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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只想走剧情 作者:即墨遥

文案:
方黎穿成了一篇狗血文的炮灰攻魔尊,魔尊修为高强、势力滔天,在修仙界呼风唤雨横行霸道……对万人迷主角受一见钟情强取豪夺,贡献了很多令人面红耳赤的强制爱情节。
这剧情当小说看看也就罢了,让自己上却是万万不可。
方黎:我可能不行。
系统:……
方黎一出门便看到黑压压的魔修,将缥缈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云间阙众弟子之首,男子迎风孑然而立,剑尖直指他的方向。
方黎看着清冷绝世的男子,望着他染血的白衣长剑,沉吟片刻……他忽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这一日,修仙界第一天骄,云间阙的玉仪君,为了守护身后宗门弟子,不得不屈从于冷血残忍的魔尊,一想到这样的谪仙会被那魔头百般羞辱折磨,整个修仙界都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方黎带着美人儿回了家,虽然他无意强迫一个直男,但走走过场还是没问题的。
方黎一边敷衍的进行“强制爱”,一边贴心的给主角受的爱慕者们制造机会,帮助他们发展发展一下感情……
在万仙盟攻打浮丘山的那一日,方黎走完剧情成功死遁离开。
重生时已是九年后,
就在他拿着当魔尊时积累的经验,用着全新的身份,准备在这个世界好好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却遇到了如今已成天下第一人的主角受。
清冷男子抓住他的手腕,眼底是一抹隐晦的疯狂,声音低哑:尊上还想逃到哪里去?
方黎:……这剧情到底是哪里不对?
备注:魔尊受,修罗场,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黎,谢怀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现在就等着死了》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魔尊没有求生欲。
立意:互相救赎,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重燃对生命的热爱。

===魔尊(魔尊没有求生欲…)===

凛冬时节,鹿灵山脉在冰雪覆盖之下,抬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绵延不绝的延伸至天际,似要和整个天幕融为一体。

山脚下零零落落有一些农户,天还没亮,便家家户户都洒扫干净,村民们也都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聚集在山下的空地上,准备迎接从鹿灵山上下来的仙人们。

每年大寒,仙人们都会下来作祭祀,帮他们设置御寒的法阵,还会分发些过冬的食物。

这里的冬季向来漫长,得仙人庇佑,才不至于太难熬,因此村民们对于鹿灵山上的仙人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感激。

他们虔诚的等待着……但直至日近黄昏,都不曾有仙人出现。

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花袄子,从早上等到现在,双颊冻的红扑扑的,她又冷又饿,实在没忍住,悄悄拽了拽身旁女人的衣袖,糯糯道:“阿娘,说不定今年仙人们不来了,我们回去吧,这里真的太冷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女人眼底神色不安,摇头轻声呵斥:“不要胡说,仙人们一定会来的。”

虽然这番交谈压低了声音,并未传开,但同样的疑惑和不安,早已在村民之间蔓延开了。

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仙人们每年都会来,今年为何不来了?难道是不再庇佑他们了吗?

有人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山脉正中,那座高耸入云的万丈山峰。

又或者说?是仙人们出什么意外了?

………………

群山环绕之间,灵韵峰如一柄直入云霄的雪色神剑,将整个鹿灵山脉一分为二。

因地处极高,半山之上常年冰雪不化,在这凡人到不了高度,银树冰花仙雾氤氲之间,似有琉璃屋檐若有若现。

灵仙界历史最为悠久的仙门云间阙,便坐落在这灵韵峰上,半山腰处的宽阔空地上,巍峨耸立着九根通天玉柱,映衬着如白玉般光洁如境的地面,威严而美丽。

只是此刻……本该出尘仙境般的地方,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洁白如玉的地面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以及散落的残垣断剑,显是经历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就连数十丈高的宗门石碑上,都有鲜血飞溅而上,凝固成斑斑点点的暗红……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魔修,将整座灵韵峰围了个水泄不通。

魔修们形貌千奇百怪,装扮各异,有的形如骷髅鬼气森森,有的黑袍加身双目泛红,有的衣着华丽容貌妩媚,有的袒胸露背浑身杀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数吵闹嬉笑之声糅杂在一起,宛如一场光怪陆离的群魔盛宴。

但万千群魔和染血的仙门,都不是最令人瞩目的。

一座妖异阴森的黑色塔楼,矗立在群魔之间,塔楼足有九十九层高,呈黑色锥形,材质宛如金石,泛着凛冽的寒光,每一个伸出的檐角,都如狰狞恶鬼,张牙舞爪,似要择人而噬。

即便是最凶恶残忍的魔修,也下意识远离黑色塔楼,数十丈之内,没有一个魔修靠近,俱都小心避开,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很可怕的存在般……

以至于黑塔所在之处,纤尘不染,竟成了此地唯一净土。

“咣当”一声。

方黎手指微微蜷曲,指尖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他好像半梦半醒间,不小心打翻了什么。

随即他怔了怔,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缓缓转头,入目所在是铺着厚厚灰色地毯的地面,嵌着翡翠的纯金雕花酒杯跌落在地,清澈酒液缓缓浸入地毯中……

他的手随意的搭在软塌边上,软塌边有个精致的黑木矮几,如果他猜的没错,便是自己刚才将矮几上的酒杯打翻了。

但这一幕,实则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方黎一时间,有些不确定……

他抬起手,垂眸凝视。

这是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消瘦的手指骨节凸起,指甲有些长,应该很久没修剪过了,指甲根部泛着青灰色,手很好看,但似乎病的不轻,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他的手。

方黎垂下眼睛。

等了大约十息的时间,脑中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你醒了。】

方黎顿了顿,试探开口:“系统?”

【正准备自我介绍的系统:……】

方黎声音温和:“可以和我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系统: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方黎摇摇头:“我只是试一试,你真的存在,我其实很意外。”

【系统:……】没感觉到。

方黎尝试伸展了下僵硬陌生的身体,缓缓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视线落在这个冰冷的黑色房间中。

一个本该死的了人,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拥有了一个陌生的身体,如果不是身处某种幻觉……按照现在常见的说法,那他就是穿越了。

虽然他并不是个沉迷小说的网瘾少年,但他有个很喜欢看各种网络小说的妹妹,因此对一些常见设定也略知一二,据说主角常常都有系统之类的外挂,于是便随便蒙了一蒙,若是真的有个系统的话,倒是省了自己很多事情。

他向来是个随遇而安,且接受能力很强的人。

系统眼看宿主已经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沉默片刻,咽下了自己准备好的解释现状的话,开始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系统: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演化出来的世界,因为该世界的一个重要角色意外死亡,现在需要你来继续扮演这个角色,你必须按照剧情走完主线,一直到小说剧情结束,该世界可以自行运转为止。】

方黎点点头,原来是穿书,他说:“没兴趣。”

【系统声音没有温度:……你可以拒绝,但你已经死了,拒绝的话,将回归死亡。】

方黎轻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自-杀的吗?”

【系统:……】这我怎么知道?!

系统被噎的半晌没做声。

“这样吧。”方黎顿了顿,善解人意道:“你先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再考虑下,要不要接这个任务。”

系统还没想好怎么劝宿主,见宿主语气有松动,忙不迭将剧情灌输给宿主,盼望着宿主能改变主意!

方黎眨了眨眼的功夫,一部剧情就浮现在脑海,就好像自己看过一般。

片刻后,他露出沉默中隐含一丝复杂的表情。

这种天雷狗血杰克苏厕所文学,方黎还真是第一次看。

这个世界名为灵仙界,主角受名为谢怀。

身为这个世界的唯一主角,天命之子,谢怀是个当之无愧的万人迷,书中无论正派反派男男女女都爱他,但凡是个有名有姓有魅力的角色,不是喜欢谢怀就是在喜欢谢怀的路上。

魔尊厌睢身为本书最大的反派,自然也是逃不过,他强取豪夺将谢怀掳了回去,一开始虽然并非真心,但在几十万字的痴缠情爱之后,先走肾后走心,终于被谢怀的完美不屈所折服,深深爱上了他,对他千依百顺予取予求,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

奈何谢怀冷心冷情,谁也不爱,一心只有除魔卫道……在经历无数磨难后,亲手手刃魔尊,平复魔祸,终成灵仙界第一人。

任那些仰慕者如何前赴后继,但直到小说结束,谢怀都没接受过任何一个人。

唯一一个吃到肉的魔尊,还被他一剑穿心。

方黎怀疑谢怀是个直男,再看剧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作者毫不吝啬的在谢怀身上堆砌各种美好的词汇,清冷、绝世、孤傲、坚毅……他一心向道匡扶正义,心志坚定,宁折不弯,身为当今灵仙界第一天骄,本该一生都璀璨如星,被众人所仰望爱慕……

可偏生一个这样完美无瑕的存在,却被魔尊掳走百般折磨,生生要折了他一身傲骨,让他跌入尘埃泥泞。

这部小说虽然洋洋洒洒几十万字,但有用的剧情着实不太多,多数是魔尊和谢怀花样百出的床戏,将怎样强-迫折磨一个天之骄子写的香艳刺-激,栩栩如生,令人面红耳赤。

如果方黎看过足够多的小说,就会知道,在一篇没逻辑的R文里,这实在没什么好奇怪。

魔尊就是古代修仙版的霸道总裁,但谢怀却不是寻常的被迫的主角。

面对施加的痛苦,他不会哭不会哀求,面对他人的爱意,他不会笑不会接受。

他心中唯一坚守,便是除魔卫道。

他的道心坚不可摧。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动摇他丝毫。

最后是谢怀亲手杀死了魔尊,魔尊一死,浮丘山无主,在万仙盟的攻打下,很快便死伤惨重,剩下的魔修逃的逃,归顺的归顺,灵仙界重归于平静。

这结局倒是看的人还算舒心。

没有为了HE而强行让谢怀委身魔尊。

也许作者是有某种,将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的特殊癖好,但有一点倒是从始至终坚持住了,那就是谢怀的人设从来没崩过,不会爱魔尊的谢怀,才是那个谢怀。

他就是个冷心冷情、心志坚定,从不耽于情爱的修道之人。

甚至在那样的折磨之下,不曾屈服丝毫,还能保持本心,方黎心中是有些敬佩的。

无论如何,这剧情看看也就罢了,让自己上,却是万万不可。

他如今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大反派,对谢怀万般折磨百般强-迫的魔尊,最后死无全尸不说,连骨灰都被扬了,这种角色,实在看不出有何吸引人之处。

方黎平静道:“我看完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系统早就猜到方黎可能不会答应,这回准备好的说辞终于派上用场。

【系统:只要你顺利完成任务,走完剧情,我可以帮助你在这个世界重新寻找一具躯体,你可以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继续活下去。】

方黎抬眼笑了,一副爱活不活的样子,悠然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演不来而已。”

【系统:……】

【系统沉默许久,艰难妥协道:……也不是一定要完全一模一样重复剧情,只要大概偏离不多,能顺利进行到结局就够了,只要坚持到书中剧情结局,你就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也不需要多高的演技,这真的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方黎好奇的道:“我看起来真的很想活吗?”

系统语结,他极少碰到这样难缠的宿主,一般来说,只要许诺一次重活的机会,宿主大多都是会同意的,更别说他还给出了这样的优待,可即便这样宿主也不为所动……毫无求生欲。

说真的,系统想换个宿主了。

但宿主不是他想换就能换的,毕竟有个刚好死亡,又灵魂和该角色足够契合的人,其实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系统有些自暴自弃:可是如果你不做这个任务,后面的剧情就都不会发生……】

方黎微微一笑:“这样不好吗?”

这样的剧情,当小说看看也就罢了,若是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不发生更好。

【系统木然道:但现在还是剧情刚开始的时候,这个世界刚刚演化出来不久,根基不稳,若是后面的剧情不发生,一切混乱无序,无法-正常运转,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崩溃的,一切都会重新归于虚无……】

方黎动作一顿,眼帘微垂,忽的开口:“不过,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系统:……?】

方黎淡淡开口:“但我不保证一定能完成任务。”

若是一开始方黎就这样说,系统铁定不答应,非得好好说道一番,但现在他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已经不敢再和方黎谈条件,唯恐他一个不高兴就撂挑子不干了。

【系统:好好好!】爱咋咋地,大不了大家一起毁灭!

咦,系统发现只要看开了生死,烦恼忽然都消失了,他这么快就被方黎感染了吗……只是有一点,系统不明白。

【系统: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方黎拿起矮几上的纯金酒壶,轻抚过壶身,壶身上的雕刻栩栩如生,入手沉甸甸的,凉意沁入手心,他踩在厚厚柔软的地毯上,凝神听去,隐约还能听到外面喧哗吵闹的声音……

挺真实的一个世界,就这样消失了,有点可惜。

“我只是忽然觉得,试试也可以,毕竟我不是吃亏的那一个……”方黎微微一笑。

【系统有些狐疑:真的吗?】

“不然呢?难不成……”方黎挑眉,拉长音调:“你真以为我是自-杀的,活的不耐烦了?”

【系统:……】

这不是你说的吗?!

系统看了看宿主那无谓淡然的模样……他还是宁可相信宿主是心血来潮,毕竟宿主也说了,他不保证会完成任务。

无论如何,宿主愿意尝试是个好的开端!系统有点感动。

方黎淡淡道:“不过有个条件,我要厌睢的记忆。”

系统顿时迟疑了。

【系统:你已经有了原著剧情,知晓过去未来,这可是上帝视角!还需要对方的记忆吗?】

“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记忆,可以胜任这样一个角色吗?”方黎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实在是过于高估我了。”

【系统连忙道:如果你确定需要,我可以给你记忆。】他没有说的是……对于心智不坚的人,接受原主的记忆,很可能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冲击,甚至可能产生认知障碍,但这只是有一定的可能性,也可能没有任何影响。

宿主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系统不想有任何变故,心虚的隐瞒了这个风险提示。

方黎说:“我确定。”

【系统:好。】

随着系统的话音落下,方黎只觉得脑中一阵剧痛,随即眼前白茫茫一片,他的视线变得空洞……过了好一会儿,双瞳才重新有了焦距,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脑中却多了很多东西。

这些记忆,并不是一股脑灌输给他的,而是如同数据一般,存储在他的大脑之中……只要他心念一动,便会读取到他需要的记忆,就像是他自己的记忆一般。

还挺方便的,而且……比他预计的情况要好的多。

魔尊厌睢是个神秘又强大的人,他的过去无人知晓,五年前如魔星一般横空出世,搅的整个灵仙界腥风血雨……这样一个冷血心性的反派,他的记忆一定不普通,甚至是极具侵略性的……

如若厌睢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那对于他的记忆而言,自己的记忆则如同沧海一粟,甚至很可能被瞬间淹没,迷失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拥有方黎记忆的魔尊。

这些方黎都知道,他认为系统也知道,却担心自己改变主意,故意隐瞒不言。

但这并不能改变方黎的决定,他既然做一件事,就不会毫无准备,任何事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虽然原著只专注于厌睢和谢怀的花式床-事,但哪怕通过只言片语,也知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高武世界,没有魔尊厌睢的记忆,他将在这里寸步难行,活着走出这扇门都难。

若凡事瞻前顾后,便什么都做不成……况且,要是连自己的心都不能坚守,不如现在就放弃任务算了。

幸运的是,厌睢的记忆并不算长,只有二十几年,和方黎的年纪差不多,而且这些记忆,并不是一股脑灌输进来,而是保存在脑海中,予取予用,只要他使用时稍加注意,不让自己沉沦于厌睢的过往之中,并不会对自己产生太多影响。

完全属于可控范围之内。

【系统试探的开口:宿主?】

方黎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系统仔细观察了一番宿主,发现和刚才并无任何变化,也没入魔的迹象,顿时就放下了心来,心中的愧疚也少了一些,看来这些记忆对宿主并无影响,是他多虑了。

【系统提醒道:你该准备出去见谢怀了。】

方黎结合记忆和剧情,微一沉吟,很快便了解了状况。

这一战云间阙拼死一战,却节节败退,为了避免更多死伤,被迫开启了护宗大阵,宗门子弟全部退守阵中……

魔尊厌睢率群魔围困云间阙,并放话若是肯将玉仪君谢怀交出来,献给他作为娈宠,他不介意放云间阙一条生路。

而这些天那些魔修也没歇着,他们分批轮流攻打护宗大阵,按照剧情,谢怀将在云间阙被围困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即将坚持不住时出现。

今日,便是第四十九日。

其实倒不是云间阙弱,身为灵仙界五大仙门之首,传承万年不绝,云间阙的实力是很强的,但再强,也终究只是一个门派,到底抵不过数百魔门万千魔修。

独木难支……若仙门也能如此团结,共抗群魔,何至于沦落至此呢?

