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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天下人人都道,北烨天子寡情薄义,却原来是世人误解。老夫今日一看,才知晓,陛下竟是个痴情种。”
  “痴不痴情,那是朕的事,无须你来评头论足,你只须告诉朕,是否还有他法?”
  陈思见对方并不为他所激,双眼一眯,打量对方片刻,暗忖这位年轻的北烨天子,确实不容小觑。
  “若是还有其他法子,老夫又岂会让殿下铤而走险?”
  陈思嗤笑一声,继而望向李然,说道:“殿下放心,老臣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有护您的法子。”
  听他如此保证,江诀依旧不肯松口,阴测测说道:“小然的这层身份隐秘之极,纵使公告天下,世人也不尽信,老相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着想,让朕如何信你?”
  这话的意思,是摆明了觉得这老头子不可靠了。
  其实也不能怪他有这般小人的想法,只因李然的身世确实蹊跷之极,常人谁能相信?
  然而,那位三皇子柳裕铨可是货真价实的留国皇子,两相对比之下,陈思选择襄助李然,怎能不让他心生怀疑?
  他这么一问,陈思脸色一僵,继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六年前,南琉曾派信使前来求援,附绝密书信一封,老夫当年唯恐留国牵扯进他国之间的混战,便私自扣下了信物,亦没有将信中的内容告知先帝,直至陛下临去之前告知一二,老夫才得知,原来信中所言皆一点不假。殿下,确系我先帝血脉,只因当初我一念之差,害他……”
  他话未说完,又叹了口气,再难继续往下说。
  李然倒是听明白了,原来当年柳云龙没有及时派人去救璃然,全是此人从中作梗。
  真是,天意弄人!
  “璃柯为保住他唯一的血脉,极有可能以假乱真,谎称他是你留国血脉,以保其性命,柳云龙对他用情至深,自然不会怀疑,你是局外人,难道就一点也不怀疑?毕竟,所谓的实情,皆出自一人之口,是非黑白,谁能作证?”
  江诀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听信他的一面之词,问得几乎有些咄咄逼人。
  陈思点了点头,似乎觉得对方问得很在理,说道:“这一点,老夫自然是考虑到了。男人产子,实在太过天方夜谭,纵使先帝深信不疑,老夫也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是以也曾命人多方打探,直至三年前,三公主传回消息,称殿下竟以男儿之躯产下一子,老夫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想了一通,这才有所了悟。”
  “加之殿下眉眼间的神色确实与我先帝一脉相承,纵使老夫想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况且,此种私密之事,有谁能比先帝自己更清楚呢?”
  江诀听他说完,不点头也不摇头,沉默着没有再发问,李然倒觉得这老人所说不假,也句句在理,没什么漏洞。
  江诀挥了挥手,示意柳雯先将此人带下去。
  那二人一走,李然盯着对方看了片刻,说道:“老实说,他那办法倒也不错。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安排得好,或许还能一并解决掉你那个贤妃的问题。”
  他这么一说,江诀就有些好奇了,笑着让他解释,李然正欲开口,恰逢帐外小卒来报,说贤妃的婢女在帐外求见陛下。
  皇家子嗣
  李然听了,挑眉朝江诀望过去,江诀握了握他的手,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继而起身出去。
  江诀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待在帐内,思索着陈思方才提及的那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江诀回来。
  正在这时,丁顺猫着腰躬身闪了进来,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什么,李然听完后,只淡淡挑眉望了他一眼,丁顺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脸上一急,说道:“殿下,再不得耽搁了,否则……”
  否则,他们的陛下可就要给别人拖上床去了!
  李然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而抿了口茶水,深笑着望了这小内侍一眼,问道:“丁顺,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丁顺见他不但不慌,竟然还有闲暇功夫跟自己唠嗑,又听他问得奇怪,心头豁然一亮,似乎有所了悟,却还是不甚明白。
  “回殿下,奴才已经侍候陛下十二年有余了……”
  “十二年了,那可真不短。既然这样,那你多少应该了解他的脾气,损已利人的事,他会做吗?”
