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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血洗魔域

第82章 血洗魔域
那日在天岳门发生的事情, 修真界内并无多少人知道真相。广为流传的是, 魔域圣主楚昀率魔域精锐袭击天岳门,欲夺天岳门镇派之宝镇魔珠。天岳掌门宁死不从,不惜炸毁万丈云梯, 才逼得魔域暂时撤兵。

由于天岳门的顽强抵抗, 魔域圣主未能得手, 重伤败归,而前来的魔域精锐大多殒命当场。

至于那精锐是数百还是数千,众说纷纭, 已无人探究。

这场祸事致使天岳门云梯损毁大半, 损失惨重, 因而天岳掌门不得不封闭山门,修生养息一段时日。

可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

魔域与中原正道协约仍在, 魔域此番袭击天岳门, 无疑是打破了协约。修真界对此大为指责,矛头直指魔域与楚昀, 希望他给个说法。可魔域自始至终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解释。

三个月后,三家仙门率先联合, 宣布将在五日后向魔域出兵, 威逼楚昀出面解释天岳门之事。可对此, 魔域传来的回应却是, 要战便战。

楚昀一改往日避战原则, 集结魔域精锐, 似是打算殊死抵抗。

五日后,大战一触即发。

三派联盟与魔域精锐势均力敌,僵持了三天三夜。最终,楚昀动用乌邪剑,以一人一剑之势,一举击退摧毁三派联盟军。那是楚昀第一次在中原修真门派面前动用乌邪剑的力量。

那场战事过后,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楚昀与他手中那把乌邪剑,当真有毁天灭地之能。有那等武器在手,中原正道没有任何一家是他的对手。

而更可怕的是,自那一战起,楚昀似乎再没有了后顾之忧,魔域在他的带领下,彻底开始了“清算”。往日与魔域结怨的仙门,均遭到了魔域不同程度的报复。魔域并不伤人性命,只要求各大仙门送上灵物法宝。这些被攻陷的仙门为了暂时的安宁,不得不委曲求全,向魔域缴纳仙器宝物,以换得魔域收兵。

但就算是这样,中原仙门也不免一时笼罩在魔域的阴霾当中。虽说他今日只要法宝,但谁也不能保证他明日便不会取人性命。更何况,以这等方式让各家仙门对魔域俯首称臣,没有人会甘愿就这样下去。

半年后,一封罗列魔域圣主楚昀罪状的密函传遍各大仙门,希望在此动荡之秋,中原各家仙门能够摒弃前嫌,联合清剿魔域。

仙门联盟的总坛就设在距魔域最近的缥缈宗。

清晨,一道剑影从破开薄雾,落到缥缈宗山门前。箫风临从剑影中踏出,已有人在山门前等候。来人将他引入了缥缈宗一处偏院,箫风临推门而入,里面已有数人端坐其中,均是当世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前辈大能。

箫风临不卑不亢朝众人行了一礼,在靠近门边的唯一空位落座。他刚一坐下,便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缥缈宗现任宗主清焕长老悠悠踏入,众人起身施礼。清焕长老一一回礼,目光落在箫风临身上时,稍显诧异地停顿了一下。

比起他上次见到箫风临,此人的变化已然超出他的想象。毕竟,距离他在这具身体中醒来,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

当年在落华山下,顾浮生濒死之际动用离魂之术,侥幸逃脱。他用了数年时间稳固魂魄,阴差阳错之下来到缥缈宗,恰遇缥缈宗宗主清焕长老受魔气侵蚀已久,虚弱不堪。顾浮生因此得以趁虚而入,占据了这具肉身。

从此他便以清焕长老的名义,直到现在。

顾浮生的目光在箫风临身上停留一瞬,转头走向正前方的主位坐下:“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是为仙门联盟清剿魔域一事。”

“早该如此。”一名鹤发童颜的道人摇头叹惋,“自协定被毁后,魔域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事到如今,已有大大小小数十家仙门遭此祸害。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都是因为那把邪剑!”另一人开口道,“邪剑一日不除,魔域就无法攻破,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他身边一位气质出挑的妇人却道:“师兄这话说得轻巧,那邪剑的威力你我都见识过,想要毁了它,哪有这么容易?”

