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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李然见他一脸的大义凌然,笑着望过去,说道:“文岳,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倘若你想让我背叛留国,我劝你还是乘早算了,纵使战死沙场,我也不会跟北烨做交易!”
  对方如此冥顽不灵,李然只好脾气地付之一笑,继而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虽然你这个人脑子不大能转弯,可到底也算忠心可表。”
  文岳一脸不屑地望他一眼,显然没将他的溢美之辞放在眼里,冷冷说道:“我忠心与否,又与你何干?”
  如此一说,倒让李然笑开了。
  各就各位
  李然朗声一笑,一脸暧昧地望着他,说道:“跟我倒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事关系到我们家柳雯,就……”
  他说了一半,留下一半吞进肚中,似乎存心想惹对方胡思乱想,偏偏文岳此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听他如此说来,立马上当,沉声斥道:“胡说什么!你这个大胆——”
  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帐外隐隐生出些响动,李然伸出一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唇角一扯,说道:“想知道我和柳雯的关系吗?”
  文岳被他一问,俊脸一红,低声喝道:“如此宵小之徒,公主又怎会将你放在眼里?”
  “啧啧!真的吗?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一副登徒浪子的模样,看在文岳眼中自然是扎眼之极,偏偏此人还表现出与柳雯颇有些干系的样子,文岳怒从心声,一脸恨然地望了眼李然,又脸带不满地望向陈思,冷声说道:“老相今日前来,便是存心让此人挖苦末将的么?”
  陈思捋了捋胡子,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一脸的无可奈何,末了轻轻一叹,躬身朝李然行了一礼,说道:“还请大皇子殿下嘴下留情……”
  李然听他悠悠说来,真想拍桌子大笑,暗忖别看这老头子平日里尽是一副正儿巴经的模样,原来竟是如此幽默一个人。
  只不过陈思如此一说,文岳却是惊到懵了。
  未曾想,眼前这位北烨三军统帅竟然是南琉璃然本人,也就是那位名声在外的前南琉太子,北烨的男后。
  如今,此人还成了他留国的大皇子!
  陈思见他一脸的怔忪,幽幽开口说道:“今日殿下与老夫前来,乃是诚心想与你谈上一谈,陛下的遗诏你也瞧过了,究竟是支持为西平所挟持的三皇子殿下,还是拥护大皇子,就看你如何选择,而留国的生死存亡,也一并交予你来权衡……”
  这话的分量有多重,文岳自然掂量得出来,他一脸审视地望了望李然,又一脸欲言又止地望了望陈思,继而低头望向桌案,眸中一片深思。
  陈思知晓这个秉性纯良且极认死理的孩子此刻定然在心中做着挣扎和斗争,也不逼他,只兀自捋着胡须喝茶,李然盯着对方看了片刻,末了扯了扯嘴角,暗忖此人有些意思,倒让他生了些兴趣。
  文岳细想片刻,一脸郑重地望向陈思,沉声说道:“老相可知,倘若让此人继承了留国大统,我留国早晚有一日会成为北烨的囊中物!”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李然,陈思淡笑着摇了摇头,直直望向文岳,问道:“倘若不如此,你以为我留国的江山还能保多久?”
  说到此处,陈思一脸别有深意地望了文岳一眼,又瞥了眼李然,双眼微微眯起,捋着胡子,一脸是笑地说道:“更何况,纵使百年之后,这江山也迟早会交到先帝的血脉手中,呵呵……”
  他这话说得颇为蹊跷,李然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内幕,文岳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思似乎也没有跟他多做解释的意思,只但笑不语地望着他,眼中全是深意。
  这个话题自然是敏感之极,李然唯恐秉性耿直的文岳多加追问,假意一咳,说道:“你是留国的大将军,保家卫国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那么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支持柳裕铨,前提是你这十几万兵马能顺利渡过江去,另一条当然就是支持我了。”
  “你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留国最有利。当然,我也向你保证,在我有生之年,留国会永远保持独立,在我去后,他日继承留国皇位之人,也一定是留国的血脉,这样你满意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文岳想了片刻,眉眼一皱,一脸无法苟同地问道:“你如今已是北烨皇后,哪里还能有什么留国血脉?”
