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玉珠
好累……
好想……继续沉睡下去。
无边黑暗中, 沈星河只觉得倦怠至极,完全不想睁眼。
大脑好像装满了浆糊,动都没法动。
心中却有些惴惴,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呢?
“星儿。”
远远地,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叹息似的轻唤。
那声音如此熟悉, 语气却又有些陌生,隐隐带着沈星河从未听过的颤意,让沈星河有些不知所措,蓦然着急起来。
他想睁开眼看看那声音的主人。
“星儿。”
“宇文珏果真不好对付。”
“即便是为师, 应对起来也并不轻松。”
师……?
是了,这声音是……师尊的。
紧闭的眼眸簌簌颤抖起来, 陷入沉睡的沈星河终于有了反应。
云舒月见状, 深知此举有用,便继续抓着沈星河的手, 一声声轻唤这孩子的名。
“星儿。”
“为师受伤了。”
“有些疼……”
“你看看我。”
只一句“受伤”和“疼”,沈星河的识海便刹那沸腾起来。
所有困意、倦意、沉重以及让他迟迟不愿醒来的莫名逃避皆被他抛在脑后, 心脏剧烈颤动, 对师尊的担忧瞬间超越一切。
黑暗潮水般退去。
沈星河猛地坐起身来, 一把抓住眼前雪色的衣袖, 满目焦急。
嗓子像堵了团棉花,干得厉害,以至于沈星河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和颤抖, 却还是努力发出声音, “师……师尊, 您伤到了哪里?!”
边这么问着, 他一边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云舒月, 在看到云舒月脸上果真有一道伤口时, 瞳孔骤然紧缩,手忙脚乱就开始在空间中翻伤药。
翻出伤药后,沈星河立刻用指尖挑了些在手上,又担心伤口周围不洁,立刻凝了团水球细细清洗师尊颊边的伤口。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动作轻柔地把指尖的伤药涂在那伤口上。
云舒月微微动了下。
沈星河瞬间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句“有些疼”,一时间连心尖都抖了起来,以为自己的动作重了,弄疼了师尊,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声音都有些抖,“师尊,师尊很疼吗?”
见那双红眸因太过紧张和心疼而蒙上一丝水意,牢牢注视着自己的眼底也再次有了微亮的光,云舒月心底微松,思忖一瞬,才对沈星河轻声说道,“尚可。”
其实几乎是不痛的。
身为草木所化的修士,云舒月对疼痛的感知一向很少。
再加上那些伤其实并不严重,所以真说起来,其实无关痛痒。
但沈星河之前满目死寂又陷入沉睡迟迟不醒的状态,实在让人心焦,与此相比,云舒月倒是更想看到这孩子鲜活些的模样。
“不痛”便成了“尚可”。
而后,果然见沈星河眼中水意越发分明,满目心疼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那……那我轻一些。”
抖着手指给师尊涂完药后,沈星河又担心师尊身上其他地方是否还有伤。
也直到这时,他刚刚醒来尚有些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恢复清明,想起自己陷入昏迷前师尊正与宇文珏死战,整个心顿时提了起来,警觉地看向四周,“师尊,宇文珏呢?”
见他提及宇文珏,云舒月便知道沈星河想起了陷入昏迷前的事,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担心这孩子再度忆起那些鬼童的事。
沈星河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似乎真的只担心宇文珏是否会再度出现。
云舒月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测,只是还需再看看才能确定。
不过沈星河的问题还是要回答的,不然这孩子会一直紧绷着神经。
“为师赢了。”
半晌后,沈星河听到他这么说。
沈星河怔了怔,懵懵地看着师尊,满心紧张戛然而止,只化作一声茫然的,“……啊?”
傻里傻气的模样,终于让云舒月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星儿为何如此意外?”
手指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捏出一个小坑,云舒月的声音中隐隐夹着丝好笑和促狭,“之前不是还说,为师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没想到师尊也会开玩笑,沈星河虽有些意外,心头微松,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边笑,边忍不住蹭了蹭师尊捏自己脸的手,弯着眉眼对云舒月道,“我师尊确实天下第一厉害!”