  这般对当今天子评头论足的话,丁顺当然不敢接,只呐呐地应了一声,李然知道他精怪世故得很,也没有放在心上,径自说道:“好了,去把厉将军找来,就说我有军机要事跟他商量。”
  丁顺听了,只能照吩咐办事。
  少顷,厉子辛便在小内侍丁顺的引领下走进帐来。
  李然也不跟他客气,随便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再说,继而接过丁顺呈过来的地图铺在桌上,将眼下的形势跟他大致说了一番,说完陈思提的那个建议,问道:“你觉得他这个办法可不可行?”
  厉子辛听完,盯着地图看了片刻,暗自消化一番,中规中矩地回道:“听起来确实不错,可事关殿下的安危,确实非同小可,还须从长计议。”
  似乎早已猜到对方会有此顾虑,李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倒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他苏沫会造势,难道我就不会?”
  他一面说,一手指向临关的位置,在厉子辛好奇的眼神里,不答反问:“你还记不记得被扣押在临关的那十多万留国败军?”
  厉子辛点了点头,神色间越发不解,李然神秘一笑,说道:“既然苏沫想要搅得留国不得安宁,那我就再给他添把柴,临关那十多万兵马一闹,北烨想不撤军镇压都不行了!”
  “可北烨一旦撤军,苏沫必会反扑,我军好不容易拿下都城河阳,如此拱手让人,会不会得不偿失?”
  对方眉眼间全是疑色,李然想也不想,一脸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
  说完,他一手指向河阳的位置,解释道:“苏沫现在有留国玉玺和三皇子柳裕铨在手,就差最后一个登基称帝的仪式。既然这样,那我们干脆将计就计,借留国叛军作乱的名义,把大军撤到赤炼江边,只要苏沫带着柳裕铨赶到河阳,陈思就会把柳云龙的遗诏公告天下。到那时候,苏沫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北烨,还有整个留国。”
  “殿下如此信任陈思此人,就不怕被他反咬一口?”
  厉子辛越往下听,眉眼皱得越紧,不等李然解惑,继续问道:“苏沫不是泛泛之辈,殿下何以肯定他一定会中计?更何况留国叛军有元将军看守,轻易怎会作乱?”
  “元烈那边倒好办,只要江诀一个命令过去,让他立即带着大军赶回罗城。这么一来,留军乘机作乱也就行得通了。”
  听李然这么说来,厉子辛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留国局势紧张,陛下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易将其调离临关?殿下此言岂不是稍欠考虑?”
  他说这话时,神色间并不见轻视,却全然都是宠溺,李然双手环胸靠回到椅背上,伸出一指摇了摇,一脸神秘地说道:“你啊,太小看我了。我既然做好了打算,怎么会留下一个这么大的漏洞?让元烈离开临关自然是有借口的,至于究竟怎么办,那就要看江诀的了。”
  “殿下的意思是……”
  他这么一问,李然朝他招了招手,厉子辛一脸诧异地附耳过去,李然凑过去低声跟他说了一番,厉子辛一面听一面点头,末了眉眼一舒,与李然相视而笑。
  正在这时,江诀掀帘走了进来。
  厉子辛微微一愣,起身朝对方行了一礼,江诀挥了挥手,神色间似乎也并不见异常。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厉子辛只待了片刻便起身告退而去,江诀一动不动地望着李然,眼中神色莫辨,末了沉声一笑,一手搂上对方的腰,半是委屈半是调情地低声问道:“丁顺让你去找朕,你为何不去?”
  李然神色淡淡地撑着下颚想了片刻,末了吐出两个字——麻烦!
  江诀脸上一窒,一脸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轻叹一声,说道:“若是朕不了解你,见了方才的情形,还以为你是因为嫉妒,所以找他来气朕呢……”
  他说得一脸轻佻,李然只冷冷哼了一声,施施然地将方才跟厉子辛讨论过的事又跟他大致说了一遍,江诀听了不反对也不赞成,只凝眉望着他,久久不曾言语。
  继而就听帐外小卒来报,说李远山在外求见。
  江诀沉声喊了声进来,李远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自从李然服用了阿芙蓉的迷药,他日日都会前来看诊。
  李然身着宽袍,坐在帅椅上,伸出一手,李远山伸出两指探上对方的脉门,只觉指尖有如滑珠滚动,神色一惊,犹不放心,再探片刻,未了一甩下摆,俯身跪下,叩首回道:“殿□内的余毒已尽除,且……”
  他说到此,在眼角的余光里瞥了眼李然,又瞥了眼座上那位皇帝陛下,一副欲言又止且有口难开的样子。
  “我说您老人家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动不动就跪我?快起来吧,你也知道我不习惯这一套的。”
  李然一脸不受用地伸手去拉对方,李远山连连往后挪了几小步,直至江诀沉声让他起来,他才依言站起身来。
  江诀见他神色有异,皱眉问道:“有何不妥吗?”
