有能制衡它的存在。火器怕冰器,地器怕天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地器掌管山川五岳,天器掌管时间轮回。
凤重夜问:“那天器怕什么?”
战神笑了,说:“天器自然是怕天神,神器在出现最初,便罕少是单独降世的,它们都是随着先神降生的,万世书也是如此。我也不怕你知道,万世书虽看起来无人可敌,但他也有一个天生的克星。”
凤重夜道:“什么克星?”
战神说:“万世书的魂力是一个轮回,到了他强盛的时候,就会由盛变衰,书写在他心中的那些生老病死、春夏秋冬就会不受控制,万世书若想要维持在巅峰,就必须与人契约,成为契仆。”
凤重夜若有所思,看着战神。
“不用怀疑,它已经更换了数位主人,如今,它的主人便是我。”战神似乎有些得意,面带笑容,道:“万世书唯一怕的,就是我,它的天命克星,便是它它的主人。”
凤重夜了然,道:“原来如此。”
万世书的主人,都是天道早已命定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选择。
战神作为九重天战力最强的男人,是天道替万世书选定的契主,万世书即便已经强大到能够操控日月星辰,也绝不可能伤害到契主分毫,更有甚者,但凡它的主人想要它的命,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罢了。
凤重夜离开了战神殿的百里桃花林,他忽然涌出一种难以克制的心悸——
战神本该成为万世书的制衡者,可他如今却紧紧拥抱着他,品尝着他的唇舌,探索着他的身体,那么狂热又那么失智。
之后,万世书刺伤战神,率领诸多神器叛逃九重天,便是这桃花重重中水**融的一幕埋下的伏笔。
天火熊熊中,幽冥莲火看着凤重夜,说:“最开始的时候,我讨厌万世书,觉得他是这世上最不招人喜欢的神器,但后来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万世书说,凭什么我们神器就不能成为天地主宰,偏偏要给神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
“万世书说,你是个没有追求的的神,跟着你混,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封神。”
“夜尊,我想成神。”
凤重夜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你也配?”
这一句话,便是凤重夜与幽冥莲火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让幽冥莲火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战力平平绝对排不上号的家伙,竟是能够翻云覆雨间召唤万里之外的冰海,他甚至唤醒了早已沉睡在海底的鲲鹏,鲲鹏化作大鱼,从空中吐出了冰凉的海水,将大地上绵延起伏的火种悉数浇灭。
幽冥莲火逃的很狼狈,他和凤重夜相处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这等力量。
逃跑的路上,凤重夜便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大有将他赶尽杀绝的意思。
幽冥莲火找万世书求救,对方却只悠悠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万世书说:“你去人间帝王家,寻一个与你主人有渊源的孩子。”
幽冥莲火恼怒道:“我找个孩子做什么?”
万世书说:“夜尊这个家伙,最容不得背叛,你既背叛了他,他不会给你回心转意的机会,不过,我知道他十年前在凡间救了一个人间帝王家的孩子,那孩子对他很是虔诚,给他盖了庙堂,烧了香火,与他之间已经有了因果。你藏在那孩子身上,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幽冥莲火立刻火烧屁股似的朝着凡间逃亡奔去。
临走之前,他恶狠狠地瞪着万世书,痛心疾首道:“先前,你说好会帮我,你这个骗子!”
