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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永昼灯01

第22章 永昼灯01
  慕临江说:“讲。”

  “婚约的事等取回常羲剑之后我再考虑。”叶云舟稍退一步, “引暮石在煌都,我不想把可用之人提前推走,你就当为了默影都稍作变通, 其他问题我们尽量求同存异吧。”

  慕临江的脸色渐渐沉下去, 耗尽了耐心, 拂袖指着房门喝道:“出去。”

  叶云舟抿着唇偏过脸, 点点头, 克制地望了慕临江一眼:“晚安。”

  客栈的房间不太暖和,浴间里的阵法不知多久没维护过,已经没有水了,叶云舟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给自己施了两个净尘诀凑合,客房的床单洗的掉色,残留着顽固的污渍,叶云舟连坐都不想坐,只好拼了四把椅子缩了一晚, 整宿都在半梦半醒。

  翌日一早, 施小梅就生气勃勃的出门赶集采买,叶云舟为了避免和慕临江碰面,一直到中午都没出门, 慕临江居然同样闷了一上午。

  施小梅谈好了上山的驴车,车子载着半箱货物停在路口,她穿着长袄抱着手炉回客栈,在叶云舟和慕临江房门前依次敲了三下。

  “小弟, 慕老爷,我们该出发了。”施小梅说,“现在走, 晚上就能赶到。”

  叶云舟少顷后开门,一身浅灰色长衫镶着银边,像个读书的清俊斯文小公子,他腼腆地感激道:“多亏了姐姐联系,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如何上山。”

  “没事,顺路嘛。”施小梅说着往隔壁看,“慕老爷还没收拾完吗?”

  叶云舟脸上有些不自在,道:“快好了吧。”

  他没事时和施小梅胡扯,真和慕临江闹崩,反倒不想再诋毁他了。

  叶云舟话音刚落,慕临江就轻装简行空着俩手出来,朝施小梅一点头,转身下楼。

  施小梅赶了两步想去扶他,叶云舟默默跟在后边,看他陪给小二昨夜打架斗殴误伤的门板地板钱,施小梅犹豫一下,小声道:“慕老爷怎么了?像是不开心。”

  “他性子稳,一直这样。”叶云舟随口解释。

  “你们的行李呢?我帮忙搬吧。”施小梅说。

  “他年轻时候学过两年,有乾坤袋。”叶云舟道。

  “哦。”施小梅点点头,走到楼下又道,“你心情也不好吗?你们吵架了?”

  叶云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有啊,我怎么敢和老太爷吵架呢。”

  施小梅了然,果然是吵架了啊。

  施小梅劝道:“唉,老人家嘛,有时候就是发发脾气,其实还是喜欢孩子的,咱们不能跟他一样计较。”

  叶云舟讪笑:“姐姐说得对。”

  前面的慕临江:哼。

  驴车后面的车厢蒙着一层油布,前面的驴抬了两下蹄子,车斗直晃,施小梅熟练的蹬着板上去,叶云舟犹豫了一下,他还没坐过如此原始的交通方式,看着驴屁股底下挂着的粪兜就发憷。

  慕临江一掀帘子也上车了,叶云舟再犹豫也不想在慕临江面前露怯,咬咬牙跟上去。

  车夫喊了声“坐稳走嘞”,叶云舟在黑乎乎的车厢里扶着墙寻找位置,施小梅坐在最里面,她旁边都是木箱和蔬果,搁下一个人已经紧紧巴巴,叶云舟只好皱着眉勉强挤在对面慕临江身边,尽量离远,靠在箱子上。

  “小弟,别太挨着货,那箱是辣椒粉,弄到衣服眼睛里就糟了。”施小梅哎了一声,左右看看,拽出一片破布来,起身勉强把箱子盖了一半。

  “谢谢。”叶云舟只好侧身,车夫吆喝一声口令,轿厢逐渐颠簸起来,叶云舟被晃得耳鸣,不可避免一下下撞到端坐的慕临江。

  叶云舟尽量绷直身子,施小梅在清点自己的行礼,不时抬下头,见叶云舟坐的僵硬,关心道:“小弟第一次坐吧,不用这么紧张,晃晃就习惯了,晕的话可以把帘子掀开透点风。”