只可惜,不怕死的人还是少。

整整四十九日,连一个前来援助的宗门都没有,任由云间阙独自面临灭门之危。

人性凉薄,不过如此。

方黎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他从床-上站了起来,黑色暗纹锦袍拖曳在地。

系统看着方黎,今日便是方黎和主角受谢怀的第一次见面了。

就在这时,只见方黎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酒杯飞回手中,然后又重新悠闲坐了下来。

【系统:???】宿主不是去见谢怀的?

“谢怀若是出来了,自有手下来报,哪有本尊亲自出去等的道理。”方黎神态慵懒,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而且,本尊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虽然扬言要收谢怀做娈宠,但谢怀来与不来,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厌睢率群魔围困云间阙,目的并不是谢怀,而是为了羞-辱正道仙门,云间阙实力强大,历史悠久,在灵仙界颇有威望,拿来开刀再合适不过……若是云间阙被迫交出谢怀,那更是扇在众仙门脸上的一个耳光,此刻,这里的一切一定早已被关注着……

想想那些假装不知当缩头乌龟的仙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厌睢在此一役掳走谢怀,只是顺水推舟罢了,原主都不在意,方黎自然更是不在意。

系统有些迷茫,最重要的事情难道不是走剧情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正在此时,门口黑色符号金光闪烁。

方黎一挥手,门便开了。

一个男子在一个仆从的引领下恭敬的走了进来。

男子黑色长发束在脑后,阴柔俊美的面容上,一双暗红竖瞳神光妖异,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长袍,腰上缠着黑鳞长鞭,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尊上,今日已经第七七四十九日,云间阙护宗大阵已经快要撑不住,可要发起总攻?”

这个人便是魔尊厌睢最信任的左臂右膀,右使乌衣寐,也是本文各种对谢怀折磨陷害的恶毒炮灰,谢怀的遭遇那么惨,少不了乌衣寐的推波助澜,此人是个阴险狡诈狠辣的魔头,也是厌睢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子……

一篇狗血虐文,要推进剧情,自然少不了乌衣寐这种角色,方黎表示理解。

只是想想他的结局,若是和其他角色一样爱上谢怀,而不是专注于做一个恶毒炮灰,也许不会死。

方黎淡淡收回视线,并未回答,而是垂眸斟了一杯酒,杯中酒液清澈晶莹,酒香弥漫……他并没有回复乌衣寐的话语,而是看向垂首站在角落里的仆从,微微一笑:“你也伺候本尊不少时间了,一直很得本尊信任,这杯酒便赏你吧。”

那黑衣仆从蓦地抬眸,双眸闪过诡异阴冷的光,然后七窍流血,直直倒在了地上,瞬间便没了气息!

乌衣寐一怔,随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视线扫过那仆从的尸体,沉声道:“他竟敢给尊上下毒?!尊上为何不留活口,属下定能拷问出幕后主使!”

炼魂塔乃是魔尊法器,塔内皆是魔尊领域,若是尊上不想,这人是不可能有畏罪自-杀的机会的,便是抽魂夺魄,也总能拷问出幕后之人来,只是尊上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死在他眼前……

难道……

方黎轻轻放下酒杯,对乌衣寐笑:“无妨,本尊心中有数。”

他没有抽魂夺魄折磨人的爱好,也不太想杀-人脏了自己的手,这个人愿意自我了断再好不过,一个作恶多端背主求荣的魔修,死有余辜,方黎还不至于连这种人都要同情,让他死的痛快,已是高抬贵手。

否则若是交给乌衣寐处置,此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亡,也是一种奢侈啊……

况且,严格来说,厌睢便是死在此人的手中,一命尝一命再是公平不过。

【系统却是惊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黎:乌衣寐刚才说的话你没有听到?】

【系统:……】他刚才实在太惊讶了,没有想到就这样死了个人,一时惊慌,竟忘了此处还有人就问话,幸好宿主机敏,也知道在脑海中回复,否则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系统:我听到了,只是意外……】

【方黎:我更意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厌睢是怎么死的吗?】

【系统:……】

【方黎缓缓道:活着,才能走剧情。】

方黎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幕后主使是谁,看过全文的他,基本上已心中有数,没有留活口的必要,或者说,他也不能留下这个活口。

这一切都是个意外。

这离魂之毒虽是天下奇毒,但本不至于要了厌睢的命,只是恰逢厌睢修炼之际被心魔钻了空子,才走火入魔死在离魂毒下,可以说厌睢的死亡,是概率极低的机缘巧合,而这一幕,原著中也根本没写,到底是这件事本不该发生……还是发生了,但厌睢并没有死,轻描淡写的处理了呢?

一篇只专注于啪啪啪的无脑R文,演化为一个完整的世界后,原本的剧情,反而成了水面上的冰山一角。

信息量十分有限,方黎一时无法深究到底是何原因,但换位处之,也知此事不能深究,一是幕后之人是个重要角色,还得好好留着他走剧情用;二是这魔门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各个都心怀算计,若是过于较真,岂不是没有手下可用。

但他又不可以无动于衷,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一笔揭过。

自己刚刚走火入魔过,死活一次,正是极为虚弱的时候,可不能半点露怯,否则对方定会趁机啖肉食骨,将他撕碎……

所以略施小计逼此人自裁,进可攻退可守,暂时不必和幕后之人反目,又可以暗暗敲打对方一番,令对方有所忌惮,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暴露,会不会被秋后算账……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对自己发难。

乌衣寐默默侍立在一旁,魔门准则便是弱肉强食,群魔虽摄于魔尊威严不敢反抗,但若是给他们丝毫机会,都会想杀死魔尊上位……

尊上当着自己的面这般,难道是为了杀鸡儆猴吗?

乌衣寐眼神一沉,单膝跪地,一字一顿道:“属下是绝对不会背叛尊上的。”

方黎回过神,见乌衣寐凝重又肃穆的样子,看过全文的他对此深信不疑,想到乌衣寐想多了,不由得扬起嘴角,感慨的轻轻一笑,“本尊相信。”

因为到最后那一刻,肯留在浮丘山陪他死的,也只有这个恶毒炮灰了。

===美人(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尊的人…)===

云间阙的护宗大阵,上一次开启,还要追溯到四千年前,为应对天灾流火,山河动荡。

护宗大阵的核心位于灵韵峰顶问仙殿,由修为达到分神期的长老们轮流主持,大阵每日所需灵石数百万,饶是云间阙传承悠久底蕴丰厚,到第七七四十九日,也即将陷入无以为继的地步。

近千名筑基期以上的弟子,默默盘膝坐在问仙殿外,神色肃穆,他们的修为不足以操纵大阵,但在最后时刻,却可以燃烧自身修为,代替灵石,继续为大阵提供灵力。

忽的,空中光幕闪烁了下,代表着又被攻击了。

魔修们轮流攻打大阵,会导致大阵消耗更多能量,如今大阵光芒越来越微弱,怕是……今日就要扛不住了。

谢怀从问仙殿中缓步而出,抬首望去,便看到天幕光芒渐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那些守候在外的弟子,见到他出来了,俱都露出崇仰之色,恭敬的道:“谢师兄。”

谢怀乃是云间阙这一辈的大弟子,他们所有人的师兄,虽然年纪轻轻,却有着分神期的修为,因此才有资格进入问仙殿,协助长老们操纵大阵,而他们等人却只能守在外面……

但,他们虽然没有谢怀的天赋修为,帮不上多少忙,却也不会贪生怕死,定会和魔修们死战至最后一刻,绝不堕了云间阙的名声。

谢怀望着面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俱都挂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神情,就连平日里,最是顽劣的几个小师弟小师妹,此刻也都正襟危坐,握紧了手中的剑,面临生死存亡之危,没有一个临阵逃脱之辈,也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把他交出去,以求苟活。

是的,就在云间阙被困的那一日,魔尊便派人前来传话,若是将他谢怀献给魔尊,便给云间阙一条生路。

这番猖狂之言,无疑是对整个云间阙的羞-辱,堂堂正道仙门,若是靠献出弟子而苟活,只会成为整个灵仙界的笑柄,从此再无立足之地,当时大家都很愤慨,一场血战难以避免。

如今七七四十九日过去了。

一日比一日更接近死亡,一日比一日更加绝望……却还是没有一个人妥协。

这便是云间阙的风骨,宁可覆灭在此,也不肯向魔道低头。

谢怀脚步沉重,一步步走下台阶。

即将越过这里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小师弟陶鹿,少年对他眨眨眼,说:“师兄,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孩子平时最是顽劣,修炼也常常偷奸耍滑,平日没少被师父训斥,现在却乖乖坐在这里……谢怀缓缓道:“为什么?”

少年见没人注意到,露出一个熟悉的狡黠眼神,咧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悄声说:“师兄,你是灵仙界最年轻的分神期,大家都说你是几千年来,唯一有希望成就合道真仙的天才,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这样,就可以给我们报仇了啊。”

他说到这里,眼神发亮,差点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自己在大杀四方似得:“到时候杀的那些魔修哭爹喊娘,看他们还敢不敢这般胡作非为!”

谢怀喉咙微哽。

陶鹿怕耽误他正事,说完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挠头:“平时都是师兄你挡在前面,这次也换我们保护你一次!”

谢怀缓缓伸出手,揉了揉少年脑袋,哑声道:“你还小,别想那么多。”

他转过头,没再停留,下了山顶。

………………

明隐上人乃是这一任云间阙的宗主,是全灵仙界仅有的几名炼虚期大能之一,在灵仙界德高望重,只是如今天年将近,却迟迟在炼虚期巅峰无法突破,因此常年闭关不出,若非遭遇此等危机……他也不会出关应对魔祸。

只可惜……

白发老者盘膝而坐,面如金纸,神色虚弱,显是身受重伤。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苍老:“怀儿,你来了。”

谢怀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道:“师父。”

谢怀望着老者气息虚弱的模样,心中越发沉重,师父亲自出关迎战,却依然不是那魔头对手……且师父在炼虚期已停滞一百多年,本就突破希望渺茫,此次又伤了根骨,怕是无望更进一步了。

谢怀眸光沉沉,一字字道:“师父,那魔头可是合道期了?”

炼虚之上便是合道,达到合道期的修士,形神合一,几乎寿元无尽,可引天地之力,可以破碎虚空,因此也称之为合道真仙,而灵仙界……自从上一位合道真仙元初陨落后,已经数千年不曾有过合道真仙了。

若是那魔头真到了此等境界,恐怕今日不仅仅只是云间阙之危,也是整个灵仙界之危。

明隐上人摇摇头:“应当不是,若他真的已是合道期,护宗大阵也阻不了他……”但到底是何种境界,明隐上人也说不清。

谢怀神色肃然凝重,只要不是合道期,便有抵挡的希望……况且,就算真是合道期又如何?只要他活着一日,就定要斩杀这魔头,还灵仙界一个太平。

明隐上人轻轻叹息一声。

五年前,那魔头横空出世,以残酷暴虐的手段,一统魔道,令群魔俯首不敢不从……那时候的灵仙界,还没有意识到这是灾难的开始。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他的修为,只知道他很强,迄今为止未有一败,所有反抗他的人,都会被残忍的杀死。

魔尊厌睢一统魔道之后,很快便开始扩张,肆意杀伐掠夺资源,手下群魔鱼肉百姓……前些时日,云间阙的弟子下山游历,为了庇护当地的百姓,和一些魔修引发了冲突,不想引来了此次魔祸。

只因区区摩擦,不惜大动干戈,要灭门屠派……此魔头行事无半点常理可言,肆无忌惮至极,怕是起了杀鸡儆猴的心思。

而众仙门却还一盘散沙,根本无力抵抗。

云间阙苦战之后不得不退守宗内,开启护宗大阵,被困的那一日,明隐上人便给各大门派去了信,至今却只收到寥寥几个回复,就连那几个交好的门派,尽管说会来驰援,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过去了,却没有等来一个门派的援助。

明隐上人苦笑一声,也是,如今万魔聚集,又有哪个门派胆敢过来呢?怕是还没救到他们,自己便被群魔给灭了……

哪怕是修仙之人,也到底是个人,是人便会计较得失取舍……只是虽情有可原,但到底还是有些失望,若众仙门不能联合起来——云间阙今日遭遇,就会是他们明日。

明隐上人定定看着眼前青年,眼神慈爱而不舍……如今山穷水尽,也该是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谢怀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天生道骨,悟性极高,不过二十便成就分神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此生要止步于此了,但谢怀未来却不可限量,成就合道真仙也不无可能,只有谢怀活着,云间阙的传承才有希望延续……

明隐上人缓缓开口:“破阵那一刻,为师会亲自迎战——”

谢怀眉心蹙起,道:“师父,您伤势未愈……”

明隐上人轻轻一笑,打断他的话:“为师自爆元神,必可以阻那魔头一阻,而你——可以趁机离开。”

谢怀脸色微变:“师父——”

明隐上人神色凝重,语重心长道:“你是云间阙最后的希望,为师不希望,云间阙传承断于今日,你明白吗?”

谢怀身侧的手握紧,下颌紧绷着,他如何不明白师父和同门们的想法,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想要牺牲自己给他谋一条生路,希望他能将云间阙的传承延续下去,有朝一日为他们报仇雪恨……

只是,他却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谢怀似终于下定决心,他忽的轻轻笑了声,眸光锐利如刀,道:“还不到这个地步,我们还有一条路的,难道您忘了吗?”

明隐上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谢怀的意思,怒斥道:“胡闹,不可!”

谢怀神色平静的道:“魔尊说过,只要我一人,他可以放过云间阙。”

明隐上人横眉竖目:“魔头的话哪有半分信誉可言!他说那种话无非是想羞-辱我们罢了,你若是真的去了,只会是死路一条!”

谢怀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缓缓开口:“但也有三成可能,他真的会退兵离开……一是众目睽睽之下,出尔反尔,恐怕有损他的威信。其次,他的目的只是杀鸡儆猴,让天下仙门知道,忤逆违抗他的下场,只要给他一个台阶,云间阙同他无仇无怨,倒也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如今魔门那边也是死伤惨重,很多人心中已生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他既做了这个魔尊,哪怕再残暴无道,也得考虑一下手下人的想法,过犹不及,只要我们答应他的要求……顺势退兵的可能性很大。”

谢怀娓娓道来,冷静理智的推论了一番魔门退兵的可能性,仿佛在谈论的,根本不是将自己作为娈宠献出去这件事。

明隐上人眼神悲痛,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有着天赋的根骨,绝佳的悟性,坚定的道心,和最冷静理智的心性……本该在求仙路上一往无前,却不得不面临这般抉择。

谢怀是他看着长大的,明隐上人不忍,道:“你可知道,若你去了魔头那里,你会是什么下场?”

