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人鱼
楚钦宇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心融化掉的感觉。
江封的示弱，不会红着眼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眼泪直掉故意惹人心疼。对方表露出来的,是一种稀松平常的崩溃，是闲谈中漫不经心的一句“我撑不下去了”。
即便听到的人，不采取任何行动,也不给予任何回应,江封也不会表现出什么情绪。可能是浅浅一笑似乎方才的事情只是一句玩笑,可能闭眼假寐仿佛刚刚的话只是自言自语。
但你就是知道,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话,等待着你的，是对方悄无声息的消失。
并非在你眼前消失，而是无声无息——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等楚钦宇清醒过来的时候,江封已经在他的怀里了。
即便知道对方是杀过自己一次的凶手,即使对方对于杀人一事都没能给他一个解释，但他还是把江封抱在了怀里。
不为别的,就因为江封看上去，真的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谢谢。”他听到江封轻轻回应了这样的一句话。
其实楚钦宇心中还是有着一丝的怀疑的，毕竟他已经被江封骗了太多次了,没人能保证这不是江封的又一次花招。然而当他真的抱住江封的那一刹那,楚钦宇便感受出，江封的疼痛是真实的。
对方的身体是僵的，甚至靠近了之后，他都能听到江封呼吸间若有若无的颤抖。
他记得江封以前是很怕疼的。
许久之前,江封那会儿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同时也不明白针头是个什么东西。
一群人鱼误打误撞闯入实验基地，原本就对人鱼感兴趣的楚钦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野生的人鱼是很难逮到的，更何况是逮到这么一大群人鱼。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楚钦宇借此机会便要对人鱼进行一系列的检查，其中自然缺不了抽血这项操作。
相比其他人鱼，江封绝对算得上是最细皮嫩肉的存在。每次不论是要抽血还是打针，实验人员都会先拿其他皮糙肉厚的人鱼练手，掌握了足够的技巧之后，再对江封下手。
只能说人鱼这种生物真的算不上太聪明，针扎入皮肤的时候，一个个都疼得嗷嗷叫，露出牙来一副要咬人的模样。等实验人员拿来糖果一哄，立马就能把打针的事情抛之脑后，一群人鱼为了一块多出来的糖打成一团。
楚钦宇当时给出了江封之外所有的人鱼都抽了血，确保实验人员已经在人鱼这个物种身上练出了一手好抽血技术，才敢对江封这个格外聪明的人鱼下手。
别的人鱼都是用一支棒棒糖就能忽悠过来，到了江封这，让楚钦宇给出去一个平板一个手机，三个抱抱外加一个亲亲，才给江封忽悠过来抽血。
而这个亲亲，还得是他主动亲江封，而不是江封凑过来亲他。
当时的场面就是，漂亮的人鱼拽着一张脸，指尖先在楚钦宇唇上点了点，随后又在自己脸上点了点。点完之后，便将脸侧到楚钦宇跟前，即便人鱼那会儿还不会说话，但“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层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出来。
即便楚钦宇这般舍生取义，江封被忽悠着在挨了一针头之后，还是整整两天都没搭理他，别提什么亲亲抱抱了，来什么都不好使。他问过实验人员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得到的答复是，江封可能就是天生疼痛感知比较发达的那种人鱼。
光是看江封没有疤痕，也一点都不粗糙的皮肤就可以验证这一点。人鱼之所以皮糙肉厚，是因为受伤了也不怎么疼，所以活得十分的不在意。
海底环境那么复杂，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江封依旧保持着良好的皮肤状态，必定是活得很在意的那种。如果不是痛觉神经真的十分发达的话，又怎么会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呢。
实际上在江封学会说话之后，更是借着怕疼的事躲过了不少测试。就在其他人鱼都在傻了吧唧接受检测，不断有嗷嗷的叫声从房间内传来的时候，江封就会在楚钦宇跟前反复念叨着“这个太疼了，我不测”，从而逃过一劫。
楚钦宇感受到江封在他的怀抱中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没有之前那样僵硬。这不由得又让他心猿意马了一阵，因为江封方才说，只有孩子父亲的陪伴，才会让有孕的人鱼好过一些。
现在对方明显因为他的拥抱减轻了疼痛，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便是孩子的父亲？
这么想着，楚钦宇有点心疼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背，小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怕疼的么，怎么这回忍了这么久。”
他知道，江封方才不单单是因为疼痛所以才身体僵硬，对方还想要跟他保持距离。
即便是在拥抱，对方也不愿意跟他靠得太近。
然而现在，也不知道江封是累了还是疼得没脾气了，还是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完全倒在他怀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许久之后，久到楚钦宇认为江封已经睡过去的时候，才听到对方满是倦意，似乎还有点自嘲意味一般，笑道：“先得有人疼……”
“才会怕疼。”
这话不难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没人疼的话，也就没必要怕疼了。
楚钦宇没由来地感到胸口一阵发闷。
整个晚上宛若一场闹剧一般，几乎就没怎么消停过。这会儿已经是早上六点，渐渐有晨光从窗户中照进来。