她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知道,魔域有今日的盛况,全是仰仗了那把乌邪剑,只要毁了剑,便能够阻止魔域。可偌大的修真界,又有谁有这个能力,从魔域圣主手中夺下这剑呢?

须臾,一个声音悠悠响起:“那剑是古往今来第一邪剑,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阴邪之物,我们的确拿它没办法。可那握剑之人,却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罢了。”

众人转头看去,顾浮生捋着垂至胸前的胡须,面色淡然如常。没有人注意到,箫风临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紧了。

屋内片刻寂静,有人问:“清焕长老这意思是……”

顾浮生不紧不慢道:“是人,便会有弱点,有破绽。攻其弱势,自然可立于不败之地。”

“可我们谁也不知那魔域圣主弱点何在啊。”

“非也,在场有一人应当是知晓的。”顾浮生悠悠说道。

人群中,有人焕然大悟,转头问箫风临:“箫师侄与楚昀师出同门,又一起长大,应当是最了解那人有何软肋的吧?”

“我不知。”箫风临的声音冷然无波,觉不出半分情绪。

那人见箫风临如此固执,谆谆劝说道:“箫师侄,大家都知道魔域圣主与你情谊颇深,但你要明白,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他成了入魔修。这世间的魔修都是丧尽天良,嗜血残暴之徒。你今日既然来到这里,必然也是愿意参与清剿魔域。那楚昀已经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若再不趁早止损,难道还要看着他率领魔域将整个正道毁灭么?”

而箫风临只是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敛下眼不再回答。

“你——”那人还从未被小辈如此忽视,当即勃然大怒,“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还想护着那个魔头,与天下人为敌吗?”

他此言一出,屋内顿时冷寂下来。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数落到了箫风临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箫风临起身,迎着那一道道寒芒冷刺般的目光看过去,最终落到了主位的顾浮生身上:“诸位前辈误会,今日我来,只是因为清焕长老执意相邀。既然来了,我便将话说清楚,我无意参与任何争斗,你们想做什么,我不插手,但也不会相帮。所以,还请诸位莫要再派人监视我的行踪,否则,别怪晚辈不留情面。”

他说完这话,不顾众人的反应,自顾自推门离开。

顾浮生注视着他的背影,唇边弯起个若有似无的笑意。

自箫风临初次来到落华山时,他便不喜欢这个小弟子。不只是由于他出身魔域,更是因为他无意间为他这两个徒儿占的卦象。

楚昀是极为罕见的天劫入命之人,偏巧他又天赋极高,聪慧过人。这样的人若在正道,日后定是能救济苍生,逆转乾坤之辈。

可若去了邪道,那便注定是一场浩劫。

这也是当初顾浮生游历凡尘,坚决要将楚昀收做弟子的缘故。

他将楚昀带回落华山,悉心培养,教他为人处世之道,而楚昀也从未让他失望。直到,箫风临出现。

刚开始顾浮生并未察觉异样,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晚了一步。箫风临是大凶之命,亲情缘薄,邪气甚重,更会影响楚昀的命数。因此,顾浮生告诉楚昀,箫风临是祸世灾星,让他远离那人。可还是太晚了。这二人的命运自相遇那天起,便彼此纠缠交织,已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他用了很多方法分开他们,甚至当初选择箫风临作为乌邪兽骨的契约之人也有此考量。可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事态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天劫最终还是在楚昀身上应验了。

不过好在,现在还有机会弥补。

“清焕长老,这下该如何是好?”有人在耳旁问他,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此事不急。”顾浮生幽幽道,“箫风临只是个小辈,楚昀与他有同门之情,他不愿相帮我们也不用勉强。更何况,楚昀现今已然步入魔道,他与箫风临再是关系匪浅,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弱处告诉他。我们又何必相逼。”

“清焕长老此言有理,可……”

那人未将话说完,但不仅是顾浮生,在场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自正邪之争爆发起,箫风临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修真界虽还没有他向着魔域的证据,但自从楚昀成为魔域圣主后,箫风临曾几次踏足魔域,便也能够说明他与魔域关系匪浅。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个极难掌控的变数。