魔尊残暴天下皆知,恐怕到时候,就连死都是奢望。

谢怀淡淡道:“云间阙的传承,不应系于我一人之身,师父师叔,师弟师妹们……你们才是云间阙的传承,才是云间阙的未来……若明明还有其他可能,却要你们牺牲性命,换我一人苟活,于我道心有碍,恐怕此生再难突破,要辜负师父期望了。”

谢怀这番话让明隐上人无言以对,修仙之人最为注重道心,谢怀心性高傲,他的道心不容有瑕……显然是已下定决心,绝不让同门为自己枉死。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云间阙弟子数千,也不应命绝于此。”谢怀一字字道:“况且我去了魔头身边,也有杀死他的机会,唯有这般,才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牺牲他一个人,便可保全整个宗门。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能不试。

明隐上人沉默许久,道:“若那魔头不肯信守约定呢……”

谢怀笑了,唇角扬起,眸光明锐:“那就有劳师父你们帮我挡一挡,我必定杀出一条血路,日后回来替你们报仇。”

明隐上人再说不出反对的话,双目含泪,神色悲戚又动容,这是他最得意最喜欢的弟子,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他长大,对他寄予厚望,但云间阙到底不是只有谢怀一人,还有很多很多人,他没有办法拒绝谢怀的提议……

忍一时之屈辱,才有希望。

明隐上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谢怀释然一笑,他撩起衣摆,对着明隐上人深深叩拜,抬头道:“弟子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这一去九死一生,明隐上人含泪道:“你说,为师都答应你。”

谢怀缓缓道:“若我去了魔门,望师父将我逐出师门,从此我之所作所为,一切荣辱,都和云间阙无关。”

……………

云间阙山门前,一群魔修正在攻击护宗大阵,为首的魔修身披黑甲,身材高大,肤如古铜,肌肉虬结,他双手执刀,身后数百名魔修结阵,将全部修为集中在一人之身,他一刀又一刀的劈下,大阵光芒不住的闪烁!

那魔修一边劈砍,一边发出讥笑,朗声道:“只要你们交出玉仪君,尊上一高兴,就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何必如此冥顽不灵呢!”

阵内有几名云间阙弟子坐守,神色不动,冷冷的看着外面的魔修。

魔修笑着笑着,语气越发暧-昧,带着一丝狎-昵之意,道:“你看看你们这些死人脸,真是不懂事,你们应该高兴啊!庆幸你们云间阙有这样个名满天下的第一美人,若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我们尊上还看不上呢,这可是你们的福气啊,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饶是那几名弟子,这几十日听了不知道多少挑衅的污言秽语,但每次听到这里,还是觉得怒不可遏。

谢怀师兄是他们所有人仰慕的对象,是云间阙……不,是灵仙界第一天骄,不光修行之上乃是年轻一辈翘楚,就连容貌也是无人可比,如此光风霁月般的存在,是云间阙所有人心中的骄傲……却被那魔修说成以色侍人之人,他们只恨不得上前拼了这条命!

今日是第七七四十九日了,大阵显然已坚持不了多久,几名义愤填膺的弟子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会有人来了。

哪怕今日死在这里,也不过如此。

这缩头乌龟,他们也当够了!

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正要拼死一战,忽的听闻动静,回头一看,怔怔的道:“谢师兄,您怎么出来了?”

………………

炼魂塔中,方黎笑着说:“本尊相信。”

然后伸手凌空一挥,将乌衣寐扶了起来。

乌衣寐视线掠过面前容颜苍白的男子,随即恭敬的垂下视线,压下心中那一瞬间,莫名浮现的异样情绪。

尊上向来冷戾少言,无人知晓他的想法,虽给了自己右使之位,却不见得多信任自己。

有时候乌衣寐甚至觉得,这个人不会信任任何人,他的世界独他一人,哪怕自己跟了他十年,陪他从尸山血海中走过……可这个人,也从来没有对他有过任何分别,不会向他展露半分真实的自己。

可是今日,尊上不但和自己解释了他的行为,甚至还对他笑了,说他相信他。

乌衣寐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方黎淡淡吩咐:“将这里打扫一下吧。”

视线扫过满是鲜血的地毯,方黎想着,这地毯怕是不能要了。

正在此时,听闻外面传讯,说谢怀出来了。

方黎眉梢微挑,慢悠悠的站起来,笑着说:“和本尊出去看一看。”

乌衣寐立刻道:“是。”

心念一动,方黎和乌衣寐便都出现在塔外,他一出现,外面立刻安静了下来,静穆之中,黑压压的魔修如同潮水一般分开,让开了一条路。

这一幕是极为壮观的。

方黎缓步行走其中,黑色长袍拖曳在地……他心不在焉的想,自己刚刚接了个烂摊子,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若是哪个魔修突然暴起,杀死自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他漫不经心的扫视两侧,两侧魔修俱都俯首躬身,接连避退……

真是可惜了,看来是没有哪个魔修有这般胆量,委实错过了这个杀死他的好机会。

方黎勾了勾嘴角,终于越过群魔,来到了云间阙的山门前,他抬起头,一眼便望到了前方单手执剑的白衣男子,这才微微一怔,有少许失神。

修仙之人的外衣,多为法器,自带避尘功能,纤尘不染才是常态……可此刻男子却白衣染血,只有法器受损,又无暇更换修补,才会被血污玷染……

本该是很狼狈的一幕,但在对方的身上,却像是洁白如雪的画面之上,被泼上了浓墨重彩,使得高高在上的神仙,多了丝惨烈却又勾人的美。

哪怕白衣染了血,身处群魔环伺,却依旧从容不迫,就连那些本来嚣张无比的魔修,此刻也都神色凛然,牢牢将他围绕在中间,不敢有半分大意。

仿佛,他才是那个危险的存在一般。

身处绝境,却依然令敌人害怕,唯有杀戮与鲜血,可以做到这一点。

方黎醒来之后,忙着吸收剧情,又处理手下叛徒,接见乌衣寐……没时间去多想谢怀的事,只打算随便走走剧情,先把人给弄回去再说……

现在看来,这个人令所有人憧憬折服,让无数人倾心爱慕之人,确有他的不凡之处。

玉仪君,雪青剑。

一人一剑,遗世独立。

这一刻方黎想,厌睢会爱上他,倒也不冤。

毕竟以貌取人,乃是凡人通病,厌睢还是凡人,实在情有可原。

方黎本是以敷衍的心态应下系统,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做这任务,但若是和这般绝色相伴……同事如此赏心悦目,看来这工作并不会乏味,做做也不是不行。

“在下今日前来,只有一问,尊上此前说的话,可还算数?”谢怀语调不卑不亢,神色清冷寡淡,视线平静无波的看向方黎。

方黎回过神,颔首道:“自然。”

别说自己不会做滥杀无辜的事,就说厌睢本身,本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云间阙这群剑修虽然迂腐,但还算正直,光明磊落表里如一,是一群把除魔卫道济世救人当理想的修呆子……不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两面派、伪君子,杀这种人实在无甚乐趣可言。

要了谢怀,就是打了正道仙门的脸,立威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谢怀不避不闪,直视方黎双眼……片刻后,忽的反手收剑,清声道:“好,我信尊上。”

说罢便要抬步上前。

他身后的云间阙弟子个个神色悲戚,纷纷劝道:“师兄三思啊!”

谢怀回首看向他们,淡淡一笑,道:“你们回去吧。”

虽然他语气并不严厉,但只一眼看过去,众弟子顿时不敢再说话,虽个个眼眶泛红,却到底咬牙没再上前……

谢怀一句话震慑住众人,随即手腕翻转,将长剑背负身后,一步步向方黎走过来。

清冷男子姿态从容不迫,行走群魔之间,神态淡然如闲庭信步,好似不是去给人做娈-宠,而是去赴宴座上宾一般。

方黎眯起眼睛,谢怀能镇住他的同门,倒是让自己省了事,毕竟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必要多见血光,只是……

眼看着谢怀就要来到他跟前,乌衣寐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谢怀的跟前,红眸冷锐,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交出灵剑。”

方黎赞许的看了乌衣寐一眼,难怪厌睢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如今暂时无法动用修为,若让谢怀提剑靠近自己,他毫不怀疑谢怀会先试一试,看能不能一剑杀了他,但剥夺俘虏灵器这种小事,若也要他亲自开口吩咐,岂不是显得没有魔尊逼格?还会让人怀疑,他现在是不是出了问题,否则何须在意一个俘虏……

这时候,手下贴心的重要就体现出来了。

谢怀视线掠过面前的红眸阴冷男人,想必这就是魔尊心腹手下乌衣寐了。

身为一名剑修,交出灵剑,等同于交出自己的命脉,任由他人宰割……但这些,都在谢怀预料之中,看来只能另寻机会了。

谢怀神色不动,将灵剑交给了乌衣寐,然后淡然收回视线,看向方黎,唇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真是好气度。

方黎有些感慨,换位处之,他恐怕做不到谢怀这般从容,毕竟落到他这样的‘魔头’手里,怕是想死都难呢。

有人不怕死,有人不怕事,但生不如死……却极少有人能坦然面对。

方黎由衷敬佩谢怀这样的人,为了他的信仰坚持,为了守护身后弱者,可以孤身入地狱,若不是这样的相遇,想必是可以做个朋友的吧……

只是,现在他还得走一下剧情。

方黎抬步上前,两人差不多高,刚好平视对方。

他微微眯起眼睛,故意露出戏谑的神色,望入对方清冷黑瞳中,轻笑一声:“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尊的人了。”

===娈宠(新来的美人儿性子很辣啊…)===

无数飞行灵器冲天而起,为首的是一艘黑色大船,所过之处,阴影笼罩下来,如黑幕铺天而下,令人不由心生战栗。

方黎站在船头处,因为有防护屏障,衣袂纹丝不动,不受寒风侵扰。

厌睢是因走火入魔才被离魂之毒所害,魂飞魄散,导致这具身体-内息混乱,若他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也会走火入魔……很快就要回浮丘山了,若不能尽快恢复修为,面对那些狼子野心的手下,恐怕很是被动。

不过,他本也没有答应系统一定完成任务……方黎漫不经心的想,不知走火入魔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会不会像是小说中写的那般,沉沦极乐世界,被美好假象所迷惑,从而迷失自己……若能死在这般美梦中,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也许厌睢,就是不想从这样的美梦中醒来吧,只可惜他到底梦到了什么,自己却是无从知晓了。

乌衣寐垂眸恭敬侍立在一侧,眉心微微蹙起,尊上攻打云间阙的想法他猜得到一些,无非是要给正道仙门一个下马威,云间阙乃是灵仙界传承最悠久的仙门,更是五大仙门之首,地位尊崇,素来是正道表率,拿来杀鸡儆猴再是合适不过……

至于玉仪君谢怀,如此年轻的分神期高手,前途无可限量,不是那些等死的老家伙们可比的,而且谢怀战力极强可越阶作战,一剑寒光斩杀了无数魔修,即便那些魔修个个悍不畏死,车轮战消耗谢怀的修为……最后还是靠尊上出手才伤了他。

谢怀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这样一个对手,假以时日定成心腹大患,切不可掉以轻心,斩草除根才是对的。

乌衣寐以为,尊上扬言要谢怀做娈-宠,既是为了打脸云间阙,也是为了提前灭杀对手,除掉这个威胁……谁曾想,竟似乎真的要将谢怀带回去……

这是乌衣寐所不能理解的。

他向来不敢揣度尊上心意,但想着要将谢怀这种人,拘束在身边做娈-宠,简直如同与虎为伴,稍有不慎还不知鹿死谁手。

难不成……尊上见了谢怀本人,也被他容颜所惑,真起了那种心思?

乌衣寐左思右想,神色凝重,终于开口道:“尊上,属下以为,不该带谢怀回去。”

方黎回过神,望向身边人,轻笑:“哦?那你以为当如何?”

乌衣寐哑声缓缓道:“谢怀不会甘心做娈-宠的,他必定会伺机对尊上出手,且此人不可小觑,属下以为当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恶毒炮灰,这才刚要带着主角回去呢,就开始怂恿他杀-人灭口了。

方黎神色慵懒,睨着乌衣寐,凉凉道:“难道你以为他能威胁到本尊?”

乌衣寐脸色微变,唯恐尊上不悦,连忙道:“属下绝无这个意思,但是尊上既然对他无意,又何必还留着他呢?直接杀了他,不是更让那些正道心生畏惧吗?”

方黎道:“谁说本尊对他无意了?”

乌衣寐:“……”

方黎的手扶在栏杆上,唇角挂着浅笑,语气轻描淡写,却一锤定音不容置喙:“本尊说了,他现在是本尊的人,此话休要再提。”

他还得好好守着谢怀,等着他来杀自己呢。

乌衣寐眼看方黎心意已决,至少暂时是不会伤谢怀性命的,但让这样一个人留在尊上身边,他又实在不放心,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若尊上真要收下谢怀,不如废了他的修为,这样日后享用起来,也能乖顺听话一些。”

方黎终于回转头,定定看着乌衣寐。

说真的,他倒没有想到有这一出,原著他看过,厌睢确实废了谢怀修为,但原著没有说……这其中还有乌衣寐推波助澜。

方黎略一思索,淡淡道:“这般美人,若弄的血淋淋的,有损本尊兴致,就用锁魂钉吧。”

乌衣寐还欲再说,但一看方黎神色冷淡,显然已经心生不悦,于是说了声“是”,便躬身退了下去,大概是准备亲自行刑去,毕竟对付谢怀,可容不得丝毫大意。

他素来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属下。

方黎望着乌衣寐离开的背影,这才摇头轻叹,我知你只是忠心耿耿……但是你可知道,和主角做对是没好下场的。

【系统焦急的道:你为什么要让乌衣寐用锁魂钉?按照剧情,该是你亲手废了他的修为才是啊。】

【方黎:废他修为的目的是什么?】

【系统:让他没有修为。】咳,可以被为所欲为……

【方黎:锁魂钉的作用是什么?】

【系统:让他暂时没有修为。】魔门常用这招对付俘虏,封印俘虏的修为灵力,让那些俘虏没有反抗之力,可以被为所欲为……

【方黎:所以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系统:……】可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啊!修士一旦被废了修为,就再无翻身之地,算是彻底的废人了,锁魂钉却只能暂时封印修为,想要恢复修为,取出钉子就是了,一个是暂时的,一个是永久的,一个是可逆的,一个是不可逆的……

不过,即便彻底废了修为,谢怀也能重修成功,这么一看,好像也真的没什么区别……

【方黎:我这身体刚刚走火入魔过,自顾不暇,若亲自动手,说不定先死的是我。】

【系统:……】

【方黎:当然,我本人不太在意死不死,毕竟刚死了一次,你要是实在坚持,我去也不是不可以……】

【系统强颜欢笑:倒也不是。】算了,反正都是为所欲为!应该也差不多吧……?