“楚钦宇，”江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相比之前显得更加的有气无力，“我困了……”
“你睡，你睡。”楚钦宇赶忙松开江封，扶着对方躺下，“折腾一晚上了，我也去休息一会儿。”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楚钦宇没有立刻走开。他看着江封侧躺在床上，几乎在躺倒的一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
眉头却是皱着的。
楚钦宇抬手，抚平江封的眉心。随后他便意识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封就已经下意识地蜷起了身子，双臂按在小腹的位置上，力道还不小。
他喊了两声江封的名字，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想了一会儿是不是能给江封用点止痛药，后来发现他手里根本没有适合怀孕的雄性人鱼适合的药。
别提他手上没有了，纵览全世界，谁也没有给有孕的雄性人鱼研发过药物。
这个跟有孕的人鱼稀少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给人鱼专门研发药物本来就是费力不讨好的行为，毕竟人鱼日常又遇不见几个，它们又没有钱，哪怕真的遇上人鱼想要用药，随便用人类的药物对付一下也就完事了。
但楚钦宇显然不能给江封随便对付一下了事，这跟会不会影响到，那个大概率活不下来的小鱼崽的关系还不大，江封身为雄性人鱼有孕，本来就是极其特殊的情况。
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瞎用药，说不定一个不良反应就一尸两命，直接把江封带走了。
楚钦宇轻叹一口气，随后认命地躺在江封旁边，把江封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又睁开了眼，怎么说江封都对准他的心脏给过一匕首，这样一条人鱼在自己怀里，哪怕他知道对方已经睡着了，哪怕没睡着也不可能有力气对他作什么，但是生物的本能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楚钦宇直勾勾地朝江封的脸看了半天，对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眉毛和眼睫毛似乎为了配合头发的颜色，也不再是黑色，而是不深不浅的银灰色。
这样一来，对方的五官就像打了柔光一样，如果不露出人鱼的利齿，只是以人类的模样示人的话，江封有着看起来温柔而又顺从的长相。
人类是视觉型生物，是真的会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楚钦宇是恨着江封不假，但他同时也惧怕着江封。但盯着江封的脸看久了，什么恨啊怕啊的感觉，就刷刷刷地往下掉，只剩下想要欺负一下对方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楚钦宇甚至在思考，对方这么漂亮的眼睛，哭起来的时候肯定也很好看吧。
就这样，楚钦宇一会儿碰碰江封的睫毛，一会儿编编江封的头发，一会儿好像闻到了什么有点香的味道，凑过去闻，一会儿又担心鱼崽，手摸着对方小腹探查。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睡过去。然而就在楚钦宇真正睡着的那一瞬间，身旁理论上一直在沉睡的江封，睁开了眼睛。
那双楚钦宇觉得“哭起来一定很好看”的眼睛，这会儿正蕴藏着杀气，直勾勾地盯着楚钦宇的脖颈。
10587：『你清醒一些！』
江封：『我清醒不了。』
江封这回是真的累了，自打他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就没有消停过。先是被追杀着在海里跑了一个小时，后是在海底上演生死时速地开锁，接着几乎无缝对接激情洋溢的吃播，最后还得跟烧糊涂的楚钦宇斗智斗勇。
也不知道是哪个行为，惹得那个不存在的崽子不高兴了，江封从楚钦宇手里逃出来之后，腹部就一直在隐隐作痛，到后面的时候是越来越严重。
虽然还没有严重到维持不住表面形象的程度，但他是真的乏了，那种从骨髓中往外渗透的乏，哪怕躺在床上脚踝都在发胀发酸的乏。
理论上他的身体素质不应该这么禁不住折腾，大抵还是假孕道具来带来的副作用。不过江封这会儿也没心思计较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他只想安稳休息一会儿。
之前楚钦宇烧傻了从背后抱住他那一下，就让江封意识到楚钦宇的拥抱，可以很大程度减轻他的不适，所以他才会引导对方抱着他睡觉。
然而就是想让对方抱着他睡一觉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个心愿，竟就不能实现。
一会儿拨弄他睫毛，一会儿扯他头发，一会儿凑过来动着鼻子不知道在闻什么，一会儿手又不安分地摸他的小腹。
脾气再好的人，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被这么折腾也得炸。奈何他前面凹了那么半天的“隐忍得深沉”的人设，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随便炸了，所以江封一直坚持装睡。
10587也没少在旁边劝着，一会儿说“你确实可以睁眼给楚钦宇打一顿，但你前面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啊”，一会儿道“系统的退烧贴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他这只是药物作用下的亢奋，你就忍过这一阵儿，很快他就该累了”。
楚钦宇是累了，却把江封折腾精神了，那种身心俱疲，但是大脑很精神的那种精神。
于是10587便眼睁睁看着，江封伸手捏住了正在睡觉的楚钦宇的鼻子。十几秒过去，楚钦宇先是扑腾了一会儿，但是并没有醒，只是张开了嘴。
江封便借此机会，塞了一粒系统出品的感冒药到对方口中。
一开始10587还感动来着，毕竟楚钦宇只是退烧了，但感冒还没有完全康复，这样一粒感冒药下去，绝对药到病除，不留隐患。
