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叶沈云说完那句话后, 好整以暇地抱起臂，像是位中途入场的观众一般，开始耐心等待之后放映的剧目了。
这一转变实在太突然, 很多人回不过神，半晌才茫茫然地想起：对哦, 拍卖会还没结束呢。
安寻也愣了一下,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警惕地盯着叶沈云，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但对方再没有其他动作，似乎真是打算坐在这里悠闲看戏了。
可此时的拍卖大厅，哪还有拍卖的样子, 被炸开的大门口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不少，大部分人也吓跑了，联邦中心区的人倒是都留下来了，稀稀拉拉分坐在各处, 整体一副落花流水凄凄冷冷的样子。
安寻看向坐在前排的钟孟君，钟家一行人是最先恢复镇定返回座位的, 接触到安寻的目光, 钟孟君颔首一笑，既是善意，亦有肯定。
安寻心里有了数，他回到拍卖席前, 等现场重新安静下来后, 朗声道。
“66号的先生报价三十三亿三千万，是否还有人要加价？”
所有人都知道, 现在的问询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先前已经问价过三次，根本无人竞争，那十只星珠贝铁定要被钟家收入囊中了。
却不料，第一排突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三十三亿四千万。”
是叶沈云。
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前方，发现那人甚至像正常竞拍的客人一样，规规矩矩举了个号码牌——当然不是入场时拿到的，而是随手捡了个扔在地上的号码牌来凑数的。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叶沈云会留下来，他是要参加竞拍？
联想到叶沈云是和副官交流后才突然改变态度的，安寻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原因——
“估计是叶佩星的意思。”钟嘉时凑到大哥钟孟君耳边低语。
如果是叶佩星的意思，那就等同于叶家的意思，甚至是军部的意思。
想想也很合理，洛桑谷虽然默许了民间势力的进驻，但不意味着政府就完全放权不管了，联邦政府军也需要用星珠武装自己的军队，比起只能和星河会绑定合作，多一个获取星珠的途径，总归是不亏的。
“92号的先生，出价三十三亿四千万。”安寻继续履行着拍卖师的职责，“还有人要报价吗？”
钟孟君沉思片刻，他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叶沈云，又望了一眼台上的安寻，半晌，叹了口气。
“那就遂了叶沈云的愿吧。”他冲两位等待着自己决策的弟弟说，“卖叶家一个人情，叶佩星是聪明人，咱们不会吃亏。”
众人见钟家兄弟交头接耳了几句，没有再继续报价，知道他们是默认退出了。
“啧，”有人不爽地咂了下嘴，“军部果然是要插手。”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正规军入场，他们这些散户能瓜分到的利益必然下降，但大家也没什么办法，军部在自由联邦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特殊势力，连总统都不能指挥他们，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一旦起了冲突，没几个人能在军部手里讨到便宜。
“92号的先生，出价三十三亿四千万。”安寻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人要报价吗？”
无人应答。
叶沈云嗤笑一声：这帮联邦中心区的怂货还算识相，料想他们也不敢和自己竞争。
却在这时，某个角落传来了声音。
“三十三亿五千万。”
叶沈云一愣，立刻望向声源处，不只是他，在场其他人也吃了一惊，不知是谁敢与军部叫板，纷纷扭头去看。
在后排的一个角落里，一枚号码牌被高举着。举牌人满头银发，身穿老式黑色燕尾服西装，带着一副圆框的眼镜，是位看起来非常儒雅绅士的老先生。
他身边没有陪同者，只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接触到众人的目光，老先生还微微一笑，很有风度的样子。
这人是谁？
叶沈云不认识，联邦中心区的众人也不认识，安寻更是未曾见过，不知其来历。
唯有枚兰，在看清那位老先生后，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不过这份诧异很快被她抹去，风过无痕，静水无波，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
安寻按下心中的困惑，继续走流程：“27号的先生，出价三十三亿五千万。”
“三十三亿六千万！”叶沈云毫不犹豫地加价。
“三十三亿七千万。”那位老先生紧跟其后。
“三十四亿！”叶沈云。
“三十四亿一千万。”老先生。
“三十五亿！”叶沈云。
“三十五亿一千万。”老先生。
叶沈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身为海夜城销金窟的首富，仗着手里现金流充足，动不动就大幅度加价，想把身后的人甩掉，但那位老先生跟得很紧，加价也不激进，一副稳扎稳打的样子，像是要打持久战。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是咱们中心区的人吗？”
“应该是吧……我总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