  “我没事。”叶云舟强颜欢笑,这时车夫扬了扬鞭子,叶云舟太过在意慕临江,结果车子突然停下,他没稳住,头磕在木箱上,咚的一声。

  “不好意思啊!”车夫喊了一声,“前面有路障盘查,得稍等一会儿。”

  叶云舟怨愤地揉着脑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看看。”慕临江轻声说。

  “你看什么。”叶云舟拿话刺他,“你是个盲人。”

  慕临江不容他拒绝,直接伸出胳膊从叶云舟身后探过去,把他自己这边一揽:“过来点,喜欢箱子回去给你买一车堆卧房。”

  施小梅扑哧一声,捂着嘴憋笑。

  叶云舟挣扎了一下,想把慕临江的胳膊抬回去,车子又跑起来,慕临江偏头在他耳边小声委屈道:“疼。”

  叶云舟:“……”

  慕临江的声音像一团炸开的羽毛搔着鼓膜,叶云舟深呼吸,忍着怒气注视他:“旧伤扩散了?到小脑了吧。”

  慕临江慢条斯理的拿回胳膊环抱身前:“对长辈放尊重些。”

  叶云舟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居然真摸到点辣椒面儿,他往慕临江身边狂野地挤过去,不耐烦道:“往旁边点!”

  “靠墙了。”慕临江没办法,“坐我腿上?”

  “……腿有什么好显摆的,谁没有啊。”叶云舟剜他一眼,不再喷慕临江,闭上眼睛打算补觉。

  慕临江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施小梅一直看着这俩人,叶云舟点头的频率越来越高,慕临江在他栽倒下去前轻轻挡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歇息。

  她压不住好奇,低声问道:“慕老爷,你们是什么关系呀。”

  “一个不听话的小辈。”慕临江哼出一口爱恨交加的气,“回去就把他扫地出门。”

  “您嘴上这么说,不还是纵容他嘛。”施小梅一眼看穿,“小弟他也很孝敬您,昨天他还问我空屋方不方便烧热水,您爱干净,身体不好还要喝药。”

  慕临江愣了一下,瞥了眼叶云舟,幸好他还睡着,没听到孝敬两字。

  驴车出了镇子驶上山路,两人时不时搭几句话,家常闲聊倒也不算尴尬。

  “慕老爷,其实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失礼。”施小梅托着下巴打量慕临江。

  “问吧。”慕临江心情不错,大方道。

  “您今年高寿?”施小梅眨眼道。

  慕临江眉梢微颤,沉默了一下,道:“你认为呢?”

  施小梅猜了片刻:“您看起来真的很年轻,但我总觉得您不简单,应该……有一百多岁?”

  她很努力的说了个大数,慕临江低头闷闷地笑起来,施小梅也直挠头,跟着笑,笑完又揉了揉眼:“我爷爷今年刚走,也有一百岁了,他在仙家门派拜过师,可惜没什么天赋,权当强身健体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慕临江宽慰。

  施小梅很快调整过来,从脖领子里拽出了什么东西,虚捏着下端放在掌心,叹道:“我只遗憾没能及时赶去,见到爷爷最后一面,他留给我这么贵重的项链我也不知有什么意义。”

  慕临江缓缓收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施小梅的掌心,她满眼惋惜,但掌心空空如也,她像演戏一样虚浮的拽出不存在的链绳,动作庄重真实,轿厢内的气氛一时诡异起来。

  “慕老爷,您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吗?”施小梅抬头看着慕临江,把手心往前摊了摊。

  慕临江:“……”

  慕临江心想,如果说你手中没有东西,你会不会把头拧下来端上,再问我这回有没有。

  慕临江保守地回答:“恕我眼拙。”

  施小梅顿时赧然:“对不起啊,实在是您太敏锐了,我都忘记您的眼睛……实在抱歉。”

  “无妨。”慕临江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一把叶云舟,叶云舟睁眼本能地反手打回去,被慕临江按住手腕,一抬下颌示意他看施小梅。

  叶云舟坐起来一看,问道:“姐姐在看什么,手伤了吗?”