  眼看着那位皇帝陛下神色不善,李远山立马摇头否认,抖着手脚呐呐回道:“禀陛下、殿下,微臣方才……探出了……滑脉……”
  此话一说,江诀喜不自胜,一脸激动地望向李然,眼中深情与欢喜满溢,甚至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他的小腹,继而急急追问:“此话当真?”
  李远山点了点头,他如今整个脑子犹在发懵,云里雾里一般,从男子身上探到妊娠之脉,还真是大姑娘拜天地——头一遭!
  李然就算不明白李远山口中那个滑脉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单单看江诀的反应,也能猜到一二了,咬牙切齿地问道:“滑脉是什么意思?”
  李远山见他神色间并无大喜之色,缩了缩手脚,呐呐回道:“殿下腹中已孕龙嗣,是以日后一切饮食起居,都须小心为上。”
  此话一说,等于坐实了他心中那个不成形的猜测,江诀见他面色有异,急忙挥了挥手,让李远山先行告退,而李然的脑子已经木了。
  江诀走过去,蹲下身来,一手搂上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小腹,小心翼翼得几乎有些不像平日的他。
  “朕原以为这个孩子定然是保不住了,想不到……”
  想不到他竟如此顽强,多番周折也不曾落掉,真是神奇得令人慨叹。
  他说这话时,已是极力压抑内心的兴奋和激动,可炙热的眼神却终究难以掩饰,李然脑中却还在嗡嗡作响,他原以为被苏沫灌了那么多药,这孩子准难保住,也就没在意,刚才听李远山说时,简直如晴天霹雳过境,劈得他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就那样默默坐着,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江诀知道他此刻定然心绪不宁,也不敢再烦他,少顷,丁顺便躬身走来进来,凑到江诀耳边嘀咕一番,江诀眉眼一舒,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果真如李远山所说,孩子的健康倒无须担心了。
  木榻上,江诀将李然搂在怀里,一手抚摸着他的小腹,轻声说道:“这孩子真是福泽不浅,连老天爷都如此护佑于他。”
  “你不是不信这一套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对方句句带刺,江诀自然明白他心中那点心结,好脾气地沉声一笑,亲了亲他的脖子,柔声说道:“为了你和孩子,朕纵使再如何坚持,也愿意尝试着信一次。”
  李然冷冷一哼,再不说什么,沉思着该拿腹中这个东西怎么办,江诀哪里看不出他眉宇间的思量,偏偏他在这事上还真没什么决定权,只能奢望对方心一软,从此不再动那落胎的念头。
  他二人心思各异,却都在围绕这个孩子打转,江诀到底还是先败下阵来,一脸恳切地说道:“留下他吧,小然,朕求你……”
  李然并没有回应,帐内一片沉寂,未了听见李然沉声一叹,幽幽说道:“你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我自己决定,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
  听他这话的语气,似乎并不十分恼怒,江诀被他如此一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的确,当初他有言在先,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摆在他面前,怎么让他无动于衷?
  更何况,还是他日思夜想且终日盼望的嫡亲骨血。
  “朕既然已经给了你承诺,便断然不会反悔,如今也只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请求你,希望你念在你我相爱的份上留下他,同意与否则全在你一念之间,朕绝不干涉。”
  “只是,纵使你不在意这份骨肉亲情,也得为逸儿想想啊,他朝你我去后,这世上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活着,无亲无故,而帝王之路本就孤寂,你舍得他孤独终老吗?”