万世书站在窗前,手中捏着一根碧色的发簪,轻轻笑道:“是啊,我就是个骗子,他也这么说。”
幽冥莲火朝着万世书丢了一个大火球,作为发泄心头怒火的报复。
万世书站在火球中,隔着火焰笑吟吟地看着幽冥莲火狼狈逃窜,既不离开,也不灭火,便任凭这泼天的火焰将他的屋宇烧成灰烬。
他站在灰烬之中,逐渐消失了身形。
169世子阿白
幽冥莲火虽然对万世书欺骗他,而感到深恶痛绝,但仍是咬牙切齿地来到了凡尘,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金光鼎盛的凡人帝宫。
他寻到了那位对凤重夜颇为虔诚的皇子,这皇子长得一副一看就很好欺负的脸,正跪在庙堂之中,给一个先神的排位焚着金香。
幽冥莲火定睛一看,那排位正是满世界追杀自己的老主人。
幽冥莲火在这个皇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愿力。
他怎么都猜不到,凤重夜那么低调的一位神仙,在凡间居然还有人愿意替他虔诚烧香,给他供奉,为他建造功德庙宇,让人祭拜。
那皇子年纪尚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跪在地上的姿态颇为优雅矜持,倒是颇有皇家风范。
幽冥莲火察觉到凤重夜的靠近,他想也不想,便拖着已经被打残了的身躯,化作一抹火焰元神,潜入了皇子的额心,躲在他的识海里面。
这一切,皇子并未察觉。
没过多久,凤重夜便追了过来。
那日,皇家祭天,浩浩荡荡的皇室车马队伍行驶在皇城宽阔的长街上,忽而狂风唿啸,黑云压城,天穹像是撕裂了一道口子,恶鬼张开了血盆大嘴,黑云从空中宛若泼墨一般溢了出来。
墨色凝成了数不清的宽翼蝙蝠,它们有着漆黑的翅膀,腥红的眼睛,发出扑扑簌簌的声音,成群结队的从空中俯冲而下,齐齐朝着皇家队伍扑了过去。
“护驾,护驾!”大将军立刻喊了起来,抽出长刀,振臂而唿,随即从高头大马上跳了起来,虎头大刀带着猎猎悍气,一刀便将一只与人身形相仿的凶悍蝙蝠噼成两半。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染红了他的盔甲和头发。
这一下,整条长街都乱了套,空中越来越多的黑云凝结成吃人的蝙蝠,像是杀不完的天兵天将,千军万马般直接冲了皇家车队。
城中百姓都惊恐地四处逃窜,来不及跑的便被蝙蝠一翅膀扇飞滚落在街边。
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些蝙蝠全部都是冲着皇族去的,它们对于平头百姓,似乎并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皇家近卫也不遑多让,他们多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很快便撑起了铜墙铁壁,一排排的朝着空中射去利箭,将蝙蝠射落。
“护着陛下和殿下先走!”
“快,它们越来越多,先回皇宫!”
“想走么?”一个手中执着一根碧色笔的男子站在蝙蝠身上,长发随风而动,眼尾有些许薄红,他轻轻勾着唇角,双唇宛若涂了胭脂,一双眸子却染满了薄情的肃杀。
“天诏二十四年冬,腊月初八,燕京城大雪,茫白肃杀,启圣帝卒。”万世书轻启薄唇,一字一狠地念着,抬起手腕,执笔朝着下面轻轻一挥,地面上铺着的厚雪便瞬间化作了坚冰。
空中的雪也变得透明,时间宛若停滞,将士们发现脚下变得光滑,马匹没走两步,便接连打滑地摔在地上,皇城护卫顿时自乱阵脚,发生了小规模的混乱。
大难当头,圣启帝头一个在护送中逃之夭夭,几位随行美人也同样被人护着离场,唯有那素来不受重视的世子白被留在了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围接连倒下的士兵。
他抬头望着天穹,隔着蝙蝠看到了那瞧不清容貌的神仙,露出了几分绝望之色。
一只蝙蝠朝他扑了过来。
世子白方才亲眼见过蝙蝠吸食人脑的凶残模样,他虽心中害怕,却仍是故作镇定地闭上了眼睛——
他生来便心脉不足,失去了修炼的可能,在人人修仙的启圣皇朝,他就是个天生的废物,他是皇族的耻辱,是最不配的那个人。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世子白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拂过,一声闷响过后,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白衣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车马之前。
万世书的表情变得有几分晦暗不明,他长长的衣袖一摆,明眸微冷,道:“夜尊,你又要来坏我好事。”
凤重夜并不理会他,而是先回头朝着世子白看了一眼。
这个少年,他似乎曾是见过的。
凤重夜随手又解决了几只蝙蝠,方才遥遥对万世书说:“何必赶尽杀绝?何必一错再错?”
