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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对我尸体做什么 第142章

有喘气声。
是, 山底下这么冷,活人呼吸起来应当很困难吧。宫忱想。
起初,即便在两个鬼友的烘托下,宫忱也没觉得捡尸人是朝着自己来的,只当是他要找的尸体恰巧就在附近罢了。
可这会又不确定了。
既然是跑过来的, 应当是找到了什么,既然找到了什么,为何临近了, 又忽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只有喘气声愈来愈重,彰显着存在。
莫非, 真的是找我的?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被证实了——
捡尸人握住了他的一点指尖, 就一点儿,好像除了这里,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碰似的。
“有人托我来找你。”
确实如先前所说,这是一道沧桑、喑哑的声音。
“幸好找到了。”
宫忱的指尖僵冷地蜷在那人手中, 没说话,也没有回应。

接下来的一日。
捡尸人为了早日将破破烂烂的宫忱带出去,尽职尽责地给他接好每一根骨头, 灵力温和地拂过时,宫忱的眼睫会不自觉地颤动一下。
那人有着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体贴,会立马停下动作,揉揉他的脑袋,说:“我们休息一会。”
“我给你梳头发吧。”
“…………”
如果实在到了不得不继续的地步,那人会重新握住宫忱的一点指尖,说:“对不起,我知道很疼。”
“但是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
就这样,宫忱由装死充聋,到肢体会偶尔给那人一点细微的回应,最后,在那人用手指轻轻扫去他面颊上的雪时,他毫无预兆地朝那人睁开了眼睛——
黑洞洞的,昏暗无光。
他看不见那人,但他感觉在被注视。
许是太过骇人,那人一言不发,半晌,又替他合上了。
“不用急着醒来。”
宫忱其实还想再睁开眼睛,哪怕看不见,也想试着做出“看看他”的动作。
却被那人第一次有些强硬地再次合上,一只冰凉而修长的手盖住他的眼睛,和那不太平顺的掌心一样,头顶落下的声音里藏着一丝压抑的起伏。
“别这样看我。”他说。
“闭眼。”

这天夜里,一只叫“小棉花”的鬼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宫忱醒来时,听到其它的鬼在哭,茫然地睁开眼,雪花不断地落进眼里,在四面八方的哀嚎声中,他打了个哆嗦。
这世上多的是来不及道别的离别,多的是不能面对也要面对的现实。
可是……可是,他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四周好像很闹,又好像一片死寂。
许久,轻轻地,一件温热的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不睡?”
宫忱不想被那人看见,侧过脸去——但他不知道是偏离了,还是偏向了那人。
雪水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一汪晶莹。
“小棉花不见了。”他忍不住说。
“…………”
“它们都在哭。”
“…………”
“它是最先认出我的一只鬼,它叫着“朋友”,把我叫醒了,可是,它死的时候,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宫忱嘶声喃喃:“它死了,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啊。”
好一会儿,宫忱才听见男人从自己面前突然站起来的声响,踉踉跄跄的。
“火熄了……我去看看。”
原来,两人刚才面对着面。宫忱闭上眼,后知后觉地想。

被捡到的第二日,宫忱能走路了。
他第一时间和鬼友们分享了这一好消息,又活动了下筋骨,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那个人呢?”
“就在附近,好像一晚上没睡。”
宫忱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并不意外,只是问:“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啦,我又不关心他,你自己去看看嘛。”鬼友们心情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宫忱要费一点劲才能听清楚它们在说什么,然后点点头:“好,我去找找。”
走了几步,他又犹豫着回头,道:“小棉花不见了,你们不要太伤心了。”
鬼友们没有回答他。
宫忱等了片刻,它们还是很安静,就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那个捡尸人来了之后,鬼友们越来越不爱跟自己说话了。
好像自己不孤独,就不能跟它们做朋友了一样。
对于这一点,宫忱有些失落,又没那么失落。

不远处,能听到时不时传来“咔咔”“呲呲”的清脆声。
宫忱循声而去。
无论是去找鬼友们,还是去找捡尸人,这一段路都十分平坦,没有成堆的尸块,也没有会让人打滑的积雪,就像是有人特意清理过了似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走得磕磕绊绊,半是锁魂钉的缘故,半是还不适应当瞎子。
某一刻,他忽然听不到那声音了,周围好安静,他左拐右拐的,趔趄了几步,又找不到扶的东西,眼见要摔。
下一秒,被飞快抓住胳膊。
“你,要去哪啊?”声音一下子出现在耳边,还有急促略重的呼吸。
宫忱扶着他站稳了,低着头说:“没去哪,我在找你。”
“…………”
那呼吸轻微地滞了滞,然后胳膊上的力道缓缓变轻:“对不起,我忘了跟你说——我在给你做拐杖。”
“啊,是吗,”宫忱愣了愣,然后说,“我可以摸一下吗?”
“还没做好。”
“我知道,我想先摸一下。”
“嗯。”
捡尸人便引着他的手,放到了一根木制的拐棍上,摸起来结实、干燥,宫忱食指指腹顺着棍身,缓缓往上摩蹭,不经意碰到了那人的手背。
从轻轻掠过的皮肤来看,那确实是一只不算年轻的手。
那人不动声色地抽走。
“对不起,你继续吧。”宫忱老实地把手放回腿边。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就坐在一个小木墩上,听着木屑飞落的“簌簌”声,鼻尖能闻到树枝和飘雪的清香——他这会的嗅觉已经恢复到很灵敏了。
他闭着眼,眉目舒展,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似乎沉浸在这样的安逸里。
很快,那好听的韵律停了。
那人抬手,用衣袖擦掉他脸上沾到的木屑,把拐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试试。”
宫忱说“好”,然后站起来,拄着它走了两步,道:“做的真好,我还以为会用不惯,但是竟然很合适。”
“谢谢,我很喜欢。”
那人不吃这样的追捧,淡淡道:“喜欢它做什么,以后扔了。”
“为什么要扔了?”
“…………”
“为什么啊?”
“…………”
那人就是不答,看着他乱七八糟地转了几圈,默默把附近削坏了的数只木棍用灵力碎成齑粉。
“为什么?”宫忱又走到了他面前问。
“那你喜欢吧,不扔了。”那人无奈道,“好了,坐下来,疗伤。”
“我怕疼,能抓着你的手吗?”
“不能,”那人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你一个小伙子,要牵我这个老头做什么?”
宫忱垂眸,抱着拐杖坐了下来,抱着拐杖发呆,抱着拐杖睡觉。
一整天没有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