  慕临江:“……”

  施小梅一愣,随后把空气掖进领子里,摇头道:“没事,吵醒你了。”

  慕临江悄悄传音告诉他方才的画面,叶云舟思考片刻,回道:“这下你信我了吧。”

  “我一直没怀疑过你。”慕临江若有所指。

  有施小梅在,慕临江轻抚右手指环,不想调出云图,便闭上眼睛分出一缕神识探入指环,与云图同样的画面在识海铺开,他一层层调出各级联络方式,最后找到坞城执法堂。

  ……

  驴车挨村卸了货,慕临江加了钱车夫才肯把三人送到大山深处的施家店村口,抵达时暮色低垂夜阑人静,从村口弯弯曲曲的小路看去,房屋小院都藏在黑夜里,没有一家点着灯火。

  施小梅的家在村当间儿,借给他们的空屋就隔了三户人家,两人帮施小梅提了行李,把她送到门口,拿了钥匙去借住的院子。

  叶云舟走在前面,风顺着脖子灌进衣服,他不得不运起灵力尽量保暖。

  “你穿的太少,年轻人不要总图好看,身体要紧。”慕临江耳提面命,“以你的修为,再加件棉衣吧。”

  叶云舟心里不爽,他可没开口和解,慕临江装什么好人。

  他径自拿着钥匙去开锁,进去之后反手一关,慕临江差点被拍到鼻子,只好自己推门。

  这是一座荒废许久的空宅,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稀薄的雪沫飘荡在风中,似乎又要下一场小雪,庭院里应是原本堆了些土,雪凹凸不平的积在上面,像几个零落的坟茔。

  叶云舟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慕临江进了屋,三间的房子,宽敞是够了,但刺鼻的霉气和泥泞的地面让城里来的体面人叶公子无处下脚。

  慕临江悠哉地笑了起来,叶云舟回头怒视:“你笑什么。”

  “生个火吧。”慕临江自然地走了进去,左右两间是卧房,中间正对门是厨房,有个火炉,后面还有个小储物室。

  叶云舟抱臂看他:“慕宫主一身到群众中去的生活常识,看来不需要我拖后腿了。”

  慕临江瞄他一眼,拎过去一个板凳:“大少爷请坐。”

  叶云舟也不客气,用了个净尘诀才坐下,慕临江在院里忙了一圈,拎回来几根枯枝和木柴,大有一展身手的意思。

  他卷起袖口蹲下,把柴火塞进炉子里,从乾坤袋里拿出根火折子,对着树枝烧了半天,然后他也咳嗽起来。

  叶云舟看着冒烟的火炉和匆忙后退掩面的慕临江,不给面子地奚落:“这柴火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慕宫主。”

  慕临江站起来一把扯下蒙眼的发带,擦了擦手,恼羞成怒,化出雨伞对着火炉一甩,一丛火苗倏地窜出,须臾之后就将枯枝焚烧殆尽,屋内从火光通亮再次落入黑暗。

  叶云舟幸灾乐祸地憋笑,慕临江冷冷看他一眼:“现在它尸骨无存了。”

  叶云舟:“……”