“诶？真的假的？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只是觉得有一点点眼熟，应该是近期见过……要么是见过照片或视频。”
“呃，叶沈云的脸色好难看，怕又是有得闹了……”
在众人提心吊胆的围观中，双方报价不知不觉已经攀到了一个新的高点——
“92号的先生，出价四十亿。”安寻顿了顿，“还有人要报价吗？”
四十亿，对一个并非独家买断的商品来说，算是很惊人的价格了，饶是安寻之前再自信，也不敢奢想能拍出这样的高价。
但此时，它真的出现了，甚至远远未到顶峰的时候——
“四十亿一百万。”后排的老先生又举起了号码牌。
叶沈云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就骂：“你什么意思！”
先前的加价幅度还是一千万，现在变成了一百万，还非压着自己的线往上蹭，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老先生并未被叶沈云的气势吓到，他温和地笑着，神情可以说是和蔼慈祥：“预算有限，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的确是老一辈人的风格，花钱都挺节俭的，能省一点是一点……但你真要抠搜，还参加个屁的拍卖会！分明就是故意的！
叶沈云真想把这个可恶的老登直接踹翻，但殴打老人又有违他的个人原则，只能强咽下这口恶气，继续恶狠狠地报价。
“四十亿一千万！”
“四十亿一千一百万。”
“四十亿两千万！”
“四十亿两千零十万。”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望向老先生的目光都有点钦佩了——他还真敢啊！这么赖皮地一点点往上加价，就不怕叶沈云不讲武德，直接原地把人给突突了吗？
安寻也是这么想的，他立刻给枚兰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到幕后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场内身着便衣的雇佣兵们默默朝老先生的方向靠拢，暗暗将他保护起来。
老先生将这些安排看在眼里，抬头冲台上的安寻感激地笑笑，显然是承了这个情。
不过老先生承了安寻的情，却是一点都不给叶沈云留情，之后的加价，老先生的加价幅度直接开始以“千”为单位了，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照这个趋势下去，以“百”为单位的加价就要不远了。
安寻看叶沈云的脸色越来越恐怖，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他本想着参加拍卖会的人都懂规矩，所以没有设置加价幅度，现在看来是不能再放任了。
于是在报价的间歇，安寻轻敲了一下拍卖锤，宣布道。
“从现在开始，加价幅度的单位区间为一千万。”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知道这场加价大战应该要结束了：老先生那么小心翼翼地加价，应该不全为刺激叶沈云，更多原因可能是资金不太充足，参加过拍卖会的人都懂的。
可现实狠狠打脸了所有人。
几轮喊价之后，安寻看着后排又举起的号码牌，声音都有些迟疑了。
“27号的先生，出价五十亿。”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人要报价吗？”
五十亿！
这两人抬价居然抬到了五十亿！
叶沈云毫不犹豫的举牌：“五十亿一千万！”
安寻突然想起，因为叶沈云中途入场，并不知道星珠贝的饲养方法还可以通过其他途径获得，于是出言提醒。
“本次拍卖品只是库存的一部分，其余星珠贝短期内不会公开拍卖，但不排除还有其他销售途径。”
这已经是明示了，叶沈云却毫不领情，还瞪了他一眼。
“怎么，小瞧人？”男人冷笑，“以为我拿不出这点钱吗？”
安寻：“……”
老先生也继续举起了号码牌：“五十亿两千万。”
安寻不清楚这位老先生是什么情况，自己提醒叶沈云的话，对方也能听到，可这位竟然也不愿意就此罢手……
于是，毫不意外的，六十亿大关很快破了。
在场的人都麻了。
如果是买断型拍卖品，拍到六十亿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现在不是啊！
而且从现场的情况看，这已经不是正常竞争，而是在斗气了——至少叶沈云很明显上了头，非要压过对手不可，老先生的城府此时也显露了出来，任凭叶沈云怎么挑衅和气急败坏，老人始终和蔼地笑着，像是完全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他越是这样，叶沈云越是气愤，在赌气般的竞价中，七十亿关也破了。
“竟然抬价到这么高了。”夏仪暗暗捏了捏拳头，恨不能上去直接叫停。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叶沈云和老先生斗得不可开交，无论哪一方胜出，最终得利的都是安寻——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卖个饲养星珠贝的配方，就能到手七十亿，天下怎么竟会有这种好事？
而且这种好事竟还落在了他最讨厌的人身上！
夏仪嫉妒得眼睛发红，仅仅几个眨眼的功夫，抬价又飙到了八十亿，夏仪简直气得想吐血。
就没人能来管管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情况似乎有点不妙。”
在后台一直观察着外面情况的司良皱了皱眉。
“诶？”白飞源就在司良身边，闻言一愣，“怎么不妙了？这不是形势一片大好吗？”
“你看安寻的表情。”
白飞源仔细一瞧，发现安寻眉头微蹙，神色凝重，完全没有为越来越高的价格心生喜悦，反而有些心事重重。
“为什么会这样？”白飞源茫然了，“我们是卖家，肯定把东西卖得越贵越好，现在价格这么高，怎么反而不是好事了？”