  “希望你为朕生儿育女,并不是因为朕将你当作女人,只是情之所至,总希望能再添一两个子嗣来延续我们的血脉,毕竟百年之后,你我终归故土,到那时爱恨已去,什么都将不再,唯有他们才是你我之间的见证。”
  “小然,我是真的爱你,所以才这么期盼他的到来……”
  四周昏暗无光,江诀低沉动情的声音在耳边缭绕,深情得近乎缱绻,李然暗自叹了口气,睁着双眼望向帐顶,心中波涛翻滚。
  对江逸的不舍,对江诀的深情,像潮水一般,一波波地冲击着他那颗固执之极的心,他到此刻才明白,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如此舍不得也放不下了。
  默认放任
  翌日一早,李远山就背着药箱来替他请脉了,李然坐在木椅上,也不伸手给他,淡淡问道:“如果我不想留下他,你有办法拿掉他吗?”
  李远山一听,腿一哆嗦,一个打弯,跪下地去,凄凄然说道:“请殿下念在老臣年世已高的份上,饶了老臣吧……”
  李然早知他会有此反应,揉了揉眉心,说道:“我只是说如果,况且你不过五十来岁,怎么就算年世已高了?说说看吧,有没有办法?”
  他说得倒是轻巧,苦了李远山跪在两步远处慌得手脚打颤,暗忖若是依了座上这位所言,他还想活命吗?
  恐怕这药一下去,小皇子一掉,他老头儿也得跟着去陪葬了。
  “殿下乃是千金之躯,而老臣才学有限,万万不敢贸然用药,况且您的身子才刚刚受过重创,这猛药一下,若是有了什么差迟,老臣纵使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殿下……”
  老头儿一面说,一面凄凄哀哀地擦眼角抹泪,李然被他吵得头痛不已,一脸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别吵。身体是我自己的,有没有危险我还没有数吗?你只要告诉我,换了是女人会用什么药……”
  这打胎二字,他到底说不出口,李远山自然听明白了,颤巍巍说道:“殿下,非是老臣想逆您意,只是……只是殿下的情况非同寻常,臣如今……如今还拿捏不准,是以……是以不敢胡乱用药,万望殿下容老臣先行……先行研究一番……”
  “那要多久?”
  “这个……这个老臣也拿不准……昨晚老臣已翻遍各种药典,可依旧摸不找门道,想来少则……少则也要月余,多则……”
  这么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总而言之就是他实在无能为力,李然默想片刻,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李远山暗自舒了口气,暗忖他这么一番装疯卖傻,总算能跟那一位交差了。
  如此,也算是记了一功咯。
  李远山出得帐来,笑得一脸精明。
  *** *** ***
  江诀端着药碗进帐来时,李然正拿着地图在聚精会神地查看,他走上前去,贴着对方坐下,将地图抽开扔到一边,眸带温情地说道:“歇会吧,先把药喝了。”
  李然看了眼那碗黑漆漆的东西,眉眼一皱,一脸嫌恶地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闻!”
  他今日劲装在身,如缎长发用白玉簪束着,精致到几乎不带任何瑕疵的眉眼尽数露了出来,脖子修长如鹤,神色间是一派的冷傲孤高,恰似那千山雪莲,让人不忍玷污却又禁不住遐想万千。
  江诀情难自制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脖子,继而伸出一手贴上他的小腹,柔声说道:“这是宫中秘方,难闻是难闻了些,却很是补身,你如今体虚,还得靠它来调理,忍一忍喝了吧?”
  说穿了其实就是安胎药,不过他如此精明一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戳对方的痛处。
  李然一手撑额,抿着嘴听他说完,只凉凉吐出两个字——不喝!
  江诀眯着眼打量他片刻,继而眉眼一笑,一脸不怀好意地凑过去,轻声说道:“你若不喝,为夫可就亲自喂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那个鎏金龙纹瓷碗,作势往嘴边凑去,眼看着那药就要进口了,李然伸手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咕咚几大口喝了个精光,未了咚地一声将那碗重重搁在桌上,挑眉说道:“喝完了,如果没别的事,那就谈谈接下来的安排吧。”
  江诀笑着点了点头,沉声将丁顺唤了进来,继而就见那小子托着墨玉盘躬身走了进来,江诀从盘中拿过盛着梅子的小碗,拿起一粒塞进李然口中,丁顺轻手轻脚地在一旁将碗收拾了,眨眼间便溜得没了人影。
  那梅子极其酸涩,常人根本受不了,李然将其含在口中,如没事人一般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昨天晚上我跟你提的那个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诀再听他提及此事,知道对方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皱眉想了片刻,幽幽说道:“计倒是好计,只是……”
  说到此,他脸带忧色地望向李然,还瞥了眼他的小腹,李然眯着他回望过去,二人间隐隐都是对峙之势。
  正在此时,守营帐的小卒在外禀报,说柳昭仪和贤妃在外求见陛下。
  江诀捏了捏眉眼,沉声说了声进来,少顷就见那贤妃一脸是笑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冷然的柳雯。
  她二人朝江诀和李然行了一礼,江诀摆了摆手,示意她二人就坐,四人相对而坐,隐隐都是剑拔弩张的气势。
  “臣妾听闻皇后殿下身子不适,不知严重否?”