  此话一问,陈思就神道道地笑开了,李然被他问得几乎一窒,罗风在一旁看着只能暗自偷笑,暗忖他们的殿下此次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这个问题……我自然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
  李然一脸的尴尬,对方却全然无知无觉,他也只能暗自恨得咬牙,脸上隐隐都是赧然,他方才还觉得对方有些意思,如今却唯恐离此人越远越好。
  “好了文岳,此事老夫也能作保,你不信殿下,莫非连老夫都不信吗?”
  文岳自然是信他的,但见老丞相笑得一脸笃定,纵使他心中还有怀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李然当然明白不能让此人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想了片刻,说道:“你如果还有疑问,到了河阳可以亲自去跟柳雯求证,她是留国的公主,总不会拿这事框你的。”
  “当然,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会跟你一起回河阳,所以你也没必要现在就下决定,这几天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可是一旦到了河阳,就绝不能再左右摇摆,你看这个条件怎么样?”
  这条件自然再好不过,更何况有了此人在手,多少还能对北烨构成一些威胁,这么个只赚不赔的买卖,文岳自然没道理拒绝,片刻后就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眸带思量地说了声行,陈思和罗风皆暗自舒了口气,暗忖这一计算是成功一半了。
  李然见他答应了,抿嘴一笑,说道:“不错,看来你这小子还算有点见识,也不枉费我们柳雯对你动情。”
  文岳听他如此说来,脸上一红,险些又被激得走了性子,陈思故作无知地低着头喝茶,他可不想趟这趟浑水,罗风则很是知情识趣地低头望着地面,暗忖这位殿下连他们的陛下都无可奈何,区区一个文岳,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文岳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呛得几乎有些失语,未了又听李然补了一句,他是这么说的:“小伙子,再多历练历练吧,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妹妹交给你……”
  文岳一听,俊脸立马红了个透,那个一瞬间,他几乎想让帐外的两员小卒进来,将此人带下去杖责四十大板。
  *** *** ***
  江诀接到罗风的暗报时,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一计倒也进展得颇为顺利,忧的则是李然往后几日的安危。
  他端坐在高椅上,眯着眼想了片刻,未了沉声一喊,与此同时从暗处隐出一人,低头朝他行了一礼,喊了声主公,江诀微微一颔首,沉声问道:“消息放出去了?”
  来人点了点头,也不多话,江诀抿着下颚盯着手中的暗报又看了片刻,低声说道:“罗风那边你再派些人过去盯着,绝对不可以有半点闪失,明白吗?”
  来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江诀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那人就霍地一下闪得没了人影,帐中只剩下江诀一人,在那一豆油灯陪伴下,思索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是夜,苏沫接到暗报,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南琉璃然被杀,北烨大军连夜回撤。
  苏沫在看到“被杀”二字时,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若是换了从前,看到如此天大的好消息,他总应该稍稍动容的。
  事到如今,留国的正统继承人只剩下他手中的柳裕铨一人,北烨已是回天乏力,纵使撤军回援河阳,在他西平大军和留国叛军的双面夹击下,败退也是早晚的事。
  然而,那个人如此轻易地走了,多少不在他预料之内,甚至于令他有一瞬间的怔忪和呆愣,他想起去年的金满楼内,那人一脸是笑地挑眉望着他,说道:“苏兄弟,你不应该叫樊城一枝花……”
  他则反问:“那应该叫什么?”
  对方朝他挑了挑眉,说道:“应该叫樊城一棵葱……”
  他不解,追问:“为什么?”