  两人盯着燎黑的炉子各自冷静了半晌,不约而同打开门放烟,在院子里呼吸清新空气。

  叶云舟仰头看了看天,月影像一枚失去光泽的圆珠,灰蒙蒙的浮在云后,群山裹在愈发浓重的雪雾中,仿佛沉睡的巨兽,将寂静的山村按在爪下。

  “可惜,看不见星星了。”叶云舟感慨道。

  慕临江的目光悄悄斜过去,又转回来,脱掉外衣披在了叶云舟身上。

  叶云舟一怔,衣摆长级地面,他不太适应,就要掀开。

  “穿着。”慕临江强硬道,拽过两个袖子直接在叶云舟身前打了个结。

  叶云舟哭笑不得,心说老太爷您也太幼稚了,慕临江拿起插在地上的伞,纵身跃上房顶,挥伞扫落积雪露出茅草,慢慢坐下,对叶云舟勾勾手指。

  “又不是晴天,上房顶看什么。”叶云舟跳上去,站在他旁边。

  “坐下。”慕临江撑着伞示意身旁。

  叶云舟啧了一声,想看他搞什么名堂,就费力的伸出手来提起衣裳坐下,询问地看他。

  “注意看,送你一片星空。”慕临江放低声音,略带笑意。

  雨伞悬停在两人中间,伞面一点点扩大,直到帐篷一般将两人笼罩在内。

  “……哇。”叶云舟发出一个生硬的语气词,一时无言。

  那些交错的暗金色伞骨渐渐隐去,伞面之下闪烁着散碎的荧光,有流淌的薄云,清湛的冷月和横亘南北的银河,夜空泛着蓝紫广袤无垠,叶云舟抬手摸上去,柔软又强韧。

  在这种荒诞的视觉和触觉差异中,叶云舟涌上一个浪漫的念头,他们坐在穹幕的尽头,正把整片星海握在手里。

  “这是道歉?”叶云舟用胳膊碰了碰慕临江。

  “我才不会和你道歉。”慕临江哼道。

  叶云舟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冲动道:“算了,反正默影都和寂宵宫又不是我的,我何必吃力不讨好,等迟疏雨带东西过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渣男送她。”

  “决定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慕临江勾了下唇角,“你那师兄并非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迟姑娘将心计用在他身上,得不偿失。”

  “你唠叨我就算了,还管别的女人喜欢什么男人,你怎么不去当媒婆。”叶云舟嗤之以鼻,心说这伞莫不是附了什么控制精神的术法,他居然鬼迷心窍答应了慕临江。

  慕临江叹道:“不愿见你们年纪轻轻为情所困罢了。”

  叶云舟懒得说他,伸手戳了戳伞,伞骨重又显现,他转了转,在伞柄顶端看见几个小字。

  “……春江庭月?”叶云舟轻声念道,话音出口时,莫名有些熟悉。

  “这柄伞的名字。”慕临江接道,“可惜不能如剑一般时时为人所见。”

  叶云舟心说你还挺自恋,刻个名还想别人都看见,他拍拍屁股把伞还给慕临江。

  慕临江盯着春江庭月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合上了伞。

  叶云舟站起来想跳下去,结果刚一发力,脚下骤然一空,他猝不及防掉了下去,好在房顶不高,他稳稳站住,看着周围塌下来的茅草,还有头顶那个直露天光的窟窿,不禁陷入沉思。

  慕临江忍俊不禁,探头从窟窿上看到屋里,对郁闷的叶云舟喊道:“你也太重了。”

  叶云舟四下一看,抄起一根枯枝就要把慕临江也扎下来,慕临江赶紧下了房顶回屋,冷风从透亮的棚顶灌进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那一块儿圆形光柱里,像某种神秘的阵法。

  “怎么办?”慕临江伞尖点点地面,“我这可没有修房顶的术法。”

  叶云舟仿佛从地面那一圈光得到了什么启示,他快步出去,半天后也搬了点劈好的木柴回来,关好了门,扔在逐渐厚起来的雪上,半生不熟的掐了个点火的诀。

  “气氛不错。”叶云舟坐在板凳上,用手帕擦了擦手,柴堆蹦出两个火星,在细微的噼啪声和木烟的气味里,橙红的火光终于跳了出来,叶云舟用一个甩支票的动作把手帕扔进跃动的火苗,棉布卷曲着窜起两尺来高的烈焰,冲散纷飞落雪。

  慕临江凌空抽出张摇椅,摆在篝火边,叶云舟用余光瞧他,就看见他又拿了个盆出来。

  叶云舟表情怪异:“你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

  “有空间,为什么不带。”慕临江炫耀自己的上品乾坤袋,拿伞点了点木盆,盆底出现个漩涡,一汪清水很快填满半盆,冒出氤氲热气,“这些都是基础术法,等你境界再高一些,熟练以后不用掐诀也能使用。”

  “我不会叫你师父的。”叶云舟警惕。

  慕临江往盆里洒了点不知名的药材:“我听见这两个字了。”

  叶云舟:“……”

  叶云舟问:“你要干嘛?”