  岳美人亲启朱唇,问得一脸心焦,声音几乎能酥到人骨子里去,柳雯借着喝茶的动作冷哼一声,这女人惯于惺惺作态,她在北烨宫中多年,怎会不知晓?
  李然脸上戴上他那招牌二分笑,撩眼望过去,一脸温色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费心了。”
  “臣妾身边有个丫头,倒也算是心细,殿下若是不嫌弃,就让她到您跟前来听吩咐吧,军中不比宫中,殿下身边没有一个半个侍女打点,到底还是缺了份周详的。”
  言下之意,就是想在他身边暗个内奸,这怎么可以?!
  她一面说,一面笑着撩眼去看江诀,柳雯则冷着脸在一旁喝茶,她从来就是如此,岳敏芝见她并不捧场,只暗自咬了咬牙,脸上还是一派贤惠的笑。
  李然正寻思着该怎么反驳,却听江诀沉声一笑,继而就见他伸出一手明目张胆地搂上李然的腰,逗趣般说道:“如此说来,这是怪朕不够体贴咯?”
  岳敏芝微微一愕,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李然将她那一瞬间的失色看在眼里,笑得一脸了然,江诀则维持着他那副轻佻的模样,笑着说道:“人人都道我北烨贤妃贤惠之极,看来当初朕赐你这个封号,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这么一句门面上的话,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做官样文章,可天子亲口称赞,她也不好拿乔,只能脸带笑容地谢恩,可纵使再多的甜言蜜语,又怎抵得过他圈在那个男人腰上的一条手臂?
  当然,差得远了!
  帝后与嫔妃共处一室且相谈甚欢,一派和睦之态,当今天子的一阵阵笑声听在守帐门的两个小卒耳里,令二人吃惊不已。
  按照常理,天家后宫乃是争夺之地,后妃相见,轻则唇枪舌战,重则背地里使计陷害,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么一副和乐的面貌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二人起身告退,李然正欲去捏有些酸疼的肩膀,江诀温热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面轻揉慢捏,一面凑到李然耳边,笑着问道:“如何?朕刚才的表现可让你满意?”
  这是什么话!
  李然冷哼一声,眯着眼恻隐隐说道:“我满不满意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吗?”
  他这么一问,李然再次冷哼一声,说了声废话,江诀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叹了口气,说道:“难怪方才朕搂着你时,你居然能够如此泰然自若,原来是在陪朕一起演戏呢。”
  他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将脸贴近对方的小腹,幽幽说道:“既然要做戏,那干脆做完全套吧,如此一来,朕才能名正言顺地将元烈调回罗城去啊。”
  “你就这么肯定她会上当?”
  江诀见他皱眉问来,轻笑着起身靠过来,与对方眼观眼鼻观鼻,一脸的狂傲不羁:“不过是找个名目罢了,她上不上当有何干系?她不上当,朕自会放出风去让她上当,她上当了则更好,也省了朕一番麻烦。”
  这么说完,还亲昵地亲了亲对方的鼻子,一脸邀功地问道:“如何?为夫厉害吗?”
  那个一瞬间,李然是真的无语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此人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脸皮之厚,简直是他平生见所未见,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竟会遇上这样的无赖。
  所以,他只能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暗自低叹。
  少顷,柳雯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人,正是陈思。
  江诀将李然的提议跟对方说了,老头儿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望着李然的眼神犹如望子成龙的老父见到自己颇有出息的儿子一般。
  柳雯初时还能静坐在一旁听他三人说话,后来或许是觉得无聊了,便时不时拿眼偷偷去瞥李然的肚子,李然被她看得越发心绪不宁,将她招至一边,低声问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柳雯但笑不语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再从脚到头打量一番,诡异一笑,说道:“皇兄果真是有恙在身在么?为何我不这么觉得?”