顾浮生不以为意,道:“诸位不必担心。箫风临今日既然说出他不插手此事,便已是对仙门最大的承诺。他这人虽固执,却也不是个不讲信誉之人,只要他不插手,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山色空濛,箫风临独自御剑离开缥缈宗,不多时便落到了一处山崖间。此处再往西不远,便是魔域的入口。箫风临立于天地之间,如一棵青松般站得笔直,目光凝视着那个方向,右手下意识探入怀中,触到了一支冰凉的玉箫。

他将那玉箫缓缓放在唇边,一段曲音便磕磕绊绊传了出来。楚昀教过他吹箫。当初在落华山时,他一心专注在练剑修行中,楚昀怕他把自己闷坏,得了闲便拉着他学这学那。那人会的东西总是很多,什么星辰运转,品香调香,吹曲作画……想到什么教什么,随性散漫,却又耀眼得让人转不开目光。

箫风临那时总在想,那人若没有投身于这仙门的纷扰当中,回到凡尘俗世,当个潇洒自在的富家少爷或许更好。但这世间之事到底是无法重来的,时间的洪流卷着他们不断向前,停不下,也回不去。

箫风临的思绪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吹出来的曲调也不觉有些偏颇。曲声稍歇,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便从他身后传来:“错啦,这里不是这样吹的。”

箫风临一惊,蓦然转头,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师兄……”

可他却很快意识到,那人不是本体。他眼前那半透明的身影像是一团轻烟,似乎一阵风过便能将其吹散。箫风临立即认出,这应当是某种移形幻影之术。

楚昀见他眼中露出几分失落之色,连忙转移话题:“我刚学会这招,怎么样,还不错吧?”

箫风临道:“师兄很厉害。”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楚昀毫不谦逊接下这吹捧,转头打量了一番周围的光景。他使用这幻形术直接循着箫风临的气息落到了他身边,直到这时才注意到箫风临所处的地方。“这里离魔域很近啊,怎么,终于想通要来看我了?”

“我……”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楚昀不以为意地打断他,“现在我和中原正道闹成那个样子,你不好做。与我划清界限是对的,你没必要牵扯进来。”

“不是的,我……”箫风临不自觉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他衣袖带起一阵清风,吹得楚昀的身影飘飘摇摇,仿若水中孤月。箫风临心底平白慌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是怕,我怕师兄不想见我。”

上次魔域相见,他冒冒失失对楚昀说了那些话,却被赶了出来。此后,他再也不敢与楚昀联系,就连楚昀前后发来的几封灵函他也不敢看。

他不敢想象那人会是什么态度,就算已经大致猜到,也不敢去面对。

楚昀稍愣一下,有些纳闷:“我为何不想见你?”

他还当那人是在介怀自己与中原正道之争,遂宽慰道:“阿临,我说了,我与仙门之间关系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我……我没有不想见你,真的。”

要是不想见他,又怎么会在这百忙之中还偷学了一招幻形之术,刚一学会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箫风临眼神亮了一下:“师兄……想见我吗?”

那灼人的热度像是一团火烧到了楚昀心口,他局促地移开目光:“……我可没这么说。”

“可我想见师兄。”箫风临唇边终于泛起些许笑意,他深深看入楚昀的眼中,认真道,“想见师兄,每一日都想,时时刻刻都想。”

箫风临出身本就并非正道,魔域与正道之争,他并没有那么在乎。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这世上心怀苍生的人太多了,不缺他一个。他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不希望楚昀与正道为敌,是因为担心楚昀的安危。邪剑在手,树敌无数。他太担心了,担心终有一日,中原正道真的会将魔域覆灭,他根本无力护住这人。在正道与魔域面前,箫风临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助,一己之力太过微薄,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他不会冒失地为了楚昀不顾一切,因为在整个中原面前,他的力量实在太弱小,这样于事无补。同样,他也不会相帮于正道,一同讨伐他的师兄。所以,他选择了另外的方式。

他知道过去清焕长老曾帮助过楚昀,他去求了那人,而那人也答应,只除邪剑,不伤楚昀性命。因此,他今日才会前往缥缈宗议事。这也是清焕长老的意思。

——他必须在众位前辈面前,将自己撇清,为仙门免去后顾之忧。

而如今,楚昀又告诉他,他想见他。箫风临忽然一扫数月以来的阴霾,心底甚至难得升起了几分雀跃。

或许是箫风临那话过于直白,楚昀只觉自己双颊烧得发烫,心底又痒又热。他忽然庆幸今日并未以真身相见,要是让这人发现他被对方这一句话搞得这般心神荡漾,指不定会被如何嘲笑。

楚昀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好了,我还有事,不能多呆了。”

方才还欣喜万分的双眸立刻暗淡下来,箫风临委屈道:“师兄……”

楚昀挑眉:“多大人了还撒娇?”