  孰料他刚问完,就引得对方一阵轻笑,继而就见他挤了挤眉眼,一脸打趣地说:“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臭美……”
  他那次是真的摇头失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纵使另一个人还活着,他能从对方身上获得片刻的温暖,却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刻,失笑到近乎快乐。
  快乐,这感觉已经离他太久,久到他都不记得那究竟是什么感觉。
  然后,他又想起临关那晚的悬崖之上,那人乘风而去,双目濯濯地望着他,一脸傲然地喊道:“苏沫,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今天放了你!你要真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和我斗一场,用火烧城这么卑劣的手段,实在不够光明正大!”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可以活得这般无畏而坦率,像九天之上的一轮旭日,耀眼得近乎灼人,率性得近乎张狂,却又忍不住让人靠近,仿佛一接近他,就能沾染那份狂和热,以及他的傲然和洒脱。
  他突然有些怀念去往通州的那几个日夜,那个人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他轻轻地摩挲着对方的眉眼,不带任何亵渎之意,纯粹只想感受那份温暖罢了,而那几个夜晚,意外地没有在梦中出现母亲嘴角的那抹殷红,那张失血到惨白的脸,还有那个瑟缩在石像后颤抖的身影。
  这一晚,苏沫盯着手中的奏报,不曾移动半分……
  请君入瓮
  是夜,北烨军连夜回撤河阳,罗风收到消息后,一一跟李然禀明,李然眸中一个欣喜的眼神一闪而逝,暗叹江诀将这时机抓得实在精准之极。
  罗风见他眉目带喜,挣扎片刻,终究未将那个替身遇害的消息告知于他。
  与此同时,文岳也在同一时间收到探子回报,称北烨大军已尽数拔营离去,他一听,立马猜到都城河阳出了状况,至于究竟是何事,竟然能让北烨弃守赤炼江这个天险,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暗自琢磨一番,连夜将两员副将召至帐中,将拔营的部署跟他们说了,那二人听后,连连点头赞同。
  至于如何处置那个南琉璃然,则成了眼下最大的难题。
  他坐在帐中,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又想了一番,终究还是决定带上此人,先静观其变,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有了决定,文岳便率领三军渡江,剑指河阳,全力进发。
  李然和陈老头儿坐在马车里,一路晃悠颠簸着往目的地而去,他二人近日来已经混得极为熟识,陈老头儿更是“仗着”自己是三朝肱骨,对李然这位“大皇子殿下”并不过分逢迎,态度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却也恰到好处,偶尔李然有不大明白的事,经他点拨一二,也能茅塞顿开。
  若要论起来,这真是一位再好不过的帝师。
  老头儿平日里一派的神神道道,也不知为何,这一路走来,竟只望着车外发怔,眸底蕴着历经沧桑的深沉。
  “在想什么,陈相?”
  李然一问,陈思盯着他瞧了片刻,轻声一叹,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天下之势果然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天地经纬阴阳八卦也有它的运势,盛极衰来,自古如此,老夫纵使有精天地之才又有何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民不聊生,江山支离破碎……”
  这话听来,无异于字字血泪,语气淡然萧索,隐隐都是看破世事的悲哀和无奈,李然点了点头,心中不乏共鸣和感叹,少顷稍稍敛容,说道:“老相,我给您说个故事吧。”
  陈思点了点头,示意他说来,李然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从前,有个人在屋檐下躲雨,看见观音正撑伞走过,这人说:‘观音菩萨,普度一下众生吧,带我一段如何?’
  观音说:‘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度。’
  这人立刻跳出檐下,站在雨中:‘现在我也在雨中了,该度我了吧?’
  观音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伞度我,你要想度,不必找我,请自找伞去!’说完便走了。
  第二天,这人遇到了难事,便去寺庙里求观音,走进庙里,才发现观音的像前也有一个人在拜,那个人长得和观音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这人问:‘你是观音吗?’
  那人答道:‘我正是观音。’
  这人又问:‘那你为何还拜自己?’
  观音笑道:‘我也遇到了难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他学得惟妙惟肖,陈思捋着胡子听他说完,久久不曾言语,末了重重一叹,继而露出一抹淡笑,说道:“殿下这个故事讲得极好,老夫受教了。”
  李然扯嘴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这故事是听我妈……呃……我嬷嬷说的,她那人一向信佛,我虽然不太信这一套,可也觉得这故事有点道理。”
  “说到底,就算人拗不过天,可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还有谁会来救你呢?呵呵,我这又班门弄斧了,老相你可别见怪。”
  他一面说,一面尴尬地挠了挠脑袋,陈思温颜一笑,不答反问:“这便是殿下为人处世的原则了?”
  李然一脸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算是吧,其实也是没有办法,全是逼出来的。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活得安乐些?”
