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别过来。”迟秋更急了,压低了声音道,“你快走,有人说,云青碑破裂后,看到你从结界里跑出来,他们怀疑………”
“那就是有人化作我的样子进去了,这是要栽赃我。”宫忱心脏砰砰直跳,冷汗直冒,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刚才这段时间我一直和………”
说到这里,宫忱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咬舌尖,话头一转:“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守住结界,这种时候若是首领不在,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你先召集大家,我马上就来。”
“好,我知道了。”
。
“为什么不说是我和你在一起?”柯岁从营帐里出来,皱眉看着他,“我可以帮你作证,不是吗?”
“如此天大的祸端,对方有心想栽赃给我,肯定不止挖了这一处坑,我不能拉你进来。”宫忱边说着,边从柯岁手中将盛着自己心头血的玉瓶夺了过来,瞬间用火灼成灰烬。
“元真,你立刻离开这里,还有回去后一定要销毁所有我给你的血,如果真有人化作我的模样进入结界,他肯定用了我的血,你留这个在身上,指不定会遭人怀疑。好了,就说这些,我走了,你珍重。”
柯岁在他转身欲离之际抓住他的手臂,千言万语未能出口,最后也只化作沉沉沉的两个字。
“珍重。”
宫忱握拳在他肩上碰了一下,随即转身飞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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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碑,南界。
恶鬼越聚越多,结界摇摇欲坠,隔着透明的结界屏障,数不清的恶鬼趴在上面嘶吼咆哮,尖锐的指甲吱呀吱呀刮着,听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有守碑人撑不住了,畏缩道:“这结界眼看就要破了,还让我们挡在这里,是要我们送死吗?!”
“不、不然我们还是先走吧……”
“不能退!!!”
在人心动摇之前,迟秋一声咆哮盖住了那些惶惶之音:“城内数十万百姓就在身后,我们必须为他们争取撤离时间!我们要是退了,他们必死无疑!”
“我对结界了解最清楚,现在结界还能再撑一会,可若是有人临阵脱逃,结界马上就会裂开!谁现在要敢退一步,就是在害守在这里的所有人!”
于是众人继续苦苦支撑,又过了一会,有人问:“我们还要坚持多久?”
迟秋也不知道,她境界不如大部分人,又拼命往外输送灵力,已经快撑不住了,咬牙道:“等首领来。”
“那首领呢,他去哪里了?”
“他不是跑了吗?不是有人看到他从结界里出来吗?”
“他不会丢下我们自己逃命去了吧?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如果说云青碑就是他弄裂的,他让我们守在这,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害死在这里——”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惊疑不定地看向迟秋,期望她给一个解释。
她身体已至极限,旁边的奚何虽能看出气氛不对,却不能出声,皆是有心无力,至于再旁边的阿佑则一脸无所谓。
“住口!”
这时,一道温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只见一位蓝衣夫人步履飞快朝这边赶来,身后跟着黑衣侍女。
她气都没喘匀,眼神就先锐利地扫了一眼张口闭口就是说宫忱跑了的人。
“云青碑裂开的那刻,我亲眼看到忱儿守在北边的一个小营帐里,是谁说忱儿那时在结界里,可以出来和我对质。”
“段、段夫人。”那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似乎是没想到这位涉世甚少的段家主母会出现在如此危险的地方。
“我不止是段夫人,我沈湘也曾是一名除鬼师,厉鬼在前,稍有不慎便是人间劫难,岂容我等贪生怕死?”
段夫人语气平和,竟丝毫不落气势:“我见你修为波动比旁人要浑厚,输出的灵力却不足他们的二分之一,难怪还有胡言乱语的心思。你若自怨自艾便也罢了,可你们首领自上任以来,未有一件事情不尽心尽力,未有一刻曾擅离职守,你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这样一个人?”
那人面色赤红,不再说话,默默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段夫人又走到迟秋身后,将自身的灵力渡给这个咬牙苦撑的小姑娘,温声道:“你也是,凡事要量力而行,谁教你快吐血了也不吭声的?”
下一秒,迟秋嘴角便溢出鲜血,她苦笑一声:“多谢夫人替首领说话。”
说到宫忱,段夫人眼里隐隐闪过担忧,其实她将药送过来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悄悄躲在附近,不成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我明明是在他之后赶过来的,怎么来得却比他早…………”
“首领!”就在这时,迟秋看着前方,惊呼出声。
只见宫忱身上燃着幽蓝火,从结界内猛地扑出,身后是一大群穷追不舍的恶鬼,险险被结界拦住。
宫忱踉跄两步,捂着嘴唇,咳了血,很快站稳,冲忧心忡忡的迟秋摇了摇头,也瞥到了她身后的段夫人,眼神闪烁着说了句:“多谢。”
紧接着,他移开目光:“我将结界薄弱处的鬼魂引了过来,奚何、阿佑,你们各自带三十人去西北、东北方位支撑结界。”
两个并排而站的男子点了点头,彼此对视一眼,分别带人离开。
宫忱边将灵力注入结界,边继续道:“诸位,八百名除鬼师正在一里之外布施阵法,形成天罗地网。”
“只要再坚持十分钟,十分钟后,所有人同时撤走灵力,先退至阵外,等待灵力恢复后再上阵。”
“但在这十分钟内,谁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或者敢往后退一步,我就先送他进去喂恶鬼。”
他嘴角带血,凛然和森然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脸上,令其余人浑身一震,都卯足了劲往结界里输灵力。
这十分钟内,宫忱收到了接连不断的传音,多是前来获悉情况或者商议阵法部署,最后他才和段钦传音。
“你怎么样了?还有,我娘今天正好去给你送药了,你见到了她了吗?”