“没有。”箫风临摇摇头,温声道:“师兄再等我几日,我改日便来看师兄。”

“不许空手来啊。”

箫风临眉目柔和,乖顺应道:“师兄喜欢的那家酒,我会一并带上。”

“这才乖。”

楚昀也不再多言,暗自掐了个法诀,半透明的身形缓缓飘散在原地。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魔域中。

“主上这么开心,见到人了?”红袖打趣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楚昀回神看去,后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楚昀并不隐瞒,坦率道:“阿临说过几日便来魔域。”

“是先前总来魔域的那俊俏小公子?”兰笙也道,“我看主上对他倒是格外上心,与别人都不同呢。”

“自然不同,他是我师弟啊。”

兰笙意有所指道:“仅是如此?”

楚昀挑眉看她:“你又想说什么?”

兰笙被他这一瞪,反倒来了兴头,乐呵呵道:“可不是我,是红袖姐姐说的。”

“你怎么——”红袖怒视兰笙,又察觉楚昀朝她看过来,心虚地咽下嘴边的话,软声道,“主上别听这丫头胡说,我才没有……”

“怎么没有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兰笙道,“主上要真喜欢那箫公子,这次他来就别让他走了。虽然魔域正值动荡,但那些正道一时也是攻不进来的。你们在魔域相守,总比现在天各一方要强。”

红袖也道:“这话不错。主上每日给他写那么多信,也没见寄出去。要是他留在魔域,哪还需要这么麻烦,有什么话当着人面说不就好了。”

楚昀无力反驳:“你等等,我哪有……”

“就是。”兰笙打断道,“更何况,箫公子也非等闲之辈,有他相助,岂不是更好?”

“你们俩够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越说越来劲。”楚昀喝止一句,可他说完,声音却是忍不住弱了几分,自言自语道,“再说了,就算我有这心,也要人家愿意啊……”

“主上又没问,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呢?”兰笙笑道,“我看那箫公子对主上百依百顺的,要是主上开口了,他定然不会拒绝。”

楚昀听言一怔,转头却看见这两人终于忍不住,掩口笑开了。他知道这二人又是在打趣他,当即佯装恼怒道:“两位护法大人今日怎么这么闲,吩咐你们的事情都做完了?有这工夫,不如多去巡视练兵,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躲清闲?”

两人相视一笑,应道:“不敢,属下告退。”

那两人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魔君殿上很快只留下楚昀一人。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脑中却不断回响着兰笙方才的话。

只要他开口,那人真会愿意留下来吗?

可就算那人真的留下来,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坚持多久呢?

半年前天岳门一役,与楚昀同去的那十多名魔域精英尽数丧命。楚昀虽侥幸带着兰笙逃回魔域,但也身受重伤,足足卧床三月才可下地。对楚昀而言,着无遗是一次莫大的打击。原本他还能与乌邪剑灵势均力敌,可自那之后,他的身体再也无法与乌邪剑灵抗衡。虽有红袖以魔域盛产的灵药赤兰入药,也有从各家仙门搜刮而来的灵物法器,为他补充灵力,但效果都微乎其微。

楚昀明白,与乌邪的抗争,最终只能靠他自己。可那抗争能坚持多久,他并不知晓。

更何况,他所面对的,并非只有这些。

这些时日,他率领魔域四处扩张,既是为了寻求镇压乌邪之法,也算是给魔域一个交代。天岳门一役后,魔域对仙门越发敌视,楚昀一贯的避战态度已经无法服众。两相抉择下,他只能择中行事,向仙门开战,唯一的要求便是,魔域不能轻易伤人性命。

而就算是这样,魔域内部的矛盾亦是不小。内忧外患同时压在楚昀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下几日,楚昀没能等来箫风临,却等来了另一位故人。那日他外出处理一家棘手的仙门,得胜回返时,却在魔域外见到了一人。

那人就跪坐在魔域外的青铜门前,身侧守着两名魔修,两把长剑架在她脖子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她像是已等候了许久,身上披着的一件斗篷带着些清晨的潮意,但在看见楚昀的瞬间,眼底却立即涌出了盈盈笑意。

楚昀愣住了:“……连翘?”