方黎扬起唇角笑了笑,随即垂眸,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原著中,厌睢不但亲手废了谢怀修为,还手段极其残忍,场面十分血-腥,不但一掌震碎了谢怀丹田,还一寸寸的,捏断了他的每一根骨头,生生将这个天之骄子,折腾的只剩一口气,而且这般对待一个修士,比要他的命还残忍的多。

丹田被毁,寸骨尽断,就是神仙来了也再无逆天改命的可能,厌睢就是要彻彻底底的毁了他。

一般修士若是遭受这等折磨,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也就是谢怀……身为这个世界的天命主角,才能在这般绝境中逆势而起,甚至破而后立登临巅峰……

换做其他人,这辈子只能是个废人了,再无缘仙途。

谢怀到底如何重修成功的,文中没有写,但方黎想,那定是一条布满荆棘之路。

当时方黎看原著的时候,只觉得这段剧情为虐而虐,但他现在却觉得,厌睢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

乌衣寐建议杀死谢怀的原因,方黎心中清楚明白,这样的威胁自然是杀了最好,就算不杀,也要让他再无翻身之地,若是自大的以为可以不废谢怀,还能玩弄这样的人……那才是可笑的很。

厌睢能下这样的狠手,只能说明一点,这时候厌睢还不是个恋爱脑,确实是那个心狠手辣,一统魔道的冷血大魔头。

只是方黎却懒得去做这件事,他和谢怀无冤无仇,去折磨一个可敬的对手,属实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回到浮丘山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他是要死的,但却不是现在,只好暂时委屈谢怀一下。

锁魂钉只是用来封印修为,不伤根基,等谢怀冲破封印之时,也差不多到了自己的死期。

正正好。

过程虽然有些许不同,但结果殊途同归就行。

一日之后,方黎回到了浮丘山。

抬眼望去,巍峨锋利的山峰如一把孤零零的断剑,斜斜插-入陨星海的滔天黑浪之中。

这地方险峻无比,又没有什么资源,陨星海中妖兽凶残,易守难攻,渺无人烟,仙魔两道都不愿靠近。

厌睢一统魔道之后,将山门立在陨星海浮丘山,令群魔俯首,才渐渐有了个宗门的样子。

因为时间不长,浮丘山建设的还不算完善,沿途过来,还有不少低阶魔修在修筑工事,在山峰上打造宫殿、法阵等。

方黎从天上飞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魔修,一个不慎跌落陨星海,瞬间便被妖鱼吞噬干净,眨眼就没了声息。

他摇摇头,降落在位于山顶的宫殿。

这宫殿的建造也很有魔道风格,通体用黑色巨石打造,暗沉沉的,森冷威严,刚一迈步进入,只觉一股压迫的气息袭来,一般人只站在这里,就不由的心生畏惧。

他循着记忆走在黑玉般的地面上,乌衣寐落后半步静静跟在身后,眼看方黎准备回寝殿休息,试探问道:“玉仪君……应该如何安置?请尊上示下。”

方黎漫不经心的道:“这点小事你安排吧。”

乌衣寐恭声应是。

方黎之所以这样吩咐,因为原著就是这样,厌睢虽然将谢怀带了回来,此时却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废了他的修为之后就弃之不管,任由乌衣寐安置。

乌衣寐一直谢怀看不顺眼,秉着恶毒炮灰的操守,为了羞-辱谢怀,将谢怀安置在他的后院,和其他娈-宠们住在一起……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距离下一次见谢怀,还有约莫三个月的时间。

至于谢怀现在情况如何……方黎半点也不好奇,他是来走剧情的,不是来破坏剧情的,没有什么圣母心,更不打算日行一善。

原著里面谢怀可比现在惨多了,经历了那样惨无人道的折磨,鬼门关走了一回,都顽强的活了下来,不但没有寻死觅活,还伺机取他的性命,很有忍辱负重的本事……

更别说如今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暂时封了修为,至于区区羞-辱而已,想必他来此前就有心理准备……

像谢怀这样的强者,与其操心他,还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

方黎随口吩咐身边的侍从,表示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任何人不得打扰,然后便一挥手关上了寝殿大门。

他自醒过来后,身边不是群魔环伺,就是面对仙门正道……只能一直强撑着,根本没有机会细细检查自己身体。

此刻终于身旁无人,方黎坐下,内息艰涩流转一圈,随即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系统大惊失色:宿主你怎么了?】

方黎抬手擦去唇边血迹,笑了一声:“你们系统的工作应该挺容易的吧?”

【系统:……?】

方黎意味深长的道:“毕竟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找个宿主,等着任务完成就行了。”

【系统:……】

方黎疲惫的闭上眼睛,内视丹田,这身体可真是一团糟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看不太出来,其实内里已经腐烂不堪,经脉濒临枯竭,这个样子……绝不仅仅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是日积月累所致。

会走火入魔而亡,只不过是崩断了最后一根线。

厌睢时刻都在准备面临死亡,所以他死了,一点也不意外。

其实他只要再坚持几个月,就可以走完剧情去死了,却偏生早死了几个月时间,让自己被拽来了这个世界。

方黎缓缓吁出一口气,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玉符,玉符被厌睢一直贴身存放。

身为一个一统魔道、万年难遇的大魔头,本文的终极大反派,厌睢自然不是一般人,他也是有奇遇的。

他的奇遇就是这枚黑色玉符。

厌睢虽然本身天资不凡,但他再厉害也只有二十多岁,真实修为其实是分神巅峰……哪怕已是绝顶天才,但与谢怀相比还是要略逊一筹。

以他的修为可以在灵仙界称霸一方,但若想要所向无敌一统魔道,又一招重伤炼虚后期、活了几百年的明隐上人,无疑是天方夜谈。

但偏生厌睢他做到了,做到了不可能的事情——靠的就是这枚玉符。

黑色玉符实乃逆天法宝,但有利也有弊。

这枚玉符可以吸取他自身精血,大幅增强他的攻击,令他无往不利,甚至可越阶而战,至今从无败绩,以至于根本无人知晓他的真实修为。

但后遗症也是很严重的,此乃涸泽而渔之法,因精血受损严重,这身体如今已是油尽灯枯,玉符之力顶多再动用个两三次,他就会死,就算从今日起一次都不再动用……也不过苟延残喘个一年半载。

本就是必死之人。

方黎慢悠悠的转过头,右侧有一面铜镜,镜中映着一个容颜苍白的男人,这是方黎第一次看清自己容貌。

镜中男人皮肤没有一丝血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雪白,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双眸狭长阴翳,眉形凌厉入鬓,唇色是极淡的,薄薄的唇角挑起,显得恹恹又凉薄。

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你问为何这样还没人发现他有问题?那是因为厌睢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曾有人挑衅过他,也曾有人看不起他,但这些人都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凄惨。

再说长的奇形怪状的魔修又不少,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可能是个顶尖高手,看起来年轻稚嫩的可能是个耄耋老人,看起来病恹恹的也不见得真有病……渐渐就无人在意他的容貌,力量和外表无关,他带给人的只有死亡和恐惧。

方黎扬起嘴角笑了笑,让这张病恹恹的冷戾面容,平添了一丝慵懒随意。

只有他知道,这身体真的病的很重,就要死了。

看原著的时候,方黎只觉得剧情缺乏逻辑,厌睢本不必死的,但他的疯狂招致了灭亡,最后死在了谢怀手中。

但方黎现在明白了,这就是厌睢亲手给自己选择的结局。

小说中荒诞离奇的一切,竟然都是早已注定的。

………………

方黎一闭关就是三个月。

他半点也不担心外面的事情,以往厌睢就不太管事,一般事务都交给乌衣寐打理,乌衣寐管事他放心的很。

之前方黎觉得厌睢是个无心事业的恋爱脑魔尊,放荡不羁随心所欲,唯独愿意在谢怀身上花些心思……但方黎现在理解了。

身死之后任他天翻地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厌睢从没打算好好经营浮丘山,他就是个不怕死的一意孤行的疯子。

方黎这甩手掌柜,当的是心安理得。

宫殿中有魔门献上的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修炼灵石更是取之不尽,方黎大大方方的用了,总算恢复了大约三成修为,如今大概是分神初期的修为。

在灵仙界分神期已是少见的高手,而炼虚期整个灵仙界都屈指可数,除了五大仙门的宗主,恐怕只有一些不出世的老妖怪,这些都是一般不会遇到的人……而且他身为魔尊还有众多手下,亲自出手的机会不多,即便真遇到棘手的人了,还有玉符可以动用。

而且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见谢怀的时候了。

这些天系统可没少提醒他,不要忘了日子,方黎耳朵都要起茧了。

按照剧情,厌睢将谢怀掠夺回来之后,一扔就是三个月,直到他一次偶然去后院散心,意外遇见了谢怀,才得知乌衣寐竟将谢怀安置在他的后院。

而谢怀遭受了这样的折磨,依然不屈冷淡,在谢怀绝世容颜衬托之下,满院娈-宠都失了颜色,厌睢一时起意,就让人将谢怀送到他那里。

这一夜,是厌睢和谢怀的第一次。

方黎百无聊赖的站了起来,推门而出。

守候在外的魔仆一见方黎出来了,立刻恭敬的跪伏在地,正要问尊上有何吩咐,就见方黎拖曳着黑色的衣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循着记忆,方黎来到了宫殿的后方,厌睢的娈-宠们都住这里。

他刚一进门,就被两个眼尖的美人儿发现了,两人立刻笑着迎了过来,一左一右簇拥这方黎,娇媚笑声此起彼伏。

“尊上怎么有空来了。”

“妖儿十分想念您,夜夜茶饭不思。”

“尊上可有忘了音儿,您上次还夸赞奴,说奴的眼睛好看呢。”

方黎淡淡看向身侧,一个黑发灰眼的美人,名为水妖,是个以魅术见长的小妖;一个红唇黑眸的美人,名为奉音,最是擅长床-上功夫。

能守在院门口的,都是事业心比较强的宠儿,看似无意,实则不然,和职场上费尽心思讨好老板的员工差不多,都拼的是功夫和耐心。

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以色侍人这门生也不好做。

方黎并不会看轻对方,他露出一个轻笑,任由两人拥着往里走。

随着他们的进入,大家发现尊上来了,美人们都迎了过来,但一看方黎身边的位置,已被水妖和奉音占据,想想尊上的冷酷手段,到底没敢上前拥挤。

不少人心中恨恨的想,尊上都好几个月没来了,他们才一时大意,没去门口守着,竟被这两个浪货占了便宜,尊上竟也容忍他们这般放肆,没将他们给挥开!

后院里处处亭台水榭,一步一景,华贵和雅致并存,美人们千姿百态,笑语盈盈,有点人间富贵乡的感觉,方黎仿佛回到人间,也不觉得这里吵闹,还觉得多了点儿人气,不由得心情不错。

方黎走了一会儿,见了一个凉亭,于是便歇了下来。

凉亭上有着金丝编织的软塌,方黎一坐下,水妖和奉音立刻紧紧依偎着他,在他身旁两侧坐下,唯恐被别人挤占了位置。

其他宠儿们看是半点缝隙也插不上,只得恨恨的压下不甘,也都笑着围绕在方黎身边。

方黎一眼看去,只觉姹紫嫣红,美的各有千秋,真是帝王之福。

唯独可惜了点,就都是男的。

而他不喜欢男的。

看尊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众人迟疑了会儿,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纷纷过来,有给方黎揉肩的,有给方黎捶腿的,还有给方黎斟酒的……

方黎神态慵懒的微阖上双眼,颇有一副沉醉温柔乡的架势。

【系统急了:宿主,宿主,别忘了你是来见谢怀的!】他看宿主已经昏了头了,这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去见谢怀呢!

方黎眼皮都不曾抬,只在脑中回复系统。

【方黎:不急,再等等。】

系统怎么能不急,他就没见过这么懒散的宿主,真当自己是来临幸后宫了?额……好像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

系统陷入了纠结。

眨眼又过了半个小时,系统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再提醒的时候,方黎忽然站了起来。

水妖和奉音离方黎最近,又依偎着他这么久,眼看方黎站了起来,还以为方黎要选人了,顿时激动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方黎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既然是后院享乐,意外偶遇谢怀,一来就直奔谢怀而去,才是不符合剧情,系统着实有些没耐心,区区一个时辰而已。

但想要见到谢怀,留在这是不行的。

还得自己主动一点儿……

魔尊厌睢的后宫美人分两种:一种是魔门献上来的,自荐枕席的美人儿。

还有一种,是强取豪夺,掳掠来的美人儿。

而愿意守着这里伺候他的,自然都是愿意自荐枕席的,而被抢来的那些,自然不会靠近这里。

那些人在哪里,方黎十分清楚。

他一手搂着水妖的腰,看似漫不经心的沿着水流走,渐渐走到了后院竹林深处。

水妖和奉音都有些不解,避在这个角落的,都是那些不愿意伺候尊上,被抓来的正道仙门弟子,他们个个都避尊上如蛇蝎,每次尊上过来都躲的远远的,尊上也不太搭理他们,素来只当他们不存在……都怪那些不识趣的魔修们,但凡抓到个有点姿色的,就往尊上的后院里送,真当尊上这么饥不择食么?

如果方黎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说一句不谋而合。

厌睢自然没有这么饥不择食,甚至很少来后院,唯一一个厌睢亲自动手抢的——只有谢怀。

至于其他的,不是手下献上的美人,就是手下抓来的俘虏。

厌睢虽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但也无所谓后院有几个人,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死的活的都没区别,在他眼里如红颜枯骨,但手下们见他也不拒绝,导致献媚的人越来越多,后院的人也越来越多。

小溪尽头是一片竹林,葱翠隐绰之间,有人影憧憧,谢怀应当就在那边了。

水妖轻轻搂着方黎的胳膊,秀眉轻蹙,一点都不想尊上去那边,免得被那群家伙扫了兴,但他根本不敢阻拦,只能跟着方黎往前走。

几步之外,视野豁然开朗,只见竹林之间,或站或立几个人,衣着俱都素淡……和他身边的姹紫嫣红一比,俨然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美景。

方黎一时不好说,到底哪种更好看,但他可以肯定的是——

谢怀无疑是最好看的。

能把这一群千娇百媚的美人都衬的没了颜色,大约也就只有谢怀了,有他所在之处,你的视线很难看向别处。

就在此时,谢怀也转头看向了他。

清冷男子黑发束在脑后,一袭素白衣衫,转头侧眸淡淡看过来,衣袖撩过石桌边沿,指尖轻捻着一枚石子。

哦?还有闲情雅致在对弈呢?

方黎微微挑眉。

虽然看过原著的他早就得知谢怀不是一般人,绝不会哭哭啼啼,更不会自暴自弃,这个人……无论处于何等境地,都只会沉着冷静应对,不会给任何人看他脆弱的一面。

这些都是方黎早就知道的,但此刻亲眼看到了,还是难免有些感慨,毕竟他可是修为被封——身处魔尊后院。

可能会遭遇些什么,想必心中有数吧?

方黎眼中露出些许戏谑之色,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对方,轻笑:“见到本尊,怎不过来请安?”

谢怀还没有什么反应,他身旁几人却个个神色愤慨,仿佛恨极了的样子,但眼底深处又是掩不住的恐惧。

这些才是正常人,方黎想,面对几乎可以预见的折磨,从正道天骄沦为魔道娈-宠……害怕恐惧不甘才是人之常情。

但谢怀没有这些情绪……

就在方黎思索的功夫。

水妖见状顿时生了心思,那些不识趣的木头他才不怕,根本对他无任何威胁,尊上也从未给过他们眼色,但这新来的却令他生出强烈的危机感。

他看着谢怀……这人即便只是静静-坐在那里,都令他自惭形愧,若是尊上看上对方了怎么办……

水妖心中一横,忽的上前一步,伸手去拽谢怀,道:“大胆,面见尊上竟然坐着不动!”

这些正道子弟最是喜欢端着,明明也怕死却爱装模作样,虚伪的令人作呕,真要不怕死怎么不自-杀呢?那才算是保全了名节。

水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这个俊美如神的男子,哭着跪着哀求的样子了,让尊上看看,这人也没什么不同……即便万一他不肯跪拜,惹怒尊上杀了他岂不是更好。

谢怀神色不动,他只轻轻抬手,在水妖还未曾看清的时候,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

下一刻。

清脆的断骨声瞬间便被惨叫淹没,水妖痛的面容扭曲,捧着手跪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这人……这人竟然敢当着尊上的面行凶!他怎么敢!

方黎唇角微微一挑。

水妖动手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就是想看看谢怀会如何应对,想也知道谢怀不会屈服,但这一言不发就断人手腕的狠劲儿……真是半点也不会怜香惜玉啊,可怜了这个没眼色的炮灰了。

【方黎笑:看来这新来的美人儿性子辣的很那。】

【系统:……】

===侍寝(今夜将他送入本尊的房中…)===

方黎怜悯的视线落在水妖身上,炮灰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分辨他的对手,到底是强者还是弱者。

谢怀作为分神巅峰的高阶修士,又有一身举世罕见的天生道体,就算身陷囹圄,暂时被封印了修为,也不是一个连筑基都没有,只能靠美貌度日的小妖可以冒犯的。

水妖捧着手腕跪坐在地上,疼的脸色发白,满脸不敢置信。

魔尊后院严禁自相残杀和闹事,所以大家即便有些龃龉,也至少表面上相安无事,但这人,竟敢当着尊上的面如此猖狂……

水妖垂眸露出一丝阴狠之色,也好,正好借此机会除掉此人!

他从见到谢怀的第一面,就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

水妖转身膝行向方黎,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哽咽道:“尊上,他不但目无尊上,还敢当众伤人,请尊上为奴做主啊!”