段钦声音异常紧绷,还夹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似乎恨不得立马就传送到这里来。
“我们都在。”宫忱简要陈述了这边的情况,深吸了口气,道,“还有三分钟,就要撤掉结界了。”
“……三、三分钟?”
段钦似乎没想到这么快,愣了两秒,才嘶哑而茫然地说道,“如果我让你们两个立刻回来,是不是很自私?”
宫忱用力闭了闭眼。
“朱颜姐,”他回头,看向段夫人旁边的侍女,“请你现在带段夫人离开这。”
段夫人皱眉:“我不……”
“段钦在听着,”宫忱最知道她的软肋,打断她道,“别说让他担心的话。”
段夫人怔了怔,却也还是没走,轻声道:“忱儿,他也会担心你……我也会。”
宫忱鼻尖轻微地耸动了一下,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道:“已经够了。”
“您已经不是除鬼师了,”他偏开脸, “在这守了八分钟,不算违背良心,趁现在离开,也不会伤段钦的心。”
“还有,您肯来找我,为我说话……也让我……有一点开心。”
“您走吧,当年的事,我不怪您了。”
段夫人浑身一颤,顿时潸然泪下。
“什么当年的事?”段钦无措地问,“宫忱,你能不能跟娘亲一起回……”
宫忱没答他,只是声音加重,急促道:“朱颜姐!”
黑衣侍女不再一动不动,一手刀劈晕了段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宫忱:“忱少爷,保重。”
宫忱点点头,同时切断了传音。
一分钟后,他一声令下,放出一道火墙,守碑人同时撤走灵力,在他们离开后的第十秒,结界传来密集如雨的咔嚓声响,第十五秒,彻底裂开。
不多时,群鬼倾巢而出,在幽蓝的火光中怒号着涌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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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地网阵作为第二层防御,再次将它们拦下,八百训练有素的除鬼师在阵中厮杀,且源源不断有人从城内赶来支援。
半个时辰后,邺城上空放出一响烟花,昭示着城中已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可以撤了!”有人高呼。
没了后顾之忧,于是边打边退,渐渐将群鬼引向邺城,准备来个瓮中捉鳖,一切按照先前演练的那般进行着,顺利得不像话。
“三大鬼王和赤斫都没有出现,”宫忱望着云青碑的裂口,心头始终氤氲着一层阴霾,“它们在等什么吗?”
那些从裂口中涌向四面八方,乱成一盘散沙的鬼魂们,无非是数量多了些,力量都不高强,出来得再多,也只是消耗大家的灵力,总体上还是有伤无亡。
更何况,他们这边也有医修,受伤的人的数量甚至比不上治愈的数量……
它们,到底还在等什么呢?
“首领,你在想什么?”有人见他脸色不好,从后面拍了拍他。
“我…………”
宫忱回头,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印象中有些腼腆,但很细心。
除了他,身后都是些眼熟的面孔,他们背靠着背战斗,神情不如云青碑刚裂开时那么压抑,聊着自己刚才杀了多少只鬼,以及要比一比之后谁杀得多,让少的那人请客喝酒……
他皱眉,正要让大家不要太早放下警惕,突然间瞳孔骤缩,挡下了袭往腹部的一击!!
然而,其他人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
噗嗤。
噗嗤,噗嗤,噗嗤。
数十道刀刃入白肉的声音接连响起,仿佛是灾难的号角从此刻开始吹响了——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几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眼瞳翻黑,随手抽刀就捅进了身边人的后背、肚子、心口、肩膀……
鲜血狂飙的刹那,他们扑过去咬住对方的脖颈,像恶狗一样啃食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了?啊啊啊!放开,放开!!”
“好疼!好疼啊!”
场面瞬间陷入混乱。
不远处的迟秋手脚冰凉,喃喃:“他们,是被恶鬼上身了吗?可是,怎么会这么容易就………”
宫忱没说话,他双眼死死盯着身旁那张年轻的、腼腆的、却又瞳孔全黑的脸。
三秒钟后,在所有人惊恐地举剑对着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同伴之时,在所有人犹豫不决、不知所措、双眼含泪之时,他一刀砍下了这位的头颅。
“没救了。”
低沉而隐忍的声音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他们的魂魄,已经被吃光了。”
“而你们还要活下去。”
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