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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殿前欢(三)

第52章 殿前欢(三)
  小太监在前方领路。
  四下安静, 轮椅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裴怀瑾面无表情跟在身后。
  书房内,檀香袅袅。
  晨曦的光透过雕花的窗户斜撒在书桌上,书桌上奏折散乱的摆在桌子上,小皇帝半托着下巴, 手中转着毛笔, 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太监躬身走进去, 他的动作很轻, 怕打扰到皇上, 最后来到桌边才小声道:“皇上,裴将军来了。”
  “哦?”林纪年声音带着点惊喜, 他眼睛看向门口, “快请裴爱卿进来。”
  无人回应。
  小太监低着脑袋,林纪年侧首望向他:“小福子, 你不是说人来了吗?人呢?”
  “启禀皇上, ”小福子顿了顿, 眼睛不敢看前,“裴将军是来了, 在门口呢。”
  闻言, 林纪年微皱起眉头,倏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他丢了笔,在书桌前快速的站起身, 窗框阳光晃动, 晃了他的眼。
  御书房的门槛颇高, 不过对于寻常人来说, 抬脚迈过去就好了。
  但裴怀瑾不用,他坐着轮椅,需得别人抬, 才能过去,否则依他自身的力量,根本过不去。
  随行的太监不少,然而那些太监像是完全无视了他,眼睛四处张望,就是没有分毫动作。
  甚至两个小太监之间交头接耳,嬉笑着讨论着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嘲笑谁。
  林纪年扫过那群人,门框的阴影遮了他的眸光。
  裴怀瑾对这一切并不是无所察觉,然而他没有一丝恼怒,反而面无表情的停在门前。
  他黑眸在晨曦里暴露,像结了层霜,里面又薄又凉。
  像冬天开门后涌进门的寒风,冷然的让人觉摸不透。
  不可一世的大将军,被区区一道门槛挡在门外。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真是个笑话。
  之前他们忌惮他的武力,忌惮他功高盖主,每次班师回朝时,都是毕恭毕敬。
  如今,裴怀瑾上不了战场,腿又落下残疾,那些人开始落井下石。
  是个人都想来踩一脚。
  但他们又是矛盾的,毕竟裴怀瑾虽然残废,却依旧有兵权握在手机。他们鄙夷的同时又不得不觊觎他手中的兵权。
  所以,他们不敢明面上干些什么,只能使着上不来台面的阴招。
  林纪年手指微扣,一丝怒火倏然在心底烧起来。
  “你们都是死的吗?”他的眼睛看过那些太监,勃然大怒,“一群混账东西,还不滚过来。”
  “皇上……”那些太监见皇上怒容,这才动了身子。
  他们原本以为皇上让裴怀瑾来御书房是为了羞辱他。
  如今怎么看状况不太……像?
  他们压着心中的情绪,带着一丝惶恐的跑了过来。
  皇上却已经对一旁侍卫挥了手,那群侍卫鱼贯而入,动作十分利落。
  裴将军进去之后,一向温和的皇帝却没有进去,反而一脚踢翻了门口的花瓶。
  花瓶应声而碎。
  小太监们吓得打了个激灵。
  只听小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口,声音堪比冷冰:“给朕全都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
  黄衣侍卫抱拳得令,齐声道:“是。”
  原本寂静的御书房外这会儿吵闹起来,那些太监慌忙跪地,却已经晚了,小皇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入房。
  四十大板打下去,他们最起码得修养半个月。
  诡谲云涌的皇宫里,这样无疑是在要他们的命。
  “饶命,皇……”
  还没等他们哀嚎完饶命,就被侍卫堵了嘴拖了下去。
  御书房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了过去,一向近身伺候的小福子也被赶了出来。
  ……
  整个御书房只剩下两个人。
  林纪年睫毛微敛,敛下情绪,半晌,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日姿态。
  房间寂静,落针可闻。
  谁也没有先说话。
  林纪年细细打量坐在轮椅上的人,属于将军的挥斥方遒的气势似乎被那双无法站立的双腿磨没了,他就这样坐着,淡淡的,似乎没有事情引起他一点情绪。
  如今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点将军的样子,反而像是独立在世俗之外的仙客。
  “皇上,”裴怀瑾终于在林纪年目不转睛的探视中先抬首,他淡声道,“不知叫微臣来何事?”
  天气已经由暖转凉,他依旧穿着薄杉,沉得他人越发出尘。
  林纪年觉得,再塞给他一根拂尘,可以直接修仙去了。
  这样的性格,若说他无缘无故的踹人下水,如今就更不信了。
  林纪年终于转开了眸光,他缓步走回书桌前,问出了他的疑问,“谢博衍可曾得罪过你,裴爱卿?”