  慕临江往摇椅上一坐,脱了鞋袜卷起裤管,足尖勾着水盆往腿边挪了一下,大方地开始泡脚。

  叶云舟:??

  叶云舟匪夷所思:“你不要面子了?”

  “这个盆儿的梧桐木可是栖过凤凰的,还不够面子吗。”慕临江懒洋洋的闭目养神。

  叶云舟面无表情的扭回头,心说那可太有面子了。

  叶云舟还以为他是任何时候都保持风度形象的类型,脱上衣或许可以,没了上衣多半不会影响一个人的神秘感和威势,但脱鞋就不一定了。

  温馨的暖色光影映在慕临江身上,他阖着眼,表情放松,微微带着笑意,叶云舟偷偷观察他,热气和干柴声混在一起,安详平和。

  “你在别人面前也这么泡脚?”叶云舟忍不住问他,慕临江露出一截小腿,踝骨浸在水里,白净的脚趾渐渐透出一点浅红,他每一寸皮肤似乎都写着矜贵,又在刮风下雪的简陋茅屋里泰然自若。

  慕临江掀起点眼皮:“别人是何人?”

  “殷思,应轩阳之类的。”叶云舟想了想。

  慕临江似乎对这个例子很无语:“我让他们候着,随时加水?”

  “……哈。”叶云舟摸了摸鼻子。

  慕临江靠着摇椅调笑:“被你看光了,你是要负责的。”

  “负责砍腿?”叶云舟冷漠,怕他的衣摆滑进水盆,就伸手掀起来往他大腿上一撩。

  慕临江卷了卷衣摆:“荒郊野岭,我劝你谨遵礼法,不要动手动脚有非分之想。”

  叶云舟:“……你还演上瘾了是吧。”

  慕临江笑而不语,往摇椅边放了个矮桌,拿出个碗抖进去半瓶药粉。

  叶云舟起身要出去再拿几根木头,慕临江边噎汤药边道:“你发现这个村子的古怪之处了吗?”

  “太黑了?”叶云舟思索道,“每户院子都不留灯。”

  “看来你确实不懂普通人的生活啊。”慕临江摇头,“大少爷,不是谁都像你这般奢侈,这里没有阵法联接,没有晶石灯,用的都是蜡烛和灯油,整夜点着灯笼干嘛,烧钱?”

  叶云舟懊恼地瞪他,搬了一摞柴火回来扔到他摇椅边上。

  “从踏进村子的一刻开始,我就注意到这里没有生机。”慕临江继续道,“下午落了场小雪,路上积了一层,薄而平整,但这层浮雪之下也没有脚印,这就可疑了,村民白天都不出门吗?”

  叶云舟皱起眉,也逐渐感觉异样起来。

  “大多村民过冬用的煤炭木柴和稻草都会堆在院子里,以布遮盖,稻草落了雪受潮不易点燃,但从柴堆上面积雪厚度来看,主人家已经很久没动过,防潮的布被风掀开亦放任不管,如此反常,必定有鬼。”慕临江笃定道。

  叶云舟想起施小梅,道:“说不定真的有鬼,这个村子已经变成鬼村了,施小梅就是回来投奔她的鬼同胞们。”

  慕临江正在喝最后一口药,半晌才艰难的咽下去。

  “我还真没见过正经的鬼,剑能砍中吗?能带出村子吗?”叶云舟发散思维,“如果利用鬼犯案,执法堂会抓鬼吗?”