  她这么一说,语中分明都是深意,李然故作生气地板下脸来,轻声喝了一句“胡说什么”,柳雯哪会被他吓住,笑得如没事人一般,凑近他耳边,低声耳语道:“皇兄如今的神色,倒跟四年前有些相像……”
  这话一说,李然整个人都懵了。
  柳雯身为女子,心思细腻自不用说,眼神也是锐利之极,兼之她又知晓此间的内幕,所以会生出猜想,也实属正常。
  看来瞒来瞒去,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
  柳雯看他脸上的反应,便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然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恭喜皇兄得偿所愿!”
  李然见她笑得一脸狡黠,又听她如此打趣,白了她一眼,不无愤恨地说道:“什么叫得偿所愿,你哪只眼睛见我高兴了?”
  柳雯跟他相处之后,知道他这人嘴硬心软,吃吃笑了一声,说道:“好好好,是我说说错话了,你切莫生气,否则该有人要拿我开刀了……”
  她一面说,一面往江诀那边瞥了两眼,李然一脸无语地摇了摇头,显然被气得够呛,柳雯瞧着他有气无处发的憋屈模样,差点放声大笑。
  是夜,他二人早早便睡下了,江诀一如既往地从身后将他搂进怀里,温热的大手抚摸着对方的小腹,轻声说道:“你说这一胎是男是女?”
  李然昏昏欲睡间被他如此一问,暗自翻了个白眼,也没有搭话,江诀倒不在意,兀自幽幽说道:“不管是男是女,朕都一样喜欢。皇儿也好,公主也罢,都是朕的心头宝。”
  李然听他在自己耳边如此碎碎念叨,再难忍受,一把扯过被子将头盖住,以求耳根清净,江诀见他这等幼稚的反应,沉声一笑,将被子拉下来一些,再不扰他,一手覆在他腹上,感受那生命的脉动,而对方能这般默认放任,可真是个好兆头……
  孕嗣之苦
  岳敏芝将陈一鸣唤至身边,低头跟他耳语一二,陈一鸣一面点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漆黑瓷瓶交予她,岳敏芝将那小瓶拿在手中掂量了片刻,眯着眼盘算起来。
  陈一鸣乃是一等一的用药高手,纵使是柳雯口中那个能制阿芙蓉迷药的弁和,到他跟前也得俯首贴耳地称呼一声爷爷。
  只不过,此人轻易不得出手,今次岳均衡会将他请来,连岳敏芝都暗自心惊。
  岳敏芝盘算片刻,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好机会可以将这药下下去,便将其收入袖中,预备见机行事。
  此时,李然正在帐中与厉子辛等人商量退兵之事。
  “以退为进”的计策自然是好的,可关键问题还在那个关键之人身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座上那位双手环胸一脸不愿妥协的三军统帅,而他不愿意妥协的原因很简单——当今天子出于某种自私自利的考虑,不愿意也不允许他只身一人待在留国涉险。
  别人自然没有插嘴的权利,厉子辛倒是想劝,可李然摆明了谁的话也听不进,劝了也等于没劝,陈思则在一旁捋着胡子默默打量着众人的反应和神色,他倒也想劝一劝,不过劝的不是李然,而是那位北烨的皇帝陛下。
  自古以来,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重,不惧千难万险,如今又正值留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李然既然身为国君之选,怎可连这么一点为人君王的气魄都没有?
  只不过陈思他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江诀之所以会一力反对,从前是因为担心李然的安危,如今又多了一个说不得的理由。
  厉陈二人走后,李然凝眉端坐在帅椅上,一脸的懊恼,憋了片刻再难忍耐,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搁,直直望向江诀,问道:“你说吧,要怎样才肯答应我?”