  他说完,感叹着强颜一笑,陈思盯着他看了片刻,眸中隐隐都是疼惜,犹豫片刻,问道:“殿下可怨老臣,若然不是老臣当初从中作梗,殿下如今也不至于……”
  李然听他说来,知道老头儿不明白他现在的情况,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哪有的事!这种小事我怎么还会放在心上呢?更何况江诀那人也还算不错,您就别再自责了。”
  陈思听了,老怀为安地颔一颔首,幽幽叹道:“如此甚好,甚好……”
  他二人如今相处,越发肖似祖孙,老头儿心结一解,话就多了,他二人天南地北地乱侃,几日相处下来,隐隐生了些忘年之交的情谊。
  三日后,大军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距离河阳城只有十余里之地的一个郊外,文岳立马下令三军停驻在此,稍作歇息后再商议后续之事。
  正在这时,帐外有人来报,说帐外有人求见,文岳将人宣进帐来一看,顿时愣得失了神,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柳雯。
  她这次乃是秘密出城,在此地已等了两日多,候的便是这位留国的大将。
  他二人视线相撞,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是以当李然、陈思和罗风进帐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对无语凝望的情景。
  陈思正欲上前行礼,冷不防被李然一把拉住,继而就见他朝老头儿眨了眨眼,又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陈思一脸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妥协了。
  李然狡黠一笑,继而稍一敛容,负手走进帐去,沉声喝道:“柳雯,过来!”
  柳雯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样子,又念在他乃是自己的亲兄长,于情于理都不该违抗,遂依言转身往他那边走了两步。
  她一面走,有二人却在暗暗较劲。
  文岳被对方如此一激,沉声喊道:“慢着!”
  柳雯脚下一顿,望了望李然,又瞥了眼文岳,心中全是考量,李然也不示弱,朝柳雯招了招手,温言说道:“过来小雯,我有话要跟你说。”
  文岳听到那“小雯“二字时,额上青筋就开始突突狂跳了,柳雯只稍稍停顿片刻,便往李然那边去了,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与她在北烨后宫中那副冷傲的模样大相径庭。
  李然将她带至一旁,低语一番,继而一脸肃然地望向文岳,说道:“我与小雯还有事要谈,就不打扰将军了。”
  他一说完,朝柳雯使了个眼色,说了声“我们走”,便带着三人出了文岳的大帐,独留文岳一人在帐中,气得攥紧了双拳,心里不知道将南琉璃然此人骂了多少个来回。
  他三人出得帐来,来到一处无人之地,罗风在不远处放风,李然看了眼陈思,继而望向柳雯,问道:“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西平大军已经攻了几次城,厉元帅全力守城,坚持了两日两夜,陛下昨日带大军赶到,如今局势已算稳定。”
  李然暗自舒了口气,神色一展,摩挲着下巴想了片刻,未了一脸肃然地说道:“文岳到现在还没下决定,我看他那样子,可能是想等西平和北烨斗个你死我活,好坐享渔翁之利,可惜西平手里有柳裕铨,那小子又没什么心眼,我担心他早晚会出纰漏,所以需要你的配合。”
  柳雯眸带疑惑地望着他,李然勾了勾手指,她附耳过去,听对方细说一二,末了脸色一红,又凝眉想了片刻,问道:“皇兄确定这法子可行?”
  李然见她面有赧然,笑着看了陈思一眼,说道:“你不信我,总该信得过陈相吧?”
  柳雯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陈思,她倒没想到,这么个不入流的主意,竟然是这位老相想出来的。
  陈思应言朝柳雯躬身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我留国的兴亡,要委屈公主了。”
  此话一说,柳雯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了。
  他三人围成一圈商量一番,回到营地后,文岳就差人来请,请的自然是那位化名成阮香的女子,柳雯临去时,李然一脸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依言行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听帅帐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陈思带着李然和罗风等先一步冲进帐去,又吩咐守营帐的小卒不得让任何人擅闯而入。
  两员小卒认得陈思,只能领了命,更何况元帅早已发话,让他二人好生在帐外守着,任何人不得擅闯。
  他三人闯进去时,文岳正裸 着上身跪在地上,因为背对着帐门,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面前站着一人,正是一脸无措的柳雯。
  李然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煞有介事地将柳雯护在身后,一脸不善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文岳被他一问,脸上一赧,而柳雯已经啜泣着哭了起来。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对方进帐来后,与他聊了几句,继而喝了杯茶,后来便不省人事了。
  一觉醒来,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如此还能有什么好事?