  “别想太多。”慕临江沉着脸,“鬼只是侥幸残存世间的魂魄和执念形成的灵体,没有肉身寄托,没有清醒的神智,早晚都会消散。”

  “那鬼修呢?”叶云舟问道。

  “和器灵,化形灵兽一样,都是要机缘的,通俗讲就是大半靠运气。”慕临江挥挥手,“不是随便死一下就能变成鬼修,所以你挑几户人家,潜入进去看看情况,回来向我汇报。”

  “你为什么不去。”叶云舟打量他,“你不是真的怕鬼吧。”

  “我要看着火。”慕临江拿伞尖翻翻木柴,没有一点挪窝的意思。

  叶云舟觉得他这句话很没诚意,于是干脆的往篝火上浇了一盆水。

  “现在不用管了,跟我一起去。”叶云舟微笑道。

  慕临江:“……”

  一刻钟后,两人同时潜入一间院子,慕临江打了个你左我右的手势,叶云舟一点头,敏捷地窜到窗下,侧身偏头透过窗纸窥视屋内。

  慕临江提着伞,步伐轻盈踏雪无痕,走到另一边观察了一下,卧房内躺着一对中年夫妻,他的眼睛稍稍亮起,清晰的从窗帘缝隙中看见两人仍有心跳起伏。

  慕临江传音给叶云舟:“不要开门,用移形换位进去,记得看好位置,别卡在墙里。”

  叶云舟愁烦地叹气,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正厅。

  慕临江撑着伞在他身边自雾中华丽现身,回手摸了摸门栓,落了层薄灰。

  “宫主,过来看。”叶云舟站在厨房门前,神情严肃,脸色难看。

  慕临江轻步过去,只见灶台上放着个水盆,水已经结了薄冰,没洗的碗筷摞在水里,最上面的一个已经从黑黄的油渍残渣中生出一层绿毛。

  他扫了一遍厨房,还有个苹果烂的发皱,黏糊糊的黄褐色粘液贴在砧板上,慕临江深觉恶心,扶着额角转身,却一眼对上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眼神直勾勾的夫妻。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中年男人语气平板的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女人上前一步,迈过门槛。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男人也逼近一步,不断的机械重复这一句话。

  慕临江连退数步攥紧了伞,刚要攻击,叶云舟按住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前。

  女人僵硬的转头:“你们是什么人,为……”

  “借个火。”叶云舟颔首面带微笑,“我们住在贵村,没有火折子,特来相借。”

  “火折子。”女人看向男人,“他爹,招待客人,我去拿火折子。”

  “这边请。”男人摇晃着转身让开一条路,“稍等。”

  “老大哥真是热情,那就麻烦了。”叶云舟对着两人毫无起伏的语气客套,拽上慕临江的袖子跟上男人,同时传音道,“我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人,他们咽喉都有一道刀伤,这副鬼样子,你也别客气,随便用暝瞳还是术法。”

  慕临江紧绷的手松了松,稍稍提起一丝灵力,主动用起暝瞳,紫眸寒光闪过,前方男人颈上果真出现一道几乎砍断头颅的刀伤。

  “没救了。”慕临江闭眼道,“是活尸,有一种特别的灵力在控制他们的动作,让他们依照生前本能行事。”

  “你能看出是什么人控制的吗?”叶云舟问。

  “操纵者距离不远。”慕临江蹙眉,“不出二十里,我若用灵力追踪,可以确定位置。”

  “那就好办了,不用劳你大驾。”叶云舟露出一抹兴奋,从厨房离开前顺手拎了一坛酒,“慕先生,你不会拦我吧。”

  “唉。”慕临江背影萧索地同意,“随你,若是引出操纵者,我可不会动手帮你。”

  叶云舟舔了下唇角:“让我看见厨房里有这么反胃的脏东西,我的四十米长剑已经饥渴难耐了,你不抢我的人头我很高兴。”

  男人带他们来到正厅,女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火折子,叶云舟接了过来,欠身温柔道:“多谢,望你们安息。”

  慕临江背着手率先离开,余光瞟见叶云舟扔起酒坛同时化出若水剑,三尺青锋冷光一闪,出鞘的一瞬已然斩下两个活尸的首级,剑势不停,划破半空酒坛,辛辣的酒液便如骤雨泼洒倾泻。

  叶云舟掀起桌布抡向空中,转身追上慕临江,拨开火折子吹了一下,随手抛到身后。

  炽烈的火光在两人背后冲天而起,慕临江撑开雨伞,把一半偏向叶云舟,替他挡住飞来的火星。

  “损失怎么算?”叶云舟拍拍手站在庭院里,侧头问慕临江。

  “找出操纵者,查封其家产,如果这些活尸还有亲人健在的话,清点之后依律赔付受害者。”慕临江安慰,“不会追究你纵火。”

