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捉虫) 瑞王和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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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西南野人一边说希望成为大楚的子民, 可又会组织起来劫掠大楚的边民,觉得大楚的百姓有的东西他们没有,是“不公平”的。这些俘虏中, 就有大量的西南野人。
可是把他们接纳进来后, 让他们像大楚百姓一样交税, 他们又不交。甚至会冲击官府,乃至劫掠乡镇,摇身一变成了倭寇。
简单来说, 他们只想享受大楚的利益, 不想付出一点点。但这种思想又不能纯以恶来形容,因为野人就是野人。世世代代天生天养, 没有国家,最多有个族长。若有收获,就是他们自己的,非族人的外人去向他们索要物品, 就是要劫掠他们。
他们瘦小、黝黑, 面目凶恶, 不过现在都在俘虏营里, 奄奄一息。
楚人对这些倭寇没有任何怜悯之心,恨异族,更恨跟异族混在一块儿屠戮百姓的楚人。少将军不留俘虏的战法, 深得本地百姓之心。
所以,瑞王到的时候, 还喘气的俘虏就剩四千多了。
幸亏看守的士卒们也担心暴发瘟疫, 因此每日会把死者拎出来,也会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圈养地,挖走原来地面的屎尿——都是好肥。
瑞王看了一眼, 走了:“都不可用了。”
他说这句的时候,心肝都是颤着的。他们面貌一看就非中原族裔,但也是人模样。没亲眼见过这些野人凶恶的瑞王,见这许多人如奄奄一息的囚兽般瘫软堆叠在地上,身处污秽恶臭之中,不知不觉便升起了怜悯之心。
可他牢牢把怜悯按住了,即使他很清楚,这句话决定了那四千多人的生死。他们活不下去了……但这些人数量可不少,将他们救了,会增加计划的耗费,甚至破坏大好局势。
尤其这些人的不可用,不是因为他们的虚弱,而是因为他们的仇恨。能挣扎着活到现在的俘虏,无论心智体魄,都是狠角色。《东郭先生和狼》可是从小就听的故事。
他要新的俘虏。瑞王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这四千多俘虏,依旧消失得无声无息了。
军报上,他们存在过,仅此而已。
小月亮在入城补给后,接到了来自瑞王的消息。他歪了歪头,立刻明白了,大黑鱼绝对没跟瑞王说得太具体,就给了瑞王个大概,其余让他自己决断。
五日后,瑞王就收到了一群战战兢兢又肥头大耳的“俘虏”。根本不是倭寇,是商人。
西南无论再乱,某些大城也依然是商贸云集,各国的都有。
有些是真商人,也有许多是倭寇的耳目,还有的两头跳。商人吗,固然有义气诚恳之人,但无奸不商又无商不奸。
“实不相瞒,孤寻俘虏,是为了让他们为孤散播消息,这些商人……怕是不得用。”瑞王见此情况,干脆亲自去找越熙了。他得说服越熙,让他了解自己的目的,否则是别想对方配合的。
“咔咔咔!”小月亮啃着新到的饼干,这声音瑞王听得浑身发毛,总有一种他在啃的,是“某种东西”骨头的感觉。
“殿下,这事儿确实是这些商人更擅长啊。”
“如何是他们擅长?我将俘虏的父子、兄弟分开,父回、兄回,难道商人们为了钱财,还会比他们更卖力吗?”在谋略和用人上,瑞王对大郎是服气的。对越熙,他就当一个大郎身边的小跟班,后来当成了大郎的小童养夫。
即使越熙是他的伴读,但他们俩一点都不熟。他此刻对越熙的自作主张和不听话实在是有些生气。打仗的事情,他不会对越熙指手画脚,但决策的事情,他希望这小家伙也能闭嘴。
“……”小月亮将他的态度看得明白,却没生气。他知道了,瑞王是读书读多了,脑子有点没转过弯来。他浅浅一笑,很耐心地道,“殿下,他们这些人,没咱们楚人的讲究,其实并不计较父子天伦,兄弟情义。况且,您要如何分辨父子兄弟呢?即便是一伙人,也讲着不同的土话,首领之下,还有各自的首领。”
瑞王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他一向能听得进人劝。越熙的话,让他不由得点点头。这个语言问题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至于习俗,当时陪同他选择俘虏的年轻校尉,也没说得太详细。但他相信越熙此时不是诓骗他,毕竟这也太容易拆穿了。看来,他该更更进一步改变对越熙的态度了。
瑞王叹气,他是放弃了用野人了,但用商人,他又有些不放心:“商人奸猾,如何能让他们为咱们办事呢?”