她与数年前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同了。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容颜姿色未改,但面上的青涩已完全褪去,多了几分沉稳与恬然,比起过去,竟更显得昳丽耀眼。

连翘朝他笑了笑:“昀哥哥。”

楚昀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冷冷在连翘身旁那两名魔修身上扫过,后者立即收剑跪倒在地,吞吞吐吐解释道:“圣主赎罪,属下不知这位姑娘身份,属下……”

“好了,昀哥哥。”架在脖子上的剑收了回去,连翘才得以起身,小心地拉了拉楚昀的衣袖,“他们没有伤害我。”

“他们倒是敢。”楚昀收回目光,落到连翘身上,才发现那人小腹竟已微微隆起。他一怔,低声道:“进去说。”

他说着,拉起连翘便往魔域内走。楚昀没有看见,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有两人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显露几分阴戾之色。

连翘被楚昀引到魔君殿后一处静谧偏院。楚昀屏退侍从后,连翘才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一下扑进楚昀怀中:“昀哥哥,我好想你呀。”

楚昀被她抱得浑身僵硬,半晌才拍了拍她的背,将人推开几分:“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连翘吐了吐舌头,先前的沉稳一扫而空,多了几分熟悉的俏皮。许是在落华山那样清修之地长大,连翘对男女之别不像其他女子般处处顾忌,不以为意道:“这里又没有别人,有什么关系。”

楚昀板着脸没说话,连翘又低声道:“我想见见你嘛。”

听了她这话,楚昀忍不住心底软了几分,却还是教训道:“可你……你身怀有孕,贸然来这种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

连翘被他说得一阵心虚,低头道:“这几日我总是梦见你,心里不安极了。又听人说最近局势动荡,才想着一定要来见你一面。”她一边说,一边偷瞄着楚昀,“既然昀哥哥不欢迎我,那我还是走了吧。”

她说着便佯装起身,楚昀伸手拉住她:“连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翘立即笑开了:“就知道昀哥哥最好了。”

“你啊……都已经嫁做人妇了,怎么还这么胡闹。”楚昀停顿片刻,又道,“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

连翘轻轻抚摸着小腹,含笑道:“我夫君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我与他成婚三年,已育有一子,这是我第二个孩子了。每日相夫教子,谈不上什么好或不好。”

楚昀欲言又止:“连翘……”

连翘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昀哥哥,你别担心,今日我来没有别的意思。过去我总觉得,有些事情或许永远都忘不了,放不下。但我现在发现,或许不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选择了其中一种,就注定与一些人或事再无交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再美好,那也不过是过去罢了。更何况,那过去,也并不是属于我的。”她抬起头,含笑看向楚昀,“所以,我已经放下了,也放过我自己。”

数年前,连翘向楚昀辞行离开落华山,那时的她不甘有之,愤然有之。可如今的她,已然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那样深深地,曾以为绝对放不下的情感,早已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湮没下去。

就如她所说,她与楚昀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一直等待那个不可能结果。

楚昀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连翘的头发:“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

连翘抬眼看他,神情却稍稍黯了下来:“可是,昀哥哥过得不好。”

“谁说的?”楚昀失笑,“我好得很。”

她拉过楚昀的手,低声道:“昀哥哥骗不了我。你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我方才在门外还听见他们议论,说你重伤一直未愈。”她的手忍不住收紧,眼眶悄然红了起来,“昀哥哥,你别再这样下去了,我……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楚昀叹息一声:“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连翘温声道,“我不明白昀哥哥为什么要留在魔域,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与正道为敌。但我知道,昀哥哥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管那苦衷是什么,我只希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许是当了人母,连翘拉着楚昀交代这交代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可楚昀一点也不觉得烦,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了。魔域中不辨日夜,连翘从晨曦一直待到了午后。魔域内魔气深重,对胎儿不利,她不能久待,才恋恋不舍告辞。

楚昀将她送出魔域,远远便看见山道上,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在马车旁来回踱步,似是焦急万分。

楚昀停下脚步,低声道:“那位便是你夫婿?”