这笑容毫无阴霾,与从前一般无二。
云舒月心底的担忧却并未完全散去,只轻轻摸了摸沈星河的头发。
沈星河又看向四周。
大致看得出此地确实是幽冥鬼域的中心,也就是之前师尊与宇文珏大战之处。
但无论是那棵遮天蔽日的庞大鬼槐树,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遍野荆棘,都已消失不见。
沈星河缓缓眨了眨眼。
宇文珏可是合体期。
师尊明明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却还是成功把宇文珏斩于剑下。
只有真正亲身面对过那巨大合体期鬼槐的人,才能知晓这究竟是多么艰难且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么一想,还真是,不愧是师尊啊……
【我师尊果然是天下第一!】
在心底无比骄傲地对君伏说完,满心欢喜之下,沈星河忍不住扑进云舒月怀里,想好好夸夸师尊,狂吹彩虹屁。
头顶却响起一声略显疼痛的闷哼,云舒月的身体也有一瞬僵硬。
沈星河立时明白了什么,满腔欢欣刹那消散,连忙站起身来,抓着云舒月的衣袖紧张问道,“师尊,您身上还有别的伤???”
话音刚落,沈星河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声。
他明明知道宇文珏与师尊同为合体期,即便是师尊也不可能真的碾压宇文珏,师尊身上又怎么可能只有脸上那一道伤?
大战过后此地早已满目疮痍,因宇文珏之前杀鸡取卵的行为,整个魔域再无活口,一时半会儿倒也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
沈星河立刻央师尊把那冰雪宫殿放出来,而后火急火燎把师尊拖了进去。
云舒月一路任他施为,脾气好得不像话。
进入宫殿把师尊安置在寒玉床上后,沈星河又忍不住焦急道,“师尊,我想看看您的伤!”
云舒月深深看他一眼,很快褪去雪色衣衫。
一身比霜雪还白皙的肌肤立刻闯入沈星河眼中。
被师尊如此痛快的动作微微惊了下,这还是沈星河第一次看到师尊如此模样。
以往就算泡在天池水中时,师尊也只是解下发冠和衣而入,从不曾裸露身体。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师尊的身体与他的本体一样冰肌玉骨,若庭中玉树,但师尊伤到何处才是沈星河现在唯一所思所想。
他立刻在云舒月的身体上细细寻找起来,眨眼便在师尊手臂、腿上看到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又转到师尊背后,在背后也寻到几处仍在流血的伤。
沈星河顿时心疼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立刻翻出伤药想给师尊处理伤口。
云舒月却握住他的手腕,与沈星河一同来到宫殿中那处冷泉旁。
因云舒月曾用本体在这处冷泉中度过近两月,这处泉池被沈星河拓展得极宽敞。
见师尊要进去泡泉水,沈星河连忙拦住,怕泉水加重师尊身体上的伤。
见沈星河眼眶都红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云舒月微微勾唇,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下,“星儿难道还未发觉?这泉水有治愈的功效。”
沈星河顿时一懵,“怎么可能?”