“凡事总有两面，没有绝对的坏，也没有绝对的好。”司良说，“我猜安寻是另有计划，他特意要求现金支付，还提前声明拍卖会不是唯一获取星珠贝的途径，就是有意压价，可现在事与愿违，情况已经完全失控，这个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自然高兴不起来。”
的确如此。
安寻拿出星珠贝的饲养方法，首要目的是打破星河会垄断，其次是以此为契机，与联邦中心区的各方势力广结善缘，以资源换资源，为未来的行会发展提前铺好道路。
可现在，拍卖价格已经远超商品具备的价值，八十亿都未必打得住，若是再升上去，那就不是普通的售卖价格，而是买断价格了。
是的，买断。
这两个人，是冲着将星珠贝饲养方法完全买断而来的！
姑且不提那位陌生的老先生，安寻上辈子虽然对叶沈云了解不多，但关于他的传言也听说了不少，很多人说他狂傲自负，刚愎自用，但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蠢货，因为他是个成功的商人。
商人想要做得成功，就没有不精明的。
若说一开始安寻也认为叶沈云是被老先生带了节奏，但仔细想想，他真是在意气用事，鲁莽抬价吗？
未必。
用极高的价格成交，按照拍卖会的规则，自己不可能毁约，必须接受这个结果。等交易达成，对方再图穷匕见，硬说这是买断的价格，不准许自己将星珠贝的饲养方法卖给别人，自己又能如何应对？难道自己还对抗得了军部的施压吗？
安寻暗暗皱眉。
当初在联邦中心区广发请柬时，他们并没有给军部的任何一个人送信，但军部的情报部门耳目众多，叶佩星迟早都会知道这场拍卖会，这是没法避免的事。
安寻拥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军部两年后会在洛桑谷有大动作，所以他抱了一点侥幸心理，赌叶佩星此时还不会行动，可如今看来，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恐怕是要发生了。
现场的竞价还在继续。
此时的价格已经抬高到了八十九亿，饶是叶沈云再财大气粗，手头能动用的现金流也有极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后续的叫价越发趋于谨慎，偶尔还会权衡片刻。
老先生那边同样如此，他犹豫的时间甚至更久一些，尽管如此，每到最后关头，对方也仍会举起号码牌，继续跟拍。
“92号的先生，出价九十亿。”安寻念出叶沈云最新的报价，同时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虽然已洞悉对方的谋划，可箭在弦上，安寻无力阻拦，只能静观其变。
“还有人要报价吗？”
现场鸦雀无声。
这种无声，不是麻木，而是察觉到真相后的震惊——在座的没有傻子，哪怕先前想不到，此时也都回过味儿来了：这哪是正常竞拍，根本是要强行买断！
可恶，他们早该想到的，以军部的霸道作风，一旦入场，别说是吃肉了，连口汤都不一定会剩给他们！
立刻有人想要举牌，手刚抬起来，前排的叶沈云突然转过头，朝这边冷冷看了一眼。
男人的目光阴鸷凶狠，哪有半点在竞价斗气时的头脑发热，被那双阴沉眼睛盯上的人打了个寒战，就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冰凉，再也没有举牌的勇气了。
见众人皆被自己震慑，叶沈云傲然一笑，笑意带着股渗人的邪气，接着他眸光一转，又死死盯住最后排的老先生。
虽然隔得远，但精神威压同样有效，叶沈云释放出的精神威压无比霸道，横冲直撞，拍卖厅内众人都变了脸色，那位老先生也感受到了这份明目张胆的敌意与威胁，他不紧不慢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冲着叶沈云淡淡一笑。
“一百亿。”老先生再度报价。
不仅叶沈云愣住，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直接加价十亿？？这是被叶沈云的挑衅激怒，打算正面刚吗？
安寻也觉得不可思议，比起担忧配方被买断后自己该如何规划后路，此时他更好奇的是——敢和叶沈云叫板的这位老先生，究竟是谁？
换句话说，如今的自由联邦，敢公然与军部作对的势力，到底还有哪个？
不仅安寻想不通，叶沈云在震怒之后，也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狐疑地打量着这位深藏不露的老者。
“你能拿出一百亿的现金？”
叶沈云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拥有百亿身价不奇怪，但能拿出百亿现金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老先生笑得和蔼慈祥：“叶老板您猜猜看？”
叶沈云：“……”
果然是个又可恶又狡猾的老登！
“27号的先生，出价一百亿。”安寻复述道，“还有人要报价吗？”
所有目光都望向了叶沈云，安寻也看着他，虽然叶沈云手头现金流充足，可一百亿毕竟不是小数目，而且叶沈云是临时参与的竞拍，在准备不够充分的情况下，底气未必就真的足。
果然，叶沈云沉默下来。
他不再像先前被激时那样恼羞成怒，也没有方才恐吓众人时的气势汹汹，仿佛剥离了所有浮夸的伪装，男人的神情难得显出几分凝重和严肃。
他和坐在身边的丁宁副官小声交谈几句，在安寻又一次询问是否还有人要报价时，叶沈云举起了号码牌。
“一百亿一千万。”
老先生紧跟其后：“一百亿两千万。”
话音刚落，叶沈云豁然起身，扬起黑色马鞭朝着老先生的方向狠狠一指。
“你最好是交得起这个钱！”他恶狠狠道，“若是敢诈拍，休想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老先生并不搭腔，只是和善的笑着，让人越发难以揣测他的深浅。
安寻站在高台上，视野非常宽阔，他看到老先生报价完后，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什么东西看了一眼，好像是一枚老式怀表。
……嗯？他是在赶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