谢怀不会怜香惜玉,方黎却是怜香惜玉的,他见不得美人受伤,神色温柔的道:“别哭了。”

水妖怔怔看着方黎的面容,不由得恍惚了片刻,尊上素来冷戾的面容,此刻竟有些许温柔怜惜,连声音都带着惑人之色……他的心脏砰砰的跳起来,尊上对他这般与众不同,难道,难道是……

方黎安抚完美人,转头看向谢怀。

谢怀已经放下手中棋子,神色平静的看向他,那黑眸深邃无波,清冷淡然一如初见,仿佛半点也不在乎,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方黎嘴角缓缓挑起,拉长音调:“至于他——”

水妖和四周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水妖激动的微微发抖,等着尊上下令处死此人!

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之前也曾有人在尊上面前闹,尊上不问青红皂白、是非对错,两人一起扔进了陨星海喂鱼,从此以后大家都收敛许多,即便争风吃醋,也不敢太过火,至少绝不敢闹到尊上跟前。

尊上威严不容侵-犯,这人不但对尊上无礼,还敢当着尊上的面伤人,必定死无全尸,鞭魂炼魄也不为过!

方黎勾起唇角,语调缓慢的道:“今夜,将他送入本尊的房中。”

众人:“……???”

水妖一脸呆滞,诺诺道:“尊上,尊上您这是……”

方黎微微一笑,垂眸道:“他既然想要寻死,本尊偏不成全他,要他生不如死,这样你可还满意?”

水妖顿时一噎,强颜欢笑道:“……满,满意。”他要敢说不满意,死的就会是他了。

方黎以理服人,成功安抚了受害者,满意的挥挥衣袖,离开了。

………………

系统看方黎说完那句话离开,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按照原著里面的剧情,此刻谢怀被重伤,浑身筋骨寸断,虽然被吊着命,但也是半死不活,可没法捏断水妖的手腕,所以这段剧情,是原著中没有的。

因为宿主改变了剧情,导致此处出现了偏离,但好在宿主随机应变,还是顺利演了下来。

方黎漫步回到自己的寝殿,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谢怀身为灵仙界备受尊崇的玉仪君,除魔卫道惩强扶弱,一剑守护天下苍生,灵仙界处处流传着他的美名,人人都说他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这样一个人,按理说是不屑于对弱者出手的。

可他折断水妖手腕的时候,可没半分怜悯慈悲,只有视若无物的冷淡,甚至方黎觉得……如果水妖胆敢再进一步,那么断的就不是手腕,而是脖子了。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存在,和传说中光风霁月的君子,似乎不太搭界。

但方黎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缘由,倒不是谢怀人设出了问题……而是自己,还不够适应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分为仙魔两道,正邪自古不两立,仙道和魔道向来是不死不休,谢怀可以对凡人宽容以待,可以对弱者伸出援手,可以为苍生赴汤蹈火……但邪魔歪道却不在他庇佑的范围之内,不但不会容情,甚至还人人得而诛之。

“斩妖除魔”四个字,在这个世界不只是一句空话,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水妖在他眼里不是一个弱者,而是一个和自己这个大魔头,同流合污的邪魔歪道而已。

死于玉仪君雪青剑下的妖魔亡魂,不分强大弱小。

更何况,水妖本也算不上一只好妖……

方黎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苍白如雪,看起来极干净,但却不知杀了多少人,不论是谁,不论有何理由……既然选择堕了魔道,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对黎民百姓正道苍生而言,谢怀自然是慈悲心肠的善人,但对他们这些妖魔而言,谢怀可就是冷血无情的杀神。

毕竟杀了他们也算是做好事,为民除害。

除魔卫道……

这就是除魔卫道,也是谢怀始终坚守的,道。

想到这里方黎心中有了底,就算自己放放水,随便做做任务,想必也不会影响到关键剧情,就凭厌睢之前的所作所为,就足够谢怀杀他一万次。

若是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也就不是原著中那个铁石心肠的谢怀了。

何况自己如今还掳他做娈-宠,如此羞-辱加上师门血仇,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不怕谢怀会动摇。

方黎慢悠悠踱步回去,远远看到乌衣寐侍立在门口,显然是在等他,看来是有事汇报的样子。

乌衣寐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垂眸敛然,道:“右使都蒙奉命攻打临仙州其他仙门,因尊上神威,云间阙降服,临仙州其他仙门没怎么抵抗就纷纷投降,不日右使将率极天教分部回山。”

方黎点点头,都蒙是书中厌睢的主要情敌之一,看来这台戏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乌衣寐说完了都蒙的事,又将这三个月比较重要的事汇报了一遍,三月来下属众魔门供奉灵石数二十八万,但因为浮丘山护山阵法修筑需要大量灵石资源,因此盈余不多。

还有最近伤亡魔修多少,杀死正道多少,俘虏正道多少等等。

方黎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不甚在意,无所谓的道:“这些事你负责就好。”

尊上素来如此,对什么都不上心,乌衣寐暗叹,可偌大一个浮丘山,若不好好管理,隐患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尊上都不管,便只有他来管了。

乌衣寐汇报完这些事情,眼神微动,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属下听闻,尊上今日去了后院,还命玉仪君今夜侍寝?”

方黎抬起眼睛,“是。”

乌衣寐紧紧抿着唇,这种事他本不该问、不该管,但那个人可是谢怀……尊上真的要……

方黎哪里不清楚乌衣寐的担忧,无非是怕自己色迷心窍,做了花下亡魂……俨然是个为昏君操碎了心的忠臣。

方黎想了想,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乌衣寐缓缓道:“你无需担心,本尊留下谢怀自有我的道理。”

乌衣寐怔怔看向面前之人,只见他双眼清明淡然、神色坦荡,提起谢怀没有半点狎-昵,更无丝毫情-欲沉迷之意,蓦地想到,难道尊上这样做,并不是真的看上谢怀,而是有其他的打算?

乌衣寐迟疑开口:“尊上这是……”

方黎语调缓慢,高深莫测的道:“这你就不要问了,你只要知道,你是本尊最相信的人,本尊才不隐瞒你。”

最,最相信的人吗……

乌衣寐不由神色动容。

这是尊上第二次对他说相信他,虽然上次在云间阙,尊上也说了相信他……但他心中一直有种不真实感,可是今日,这种感觉再是明确不过,尊上是真的信任他,甚至愿同他推心置腹。

乌衣寐闭了闭眼睛,他跟了这个人整整十年,只因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这人对他伸出了手……

但自己这样,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吗?

也不是的,大约只是因为那时的他无处可去,卑微的可以随意被踩死,是这个人给了他一个目标、一个希望,于是他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步步从泥泞走来,如今十年过去……为这个人披荆斩棘已成了习惯。

但乌衣寐一直都很清楚一点,这个人没有感情,他不会给他不该有的东西,而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其他,因为他也不需要。

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从深渊地狱中爬出来,摒弃所有属于人的情感,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

可原来在他不知的时候,他得到的早已比他想象的要多,这个人也并不是全无感情,原来这就是被信任的感觉吗……

而自己,似乎也不是真的不在乎。

乌衣寐握紧了手。

像他们这样的人,信任这个词,太过于奢侈,以至于更显珍贵。

方黎又道:“切记不可苛待谢怀,也不要招惹他,以免坏了本尊大事。”

乌衣寐沉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尊上运筹帷幄,果然不是被谢怀美色所迷,这样他便放心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何谋划,乌衣寐百思不得其解,但尊上这般信任自己,自己要还是不知趣的追问,岂不是辜负了尊上的信任?

方黎见唬住了乌衣寐,微笑颔首,道:“你下去吧。”

目送乌衣寐离开,方黎摁了摁额头,从刚才起,系统就在脑海中聒噪不停,吵的脑壳疼。

【系统焦急不已:宿主,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让乌衣寐不要对付谢怀?这些话都是剧情里面没有的!】乌衣寐可是重要的恶毒炮灰啊,他要是不对付谢怀了,那后面的剧情怎么走啊?

【方黎悠悠道:剧情里没写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少这一件,难不成剧情没写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做只睡觉吗?】

【系统焦急:重点是这个吗?】你这样还不如只睡觉啥也不做呢!

方黎却不再理会系统,闭上眼睛,脑中厌睢和乌衣寐的过往,一点点如浮影掠现在脑海。

这个当初厌睢从尸堆中扒拉出来的少年,没有是非对错的观念,既不算人也不算妖,是个无处容身的异类,只有厌睢愿意收留他……他凭着一股执着和韧劲,跟着厌睢踏过尸山血海,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从未做过对不住厌睢的事情,就连后面一再针对谢怀,也都是出于对厌睢一片忠心。

乌衣寐确实冷血狡诈杀-人无数,在正道看来死有余辜,可方黎却想,只是没有人能引导他……如果有人能拉他一把,不继续错下去,他也不是无可救药。

而厌睢却给不了他这些……在厌睢眼中,乌衣寐只是个趁手的手下,仅此而已。

书中乌衣寐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炮灰,即便无需他,自己也能将剧情走下去,只要他不去对付谢怀,也许……就不会落得那个结局。

方黎想要拉他一把,也许还不晚。

………………

系统发现自己说服不了宿主,也管不了宿主,唯恐宿主一个不高兴,晚上重要的剧情不走了,只好闭了嘴。

方黎也高兴落得清静,闲情雅致来了,拿起本书看起来,这殿中藏书还不少,但都没有翻阅的痕迹,可见厌睢平时并不怎么看书,方黎却看的津津有味,没想区区一个书中世界,竟然细节如此到位。

和真实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

要是消失了怪可惜的,方黎想。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天色暗了下来,魔仆在殿外点燃了烛笼,屋内夜明珠散发柔和光晕,方黎知道自己该去见谢怀了。

今夜的剧情十分的重要,厌睢就是在今晚要了谢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过上除了翻云覆雨、就是翻云覆雨的生活……

侍寝的娈-宠一般都送往偏殿,方黎闲庭信步来到偏殿,就看到一间屋中亮着光。

想必就是谢怀所在了。

方黎定定神推门而入,屋内暖意融融,冲散了夜间寒凉,正对门的榻上,薄纱倾泄而下,纱帘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方黎随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间冷意,一步步走到塌前。

他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坦坦荡荡掀开纱帘,垂眸看向躺在眼前的人。

对方也是醒着,瞬间四目相对。

谢怀一身干净素雅的白衣,他黑眸狭长深邃,青丝铺满了床,俊美如神似不可亵渎,即便这样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却仿佛任人宰割的并不是他,反而给人一种高不可攀之感。

看过原著的方黎并不意外,若非有着与众不同超脱凡人的心性,又如何能吸引到厌睢那样的人呢?

厌睢也不怕死,他还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有很多正道修士,一旦被擒,自-杀寻死的不在少数,自诩为保全名节,自傲于悍不畏死……但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何尝不也是种懦夫的行为。

死亡从来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是活着去面对一切。

而谢怀令厌睢所吸引,令方黎所钦佩的,就是他从来不会寻死。

活着,才有希望。

即便人世间可能比死亡更像地狱。

方黎微微垂下眼帘,衣摆撩动,转身在塌前矮几前坐下。

矮几上摆着一只精致镂空的古铜色香炉。

方黎一手轻轻握着香炉,不消片刻,香炉便滚烫如烙铁,埋在灰中的香碳燃了起来,方黎撩起衣袖,用一只白瓷勺子,将一旁瓷瓶中的香粉舀了一点出来,倒在云母片上,然后轻轻放入香炉中。

待香雾氤氲而起,方黎一手惬意支着额头,侧眸看向床-上的人。

看的大大方方,肆无忌惮。

欣赏美是人类的天性,方黎也不例外,在他的世界,即便最耀眼的明星,也远不如谢怀万一。

但谢怀的美并不阴柔,相反,有着极冰冷的凌厉,以及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让任何人知道,靠近他会受伤,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触,即便被会割的鲜血淋漓……

他本该是九天之上的神,却生生被拽入人间,与厌睢一同坠入地狱……

厌睢的占-有欲是疯狂的,他对谢怀做的每件事都不值得原谅,换做自己也一样会想要手刃对方,方黎有些失神的想……

这样的美人,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也容易引人犯错……幸好,自己不喜欢男人,谢怀也不喜欢男人。

既然都是直男,如此相处倒也不算尴尬。

沁人的香雾弥漫在屋中,令人沉醉,氛围是够了,但系统却开始疑惑,宿主为什么还不行动?

【系统委婉的暗示:宿主您要开始了吗?我可以回避的,我们系统都是有职业素养的,绝不侵-犯的宿主的隐私。】

【方黎:倒也不必。】

【系统大惊失色:……】他第一见到这样豪放的宿主,竟然愿意被人看,难道这是某种x癖吗?可是自己到底要不要看啊,不行竟然有点好奇……不行不行,自己是个有操守有底线的系统,这种事不能看啊!

正在系统犹豫纠结挣扎的时候,方黎忽然起身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了塌前,不知何时谢怀已经闭上了眼睛,美人入睡,倒少了丝冷厉和生人勿进感。

系统都准备要跑路了,却听方黎倏的开口了。

【方黎叹道:确实是人间绝色,无人可比,但你知道,这件事最困难的地方在哪里吗?】

【系统迟疑道:良……良心?】他有点不好意思,自己逼宿主做这种事,宿主不乐意也能理解,可是剧情必须走啊……

【方黎:不是。】

【系统:……?】什么意思?宿主这是在说自己没有良心吗???

【方黎:最大的困难是,让一个直男去强-迫另一个直男……我硬不起来。】

【系统:……】

方黎垂眸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唇角微微扬起,千年曼陀罗制作的迷香,就连炼虚期都可以迷倒,谢怀竟撑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他差点都要以为,这香对谢怀不起作用了。

方黎俯身靠近谢怀,一伸手拉开对方衣襟,就在他脖颈间,掐出一道紫痕来。

【系统:………………】

===同住(如此美人自然是要朝夕相…)===

片刻后,方黎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杰作,美人双目紧闭,衣衫凌乱,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处,皆是青青紫紫的痕迹……任谁来看,都是一副饱受蹂-躏的模样。

谁又会相信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呢?

他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的掩上。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香炉中的烟雾依然氤氲弥漫,但谢怀的双眼清明冷邃,显然从始至终都清醒着。

这迷香确实非同一般……但方黎燃香之时,谢怀就已察觉不对了,人人都知他天生道体,在修炼上事半功倍,却无人知晓一般毒物对他并无作用,因此并未被迷香所迷。

但他还是假装晕睡过去,只等方黎大意时,一举杀死这魔头。

虽然被锁魂钉暂时封印了修为,但在谢怀所预计的各种可能性中,这并不是最坏的一种,最坏的情况是毁他根基断他道骨……但是方黎并没有这样做。

锁魂钉是魔道中人对付俘虏的常用办法,谢怀之前便仔细研究过,一般人确实难以突破锁魂钉的封印,但他经脉本就异于常人,可以在锁魂钉下保存一成修为。

仅剩一成修为用来对付方黎是不够的,但借由留存的这一成修为,谢怀可以在一瞬间冲破封印爆发全力。

但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

强行冲破封印会震断浑身经脉,即便能发出全力一击杀了方黎,他也九死一生,机会只此一次,若非寻到了万无一失的时机,不可轻易动用,否则只是白白送命,死的毫无价值。

他来浮丘山就是为了杀死魔头,届时魔头一死,浮丘山无主,四分五裂不足为惧,正道便可镇压群魔,来此之前他已经做好被酷刑折磨、凌-辱虐待的可能……但,魔头竟然没有动他。

谢怀眸底浮现一丝疑惑。

刚才方黎所作所为,俱都落在他眼中,他看得出这个人对他并无任何兴趣,那双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没有半分情-欲和渴求之意,但他又偏偏让人将自己送来,还伪造出这般事后的痕迹。

是为了什么?

谢怀蹙眉,眼眸微暗,不论如何,既然方黎暂时无意动他,也正好给了他时间,可以慢慢冲破封印,不必用同归于尽的办法,至于对方到底有何阴谋……

看看便知。

………………

方黎回到寝殿的时候,已有些困意了,但他还得打发一下系统,否则实在聒噪的没法睡。

【系统焦急道:宿主,宿主,宿主,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就这样算了,那下-面的剧情要怎么办啊!】这本书全文重点就是厌睢和谢怀的那事啊,中心剧情都不走可还行?