  “那就好。”叶云舟还剑入鞘舒了口气,浓烟和光亮劈开夜幕,屋檐下的雪溶成涓涓细流,整个村子依旧沉寂。

  两人并肩走向院门,慕临江哼了一声,挖苦道:“杀人放火比我还熟练,真是后生可畏。”

  “宫主,您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了,下次机会让给您,您也复习复习?”叶云舟挑着眉回敬。

  “牙尖嘴利。”慕临江失笑,站在门口驻足凝视叶云舟,火焰将他的眼睛衬出艳丽的紫红,“来寂宵宫?”

  叶云舟稍感愕然:“正式邀请我加入?”

  “嗯。”慕临江肯定。

  “有多正式?”叶云舟笑吟吟的问。

  “跪下,赐你印绶。”慕临江半开玩笑。

  叶云舟断然道:“痴心妄想。”

  慕临江抿着嘴角,指尖在腰间乾坤袋上一划,把一枚小巧精致的玉质令牌捏在手里,往叶云舟眼前晃了一下:“取回常羲剑后若我还有命在,你便退出静微门吧,届时这枚令牌就是你的。”

  “什么职位?”叶云舟好奇。

  “到时再说。”慕临江故作神秘,远处闪过一道隐蔽的流光,他收起令牌肃声道,“有人来了。”

  “先躲。”叶云舟顾不得追究,连忙收敛气息,环视周围,锁定了院角墙下倒扣在一起的几个编筐。

  他拽着慕临江过去,掀开筐催促慕临江躲到里面,自己也跟着藏进筐里。

  灰土和枯叶在两人头顶沙沙往下掉,叶云舟强忍不适保持安静,但编筐要容纳两个男人还是困难,慕临江个子很高,憋闷地屈起腿蹬着筐沿低头,紧靠着编筐内壁,叶云舟跨坐在他大腿上,缩着上半身几乎趴到慕临江怀里,头发还被筐底的枝条刮的发疼,他飞快动手把慕临江的衣摆拽回筐内,低声咬牙道:“你腿放下点!”

  “你看看还有位置吗?你找的好地方。”慕临江伸手把叶云舟挂住的一缕头发解下来,掌心护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肩膀压了压警告,“别乱动,你坐在哪儿心里没数?”

  叶云舟的腿绷紧了,气道:“你仔细留意来人,这种时候说什么骚话。”

  慕临江透过编筐的缝隙向外看去,那个从远处飞来的人影落在院子里,裹着一身黑色红边的宽松长袍,对着熊熊烈火伸出干枯的双手,火势像被强行压缩抽离,只留下一幢焦黑的框架。

  那人警惕地扫视周遭,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起火,慕临江若有所思,半晌后灵光一闪。

  “我知道他是谁了。”慕临江沉声道,“尸鹫老人的师弟,尸鸮。”

  在慕临江辨认出他身份的同一时间,尸鸮亦察觉了两人的藏身之处,他竟毫不留恋直接后退跃上半空,庭院地面亮起复杂的阵图,灵力运转卷起积雪飞旋,风号声厉如嘶吼,直接掀飞了满院断壁残垣。

  叶云舟闪身出去,剑影附上若水,灵力护体强行穿过阵法阻隔去追尸鸮,春江庭月伞迎着风雪在高空撑开,慕临江的身影随着暗紫烟雾在伞下化现,他握着伞稳稳踏在空中,随手勾了个圈,无数尖利的冰锥自圈里射向地面,刺进尸鸮留下的阵图,晶莹的冷光在冰锥之间来回折射,刹那间就将尚未成型的阵法压制搅碎,散成一蓬剔透的冰屑。

  “尔等何人,报上名来!我与尔等无冤无仇,为何管这闲事?”尸鸮眼见自己断后的晦风阵被一瞬摧毁,回头怒喝,同时背过手去悄悄祭出一面令旗。

  “问阎王去吧!”叶云舟冷笑一声,也不解释,提剑快攻招招致命。

  慕临江飘然落地,拂了下胸口,尸鸮修为还不如尸鹫老人,当年尸鸮在他轰山前就吓得连夜逃亡,只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鼠辈,叶云舟对付尸鸮不成问题。