万世书说:“夜尊像是在说笑话,凡人于我而言,无异于蝼蚁,我碾死他们,只是物竞天择罢了,何来对错?”
凤重夜淡淡说道:“万世书,你本便是与天地同生,庇护这苍茫大地,如今,你逆天而行,自甘堕落为邪祟奸佞之物,你当真以为,无神可杀你?”
万世书轻蔑一笑,眯着眼睛自高而下看着凤重夜,道:“夜尊,死了些人,我便被你称为邪祟,可人若是做了错事,冲撞冒犯了神明,你说,他们又该不该死?”
凤重夜说:“该死,但不该由你来杀。”
万世书冷着一张脸,说:“我便就杀了,那又如何?”
凤重夜道:“业障缠身,难道你不怕天罚雷劫?”
“不怕,不过是区区几道天雷,又能奈我何?”万世书有几分疯狂的意思,笑着说:“大不了,便是噼死我罢了。”
凤重夜也笑了,道:“你不过是个神器罢了,甚至称不上是个活物,天罚雷劫管不到你,它只会降在你那主人身上罢了。”
他看着万世书表情骤变,笑容更加真诚,接着道:“可怜了那东帝印玄尘,被你背后捅了刀子也便罢了,本就因失职被压在九重天雷狱之中,如今又要生生挨上九九八十一道雷罚——啧啧,只怕是你这边屠了城,战神那边就要被雷给活活噼死了。”
万世书捏紧了拳头,手指几乎掐在手心当中,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额角青筋暴露,一双唇都泛出了白色。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回九重天亲自看一眼就清楚了。”凤重夜云淡风轻,道:“印玄尘将你护的太紧,九重天先神陨落,新神又生,这数千年来,司职的神既见不到你,你也见不到他们。”
“你究竟想说什么?”
“恐怕你有所不知,三千年前,我接任了执法司刑之位,天上地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等待印玄尘的会是什么。”
万世书的眸子猩的宛若泣血。
凤重夜在他眼中,看出了恨。
这让他很是意外,因为对于一个神器而言,恨和爱一样,都是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然而他又猜对了,于万世书而言,他纵然无情背叛印玄尘,叛离九重天,但他既敢敛去一身傲骨,在战神身下辗转承欢,便不会当真对他断情绝义。
万世书声音微哑,盯着他道:“夜尊,是我背叛了他,凡尘战火,凡人生死,都与他无关。”
凤重夜道:“他是九重天的战神,亦是你的主人,你犯下滔天大错,他非但不杀你,反而给你兴风作浪的机会,便是他的错。战神犯错,比庶民更不可饶恕。万世书,若来日印玄尘身死道消,便是你一力促成。”
万世书颤抖着声音,用那根碧色的笔直直对着凤重夜的眉眼,咬牙切齿道:“凤重夜,你若杀他,我便让这天地与他一同覆灭,大不了,苍生皆为他陪葬,与他共沦亡!”
“那就看你本事了。”凤重夜抬起手,掐了一个法咒,金色的光芒射向四周,将触碰到的蝙蝠全都重新打回原形,化作漫天黑雾,缭绕散去。
“这启圣之国,与我颇有渊源,你杀你所恨之人,我可以置之不理,但你若要引来天火洪流,害死启圣黎明百姓,我必要让印玄尘饱受挖筋碎骨之痛。”凤重夜语气平静,却让万世书感到不寒而栗。
万世书咬着唇,思索一瞬,很快道:“我要那皇帝狗命。”
凤重夜道:“你要他狗命,杀了他便罢了,何必闹出这么大阵仗?”
万世书不愿解释,只是眸子幽幽,道:“夜尊,你不要以为,用印玄尘便能威胁我。”
“他将我困于方寸之间,毁了我的自由,把我视作最下贱的玩物,我恨他入骨,夜夜都想着要如何彻底毁了他——”
“我恨不得让他尝尝挖肉削骨之痛,我想叫他将地狱十八层,层层都走遍!”