方黎懒洋洋的道:“除了你、我和谢怀,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和他发生了什么?”

【系统沉默半晌:是,话虽如此但……】

方黎又道:“我没有和谢怀做那事,谢怀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杀我了?”

【系统思考了半晌:……应该也不会。】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

方黎抚掌微笑,眉梢挑起:“如今在所有人眼中,谢怀就是我的娈-宠,被我百般折磨凌-辱。

而对于谢怀而言,即便我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他也只会认为我别有图谋,以我们之间的立场和血仇,也定不会放弃杀我,剧情走向并没有改变……里子面子都有了,所以,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

【系统:……】

宿主的歪理邪说一套又一套,系统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无法反驳,因为事情好像就是宿主说的这样……

方黎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确实对男人没兴趣,你若是实在不满意,不如……”

【系统:我没有!】

QAQ他不想再听宿主说让他另请高明的话了!能请他早就请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反正好像大概也差不离,只要任务能完成,中间有点偏差也不重要吧……他觉得他的底线,在一点点被拉低。

这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

方黎满意的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起来,推门而出,就看到屋外魔仆已恭敬守候在侧,问:“尊上可要用早膳。”

方黎正要点头,思虑片刻,道:“将早膳送到玉仪君院中,本尊要和美人一同用。”

无非是让人知道谢怀独得他恩宠,这事儿可太简单了,早起一同用膳,不但可以显示他对谢怀的宠爱,也好让那些有心人,看看自己昨晚的杰作。

方黎来到谢怀院中的时候,谢怀已经起了,他还是昨夜那身白衣,淡然平静的坐在桌边,见到方黎过来了,抬眸看过来,黑眸幽深如晦。

似要将他看穿。

方黎无视了谢怀探究的视线,扫视上下,虽谢怀一身宽袍大袖,但自己昨日留下的痕迹,依旧在脖颈处若隐若现,顿时露出满意笑容,转身吩咐魔仆:“早膳就在院中用吧。”

魔尊的排场自然是够大的,不消片刻,院落中的宽大石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桌前放着一张覆着柔软华丽锦缎,宽敞的可以坐下两个人的椅子。

只有一张椅子。

毕竟尊上用膳,其他人都只能站着伺候,包括刚刚‘承宠’的谢怀。

院中魔仆有十数个之多,有斟酒的,有布菜的,有打扇的……

方黎当仁不让的坐了下来,回头一看,只见谢怀冷冷淡淡的站着,没有半点要靠近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直接就将谢怀给拽了下来。

这椅子一个人坐足够宽敞,但两个人却稍显拥挤,谢怀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灼热的温度浸染过来,似是冰山之下的熔岩。

方黎望着谢怀陡然冷厉的眼神,却神色淡然无谓,不怕死的夹了一根翠晶笋递到谢怀的唇边,眯起眼睛笑:“多吃点,可不要像昨日那样,这么轻易就晕过去了。”

他这番姿态狎-昵又暧-昧,说的话语更是引人遐思。

四周的魔仆纷纷垂下头,不敢直视,心中却惊涛骇浪,尊上竟然拉着谢怀一起坐,还亲自喂他吃饭……还有那话中之意,看来昨夜很激烈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尊上对一个娈-宠这般与众不同,以前那些宠儿,可是连后院都出不来的,哪里有资格同尊上同起同坐。

谢怀冷锐的目光看着方黎,他并不担心方黎要杀他,方黎如果要杀他,有无数次更合适的机会,完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昭告天下他们‘发生了什么’。

魔头这般‘多此一举’,定然有他的目的。

方黎姿态从容且肆意,搂住了谢怀的腰,微微侧首靠近他,眉眼含笑,餍-足般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不愧是名扬天下的玉仪君,滋味当真与众不同。”

看似是情-人间的低语,却又刚好能被人听到。

分明是故意的。

这些话一旦传扬出去,只会让他名声扫地,这魔头显然是有意羞-辱他,恶劣极了,但谢怀看着方黎的眼睛……

极尽的距离,以至于谢怀能清晰的看清楚,这人漆黑澄澈双眸之中,没有丝毫轻佻恶意,只有不经意的清浅笑意,至于本来苍白阴戾的面容,被那抹笑意所晕染,显得温柔和煦又慵懒,令人生不出厌恶的心思。

谢怀喉咙里轻轻呵了一声,好一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要不是他昨晚没有被迷香晕倒,醒来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再听方黎的这番话,怕是也要怀疑真的发生什么了。

而且方黎如此肆无忌惮,就是料定自己就算反驳,也不会有人相信。

谢怀自以为最善于洞察人心,饶是魑魅魍魉,也从无人能逃过他的双眼……但他此刻看着方黎的双眼,竟一时有些看不透。

此人分明满手杀孽,冷血残忍,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围攻云间阙时,他看得到对方眼中的戾气,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是个毫无顾忌的疯子,势必为灵仙界带来腥风血雨……

所以他答应他的要求,不仅仅是为了云间阙,更是要为灵仙界,除掉这个祸害。

可此刻,这双眼中却没有半分恶意,即便做着这样的事情,说着这样的话语,却好像是个身处其外的局外人,也许他,依然有着毫无顾忌的纵意,视一切于无物的放肆……但是却少了攻击性,他的肆意不再是来源于对世间的仇恨,而是来自于他超脱于世的淡漠。

不是想要毁灭一切,只是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谢怀微微蹙眉。

不……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方黎故意让人误会,好借此羞-辱正道仙门,但他本身对自己毫无兴趣,所以才假装发生了什么。

没有其他的理由,便只剩这一个解释。

但偏偏,自己竟下意识的觉得,方黎没有恶意。

谢怀眼神一凛,蓦地侧眸移开视线,抿紧了唇,他倒是小看了这个魔头,竟连自己都差点被迷惑。

方黎就这样的靠近谢怀,这人的身躯不似外表冷淡,倒是温暖舒适的紧,不过他不想谢怀不自在,说完那句话就松开了手。

谢怀眼神暗了暗,对方微凉的指尖很快就离开了,如雪花轻轻拂过,然后转身继续吃饭,虽然还是坐在一起,却体贴的保持了合适的距离,仿佛在顾忌他的感受一般。

谢怀不经意的侧眸看过去,清晨的柔光洒落在院落,男子苍白的面容仿佛多了丝人气,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也会露出一丝恬足的神色……不像个要毁天灭世的魔头,倒像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人。

因为唇色太过苍白,以至于沾上一点颜色,都显得过于浓烈,而眼睫下的双眸,笑意柔和又温暖……

谢怀狠狠闭上了眼睛,但衣袖下握紧的手,却不自觉的缓缓松开。

现在不是动手的合适时机,身边魔修太多了,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演戏,让正道仙门颜面无光,等演够了就会放自己走,而自己就有时间冲破封印,寻找机会杀了这魔头。

谢怀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不会被区区表象所迷惑,即便有瞬间动摇……也只是因为这魔头善于蛊惑人心。

方黎可不在乎谢怀想了些什么,他觉得这魔宫美食不错,在众多魔仆的伺候下,享受了一番皇帝的待遇,然后擦擦嘴,回头看向身边差点被他遗忘的人。

谢怀依旧那副冷淡模样,静静看着他。

方黎打量了谢怀一番,说实话,他真的很想送谢怀走,这样一个危险留在身边,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但这段剧情倒是不好随意改变,恐怕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谢怀看出了方黎的不情愿,对方显然也并不乐意和自己相处,更坐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不出所料,方黎演够了就会让他走。

谢怀唇角一扯,眼底隐现讥诮之意……

然后他就听方黎道:“来人啊,给玉仪君在偏殿收拾间屋子出来。”

说着侧身靠近他,凝视他双眼,弯起眼睛笑:“如此美人,本尊怎舍得放你离开呢,自然是要朝夕相处、日夜相伴了。”

===独宠(魔尊夜夜留宿玉仪君房中…)===

原书中,这段剧情可是顿顿有肉的大餐,基本上自从谢怀住进这里来后,厌睢就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除了不可描述就是不可描述,花样百出香-艳无比……着重于描述谢怀如何不屈,而厌睢如何因强烈的征服欲,反而一点点被对方所折服。

作为一篇强取豪夺狗血虐文,先走肾后走心,因不能令高洁的主角受屈服,从而渐渐喜欢上对方,属实不是什么多新鲜的剧情。

可往往有时候越是俗套的东西,却有着他存在的道理。

这就像是一场对决,双方都堆上了筹码,输的那个人,总要输点什么出去。

只可惜谢怀哪怕再好看再完美,方黎也是不会勉强自己去睡一个男人的,好在他也无需时时刻刻和谢怀一起。

这段剧情跨度约有一个多月,书中对那事的描写看似很多,但满打满算下来,有详细描写的也不过几个晚上,其实并不会占用自己太多时间,这就是小说和现实的区别了——爱情从来不是生活的全部。

唯一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书中有写过这样一句话:魔尊夜夜留宿玉仪君房中,流连忘返。

夜夜。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需要与谢怀同住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当有个室友就是了,谢怀看起来就不是话多的样子,而且只要自己不招惹他,他肯定也不会招惹自己。

一个安静、不惹事、还赏心悦目的室友,方黎觉得十分难得。

方黎让人将偏殿给谢怀打扫出来,考虑到这段时间自己需要留宿,偏殿中一应陈设都是最好的,怎么舒服怎么来,毕竟方黎没有委屈自己的打算。

一切准备妥当,眼看天色将晚,方黎起身出门。

系统感动的泪流满面,他差点以为宿主不打算去了,没想到宿主竟还记得走剧情!

【方黎笑道:你觉得我不会去。】

【系统讪笑:我没有。】还不是因为你之前不按照剧情来的次数太多了!而且回回都满口道理,我都有心理阴影了好么?

但谁会在乎一个系统的心理阴影?

方黎笑着摇摇头。

他是不打算和谢怀深入交流,但只是同住而已,倒没有什么要紧,而且还需演给其他人看,这段剧情倒是不好省略。

自己若是将谢怀弄来就不管了,怎么昭示自己对他的‘恩宠’呢?

毕竟自己不久后,可就要深深‘爱上’谢怀,为他色令智昏了,太突兀实难取信于人。

平日里魔宫极为空旷,除了他一个主人,便只有伺候他的魔仆,因此偏殿都是空着的,如今打扫干净,又添置了很多物品,倒有了些活人气息。

方黎一走进院落,就看到一个物件被扔了出来,刚好落在他的脚边,哗啦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他垂眸一看,破碎的玉块色泽温润无暇,用料名贵,一看就是好玉,只可惜原本是什么模样,已经看不出来了,不过旁边散落的还有鞭子、红绳、铃铛、锁链……

咳。

方黎好像猜到那玉器是什么了,他以拳抵唇,略有不自在,稍微调整了下表情,一脸冷漠的走了进去。

两个一身黑衣的魔仆见他进来,立刻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道:“尊,尊上,玉仪君不肯让我们近身。”

谢怀端坐在床沿边,他身躯修长挺拔,姿态从容,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倒好似他才是主人般,而自己则是不被欢迎的来客。

他微微一撩眼,看向方黎的黑眸,幽深冷邃,没有丝毫温度。

魔仆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战战兢兢,按理说身为尊上的娈-宠,都需好好调-教一番,准备妥当了再给尊上享用,可这谢怀真是个硬骨头,就算没了修为也丝毫不怵他们,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也不敢用强,唯恐伤了尊上的人,这才僵持在这里。

让尊上看到这样的场面,算是办事不利了……

想到尊上往日的手段,两魔仆吓的抖如筛糠。

方黎唇角微微扬起,弧度冷冽而残忍,阴戾视线随意一扫,淡淡道:“没用的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还不快滚。”

两魔仆却猛地松了口气,竟然保住了一条命,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至于谢怀,惹怒了尊上,等到尊上亲手动手,定会叫他生不如死!

方黎在魔仆离开后,一挥手,将大门合上了,屋中只剩他和谢怀。

他往前一步,看着谢怀。

谢怀也抬眸看着他,既无愤怒也无恐惧,只平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已等他许久了。

可方黎没有再继续上前。

自己改变剧情没有彻底废了谢怀,难保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原书中谢怀身处那般境地都能重修成功,可见有着他的底牌和与众不同之处,主角自然和旁人不同,且谢怀一向谋定而后动,城府极深……方黎绝不会小看谢怀,以为区区锁魂钉就能万无一失了。

锁魂钉不过是权宜之计,谢怀不得不防,现在就和谢怀两败俱伤,是方黎不希望看到的。

不过自己本就无意和谢怀深入交流,其实是具备暂时相安无事的条件的……

因为比起现在就冒着性命危险暗杀自己,当然是等他将封印冲开,再来杀自己的胜算要大的多,二者的区别只是时间而已……只要自己不将谢怀逼的太紧,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做对他更有利。

而自己,只需要给谢怀一个感觉:杀自己可以慢慢来,无需那么急就可以了。

既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又何必要两败俱伤呢?

方黎不屑眼神扫过满地‘玩具’,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用戏谑的语气悠悠道:“世人都说玉仪君乃千年难遇的天才,只要假以时日,定可以成就合道真仙……不但云间阙以你为傲,正道仙门也视你为年轻一辈之翘楚,若知道你成了本尊的娈-宠,那些家伙的脸面此刻一定很好看。”

谢怀神色不动,这就是方黎将自己留在身边的理由吧,之前便是这样猜测的,此刻听他亲口说出,倒并无什么意外的感觉。

“如今你落在本尊的手中,来日方长,本尊有的是法子让你从了本尊……”方黎睨着谢怀,语调意味深长:“你最好仔细想清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应该算是威胁吧……

谢怀看着面前男子的眉眼,口中虽说着这样的话,但眼神却淡然随和,没有丝毫戾气杀意,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在安自己的心,‘来日方长’——那便是要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了。

这个念头令谢怀感到极其荒谬……难不成他还要等自己心甘情愿?那怕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也许这也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根本对自己无意,自然也不会真要将自己如何……

方黎说完这番话,不再管谢怀如何想,也无需谢怀答复……反正他说的再多,谢怀也不会信,只会觉得他有阴谋诡计,但只要自己不真出手,谢怀就不会现在和自己鱼死网破,自己的目的便就达到了。

方黎端坐在桌前,打开香炉,开始燃香。

都是第二次了,谢怀肯定知道这是迷-香了,但方黎就这样当着他的面,从容不迫的点迷-香,没有半点要避讳的意思。

谢怀低垂双眸,敛去眼底讥诮之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方黎转过头,见男人已经睡着了,他慢吞吞的起身走过去,伸手抓住谢怀的手腕一拉——将谢怀拉到了床内侧。

这床宽阔又柔软,睡四个人也没问题,方黎不至于在自己娈-宠屋里放两张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总要有地方睡吧?所以只能和谢怀凑合了。

这不,大床的好处这就体现出来了。

方黎拍拍床褥,合衣躺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系统:……宿主倒是睡得下,心态真好。

谢怀静静的躺在一侧,保持着被方黎拉扯的姿势,一动不动,就在刚才方黎碰触他的一刹那,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这样近的距离……

可是对方微凉的指尖,只很快的碰触了一下,就离开了,快的像是错觉,唯有若有似无的触感残留……冷的像是冰,不像是个活人。

随即,对方就躺在他的身侧,没了动静。

如果不是还有着微弱的呼吸,谢怀都要以为,身边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这个人所到之处,带给人的都是死亡和恐惧,以至于都没人会注意到,他病恹恹的苍白面容,冰冷和消瘦的身躯……就好像正在步入死亡的,是他本身。

………………

方黎原本只是浅寐,毕竟身侧睡着这样一个人,倒不好太过放松大意,但也许是这床太柔软,屋内熏香太舒适,他分明早已服了辟毒丹,却像是中了迷-香般睡的沉。

醒来侧头一看,谢怀睡的比自己还沉,可见药效还没过,方黎这才放下心来。

他起身吩咐外面的魔仆送饭进来。

等到屋内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方黎没有等谢怀共进早餐,一个人先吃了,然后不等谢怀醒来就离开。

既打算和室友和睦相处,不让直男室友不适,保持合适的距离感,是很重要的一点。

方黎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吃过早饭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打发打发时间,偶尔听乌衣寐汇报下工作,然后吃过晚饭去谢怀那里。

因为有方黎的吩咐,所有人都知道尊上独占欲极强,也不爱别人碰谢怀,所以再没有人敢去打扰谢怀,甚至都不敢过于靠近偏殿。

这段时间两人相处如同方黎所设想的: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点迷香,睡觉,起床,离开,回来,点迷香,睡觉……几乎没有任何交流,避免了很多的尴尬。

眨眼就过了五日。

这天晚上方黎又来到谢怀的屋中,他逐渐找到了让自己最舒服的方式,熟练的将谢怀迷晕后,从袖中掏出话本传记类的东西,慢悠悠的看了起来,等到困意来了再上-床睡觉,除了没有手机电脑,作息和穿越前倒也差不多,规律的紧。

渐渐方黎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迷香高手,点迷香点到自己这个境界,点的如此肆无忌惮,也算是独一份了吧?