  江诀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完全不能体谅他的一番苦心,心中一恼,宽袖一甩,背过身去,一副不愿与对方胡搅蛮缠的模样。
  他这般举动,自然引得李然更为火大,只听他哧笑一声,从座上站起身来,起身跨入内室,在里间摸索一阵,片刻后手中拽着个东西走了出来,走近江诀,盯着他瞧了片刻,将手中那物事抛给他,冰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给你,继而冷哼一声跨出帐去,瞬间便消失得没了人影。
  江诀下意识伸手接过他抛来之物,拿在手中一看,差点气得将那东西摔在地上。
  他又气又恼地抚了抚额头,对方将帅印都扔给他了,摆明了是想以此来胁迫他乖乖就范,这要搁在从前,或许还能依他,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腹中正怀着他二人的骨血,可是那个人偏偏没有这份认知,枉顾自己和孩子的安危,更将他的关心和疼惜弃若敝履。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迁就他,哪来他处处迁就别人的份?
  江诀一气之下也跟着甩袖出去,这几日本就事多,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不仅关系到留国的内局替换,更牵连到北烨的兴衰成败。
  是以,他必须慎重地走好每一步。
  只可惜,那个人不但不替他分忧解难,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徒增烦恼,江诀摇了摇头,他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
  *** *** ***
  李然出了营帐,原本想去找厉子辛,想想觉得不妥,就拐弯去了林瓒的骠骑营。
  林瓒跟着他在场中转了一圈,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犹豫再三,开口问道:“统帅可是有心事?”
  他这么一问,立马就勾起了李然心底的那点烦心事,越想越没有头绪,末了轻叹一声,不答反问:“如果有个人整天限制你的行动,你说难不难受?”
  林瓒是多通达世情之人,听他如此抱怨,便知道他在皇帝陛下那里受了气,一时半回转不过弯来了。
  他抿嘴一笑,答道:“那得看这人与属下是何种关系了?”
  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了等于没说,李然一脸不耐地撇了撇嘴,说道:“简单点,别说得这么复杂。”
  林瓒笑着睨了他一眼,幽幽说道:“若是有情,限制便是关怀,若是无情,那就与禁锢无异,属下是这么想的,殿下以为呢?”
  李然被他说得一讪,一脸不爽地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你们世家子弟最擅长这么一套套的说辞,再听下去我两只耳朵老茧都要长出来了。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跟我喝酒吗?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林瓒一听,额上一青,这位统帅大人摆明了要借酒消愁,他可以不奉陪吗?
  军中将士不可无故酗酒,他如今可是冒着触犯军规的危险在舍命陪君子,未曾想这位统帅的酒量真是好得没话说,这一顿喝下来,对方没醉,他却醉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然回到营帐时,江诀正端坐在御座上,见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眉眼一拧,问道:“你喝酒了?”
  李然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江诀脸色一沉,走过去挡住他的去路,说道:“你怎能如此胡来?不知道喝酒伤身吗?”
  “连喝个酒都要管,你怎么这么烦。”
  李然一手揉着纠结的眉眼,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满满都是不耐烦,江诀的脸蓦地一僵,放眼十一国间,谁人敢如此跟他说话,更何况他还是出于一片好意。
  他走上前去,一手拽住对方的手臂,脸上隐隐都是暴怒,李然的胃里原本就在翻江倒海,如今被他这么猛地一拉,再难按捺,还没来得及将他推开,一口苦水已经吐了出来。
  他一边大吐苦水,一边暗自恼恨,从前喝酒是千杯不醉,今天不过是喝了一瓶多一点,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了?
  江诀还是初次见他这样,以为他喝醉了,半急半气地将丁顺喊了进来,继而吩咐他去传李远山过来。
  少顷,李远山便背着药箱躬身走了进来,他抬头一瞥,见天子眉眼深锁着坐在床沿,龙袍褪去了,耷拉在床侧的几案上,李然正闭目靠在他身上,一脸难耐的样子,脸色白得异常。
  李远山走上前去,正欲行礼,江诀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说道:“快来瞧瞧,他这是怎么了?”
  他说得急切之极,李远山暗自一惊,依言走过去,伸出两指按上李然的脉门,末了起身朝江诀拜了拜,说道:“殿下与小殿下皆无大碍,不过往后这酒是铁定不能再碰了。”
  江诀听他如此说来,犹不相信,问道:“果真没事?他方才可吐得厉害得很!”
  李远山但笑不语,瞥了眼闭目养神的李然,凑到江诀耳边低语一二,江诀一边听,脸上表情变了又变,追问道:“你确定?”
  李远山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自古皆是如此,陛下无须惊慌,待老臣去开一张膳食方子,半个月后自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