然而很快10587就意识到，它的感动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江封完全把那里感冒药当做安眠药在用，并且在系统中感冒药还比安眠药便宜一百多沙币，让人睡死过去的效果还比安眠药要好。
在早上九点有人到来之前，只有楚钦宇和江封两个人，其中的楚钦宇还因为药物的作用睡得比去世还要安稳的实验基地——
成了江封一个人的天堂。
*
早上九点半点。
楚钦宇是被人暴力晃醒的，睁眼就看见一群人围着自己，里面有基地的实验人员，有楚父派来帮他追杀江封暂时还没有离去的工作人员。
里面甚至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方一副随时准备好就要抢救他的架势。
他这会儿脑瓜子嗡嗡的，揉了揉睡出印子的脸，看向众人：“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人面露纠结地看了一眼楚钦宇，随后艰难开口：“楚博士……实验基地，失窃了。”
楚钦宇这会儿半边脑子还在梦里，“失窃，失窃什么了？”
要知道这会儿实验基地被炸不久，大部分功能都在恢复当中，之前最宝贵的圆形晶体，也不知道被江封偷去做什么了，现在整个基地，理论上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
“就……晶体的实验成果，”实验人员喉结上下动了动，“被偷了。”
楚钦宇更加的匪夷所思，“那玩意有什么可偷的？”
本来就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晶体，又没有什么商业价值，外加上唯一的样本现在还没了，所谓的实验结果无外乎就是一堆数据垃圾而已。
“不仅如此，您的许多日常用品，衣服，常穿的实验服，甚至一部分没有开封的零食……”实验人员生涩说道：“也被偷了。”
楚钦宇越听越是嘴角抽搐，光是听这些被偷的东西，就觉得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偷不出来这样的效果。
等等……说到脑子不正常，楚钦宇脑内突然闪过一个人的模样。
他怎么没看见江封呢，江封去哪了？
“你们，”楚钦宇环视四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晚上跟江封睡一起了，只得迂回问道：“除了我之外，有没有在基地看到其他人？”
“没有，”工作人员摇摇头，“今天早上一来就看见基地跟遭了贼一样，被翻了个底朝天。我们得知您晚上是在基地度过的，十分担心您的人身安全，就赶忙到您的房间来查看情况，过程中没有碰到任何人。”
“行……”楚钦宇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拿起一旁的手机解锁，“那你们先——”
你们先下去吧这句话楚钦宇还没有说完，他便愣在了当场。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解锁之后，手机上涌现出的信息。
那是一个网页，一个有人问问题，有人回答的社区。回答的人什么身份的都有，有各个领域的专家，也有纯粹的闲人。
这会儿，网页上显示的问题是：
“听说人鱼受孕的过程中，必须需要孩子的父亲陪伴才能减少痛楚顺利生产，听起来好温馨的样子，请问这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人类的谣传？”
人鱼专业柏专家：
“谢邀。人鱼受孕的过程中确实需要陪伴，但它们在海里其实都是瞎搞，大部分人鱼有孕都不知道自己孩子是谁的，本质上谁陪着都一样哦。”
看到这里，楚钦宇不自主的磨了磨后槽牙，点开了“人鱼专业柏专家”的主页。
虽然他也有研究人鱼，但那本来就不是他的主业，他从来没有研究人鱼受孕的方向，所以对方回答的内容，完全处于他的知识盲区。
人鱼专业柏专家，主攻人鱼繁衍方向，A大人鱼专业博士，黄V认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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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问，前些日子掉进海里，不小心和人鱼发生了关系，请问对方会不小心怀了我的孩子吗？如果会的话，怀的是人鱼还是人类呢？”
人鱼专业柏专家：“谢邀，题主可以放心，想要人鱼孕育人类的孩子，需要复杂的受精卵移植，单纯与人鱼发生关系是不会让对方受孕的哦。”
“楚博士，”在旁边看着楚钦宇脸色跟彩虹一样变换的医生，纠结了很久时候忐忑开口：“您……还好吧？”
“我？我好得很。”楚钦宇努力调整着呼吸，结果一个手抖就退出了软件，手机停留在桌面的界面。而这会儿手机桌面，已经不再是他平时使用的默认图面，而是——
江封一只胳膊揽着行李箱的把手，另外一只手搂着沉睡中他的脖子，蹲在他的窗前，对着镜头比了一个耶的自拍照。
桌面左下角，显示他有一条新的未读短信。点开，提示短信来自他的手环：
“感谢你的陪伴，我要去寻找孩子真正的父亲了，勿念。”
楚钦宇气极反笑，就要退出界面，结果过长短信自动翻页功能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被大量空格分割的后一部分信息，出现在的屏幕上：
“还有小楚，以后啊……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说你好歹是个博士，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智商低下的人鱼忽悠了，说出去多丢人。”
“先就这样吧，我先撤了啊，不要太想我，想我也没用。”
“如果特别想我话就看自拍吧，唉……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比心自拍.jpg】
楚钦宇：……
“楚博士！”
“楚博士你怎么样了！楚博士！”
“快来人呐楚博士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10587：“就你的自拍技巧，说稀碎都是在夸你。”
江封：“这没关系，我这张脸，不需要自拍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