毕竟这玩意儿自古以来,靠的都是出其不意,谁会当着受害者的面点呢?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于猖狂了。

方·肆无忌惮·黎点完迷香,悠哉惬意的在谢怀身边躺下,这么多夜都平安的度过了,他对迷香的作用深信不疑,一开始还睡的比较浅,后来很快就能入睡,身边的人有着沁人的冷香,像是雪山上的气息,虽寒冽却让人莫名安宁。

方黎很快就睡着了。

他独自一人步行在风雪之中,四周白茫茫的,渺无人烟,高楼大厦隐在白雾之中,偶尔露出狰狞的灰白一角,他看不清脚下的路,认不清回家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回家,他思索了很久,终于想起来,家里已经没人等他了。

所以,回不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同。

白雾之中,风声如同哭嚎般渗人,他穿的很单薄,感觉温度在一点点流逝,一开始觉得很冷,但渐渐的,就连寒冷也感受不到了。

他想,就这样算了吧。

反正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没有任何的不同,那么何必还要白费力气呢。

可是就这样算了,又总觉得,有点不甘……

方黎站在原地,思忖片刻,他决定再走一步,就一步好了。

如果再走不出去,就干脆躺平。

方黎漫不经心的往前踏出了一步,谁知却一脚踏空,人猛地开始下坠,哗啦一声坠入一汪泉水,泉水是滚烫的,四周则是雪山皑皑,没有丝毫现代气息,宛如是另一个世界。

空旷静谧,似世外桃源。

虽然这个世界也是冷的,可这冰天雪地里,竟刚好有一眼温泉。

热度慢慢沁入他的身体,让他麻-痹-的神经一点点活过来,僵硬的手指慢慢回复知觉,他索性换了个姿势,只留下脑袋在水面上,惬意的在冰天雪地中泡着温泉。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有些流连忘返不想离开。

方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他开始觉得水温在变烫,似乎要沸腾起来……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然后瞬间就清醒了。

方黎:“……”

【方黎: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我睡姿不雅。】

【系统:您没有要求。】其实是他也没有注意到,系统也不是24小时待机的啊……

方黎面无表情的收回搁在谢怀腰上的手,又轻轻将自己的腿从谢怀的腿上拿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对方完美无瑕的侧颜,一手支撑坐了起来,飞快的拉开了距离。

做完这一切,方黎才吁出一口气,幸好谢怀被迷晕了。

许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平静,谢怀也显得太没威胁感,让他放松了警惕,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平时睡觉很老实的。

方黎难得有些过意不去,还有些不自在,分明身边人还睡着,却觉得空间局促令人不安,仿佛被一双眼睛盯住了般……他决定提前悄悄离开,只是倏的回头一看,发现几日过去,谢怀脖子上的痕迹已经消退,他沉思片刻。

众所周知,自己‘夜夜和谢怀激-情对决’,若是没半点痕迹,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看来得补一补了。

方黎伸手将谢怀的衣领拉下,露出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定定神俯身靠近过去,伸手就要去掐谢怀的脖子……但就在此时,沉睡的男人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方黎落入对方深邃幽冷的黑眸,表情微微一变,手在距离对方脖颈只有一寸的位置,骤然停住。

===找茬(魔尊是护‘妻’狂魔…)===

空气死一般寂静。

虽然这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受害者昏迷的时候,和受害者清醒的时候,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他不是个真的变-态。

哦对了,谢怀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掐死他吧?或者是……欲行不轨?

方黎假装淡定的收回手,不着痕迹的侧眸看了一眼,果然,桌上香炉不知何时燃尽了……他露出一丝懊恼之色。

谢怀着实醒的不是时候。

方黎沉吟两秒,淡淡道:“你被子滑了。”

说完倏的转身大步离开。

系统也没想到谢怀突然会醒,受到的惊吓不比方黎轻,这会儿缓过神来,看着宿主明显快了些的脚步……真难得,宿主原来也会紧张啊!

……………

谢怀看着方黎离开的背影,眼眸微暗,若有所思。

方黎夜夜燃香,不等自己昏睡,绝不肯靠近……显然对自己很是戒备,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但既然如此戒备自己,又为何不干脆彻底废了他,一劳永逸?而要选择如此麻烦,又隐患重重的方式。

此为矛盾一。

方黎实则对自己毫无兴趣,却偏要夜夜留下,假装对自己很在意,真的只是为了羞-辱正道仙门吗……想要羞-辱一个人的方式千千万,有的是更肮脏下作残忍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和自己同处一室?如此大费周章,委实多此一举。

此为矛盾二。

谢怀留在这里是为了杀死这魔头,为灵仙界除害……可相处的这些时日,每多接近一分,每多了解一分,就会发现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这个人虽然和他共处一室,但寡言少语,从不打扰自己……

这个人即便和他同睡一床,也谨守本分,从不逾越分毫……

口中说着要让自己从了他,却连碰都不碰自己一下。

彬彬有礼温柔随和。

他就像是一泓温润沁人的清泉,干净的可以一眼便望见底,但有时候……又像是一团若有似无的迷雾,将一切都隐藏在未知深处,看不透摸不清。

他做的所有事情看似都有目的,细想却又都没有任何目的。

看似有必要,实则没必要。

而他就这样夜夜睡在自己身边,有好几次,谢怀都有一种错觉,杀死这个人很容易。

甚至不必等冲开封印,不必选择两败俱伤,他只需要在这个人的梦中,捏住他的脖颈就可以,如此苍白而脆弱的脖颈,很轻易的便可以捏碎……

也许是因为太简单太容易了,反而像是显而易见的陷阱,令谢怀迟疑了。

他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

所以在不该睁开眼睛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而那个人,却并没有下意识流露出任何杀意,更没有顺势做出肮脏不轨之事……他只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然后假装从容的离开了这里。

谢怀没有放过对方眼底转瞬即逝的窘迫。

他为什么要不自在?为什么要回避自己?

他分明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无需在意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更不需要给自己所谓的‘考虑时间’。

可是他偏生就这样走了,略显狼狈,像个背着人偷偷恶作剧,却被撞破的小孩。

谢怀本以为自己的举动,可以捕捉到一丝隐藏在伪装之后的真实,从而印证自己的猜测,证实这一切都是魔头的阴谋……结果却只是产生了更多的迷惑、不解。

他像是身处浓浓迷雾之中,以为往前一步,能看清到底隐藏着什么,结果却只是陷的更深,连身后的路,都变的越发模糊起来。

………………

水妖的右手手腕裹着纱布,虽然谢怀当时不曾留情,但他毕竟也是个小妖,再加上魔宫中灵丹妙药无数,水妖的伤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不碍事了,但他却迟迟没有拆了纱布。

听说谢怀自从入了尊上殿中,尊上夜夜留宿在他那里,俨然有独占恩宠的势头……

水妖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安,谢怀实在是太美了,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谢怀的时候,他有种自惭形愧之感……

这样的人和尊上朝夕相处,尊上真的能够不动心吗?

水妖不相信。

他烦躁的捏碎了手中水杯,紧紧皱着眉,本意是借机除掉谢怀,谁知却反而弄巧成拙,让谢怀去了尊上身边……如果现在再不有所行动,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只是没有尊上的召见,主动求见尊上,水妖又不太敢,万一惹怒了尊上……

就在他挣扎犹豫之时,奉音推门走了进来。

奉音和他差不多同时入魔宫,两个人关系还算不错,一直互相扶持,这后院里人人心怀鬼胎,只有拉帮结派,才不致于势单力薄被排挤,而奉音就和他是一边的。

奉音一进门就焦急的道:“我听说谢怀快要把尊上迷的没了魂儿了。”

水妖正在忧心这件事,闻言更是恼怒,一挥手把桌子上的茶壶都扫到地上去了,胸口起伏道:“我也听说了。”

奉音皱着眉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水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们连尊上身都近不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奉音思索了许久,忽的开口道:“我们去见尊上。”

水妖压下心动,忧心道:“你难道忘了,之前有人动了歪心思,去魔宫假装偶遇尊上,结果惹怒了尊上,被直接处死了。”

奉音显然也记得这件事,脸色白了白,露出些许退缩之意,但最后还是野心战胜了恐惧,他咬着牙道:“那是他自不量力,但你是不一样的,也许尊上不会生气。”

水妖心口一跳,道:“我哪里不一样了?”

奉音横了他一眼,语气嫉妒的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那日尊上怎么对你的,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尊上何尝对我们这样过?更别说又是让你好好养伤,又是赏赐各种灵丹妙药……”

水妖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掩不住得意,撇着嘴道:“也许只是尊上一时兴起……”

奉音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得了吧!后院里美人这么多,怎么尊上以前没有一时兴起过?我和你说,难得尊上对你上了心,又对你这么好,你可别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再不去尊上眼前露个脸,尊上就真的要被别人迷走,把你给忘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水妖咬着唇。

奉音眼中露出一抹狠色:“别犹豫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

水妖终于是心动了,他一个人有些怕,但有人陪着就好些,而且奉音刚才那番话,说的他委实心动……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别人也觉得自己在尊上眼中是特别的。

富贵险中求,水妖下定决心。

他道:“好。”

奉音这才笑了,道:“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就行。”

水妖掩唇一笑:“当然不会。”

他们这些娈-宠居住的后院,坐落在魔宫一角,水妖和奉音悄悄溜了出去,根本无人注意。

两人小心翼翼行走在魔宫中,外面的建筑恢弘而冰冷,和后院的旖-旎风流全然不同,就连黑岩石铺就的走道,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魔宫的偏殿处,隐隐听闻一旁有人声,两人立刻轻轻躲在了假石后,只见不远处,端着美食的仆从如流水般进出,水妖和奉音看着这一幕,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水妖恨恨道:“这狐狸精!”

这里应该就是谢怀住的地方了,都说他被尊上藏在偏殿,过着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果然如此,水妖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奉音沉默许久,道:“既然已经到了偏殿,那再往前走不远,应该就是尊上住处了。”

水妖道,“没错,我以前贿赂过守卫,尊上寝宫就在前面。”

奉音忽的道:“你去见尊上,我就不跟着你了。”

水妖错愕道:“你不去?”

奉音斜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和尊上要是干柴烈火,我难道还在旁边看着?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可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这番话说到了水妖的心坎上,既然已经顺利到了这里,他也确实不希望奉音打扰,于是道:“好,你也小心。”

奉音点点头:“你放心吧。”

他目送水妖前去,眸光闪了闪,转身去了偏殿方向。

谢怀吃过晚饭,坐在屋中木桌前,一手捻着棋子,自己和自己对弈。

自从那日匆忙离开之后,方黎好几日不曾过来了。

为什么?

是因为睡梦中不小心靠近了自己?还是因为试图作弄被自己撞破?亦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不会再来了吗?

谢怀眸光微微暗下来,薄唇微抿,他并不是在乎他来不来……只是怕没了机会杀死他。

锵,石子轻轻落在桌面上。

谢怀眼中神色淡然,声音清冷:“谁?”

哗啦一声,窗户被吹开了,奉音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冷冷的瞥着谢怀,扬起嘴角讥诮的道:“还以为你们名门正派都是有骨气的,没有想到也不过是假清高,堂堂玉仪君竟也愿意以色侍人。”

谢怀定定看着他,并未露出羞愤之色,反而微微挑眉:“哦,还有呢?”

奉音见他不为所动,似乎气急败坏,恶狠狠的道:“你现在没了修为,有什么好嚣张的!”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似乎有所忌惮,没有敢动手。

谢怀忽的笑了,道:“不如过来喝杯茶,慢慢说。”

奉音迟疑许久,冷冷道:“谁怕谁,你以为我不敢过来吗?”

说着纵身一跃进了屋子。

四周无人,奉音背对虚掩着窗户,忽的神色一变,露出担忧之色,无声开口:我很担心您。

谢怀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少年,无脑善妒只是伪装,他是故意借机来见自己的,可是自己却并不认识他。

奉音也知晓自己需得取信于谢怀,他上前一步,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奉英。

谢怀眼神微变,如有所思。

七年前,西原州的丹书派被魔门鬼月教所灭,丹书派掌门的小公子奉英被魔修掳走,他恰好在西原州游历,得知此事,一人一剑灭了鬼月教,却未能救回被掳走的奉英,只以为这孩子当时已经死了。

奉英忽的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他双眼发红,当时被鬼月教掳走之后,鬼月教见他根骨不错,又长的好看,于是将他卖给了合欢宗老祖,老祖亲手将他调-教成炉-鼎,送入魔宫讨好魔尊。

这么多年他没能逃走,到后来,想走已走不了,这一身污垢,实无颜面对过往,索性沉沦魔道。

但他一直记得,家门血仇,是玉仪君帮他报的。

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能还此恩情的机会。

奉音一笔一划在地上写着:我有办法送出消息去,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怀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奉音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激动的手微微颤-抖,事实上,他很担心谢怀不相信他的话,或者看不起现在这样的他……好在谢怀没有。

谢怀缓缓道:“你太冒险了。”

不论奉音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般唐突来访,都是很危险的行为,是至自己于险地。

奉音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若不是实在担心玉仪君,怕恩人受不住魔尊的折磨,他是不会冒险暴露自己的。

现在见玉仪君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我不能久留,您有事吩咐。”奉音用极轻的声音道,然后蓦地后退了一步,提高声音尖锐道:“你休要得意,尊上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很快就会倦了你!”

………………

方黎坐在书房看书。

这些天他没有再去谢怀那里,但也吩咐下人不得苛待,其实,少去几晚应当也不要紧,现在谁不知他宠爱谢怀?

只要结果是一样的就可以了。

方黎看书看的累了,微阖双目浅寐,说好的要给谢怀时间考虑的,却趁他睡着时靠近,还试图‘掐’他的脖子……谢怀会如何想自己?

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失误,破坏了这难得的平衡。

方黎幽幽叹了口气,摁了摁额头,忽的一道黑影落在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这是他留在谢怀那边的暗卫,向他报告有人去找谢怀的麻烦,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独宠’谢怀,真的让一些人坐不住了呢。

稍微搜索了下记忆,方黎摇摇头。

奉音,合欢宗老祖送来的炉-鼎。

只是不知道他此行是为合欢宗办事,还是另有目的?

若是为合欢宗办事倒不奇怪,但为何要撇开水妖去见谢怀?难不成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有趣……

方黎垂眸思索片刻,忽的展颜一笑,管他有什么目的呢,想见便见好了,只要谢怀在自己身边,能配合自己走剧情,其他事情自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乐得轻松。

再说,剧情里面也没有写这件事,此人扮演的到底什么角色,他也不甚清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方黎挥了挥手:“去吧,不用管。”

暗卫倏的一声消失了。

方黎站起来推门而出。

沉寂了好几日的系统陡然精神了。

【系统:宿主您去哪?】

【方黎:都有人来找谢怀的麻烦了,本尊要是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不够在乎他?】

【系统:宿主说得对!宿主英明!】感谢老天,宿主终于愿意去见谢怀了!