越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瑞王一眼。还以为这位瑞王是很奸猾的,没想到,他骨子里原来还如此天真。可能是年纪小的关系。
瑞王恍惚间有种自己成了二哥,面前坐着的是大郎的感觉,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坐姿也更规矩了一些。
“正是因为奸猾,才更好用啊。尤其那些为了钱财,便是把自家祖坟挖了,拖出祖宗的棺材板来,也在所不惜的家伙。正因如此,他们才不会错过能赚钱的买卖。且这些商人与西南各大族,也多多少少有些联系。”
“!”瑞王本是想先将买木头的买卖做起来,两边交往大了,西南届时才会有大势力找上门,没想到,这些商人直接就有联系?他在京城完全没有听说过。
西南的商人,手眼通天到如此的地步?
“西南糜烂至此,这些商人居住在大楚,那可曾有过哪位商人于异国周旋,令异国君主也出兵……”
瑞王看见了越熙脸上的笑容,他将未出口的话咽下去了。
“老辈子人里,有个孙姓的大商人,在西南某个小国建了家业。后来他有子孙外出跑船的时候,遭了劫掠。劫掠他的也是当地大姓,那夷人的朝廷是不管的。他便回来大楚求中原出兵,可被他找到的官员说,你既已经离开了大楚,且在夷人之地繁衍生根,便不再是我们楚人,楚人没道理为了你的子孙去攻打藩属。
后来,这孙姓商人便变卖家财,自己召集人马,杀了劫掠他子孙的人,带着一大家子做了海盗。如今倭寇里有个被称为白面龙的,就是这孙家人的后裔。”
“……”瑞王心情复杂。
这也是一个两边其实都没做错,却发生了一个最糟糕结局的故事。
让瑞王裁决,官员没做错。即便是他遇见这种事,也是不会为孙家做些什么的。孙家已经远离中原,在外繁衍生息,给别国完粮纳税。然后突然蹦回来说“我是中原子孙,一直心念故国,我在外国受了欺负,母国要给我做主。”
朝廷若真动起来,总不能向孙家索要钱财吧?耗费人力物力,大楚能得到什么?还没指甲盖大的海外岛国?
但这种事确实会让海外楚人渐渐失去对大楚的归属感,甚至对中原心怀恨意。很可能比亏待他的异国人更恨,异国人是外人,母国是父母。
瑞王坐在那连连叹气:“此种事……可有解?”
小月亮道:“有。”瑞王眼睛顿时亮了,小月亮也没卖关子,继续道,“中原越发强大,威及四海。如今各小国如蚊,但毕竟并非真的蚊子,他们能如此肆无忌惮,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只见了我大楚的富裕,没见过,或认为大楚的刀兵,轻易砍不到他们头上罢了。”
这些已经建立正经“国家”的小国,都距离边境很远,西南附近只有野人。
靠中原太近建国的……基本上都成了中原的一部分。到如今依旧保持着独立国体的,多数都因为自然环境为他们添加的保护。
“谈何容易?”瑞王看过敖昱给他绘制的政区图,虽然是笼统版本的。
地图上的点墨之地,放在现实是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土地山川。西南之外的土地,就像是倒扣的盆……的边沿。
中原是盆,那边是边沿,地形正好错开。高耸的山,阻隔了水汽前来,所以中原的西北方是草原和连片的荒漠——看见了地图的注解,瑞王才明白原来土地生成什么样,还有这种原因。
边沿在靠近中原的区域很细长,越朝西,越宽广。在狭窄的那一部分上,还全都是大片大片的雨林。那边过来相对容易得多,这边过去就艰难了。
小月亮道:“很容易,殿下如今,不正是在做吗?”