连翘点点头:“他没有修为,受不了魔域的魔气,我才让他在此处等我。昀哥哥不过去吗?”

楚昀道:“不了。”

连翘自然明白楚昀如今身份不方便与外人相见,也不再说什么,转头独自朝那马车所在之处走去。那名衣着华贵的公子看见连翘回来,当即眼前一亮。连翘也不知与他说了什么,那人转头看向楚昀的方向,远远朝他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在楚昀的注视下,乘上马车离开。那辆马车从山道下了山,却在经过山下一处集镇时被拦下了路。连翘身旁的男子下了马车,很快,有人声传了进来。

“做什么的?”

“生意人,途经此地,还望阁下行个方便。”

连翘掀开帷帘,站在马车前的那两人均是一身浅蓝衣袍,手执长剑,一眼看去便觉气质不俗。显然是仙门弟子。

连翘问:“二位仙长,请问……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有所不知。此处往西去,有一伙杀人害命,无恶不作的魔头。今日各家仙门齐聚于此,正要将其捉拿。”那人道,“此地百姓早已遣散,二位既是途经此地,便赶紧离开吧,免得受到牵连。”

那二人说完这话,便退到一旁不再拦路。直到她身旁那男子回到马车内坐好,吩咐车夫继续赶路,连翘都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仙门联盟这次究竟想了什么法子,竟如此自信能一举拿下魔域?”

“我也不知。不过我听师兄们说,这此的计划是几大仙首一同定下的,听说各大仙门都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就算剿灭不了魔域,那魔域圣主也跑不掉。”

“你说,魔域圣主这次要是死了,他那把剑能落到谁的手里?听闻那把剑让修为大增,厉害得很,要是能被我派收缴下来……”

“闭嘴,乱说什么,也不怕被人听见。”

马车渐行渐远,连翘倚在车内,眉心微微蹙起:“昀哥哥……”

送走了连翘,楚昀心情难得惬意。故人重逢,从来都是件再令人开心不过的事。他转头回了魔域。这两日形势动荡,红袖和兰笙也分别被他派出了魔域执行任务。楚昀遣散了侍从,魔君殿内空空荡荡,他独自一人回到内室中,翻身上榻,打坐入定。

室内一时静谧,一团黑雾从楚昀身后缓缓升腾而起,在他身侧弥留飘摇,最终缓慢没入了眉心。楚昀眉头紧蹙,略微挣动一下,却并未睁开眼,似是陷入了某种混沌之中。

那黑雾一直潜入了楚昀的神识之海中。神识之海的尽头,楚昀的神魂泛着淡淡光华,近乎透明,亦在闭目养神。黑雾逐渐汇聚成一混沌人型,悄无声息潜到楚昀身边,还未等靠近,忽然有一只手快速伸出,不偏不倚地掐住了混沌人影的咽喉。

楚昀睁开眼,眸光冷然无波。

“滚出去。”

被他掐住咽喉的那“人”忽然又变回了一团黑雾,黑雾四分五裂般散开,一个个黑影小人在楚昀面前成型。小人发出暗哑阴邪的笑声,此起彼伏,在偌大的空间不断回响。

楚昀面不改色,伸手在地面重重一拍,精纯的灵力在神识之海中激荡开,如风卷残云般,将那无数小人立即吹得魂消魄散。神识之海重归平静,楚昀正欲从神识之海脱离,却忽觉无法起身。他的双腿不知何时已被黑雾缠绕,竟如同陷入泥潭一般,动弹不得。

寂静许久的魔君殿外传来些许异响,殿门被无声推开,几个诡谲暗影快速潜入其中。几人皆身着魔域服饰,面容藏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唯独那隐在衣袍间的配剑上,流动着隐隐清亮剑光。