在沈星河印象中,只有望月峰天池之水才有神奇的治愈功效。
这冰雪宫殿中的冷泉却是由沈星河自己的冰灵力所化,根本不可能有治愈功效。
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云舒月已身着雪白亵裤踏入冷泉。
沈星河见状,连忙跟了进去,过去帮师尊解下发冠,云舒月一头雪发立时垂入水中。
因为还需观察师尊背后的伤,沈星河立刻自空间中翻出一根银白的发带,在师尊发尾处松松打了个结。
云舒月慵懒趴在泉池边,把系好的长发拢在右侧肩头,方便沈星河看伤。
沈星河这才目不转睛紧盯着师尊背后那几道明显的伤口,想看看伤口是否真的在愈合。
这还是云舒月第一次在谁面前袒露身体,尤其这人还是他心仪之人。
其实以云舒月合体期的修为,即便这些伤是同为合体境的宇文珏造成的,但云舒月天生克制鬼修,伤口上对他人来说最严重的能够腐蚀灵根和魂魄的鬼气,在净化之力的作用下反而很快消散,剩下的都是皮肉伤。
而对于合体期的修士来说,皮肉上的伤几乎等同于无,哪怕是靠自愈力,也很快便可愈合。
之所以留着这些伤口,不过是为了此刻。
云舒月从来清楚,对沈星河来说,最关切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这个师尊。
至于自身的安危甚至一切,反倒在沈星河心中无足轻重。
沈星河之前陷入昏睡的情况很严重,即便他醒来,云舒月也再不想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荒芜死寂。
所以,若只是用这一身随时可消的伤口,换得沈星河眼中微光,云舒月并不介意在心仪之人面前示弱。
云舒月虽更喜一力降十会,却并非没有脑子。
总归,这孩子也不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慢之心,甚至会因此对他更加上心,所以真说起来,云舒月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师尊,这泉水真的有治愈功效吗?”
说这话时,沈星河就差趴在云舒月背后观察伤口了,却始终没看到那些伤口有愈合的迹象,心中顿时有些着急。
他离云舒月实在太近了,呼出的热气氲在云舒月脊背,让正懒懒趴在池边的云舒月微微抖了下睫毛,不自在地向一旁挪了挪。
毫无所觉的沈星河便又跟着挪了过去,甚至还把小爪子搭在师尊腰间,怕师尊再乱动。
温热细腻的触感自腰间传来,即便感知再迟钝,云舒月也还是不由自主颤了下。
这毕竟是他喜欢的人。
沈星河离他那么近,怎么可能错过他这细微的动作,还以为师尊是因为伤口疼才颤抖,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云舒月握住他那只搭在腰间的手,把沈星河按在身边的泉池上,主动把手臂上的伤递到沈星河眼前,让沈星河观察这里的伤。
在这之后,云舒月才微微运转灵力,催动身上的伤口缓慢愈合。
紧盯着伤口的沈星河果真第一时间发现了,高高提着的心也因此缓缓落到地上,知道师尊是真的没什么大碍,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放心之后,沈星河又忍不住在心底对宇文珏骂骂咧咧,把那胆敢伤到师尊的狗东西从头骂到脚,甚至连那些鬼鸟、黑荆棘、鬼婴、鬼童都没放过,挨个喷了过去。
云舒月便趴在一边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心音,听沈星河提起那些鬼婴、鬼童时没有丝毫凝滞和不安,终于确定了什么。
他很快斟酌着问道,“星儿可还记得陷入昏睡前的事?”
沈星河闻言“嗯?”了一声,垂眸想了想,而后不好意思地也趴在泉池边,小声对云舒月道,“师尊,我好没用啊。”
“只是几个鬼童罢了,竟就让我战至力竭……”
“最后还劳烦师尊救我。”
沈星河是真的十分愧疚。
同境界对战时,稍微一个分心都有可能功亏一篑就此落败,师尊那时却还不忘在百忙之中用分身护住他,实在让人羞愧难当。
他说这些时,眼睛清清亮亮的,不见丝毫阴霾,红宝石似的眼中微光闪烁,愧疚又诚恳地对云舒月道歉。
也就是说,沈星河还记得自己与鬼婴、鬼童对战过的事。
也记得云舒月的藤蔓分身在关键时刻牢牢护住了他。
却唯独不记得自己那时不对劲的状态和陷入昏睡的缘由。
云舒月定定望着他,终于确定沈星河是真的忘记了那时的事。
就好像有一双不容置疑的手,把所有令人不安的记忆和思绪全数抹去,让沈星河看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
心中所想终于得到确定,云舒月一时间也不知如此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不然这孩子也不会重生,所以最后,云舒月只叹息着摸了摸沈星河的脑袋,温声说道,“星儿已做得很好,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沈星河便在他温柔的抚摸下微微笑了,眼中满满当当尽是云舒月的模样。
让云舒月的心再次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
虽然师尊的伤口在愈合,沈星河却仍不敢放松分毫,一直紧盯着师尊身上的伤口。
不过心头到底比之前松泛了些,沈星河便又忍不住问道,“师尊,这冷泉为何也有治愈的功效?”