“夜尊,留着他一条命吧,让他亲眼看看,被他当做玩物的东西,是如何一步步,一点点,摧毁他守护着的世界。”
“我要让他、让你们,全都亲眼看到日月陨落,沧海枯竭,桑田化为废墟。”
“无人度我,我便自度。”
凤重夜看着飞入裂口消失不见的万世书,摇了摇头,道:“也是个傻子。”
万世书走了,确也没有彻底离开,当日,启圣帝在一路护送中匆匆赶回皇宫的路上,竟是被一颗天降陨石砸成了肉泥,众位将士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尊贵的帝王死于非命,一个个都魂飞魄散,手足无措。
倒是太子反应迅速,一边哭嚎着喊着父皇,一边指着天咒骂,说是邪祟作恶,要国师率领诸位神官立刻集于祭天法坛,对上天控诉这邪祟的恶行。
凤重夜却是并未离开,而是转身看着这故作镇定实则手指微抖的世子,沉吟片刻道:“我家顽皮不听话的小东西,跑到了你的身体里,不肯出来,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先且替我养着它,我护你一生安稳无忧,世子觉得这样可好?”
世子白怔愣的看着眼前面善的仙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茫然地张了张嘴——
“啊?”
凤重夜笑着说:“你若不愿,我就只有好先将你了结了,再将不听话的东西收了。我动手很轻,你感觉不到疼痛。”
世子白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仙君哥哥,我以前,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
凤重夜看着他,说:“兴许吧,但我见过太多凡人,已经不记得你。”
世子白说:“你是神,不需要记得我。”
“你只需要坐在神殿中,受人膜拜供奉,便已经够了。”
170一段往事
凡人对于神明而言,只是守着他们庇护的生灵,他们由神明创造,受神明恩惠,甚至连生死都被掌握在神明手中。
凤重夜想要碾死一个凡人,纵然他是凡间的皇子,也同样轻而易举。
杀一个人,和万世书引起天地动荡带来浩劫不同,凤重夜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甚至说白了,万世书的错,从头到尾都不在于他杀了人,而是沧海变桑田,异火频繁降临世间,将天地原本的平衡彻底打破,像是原本完美的天平,被万世书带来的砝码倾斜。
这才是真正罪无可恕之处。
幽冥莲火藏在世子白体内,它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这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投罗网。
凤重夜只需要取了世子白的性命,便能够轻而易举将幽冥莲火捕捉,不管是抹杀它的灵识,还是彻底将其兵解,都是弹指之间的事情罢了。
凤重夜在来之前,本就想着将人杀了,给幽冥莲火一个教训,叫它尝尝从洋洋自得到绝望的过程,但见到世子白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这位世子白,与他是有些渊源的。
虽说凤重夜没看到他曾帮助过世子白什么,但世子白身上有着对他的厚厚愿力,这股愿力,能够被凤重夜感应到,他能看得出世子白对他真心,这真心甚至能称得上是虔诚。
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
又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因果?
凤重夜生出了些许好奇。
身为一个执法神明,凤重夜很少会对什么产生兴趣,哪怕对于万世书和战神的关系,他也只是出于对制衡的考量,稍稍做了些调查罢了,除此之外,即便是万世书反叛,凤重夜也无动于衷。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罚的罚,便就够了。
凤重夜看着眼前明明一身是血,却对着自己眯着眼睛笑的少年,也笑了一下,说:“供奉我的人,并不多,我虽是神,但不是一个受人喜欢的神。”
世子白闻言,义正辞严道:“神需要被凡夫俗子喜欢,但你只需要有我喜欢就够了。”
凤重夜笑了,道:“你叫什么名字?”
世子白道:“我名羽白。”
启圣帝死于非命,这对于整个皇朝而言,都是一件突如其来的哀事。
太子耀派国中神官在祭坛燃烧符咒,摆了法阵,朝着上天控诉万世书的丑恶罪行,以求上天能够降罪于他,以平息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