  谢博衍是谢汀安的长子,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裴怀瑾声音依旧很淡:“不曾。”
  林纪年又问道:“那你为何把人一脚踹下水去。”
  裴怀瑾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是在早朝的说辞,“看他不爽。”
  末了,他抬头,又补充道:“皇上若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事情就是这样,并没有其他的隐情。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臣就先告辞了。”
  啧。
  林纪年见他冷淡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很想捏捏他的脸。
  不过为了维持一下人设,只能暂时忍住。
  他淡定的站起身,缓步走到裴怀瑾身旁,微俯下身。
  “你看他不爽?”他倏然指着自己,问道:“那你看我爽不爽。”
  他没有用朕,而是用的我。
  裴怀瑾抬头看向他,神情一怔,很短的愣了一下神,半晌,他又恢复凉薄的姿态。
  房间的光线明亮。
  小皇上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因着半伏身,脖颈露在阳光下,泛出莹润的色泽。
  他眸眼带着笑意,眼尾挑起了多情的弧度。
  裴怀瑾手指微动。
  半晌,他垂眼道:“臣不敢。”
  “不敢?不敢干什么?”林纪年眉眼敛了笑,似乎逗弄裴怀瑾上了瘾。
  他又靠近了几步,仗着皇帝身份开始为所欲为,“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敢说实话?”
  裴怀瑾黑眸闪动,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不可置信中又夹杂着强装的淡定。
  他有些怀疑刚才自己听错了。
  那个怯弱的小皇帝说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的觉察到自己似乎被人调戏了。
  偏偏那个人还是皇帝。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头一次露出破绽,他那对付千军万马的计谋在小皇帝面前溃不成军。
  林纪年眼睁睁的看着裴怀瑾的耳垂多了一点红。
  他的喉结微动,有一瞬间有想趴过去咬一口的冲动。
  裴怀瑾可能因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调戏,他的耳垂越来越红,最后漫上脖颈间,隐入衣服里。
  他十四岁上战场,用了三年时间名震边关,匈奴闻之色变。
  用了三年的时间收复了被匈奴掠夺过去的失地,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把匈奴敢至雁门以北。
  他如今也不过才22岁,初上战场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想到这里,林纪年倏然又有些心疼。
  他神色一晃,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裴怀瑾,低声问道:“你在战场的时候……一定很苦吧。”
  裴怀瑾纵横战场多年,读过得兵书数不胜数,却隐约摸不清这个小皇帝的路数。
  他垂下眼,看着那身长衫的衣摆,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不苦。”
  “那里晚上夜空很美,星星比京都的要亮,”裴怀瑾见小皇帝陌生的背影,有点见不得那人难过的样子,他轻声说,“那草原也辽阔,跑马时……”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倏然自嘲一笑。
  这般残废之人,还跑什么马。
  他语气变得阴沉起来,“皇上叫微臣究竟何事,不如直言。”
  林纪年意识到什么,暗地里掐了自己手一下。
  你这破嘴,提什么不好!
  “难道朕没事,就不能喊你了吗。”林纪年语调一转,眼睛在四周快速的转了一圈,“再说了,谁说朕没事?”
  他说完,便快速的走到书架上,随意拿了一卷画道:“前几天,朕偶然得了一幅画,对画所展现的意境有这困惑,听闻裴爱卿家中藏画颇多,就想跟爱卿探讨探讨。”
  裴怀瑾看着他,目光幽深,带些疑虑。
  林纪年无比坦荡的递过画去,轻咳了一声,道:“裴爱卿,帮朕瞧瞧?”
  裴怀瑾瞥了他一眼,半晌,接了过来。
  这画卷用了梨花宣,色泽带着岁月积攒的气息,光看表面是副珍藏的藏品。
  林纪年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裴怀瑾暂且相信了小皇帝的话。
  他缓缓的展开画卷,很是认真的在看,只是在画的内容映进眼眶的那一刻,却勃然变了脸色。
  林纪年:“???”
  他又注意到裴怀瑾耳垂成了红色。
  “裴爱卿?”他颇疑惑,面上却不显道,“感觉怎么样?”
  裴怀瑾面部阴沉,黑的都要滴出水来,半晌,他厉声道看:“皇上,这是何意?”
  林纪年一时有些懵,不知又触道那个霉头。
  难道是画的不好?
  他探头过去,眸光垂落在画卷上。
  这副画极其古朴,作画之人画技极高,笔锋运用的出神入化,画中人的神态举止可以说是栩栩如生,极其传神。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画里的人没有穿衣服!!!
  林纪年太阳穴轻跳了几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拿的画卷竟然是一副春宫图。
  还是一副色技具佳的春宫图。
  春宫图也就算了,为什么画卷里的人会是两个男人。
  林纪年倏然有些无力,他叹了一口气道:“裴爱卿,你听朕给你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