云舒月以手支颐抬眸看他,温声说道,“星儿不妨细想。”
其实沈星河心中并非真的一点思绪都没有,虽然那猜测有点离谱,但除了这,沈星河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了,索性便问了出来,“难道真正有用的,其实是师尊泡过的水?”
云舒月眼中便现出点点笑意,伸指戳了下小孩的眉心,“还不算太笨。”
沈星河捂住眉心,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一时间简直张口结舌。
所以说,真正有治愈功效甚至能重塑人破损灵根的,其实是师尊的洗澡水吗???
难怪当初望月峰被毁时,师尊丝毫没为那天池之水感到可惜,原来真正流弊的是师尊本身啊!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简单总结了下师尊洗澡水的功效:治愈伤口、重塑灵根、百毒不侵、对一切幻觉幻境免疫。
虽然不知道这水是否还有其他神奇功效,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让沈星河又是头大又是头皮发麻了。
师尊究竟是个什么大宝贝?!为何泡过的水都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若是让他人知晓师尊如此神异,觊觎师尊的人岂不是会更多?
想到前世师尊被全崇光界争逆讨伐的情景,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仔细回想,却还是想不起师尊前世被如此针对,是否与师尊本身的神异有关。
一想到此,沈星河又忍不住开始焦虑。
把他嘀嘀咕咕的心音听得一清二楚,云舒月想了想,终于还是给这孩子透了个底。
“星儿不必担忧,这些水只对你我师徒二人有诸多益处,于他人却与毒药无异。”
“不然当初救柳狂澜时,也不必如此麻烦。”
听他这么说,沈星河顿时更加好奇了,“为何会这样?”
他倒不是怀疑师尊的话,而是沈星河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任何特别之处。
所以为什么对别人来说是毒药的泉水,对他来说却完全没有毒呢?
只因为他是师尊的徒弟吗?
只因这一层身份?
沈星河直觉不是。
难得见这小徒弟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云舒月垂眸思忖片刻,觉得这事倒也不是不能说。
玉白指尖很快碰到沈星河趴在池边的左手腕上,云舒月挑起那细白腕间冰蓝的寒潭月魄,复又指向寒潭月魄中央那颗温润的白玉珠,“因为它。”
说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舒月垂眸看着沈星河,语气微微有些怪异,“星儿可知这是什么?”
沈星河:?
一头雾水看着腕间那颗白玉珠,话说回来,沈星河还真不知道这白玉珠究竟是什么。
自沈星河有记忆起,这串由白玉珠和寒潭月魄穿成的手串便一直在他手腕上,只知道这手串有压制他体内火灵根的效用,他爹一直叮嘱他绝不可轻易离身。
不过沈星河一直很清楚,真正能压制火灵根的其实是寒潭月魄,至于手串上的白玉珠,沈星河还真的毫无头绪。
小时候他倒是也好奇地问过他爹,沈轻舟每每却只是笑个不停,然后被他肩头那只金红鸟儿无奈地用翅膀摸头。
所以其实,直到现在,沈星河都不知道这玉珠究竟从何而来。
当初“思无邪”冷不丁钻进这玉珠中时,沈星河还吓了一跳,也第一次知晓这玉珠竟然还有储物的功效。
不过他后来也用其他东西试过,却发现除“思无邪”外,这玉珠完全存不进其他任何东西。
“所以,它是什么?”
沈星河好奇地眨眼。
云舒月微微垂下眼眸,顿了有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是为师的……种子。”
沈星河:……
沈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