这几人在魔域内卧薪尝胆已久,才终于等到今日这两位护法均不在魔域中的时机,偷偷潜入。他们知道,仙门联盟的大军已在魔域外等候。只待一剑取了楚昀性命,魔域便可攻破。

魔君殿内针落可闻,几人顺利潜入内室,一眼便看见了端坐床榻上的楚昀。他眉头紧蹙,额间甚至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他依旧没有睁开眼,似是对将要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为首那人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配剑上,配剑出鞘半寸,流光四溢。他眼底泛起一抹兴奋之色,正要挥剑出鞘,忽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一条泛着火光的长鞭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猛地卷得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砸破了内室的一面流云屏风。

随后,那鞭尾一甩,又朝屋内其他几人卷去。几人均是一惊,狼狈躲开,待站定后,才发觉他们眼前正站着一名容貌昳丽的女子。

连翘裹着一身素白披风,将浑身上下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执着长鞭的手。她看也不看眼前那几人,转头来到楚昀身边,低声唤道:“昀哥哥,昀哥哥你怎么样?”

可楚昀依旧眉目紧闭,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连翘回眸,厉声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姑娘,你误会了。”为首那人受了她一鞭,却也并不恼怒。他今日在魔域外见到楚昀将连翘引入魔域,知晓她应当是楚昀的故人。“圣主大人魔气攻心,我们这是要帮他。”

“不对,你们不是魔域的人。”连翘目光落在那人腰间的配剑上,立即反应过来,“你们是仙门派来的。”

为首那人眼眸一暗,冷声道:“是又如何。这魔头为祸四方,自己魔气攻心,走火入魔。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将他除去罢了。姑娘似乎也是正道中人,何苦与这魔头为伍。”

连翘长鞭一展:“我管你什么正道邪道,今天有我在,你们休想动他。”

“那就得罪了。”那人担心再这么下去,楚昀迟早会醒来,纵使百般不愿,也只得先将这碍事的女子逼退。几声长剑铮然出鞘之响回荡在魔君殿内,连翘长鞭挥动,迎着那清亮剑光而去,眸中毫无惧意。

可她虽有天赋,却始终多年未曾修行,加上身怀有孕,根本不是这几名精心挑选出的仙门精锐的对手。她且战且退,很快便落了下风。此时,她余光忽然闪过一抹剑光。一人见她已被缠住,难以脱身,竟立即调转剑锋,朝楚昀刺去。

“昀哥哥!”

连翘不管不顾长鞭一扫逼退身旁的几人,纵身朝楚昀的方向掠去。可已经晚了一步。眼看那泛着冷光的剑锋就要刺入楚昀身体,楚昀忽地睁开眼,稳稳将那剑锋截住。

接着,只听得一声利刃刺破皮肉之响。

挥剑那人低头看去,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已深深没入他的胸口。

长剑抽出,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连翘雪白的衣襟上。连翘愣了愣,抬起头,却只看见了一双阴冷的眼眸。

“昀——”

她张了张口,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胸口忽然被一阵阴冷的凉意席卷,那把方才刚了结一人性命的长剑,如今正刺入了她的身体。

连翘呆愣地看着楚昀,半晌,才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拉住了楚昀的衣袖:“昀哥哥……”

楚昀脑中一片混沌。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回到魔君殿后,便如往常那样打坐入定。后来,乌邪剑灵侵入他的神魂,他与其在体内纠缠许久,终于得以重新将其镇压。

可当他从神识之海脱离时,却发觉有凌冽杀气朝他袭来。

乌邪剑本能护主,刺出那一剑时,楚昀甚至还未完全掌控身体。应该说,他根本掌控不住身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剑将试图攻击自己那人杀害,随后,又向身旁的另一人刺出了第二剑。

或许是因为乌邪剑认为,魔君殿不该有任何外人接近,所有来到这里的,都是威胁,都是敌人。又或许,乌邪本就是嗜血嗜杀之物,只杀一人于它而言远远不够。

总之,他本能地刺出了那第二剑。

带他彻底清醒过来时,他怀中便已多出了个温热的躯体。

楚昀怔怔地低下头,怀中那女子的发髻披散开,更接近他记忆中的模样。

“连翘……”

可她是最在意外表的,她不该是这样满身鲜血,面容灰败,狼狈不堪。

像是听见了楚昀的声音,连翘的睫羽微微颤动一下,睁开了眼睛。她伸手用力地抓住了楚昀,用尽最大的力气将他拉下来。楚昀俯身下去,连翘低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昀哥哥,仙门……就要攻进来了,快逃,快逃啊……”