  他往框顶一坐闭目调息,默默算了算时间,睁开眼时叶云舟砰地一声把满身是血的尸鸮扔到了他跟前。

  “和你一样,近战完全不行。”叶云舟失望地拿手帕擦手。

  “叶公子,汇报要讲究言简意赅,你前半句很多余。”慕临江不悦道。

  尸鸮咳出口血,模模糊糊的笑了两声:“我发现了……你们是保护那丫头来的吧。”

  慕临江和叶云舟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施小梅。

  “放了我!”尸鸮陡然高声喊道,叶云舟卸了他四肢关节,他只能艰难地把脸扭向叶云舟,“你们看看周围,马上放了我,不然我杀了她!”

  叶云舟眯眼眺望四周,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施家店的村民遵从着同样的命令,走出家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无论男女老少,皆神情空洞木然,他们像围住蔗糖的蚁群般一层层围上庭院,在那些人的中央,施小梅被反剪了双手压住肩膀带了过来,她满面惊恐眼圈泛红,却始终没哭,正不住的挣扎叫骂。

  “看见了吗!他们要撕碎一个丫头易如反掌!”尸鸮哑着嗓子威胁。

  “撕吧,左右她也是死人。”叶云舟不为所动,抬脚把他的脸踹向另一边,“你让我看的我看完了,现在你仔细看看他,认识吧?”

  慕临江翘起一条腿,合上了伞拄在手里,似笑非笑的对上尸鸮的目光。

  尸鸮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声哀嚎,黑袍倏地充气鼓胀,叶云舟眉头紧蹙,一阵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他横剑挡在慕临江身前,布下一层剑芒结界,尸鸮身体涨至极限猛然炸裂,化成漆黑浑浊的雨丝浇在聚集的活尸上,直面合体期自爆的灵力冲击让剑芒结界不住窜动,叶云舟喉中翻上腥甜,那片黑雨落尽之后,他收起结界弯腰呕出口血。

  “他不是主动自爆,怎么回事?”叶云舟焦躁地回头问慕临江,这副身体太脆弱,估计不习惯受伤,胸腔内火烧火燎的疼,几乎让他直不起身。

  慕临江望着那群淋上黑雨的活尸,他们的肢体疯狂扭动,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前面的人一拳打上院门,生生将大门轰塌。

  “看来永昼灯是在这里没错了,尸鸮能控制如此数量的活尸,想必就是永昼灯的力量。”慕临江慢悠悠的站起来,扶了一下额上见汗的叶云舟。

  活尸潮踏过院墙,张牙舞爪涌来,呻∫吟和吼声交织着,仿佛置身修罗地狱,慕临江却依旧从容地解释:“尸鸮自爆是炼器高手的作品,与那幅地图同源,那位神秘人在尸鸮身上留下了触发某个条件就会自爆的开关,将他当成催动活尸的工具。”

  “理论稍后再说,你坐下,我去清理活尸,救施小梅。”叶云舟握着剑,拿出一块手帕蹭了下嘴角,当做暗器掷出去,嵌入活尸的额骨。

  那人只是晃了晃,又迈了一步,和他只余不到一丈。

  “收剑养伤吧,叶公子,听话。”慕临江没动,扣住叶云舟的肩膀把他拽到身后,笑的淡然。

  叶云舟冷着脸正欲开口,慕临江背过双手踏前一步,吐出一个倨傲的词。

  慕临江道:“跪下。”

  一声清喝,伴随着不可名状的余音在寂寥的冬夜激荡开来,像树叶摩擦的碎响,像云中滚过的闷雷,像唇齿开合的无声絮语,震耳欲聋,杳然无踪。

  叶云舟无法确定这声惶音到底有声音,还是直接响在脑海里,他摇了摇头,在筐顶坐下,活尸僵硬地停在原地,一齐屈膝,俯首跪倒在慕临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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