  他低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李然一见,就知道这小子上勾了。
  奸计得逞
  大帐内,李然一脸不善地负手站着,沉声问道:“你就没什么要交代的吗,文将军?”
  文岳浑身一怔,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间,抬头朝柳雯望过去,柳雯低头站着,李然挡在她身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对不起……公主……对不起……”
  此话一说,只听李然冷哼一声,一脸不买账地凉凉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句对不起就想了结了?文岳啊文岳,你这是欺负她没人撑腰呢?”
  “不是……属下……”
  他如今是关心则乱,这事其实漏洞不少,只须冷静下来稍稍一想,便能看出些门道,只可惜他如今眼中只剩下柳雯眼角的那一滴泪,再看不到其它,陈思在一旁看着,不住摇头叹气,暗忖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甚至连罗风都在隐隐同情此人。
  “行了!我没功夫听你解释这么多!说吧,你准备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她会有什么下场?”
  “北烨后宫的那些个女人,别说给她们抓到了把柄,就算没有也能把人往死里整。你这么做,是想害她既没了留国这个后盾,后半生在北烨也不得安生了?”
  这话听来确实有些道理,若是搁在从前,江诀的那些个妃子可能还会顾及她邻国公主的身份,对她忌惮三分,如今留国破国在即,若是再传出此等丑事,别说是那一干女人,就算是江诀,也断然容不下她。
  毕竟,一个亡国的公主,一个失节的妃子,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此时此刻,文岳找不到只字片语为自己辩驳,今日无论是谁设了这个局,他既然跳进来了,就注定早已大错铸成。
  “属下愿以一死,还公主清白!”
  他一面说,眸中一狠,探身去抽那把掉在地上的长剑,柳雯脸上一慌,正欲喝止,罗风已经一个箭步逼了上来,眼疾手快地将长剑踢开,李然伸出一手拐到背后,拍了拍柳雯的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视线却不离文岳,脸色越发深沉,盯着对方瞧了片刻,冷冷说道:“遇事只知道逃避,那是懦夫才有的行为,是男人就应该有点担当。”
  “况且,你今天要是真死了,不就等于坐实了她的罪名?”
  他一说完,陈思在一旁再也看不下去,叹道:“文岳啊,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非是老夫不偏袒你,而是你方才的行为确实不是一个主帅应该有的行为。”
  “其他的暂且不提,单单这十几万留国大军,你这一去,这些人该何去何从?你啊……”
  “陈相……我……”
  陈思兀自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失望,李然一脸不耐地挥了挥手,说道:“其实你心里的那点算盘我都清楚,不过我提醒你,西平你绝对惹不起,尹谦既然能让柳裕铨面北称帝,同样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废了他,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了事,这样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甚至包括柳雯在内,也要遭受国破家亡的痛苦?”
  “可是,我能挽救这一切,问题的关键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
  文岳被陈思一说,到这个时候终于恢复了一些冷静,一脸不敢置信地望向李然,恨然说道:“是你设计陷害我?!”
  李然迎上他的视线,与他对峙片刻,末了轻声一叹,一脸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该知道,我有先帝的诏书在手,又有陈相辅佐,杀了你再亲自统领大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我没有这么做,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一面说,一面侧脸过去望了望身后的柳雯,转而又望向文岳,幽幽说道:“我知道杀了你,必定会让一个人伤心欲绝,她是我的亲人,我不忍心伤害她,所以情愿使计来逼你乖乖就范。如果不是顾虑她的感受,你还不值得我废这么多心思!”