楚昀脑中轰鸣一声,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她本该离开魔域,与夫婿回到家里,见到尚且年幼的儿子,等待腹中的胎儿平安出生。

可现在,她倒在这片血泊中,几乎流干了浑身的血。

“魔头!你丧尽天良,竟连身怀有孕的女子也不放过,我今日定要你——”那人声嘶力竭的声音被卡在了喉咙里。那柄黑剑忽然从楚昀手边窜出,穿透了那人的咽喉。

这几名潜入的仙门弟子见楚昀连杀数人,早已不顾是否会暴露身份,纷纷暴怒而起,挥剑朝楚昀冲来。叫骂怒喝声不断,可楚昀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汹涌的杀意在他体内不断蔓延,他浑浑噩噩站起来,乌邪剑受到召唤,噌然飞回他的手边。

楚昀握住乌邪剑,滚滚灵压自魔君殿汹涌荡开,疾风骤雨般席卷了整个魔域。

在一片血色之中,连翘倒在地上,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殆尽。

箫风临刚踏入魔域,便觉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魔域内寂静无声,唯有夜空中仍是斗转星移,仿若亘古不变。清冷星光下,街道边,屋舍内,皆是尸骨遍野。整个魔域,竟在一夕之间,被人尽数血洗。那些尸身上的血早已流干,伤痕均已焦黑腐烂,泛着黑气。

那是乌邪剑才会留下的伤口。

箫风临心头猛地一抽,快步朝魔域中心的魔君殿走去。这段路从小到大,他走过了无数遍。可没有一次,他走得如此艰难。他从那些魔修的尸身上踏过,入眼满目疮痍。而越是靠近魔君殿,那血腥之气便越是浓郁。

箫风临跌跌撞撞不知踩到多少已腐败不堪的尸身,找遍了魔君殿,才终于在殿后的院落中找到了楚昀。楚昀蜷缩在尸骨遍地的角落,浑身沾满了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血污,双目空洞无神,浑身微不可察地发抖着,似是已经意识不清。

“师兄……”

箫风临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楚昀抬头,那双已经失去了光彩的眼睛朝他看过去,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好像已经认不出他是谁。楚昀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行血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中落下来。

像是有一只手生生揉碎了五脏,扼住了咽喉,萧风临疼得说不出话来。他伸手轻柔地拂过楚昀的脸,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别怕,我带你走。”

这句话仿佛唤回了楚昀些许神智,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眸中微弱地亮起来。楚昀忽然抓住他的衣袖,满手血迹印在他素白的衣服上,留下斑驳的血痕。

随后,楚昀嘶哑的声音传到箫风临的耳中:“……杀了我。”

箫风临浑身颤抖一下。他敛下眼,像是没听见一般,深吸一口气,不容辩驳地搂住楚昀,想将他拉起来。

“我带你走。”他执拗地重复一遍,声音中已带上了不难察觉的颤抖。

可楚昀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他紧紧抓住了箫风临的衣袖,用箫风临从未听过的卑微而无助的声音,轻哑开口:“阿临,求你……”

箫风临怔住了。

原来他知道,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箫风临。

他的师兄在求他,给他一个了结。

那一日,箫风临与楚昀打了一场。轰轰烈烈,震彻天地。那是箫风临第一次,对楚昀挥剑相向。

不过他知道,楚昀早已意识全无。控制着那具身躯的,只是那把邪剑的剑灵罢了。

那场争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箫风临终于用手中的凌云剑刺穿了楚昀的胸膛。乌邪剑的剑气在剑主身死后霍然消失,而那把凌云剑,也在这强大的冲撞下,崩裂损毁。

至此,魔域圣主身陨,魔域尽毁。群龙无首的魔修在仙门的不断围剿中,渐渐消弭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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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来更新,这章长到超出想象……

这章的剧情是开这本书的时候最先想好的情节,但真正写到这里了还是写得很难受。

太心疼他们俩了,都不知道该更心疼谁qaq

或者还是先心疼一下卡文的我吧,好在最后几章收尾了,总算要写完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