这个小世界比较脆弱,且天道被其余天道挤压。他们不能用太快的速度发展工业,否则……现在大黑鱼的特种钢熔炉都建起来了,直接拉蒸汽船出来,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瑞王收起沮丧,笑了笑,“受教了。”
他对着小月亮行礼,既是感谢今天的这次解惑,也是对他之前的轻视道歉。
小月亮坐直背脊,受礼后还礼。两人相视一笑。
瑞王:“……”越熙说的话都对,可就是他这个可可爱爱的样子,做了刚刚那么严肃的事情后,突然就觉得好怪。再看一眼,更怪了……
“咳!孤只要将想要的东西告知这些商人,他们就能去做?”算了,还是谈正事吧。
“是,王爷放心告知。”瑞王态度很好,小月亮也很清楚,大黑鱼把这个小的扔过来,也有让他教导的意思,“殿下不要可怜他们,这次送来的商人,就没好东西。”
虽然小月亮不会教人,但他会努力的!至少有问必答,他有空的时候,是能做到的。
——英王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但皇帝预备役不怕多。尤其未来版图扩大,更需要正经独当一面的人物。主要是新大陆那边,得有主持种植、收获和运输可可豆的人才。
(苹果醋:全地球超大地图的春秋战国时代哦,亲!)
小月亮对着瑞王露出了越发可可爱爱的表情“咔咔咔!”好好长大,未来的可可豆之皇。
小月亮幻想着自己现在吃的饼干是巧克力味道,他舔了舔嘴唇,更饿了。
此时,商人们像是待宰的猪羊一样,再次被赶到了瑞王跟前。上回粗略一扫,只以为他们都是大腹便便,现在都到了跟前,才发现并非如此,也有几个瘦子。有色目人,有肤色较深的原野人,也有楚人,但无论身材、相貌,这些人都有个好气质,温和、斯文、憨厚,文雅……
此时被赶到他的面前,他们也不隐瞒各自的惊慌,没人乱嚷嚷,只哀求地看着瑞王。
大楚举国的精锐皆在朝堂,但并非剩下的人就没有聪明人了。瑞王几乎瞬间就从他们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跟兴京的老狐狸们一样的味道。
打官腔,猜谜语,故作深沉,对这些人是没用的,反而会给他们演戏和用手腕的空间。
“孤寻尔等来此,只为两件事:一,买巨木;二,买木炭。”
木炭,他去见大郎的时候,大郎特意告诉他:“木炭才是紧要之务,殿下若能在西南建立起一条木炭的长久通道,十年之内,楚国的版图便可以扩一扩了。解西南之乱,还是直接占了土地为妙。不过,此事就不要告知陛下了,否则差事就落不到殿下的身上了。”
木炭确实是一桩好买卖,但大楚富裕人家最喜用银丝炭,这是用桦木烧出来的,桦木是北方木材,其次用竹炭,再次用石炭,最次用木柴。还真没谁跟西南异族做过木炭的买卖。
敖昱当时道:“木炭不要怕卖不出去,可直接用木炭在沿海熬盐,卖熬出来的盐。且我给您的图纸虽都是土窑,但烧制出的木炭无烟,块大。您到时候可以说是红木炭,王府用、阁老用,其他人家也会用。”
“这岂不是坏了咱们自己百姓的营生?”
“西南百姓的死活重要,还是卖炭者的营生重要?”
“……”
瑞王本以为这是该稳定下来后,再拿出来的买卖,但在与越熙商量后——啊,可可爱爱的谋士伴读又用“那种”眼神看他了,瑞王又双叒忍不住端正坐好。
所以,这次瑞王根本没说巨木的事情,而是将土窑的图纸拿出来,每人分配了一页,又细细给他们讲解。
瑞王自己也是外行,但这个土窑太简单了,基本上只要能在地上挖坑,就能搭,最原始的地下闷烧窑。不挑地方,太大的不行,但狭小的地方也无所谓,实在不行多挖几个也就罢了。
这玩意儿烧陶器、烧砖头也都可以用,唯一的问题是损耗巨大。且建过闷烧窑的地方,和山火烧过或烧荒的土地不同,它的温度更高,灼烧过的土地也更深层,植物、昆虫死绝,这片区域短时间内会变得寸草不生。
“每百斤黑炭,三十文。也可换等价的布、瓷……盐。”
从瑞王嘴里说出来的布与瓷,即便没特别点出来,但都知道不会是市面上的常见之物,众商人神色间已有意动。可瑞王说到最后,几乎所有商人的眼睛都亮了。盐这个东西,一直只有大楚本地的,且与上层有联系的巨商才能碰触,他们是只能在边上闻味的。
“可是能在大楚贩卖的官盐?”