  “如果你还对我的身份耿耿于怀,那你现在就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柳雯求证,我想她应该是最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的人。”
  文岳低着头默想片刻,继而缓缓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柳雯,说道:“对您的不敬之举,属下日后定然会有所交待,如今只想问您一个问题,还望公主如实告知一二。”
  柳雯此时再顾不得伪装,从李然身后出来,走至他跟前,蹲下身去,直直望着对方,幽幽说道:“当年你送嫁之时,我曾经说过,你会永远在我心里,今日我以这份感情起誓,皇兄他确系父皇之嫡亲血脉,若违此誓,定让我孤独终老,永世不得所爱。”
  文岳听她发此毒誓,脸上表情变了又变,眼前依稀就是当年,他骑在马上,看着临关的大门缓缓阖上,尘土飞扬间,那顶送嫁大红花轿载着一抹纤细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深处,从此嫁作他人妇,与他人相伴偕老,生儿育女,纵使生老病死,再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而他与她,相思无望,想念无期,相隔天涯……
  那一刻,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被风吹散,他想擦掉眼底那一滴泪,望对方最后一眼,却已是徒劳。
  时光如梭,一晃便是四年,文岳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对方,却终究还是收住了手,呐呐说道:“别发誓……我信……”
  柳雯眸中含泪,点了点头,他二人久久凝视,再没有言语。
  *** *** ***
  李然和陈思出了帐来,彼此笑着望了一眼,暗忖这美人计果然大有用处。
  他三人来到一偏僻无人处,如往日那般,还是罗风在不远处把风,李然和陈思在一旁密谋,商量着如何才能将这十多万留军派上好用场。
  天将大黑时,有军中小卒找了过来,称元帅正在到处找寻老相,陈思挥了挥手,说了声一会自行过去,便将此人打发了去。
  回营帐时,陈思与李然并肩而行,老头儿捋着他那三寸长的雪白长须,低声说道:“方才殿下的那番说辞,似乎跟之前商量的有些出入。”
  “呵呵,第一次演戏有点紧张,原来商量好的那些话忘了一大半,我就只能临时编了,您别见怪啊。”
  陈思听他如此说来,先是一愣,继而笑着点了点头,一脸感慨地说道:“殿下有这般急智,又如此能说服人心,令老臣倍感欣慰。”
  被老头儿这么一夸,李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您太夸奖了。”
  陈思但笑不语地瞥他一眼,继而敛了敛神,幽幽说道:“想不到老夫辅佐了三代帝王,到了这把年纪,还能遇上明君之才,真是先帝保佑啊……”
  这么一顶高帽扣下来,李然只能尴尬之极地一个劲挠头,脸上有赧然却也不乏一丝得意,半是尴尬半是受用地笑着说道:“是!是!是!先帝保佑!保佑!”
  瞧他如今这傻气的模样,倒跟方才那精明样子大相径庭,陈思被逗得哈哈一笑,二人说说笑笑进了文岳的大帐。
  柳雯早离开了,文岳脸上还挂着一抹赧然,李然笑着走过去,一脸暧昧地问道:“柳雯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文岳脸上一红,眼神四处闪躲,支支唔唔地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李然和陈思皆笑开来,见这耿直的小子实在尴尬,他二人善心一起,这才没再追问。
  “十几万大军一直驻扎在城郊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办法进城才行,可现在西平和北烨大军正在交战,我们想进也进不去。”
  李然坐在木椅上,一手环胸,一手摩挲着下巴,脑中飞速运转,文岳他听如此说来,神秘一笑,说道:“此事无须担心,该将大军带往何处,末将早已有所打算。”
  他说得一脸自信,李然挑眉瞥他一眼,问道:“什么打算?”
  文岳被他如此设计,气愤之情自然难平,可念在此人乃是他留国的大皇子,柳雯又与他颇为亲厚,他也不好发难,如今对方一脸不解地问来,他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
  “距离此地一里之处有一夹道,极适合埋设伏兵,末将预备将大军带往此处,等西平大军回撤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陈思捋着胡子点了点头,说道:“计是好计,但西平在我留国耳目众多,十多万大军一到,恐怕瞒不住。”
  文岳听了,展颜一笑,俊郎的眉目间全是傲然之色,如此倒有了些守关大将的气势,李然在一旁看着,调侃道:“现在这气势不错,真应该让我们柳雯来瞧瞧。”
  耿直的文岳被他如此打趣,脸上一红,陈思笑着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望着李然,说道:“殿下还是饶了他吧……”
  李然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说来,文岳讪讪一咳,说道:“老相所言极是,所以为了掩人耳目,末将只准备遣两万先锋连夜潜往此地,由我的左右副将统领,陈相可以放心,他二人跟随我多年,是信得过之人。”
  陈思默想片刻,赞同地颔一颔首,李然想了片刻,问道:“那剩下的十多万人马呢?”
  他如此一问,只见文岳脸色一正,沉声说了两个字——勤王!
  他如今铁甲在身,面目铮铮,气势之盛,再不是先前那副一根筋通到底一点就着的迂腐模样,陈思脸带欣慰地点了点头,击案说道:“理当如此!”
  他二人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李然虽然无法体会那份同仇敌忾的激愤,却也觉得胸口激荡,热血隐隐都在沸腾,一拍桌案,长身立起,朗声说道:“好!那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
  话方说完,就见陈思和文岳沉默下来,李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陈思迎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说道:“战场交予文岳,老夫很是放心,至于殿下,则随老夫和三公主先行回宫,此地不宜久留,若然让人知晓了您的身份,恐怕会多生事端,殿下的安危关系我留国的生死存亡,还望您体谅老臣的一番苦心。”
  别后重逢
  “大战结束之时,便是殿下继位之日!留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可明白?”
  陈思虽已入古稀之年,如此一番说辞,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眸光毅然决绝,李然被他望得一怔,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再不耽搁,他三人连夜赶路,很快便在一干暗卫的保护下入了城。
  他三人入城来时,城门旁角落里已经有两驾马车在候着了,看起来倒也普通,车旁一人,正转着眼珠子四处顾盼。
  罗风眼尖,见到来人,立马以手肘拱了拱李然,李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眸中一惊,那个正在暗自张望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小六子。
  小六子一瞧见李然,猫着腰躬身快走了过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柳雯久居北烨宫中,自然识得此人,陈思却从未见过这小子,是以瞧见一个小厮直愣愣地往他们这边冲过来,脸上掩饰不住全是纳闷,柳雯莞尔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一二,老头儿才了然地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殿……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小六子离开已经将近一月有余,何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河阳?
  李然见到他,欣喜自然是有的,欣喜过后,就是满腹的纳闷,正欲将这小子拎到一边问话,小六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殿下,太子殿下与陛下正在车里等您呢。”
  李然一听,止不住一阵狂喜,几个跨步过去,跃上马车,一把将车帘掀开,江逸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他正要伸手去接,江诀脸上一惊,伸出一手将江逸拎了回去,低声说道:“之前叮嘱过你什么,都忘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严肃,全然没将对方当作孩子对待,江逸的小眉头一皱,脸上隐隐都是委屈,李然看不过,探身过去,伸出双手将江逸拎过来,挠了挠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好小子,又长高了啊!”
  江逸伸出双手紧紧搂上他的脖子,又将脸埋进他脖子里,呐呐喊了声爸爸,这么软软一喊,李然心底那丝不舍和伤感到底还是被尽数勾出来了。
  “好了,怎么这么大的人还撒娇?”
  他一面摇头失笑,一面拍着小太子的背以示安慰,江逸一脸耍赖地紧紧搂着他,一副死也不肯松手的架势,李然无奈,正欲向江诀求援,江诀已经探身过来,只见他一手拿过身旁的软枕,极细心地垫到李然身后,继而抬起头来。
  二人视线一撞,心头皆是一跳。
  江诀直直望过来,眼中深深浅浅,温情波纹斑驳成影,汇聚成幽深的眸光,浓重而专注。
  李然被他如此深情地望着,心跳渐渐加速,只不过分别数日,今日再见,却像初次见到此人般,而江诀眉间流露的温情,都让他莫名动容。
  马车踽踽而行,江诀不说话,他也未曾开口,偶尔瞥对方一眼,也是匆匆掠过,鼻端都是对方呼吸的热气,如此亲昵,又隐隐都是陌生的心慌。
  这一路过去,他二人未交谈一句,唯独小太子奶声奶气地一个劲问东问西,李然时不时地笑着搭理他一两句,江逸手舞足蹈地闹腾一番,很快便到了留国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