若只能让他们买盐到海外卖,那乐子就大了。虽然知道瑞王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做文字游戏,可还是有人忍不住问了。
瑞王:“是。但只限于从我这里购买的盐。”
西南有盐池、盐井,还有海盐,是大楚的产盐重地。西南战乱,这些年北方盐价也是升了又升,这是朝廷一定要开战的原因之一。以及,元烈帝在京城知道他贩盐不会找事的前提之一。
盐商自然很高兴盐价的升高,不高兴瑞王以及他拉拔起来的新兴盐商,但眼前这群与西南各国有勾连的商人也不是吃素的,让他们两边狗咬狗挺好。
商人们离开了,但多数商人都是在打探一番后,才开始行动的,他们打探的结果——买木炭是瑞王自己的买卖,但元烈帝确实允许了瑞王 自己贩盐以贴补造船之用。
这就对了!这也好了!
是瑞王自己的买卖,就好合作了。比起彻彻底底地和朝廷合作,这个更让他们安心。
这个巨木的买卖,听起来赚得挺多,但其实很辛苦。
在密林中寻找巨木还算简单,但将一棵巨木从密林中运送出来,就太麻烦了。而烧炭就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西南许多部落村庄就是建立在密林里的,在自己村子的边沿挖一挖,烧一烧,就是大捆大捆的木炭。
烧炭这件事,以风一般的速度,开始传遍西南。无论野人,或是已经稍有雏形的小城。人们进城购买货物时,不再背着各种猎物与水果,而是背着一包一包的木炭。
因为炭是比过去的任何东西都更好获得的“一般等价物”,城市乡村的门口,都有收炭的商人,称一称重量,这些炭能换多少东西一目了然。唯一爆争论的原因,就是炭太潮湿了。
大量以狩猎、捕鱼、采摘为生的野人,开始改为烧炭。
第二年时,许多集结的西南土著,跑回家烧炭去了,甚至大小贵族都有跑的。贵族们可以驱赶奴隶给自己烧炭,若遇到巨木,还能一下子收获一笔大钱。且用这些钱,可以更容易地换到大楚更好的货物,可是比与大楚开战划算多了。
毕竟,开战后拼命是他们先上,但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就轮不到他们先上了。
瑞王造船还没有,毕竟收集来造船的巨木晾晒就得至少五年。但是煮盐煮得“鼎沸”,元烈帝那边参奏他的奏折能积一个大箱子了,但去年封印的最后一次朝会上,皇帝给大臣们都赏了“红木炭”与“造船盐”。
得到消息的瑞王开始挖盐田了!
大郎的吩咐——第一年煮盐没事,你就要搞个大的了。
大楚在此之前产盐一直以熬煮为主,但敖昱给了他图纸。如果英王是大郎的脑残粉一号,那瑞王一定是并列一号。他相信只要不差分毫地按照图纸实行计划,就一定能实现。
过年的时候,瑞王还招待了过去半年里表现亮眼的商人们,且对他们说:“烧炭烧干净了的地方也别空着了,种点麻?或花椒?总之不拘什么,孤都收。”
这是少将军越熙的提议:“不要提醒他们种粮食,其实西南那地方,不缺食物,他们便是随手洒了种子,也不会上心。麻这东西织成麻布,野人也是用的,布比食物贵重。他们种得多了,收获多了,便是不卖给咱们,也是占下了地。”
黑啊,这是和大郎相比,完全不一样的黑。
至于他说的不缺粮食,瑞王也了解了些。这里四季如春,北人说此地多蛇虫瘴气,但除此之外,这里只要在意些,别把毒物进嘴,还真的是饿不死人——遍地都能找到吃的。甚至只吃各种花,都能活下去。
这里是正经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不过小月亮又叹:“那边很多土地适合种水稻,这几年可惜了。”
“……”说得好像是这几年过去,那地就不归他们了一样。但瑞王还真觉得越熙不是说大话,“少将军,你要打过去吗?”
他觉得像过去那样直呼其名,对越熙不够尊重,叫越公子又生分了,踌躇片刻,瑞王用了现在传得最广的称呼。对别人来说,少将军是个敬称,对越熙来说,少将军是百姓的爱称——我们……最英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啊……
“打什么。咔咔咔。拿过来就好了。咔咔。”
瑞王咽了一口唾沫,他应该还有更深的东西没理解,但他没有问。少将军所讲的内容已是多层的,继续朝深处讲,很可能就是瑞王无法理解的范畴了。他是越发明白了野人不懂缴税的情况,有些东西,确实是太超出了。
大郎和少将军……果然是两个妖孽。他甚至都不懂的事情,这两人已经轻轻巧巧拿起来用了。瑞王忍不住想起了元烈帝。
父皇,他能懂吗?
很可能也是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