方黎笑着摇摇头。

他一出门,就看到水妖找了过来,水妖见到方黎,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娇嗔的道:“尊上,您是不是忘记妖儿了!”

美人手腕上裹着纱布,按理说伤该好了,看来是不想自己忘记,提醒着自己呢……

方黎戏谑的挑起嘴角。

在厌睢的记忆中,他后院那些宠儿可不敢如此大胆,素来安分的紧,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喘……自己这才来几天,就有人敢上门献媚了,恐怕是自己给了人不该有的错觉,以为可以有非分之想了。

耽误人的事情方黎不爱干。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水妖,淡淡道:“没忘。”

尊上说没有忘了他,本该是高兴的,但水妖望着方黎淡漠的双眼,看似温和,却没有丝毫温度,蓦地一股寒意从头顶沁下……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嘴唇微微哆嗦起来。

水妖瞬间意识到,自己被冲昏了头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方黎轻声一笑:“再有下次,就别回去了。”

说着从水妖的身边离开。

水妖浑身瘫-软跪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他不明白,分明尊上之前对自己如此温柔、不同,为何才几日不见,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和之前的魔尊一模一样。

难道那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方黎打发完了不长眼的炮灰,闲庭信步来到谢怀的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奉音恼羞成怒的推门而出,一边走还一边不忿的骂骂咧咧,仿佛对谢怀这名门正派很不屑、厌恶……

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啊。

奉音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了方黎,声音蓦地一噎,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的话都不会说了。

方黎低敛双眸,按照剧情,这会儿厌睢该已经对谢怀上心了,而且这篇文有一个中心思想,从始至终贯穿全文不变,那就是——

厌睢自己怎么羞-辱折磨谢怀都行,但别人碰谢怀一个手指头都要死。

对了,奉音到底有没有碰到谢怀的指头?听汇报好像只是打了一通嘴炮?而且打嘴炮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的样子?

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吧。

方黎清了清喉咙,神色冷漠,对着身侧魔仆道:“看着点,别再什么人都放进来了,日后谁敢再对玉仪君不敬,杀无赦。至于他……”

他垂眸睨着奉音,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谢怀白衣长身玉立,眼神淡漠如高山寒雪,缓缓道:“尊上处置你的人,我无权置喙,只是若为了我,那还是不必了。尊上的厚爱,我受之不起。”

真真是冷漠无情,看起来半点也不在乎奉音,只是讨厌自己的行为而已。

挺符合谢怀的人设,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不过,方黎本也无意处死奉音。

他顺势忽略了奉音,霸气侧漏的冷冷道:“你既是本尊的人了,除了本尊,自然谁也怠慢你不得,你不愿意,也得受着。”

谢怀平静的看他一眼,薄唇吐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转身就走。

鄙视的最高境界就是无视,视而不见,将对方当做浮云空气。

而谢怀此刻就当他是空气。

方黎很乐意被当做空气,希望谢怀继续保持,再接再厉,但他身为魔尊,断不能灰溜溜的走啊,否则逼格何在。

关起门来也就罢了,现在还有人看着呢,这面子可不能丢。

方黎似是被激怒了,他蓦地上前一步,紧紧扣-住了谢怀手腕!一把将他按在了门上!阴森森的道:“谁允许你这样和本尊说话了?看来本尊该让你长点记性了。”

暴戾、冷血、残忍、占-有欲极强的变-态魔尊,方黎演的有点感觉了,他一紧手腕,就要将谢怀拽进屋里去,却见——

谢怀薄唇一挑,靠近他的耳边,清冷嗓音流淌而出:“是吗?尊上打算如何——让我长点记性?”

方黎:?

感受到了挑衅!

===情敌(情敌登场…)===

方黎微微眯起眼睛。

身为寄人篱下的俘虏,却说这种挑衅的话……可真是没半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自觉啊。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被激怒,不会对他如何吗?

方黎忽的转头,唇几乎擦过谢怀的耳畔,发出戏谑的低笑:“怎么?玉仪君这是在期待本尊做点什么了?难不成是终于发现,做本尊的人也不错了?”

男子的唇仿佛连温度都是冷的,却唯独吐出的呼吸带着灼热温度,轻轻掠过你的耳郭,暧-昧又旖-旎的笑声,如同情-人诉在耳边的低语,倒像是真的有着绵绵情意一般……以至于,谢怀怔忪了片刻。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方黎将他推入了屋中,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他定定看着谢怀,语调缓慢的道:“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

给!你!反!悔!的!机!会!

想!清!楚!再!说!话!

谢怀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男子苍白的面容紧绷着,眼神有着少见的凝重,只是倒看不出什么高兴的情绪,更像是有些为难,仿佛唯恐自己真答应了般……

既然是要试探这个人,现在是很好的机会。

可谢怀看入对方眸底的紧张……他忽的摇了摇头,淡淡开口:“尊上误会了。”

方黎蓦地松了口气!谢怀当然是不可能从了自己的,定是自己最近的行为,让谢怀起了疑心,才会这样试探自己,所幸谢怀没有步步紧逼,否则自己倒还真有些为难……

他冷哼一声,一甩衣袖:“下回想清楚了再说话,本尊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以为本尊不会拿你如何。”

谢怀唇角微微一挑,眼前人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狠话倒也是会说,但却没什么杀气。

分辨一个人,不是要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方黎说了很多狠话……但却从未做过一件,真正伤害他的事情。

他真的认为这样能起到震慑作用吗?

就连他们名门正道,都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能够震慑人,又或者……他心中清楚明白,却做不出更过分的事了。

或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没有继续。

谢怀转身,若无其事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方黎这会儿才算是彻底放下心,至少谢怀没有问他一句“你要拿我如何”,还算是识趣。

虽然谢怀在自己的‘威胁’下反悔了,但外面的人可不知道这些,自己已然进了屋,这会儿再出去就不太合适了,只是自己因为好几日没来,迷-香用完了没有补……

谢怀端坐在桌前,没有抬头,白玉般的指尖捏着杯沿,淡淡道:“我如今修为被封,尊上还在顾忌什么?”

还别说,这句话真的打消了方黎的顾忌,他与谢怀相安无事同床共枕好些天……现在也不是谢怀杀自己最好的时机,对他来说,此刻动手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而谢怀向来是个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不会做一时冲动的傻事。

所以,现在动手的可能性反而很低。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方黎大摇大摆往床边一躺,理由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及现在睡觉重要。

【系统顿时急了:宿主,宿主!醒醒!你真的要这样睡吗?】

【方黎:不然呢?】

【系统:谢怀他还醒着……】

【方黎:哦,爱杀杀吧,别吵。】

【系统:……】可是你死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宿主啊?QAQ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

谢怀微微侧眸,凝神看向躺在床-上的人,他倒是真的就这样睡了?

男子双目阖着,纤长眼睫在苍白的肌肤上落下阴影,浓墨乌发随意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面容,在烛火中若隐若现。

虽然他总是穿着层层叠叠,又厚又重的黑袍,但只要靠近碰触,就会发现他厚重衣衫下的身躯,单薄又脆弱,仿佛生命早已被点点抽干,只剩下个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睡着的时候,敛去那狭长的黑眸,一动不动,就像个……精致的骨瓷娃娃。

一碰就会碎。

这样一个人,却是令整个灵仙界恐惧的存在,若不是亲眼目睹,谢怀是不会相信的。

这世上任何人,不论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除了疯子,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是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方黎醒来时已经不早了,暖融的阳光洒落进来。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发现谢怀竟还坐在桌前,姿势都和昨夜一般无二。

谢怀是不会和自己同睡的,这点方黎丝毫不意外,更没有独占大床的愧疚,毕竟是修道之人嘛,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方能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要成就大道这点苦算什么?他相信谢怀也不会介意的。

方黎和谢怀没什么好说的,拍拍自己有些微皱的衣袍,径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刚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看到乌衣寐守候在门口。

乌衣寐垂眸躬身:“尊上昨夜又歇在谢怀那里了?”

这段时间方黎对谢怀的独宠,连后院那些人都知道,乌衣寐自然更是清楚,因为方黎之前的那番话,乌衣寐一直没再过问,但听闻昨日方黎放话,若有人敢对谢怀不敬,杀无赦。

乌衣寐心中不安又浮现……若只是为了羞-辱正道仙门,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曾经尊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他,旁人从不能靠近,可自从谢怀来了,尊上夜夜和谢怀同住,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和尊上这般朝夕相处……

乌衣寐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更不该置喙尊上决定,但他就是忍不住不去想。

尊上真的,丝毫不曾动心过吗?

“尊上……”乌衣寐嗓音低哑:“您如此宠幸谢怀,外面流言纷纷,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对您不利。”

玩弄羞-辱是一回事,宠爱在意是另一回事。

身为魔尊,不该有这样的弱点。

“不用管,别人想如何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吧。”方黎淡淡一笑。

乌衣寐抬眸看他,却心中一动,隐隐猜测到了方黎意图,但是又不敢肯定。

方黎唇角轻轻一扬,“若世人皆知他是我的弱点,而我却知他不是我的弱点,这难道是一件坏事吗?”

乌衣寐顿时便明白了,他神色放松下来,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话锋一转道:“属下是来禀报,都蒙回来了,今夜便可抵达浮丘山。”

方黎笑了:“那就今夜在本尊宫中设宴,本尊可要好好犒劳一下他。”

………………

终于又要走书中剧情了,方黎难得打起了些精神,有些期待,他的第一号情敌就要登场了。

都蒙,本文中仅次于厌睢的大魔修,炼虚巅峰的高手。

在厌睢横空出世之前,都蒙统率的极天教乃魔门第一势力,隐隐有魔道魁首之势,纵横北部六洲数百年,是正道仙门的头号心腹大患,灵仙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可谓一代枭雄。

但偏偏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在这篇文中,就是个衬托主角受的踏脚石、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首先是厌睢凭借着玉符之力,在约战中一招击败都蒙,都蒙只能应约归顺,率整个极天教并入了浮丘山。

厌睢一招击败都蒙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魔道几乎无人再敢抵挡,纷纷归顺,又因有极天教的势力壮大,这一路势如破竹,成为厌睢能一统魔道的关键。

为了笼络手下第一杀将,厌睢封都蒙为右使,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但和忠心耿耿的乌衣寐不同,都蒙一直野心勃勃,身为极天教的教主,曾经的魔道第一人,又岂甘心真的屈居于人下,只是一时拿不住厌睢的底细,才不得不假意归顺罢了,一直都想杀掉厌睢上位。

而厌睢身边除了一个乌衣寐,并无什么可信任的人,也没有自己一手培植的势力,只是靠绝对武力震慑手下,浮丘山上群魔汇聚,身为最为势大的极天教教主,即便厌睢知道都蒙的心思,也只装作看不见,只要他表面还听从号令,厌睢便不能轻易拿他如何,甚至还要利用他来号令群魔,稳住浮丘山的局势。

按照剧情。

今夜厌睢会带着谢怀出席宴会,宴会上都蒙对谢怀一见钟情,又因着厌睢对谢怀的宠幸,都蒙动了心思,认为谢怀是可以利用的,继而靠近谢怀,却反而渐渐被谢怀所吸引,后期为了得到谢怀,会更加努力的和厌睢做对。

方黎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笑。

只是都蒙绝对想不到的是,他不但做了厌睢一统魔道的踏脚石,又做了一回谢怀名震天下的踏脚石。

到剧情快结束的时候,万仙盟攻打浮丘山,谢怀一剑杀死厌睢,浮丘山分崩离析,都蒙没能如愿做成魔尊,但他对谢怀痴心不改,一直纠缠不休,只可惜谢怀始终不为所动,都蒙终于忍不住想要强取豪夺,走厌睢的老路……但这次谢怀却没给他机会,而是堂堂正正与他一战,将他斩杀于剑下。

和毫无求生欲几乎算是主动送死的厌睢不同……谢怀和都蒙这一战惊天动地,打的天昏地暗。

世人这才知谢怀竟可轻易斩杀都蒙这样炼虚巅峰的高手,又亲眼目睹他一剑可裂山断河,纷纷猜测谢怀已成就合道真仙,甚至比当初的魔尊厌睢还厉害,否则当初又如何能杀死厌睢呢?

都蒙用自己的死亡,彻底奠定了谢怀天下第一人的地位,死的是重于泰山啊。

这工具人也算是做的登峰造极了,就连方黎想起来,都不免有些怜悯唏嘘,毕竟都蒙都没吃到肉。

倒是谢怀——

先杀厌睢,后杀都蒙,一前一后干掉了最大的两个魔头,终成最大赢家!

事实证明想要强取豪夺的都没有好下场。

方黎慢悠悠的过了一遍剧情,今日他的任务,就是将谢怀带到都蒙的面前,凭谢怀的绝世容颜,还怕都蒙不会动心吗?

都蒙对自己不满已久,又有了谢怀这个引子,必会生出异心,自己再稍微激一激,不怕他不出手。

夜色降临,明月高悬。

一个魔仆小跑着走了进来,躬身道:“尊上,客人都到齐了。”

方黎站了起来,微微笑道:“好,去将玉仪君也一并请来。”

魔仆道:“是。”

魔宫的前殿极为宽阔宏大,冰冷的黑石地面,反射着幽冷的光,左右两侧的金台上燃着烛火,墙壁上镶嵌着明珠,衣着寸缕的美人侍奉两侧,美食美酒如流水般送上来,一派奢靡堕落的景象,方黎从后面缓缓步入高台,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

下方两侧的魔修见方黎来了,纷纷站起行礼。

能进入大殿赴宴的,都是有名有姓的魔修,左侧以乌衣寐为首,右侧则以都蒙为首。

方黎垂眸看向右侧立着的男人,好奇的打量。

男人身材魁梧高大,怕有两米来高,约三十来岁的模样,他有着一头格格不入的短发,古铜色的肤色,面容冷峻,眉高目深,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紧紧包裹住结实的身躯,颈侧黑色鳞片软甲若隐若现,双手骨节粗粝,泛着金石之色,据传有蛟龙血脉,双手有开山裂石之威。

虽然是站在大殿下方,但他抬眸看来,神色肆无忌惮,幽暗黑眸中侵略性极强,挑起唇角,朗声开口:“拜见尊上。”

说完大马金刀的撩起衣摆坐下,姿态旁若无人。

看得出来不太恭敬,和乌衣寐截然不同……但在场,也只有都蒙一人敢如此,因为厌睢还需要他。

方黎并不在乎都蒙的‘不拘小节’,一挥手,其他站着人才纷纷坐下。

他一手撑着椅子扶手,懒洋洋斜倚着,微微一笑:“右使此行辛苦了,本尊敬你一杯。”

都蒙笑道:“多谢尊上。”

说着端起面前美酒一饮而尽。

殿中美人翩翩起舞,在座都是魔修,不少魔修怀中搂着美人,有少年有少女,都是些宠儿和奴-隶……还有当众就行那事的,着实不堪入目。

明亮的黑色大殿之中,一片活色生香,娇笑与哀鸣糅杂在一起,倒不知是极乐天堂,还是无间地狱……

方黎收回视线,恰在此时,两个魔仆带着谢怀从殿后侧走了进来。

白衣清冷男子脚步徐缓,气度从容,容颜绝世,他一走入这里,如同一捧冰雪落入了沸水之中,所过之处,一切肮脏不堪都无处遁形。

殿中静了一瞬,一道道目光刷刷看了过来。

有好奇有色-欲有恶意有迷恋……

这就是据说有着天生道体的天下第一美人,玉仪君。

方黎微微眯起眼睛,许是这群魔乱舞的衬托下,谢怀的存在,就更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他轻咳一声,回过了神,露出痴迷沉醉之态,一把将谢怀拉到了自己身侧坐下。

男子清冷的气息弥漫而来,驱散了这里糜烂粘腻的味道,沁人心脾,让方黎心情好了些,他还是更喜欢谢怀的味道。

随着方黎的举动,殿中重新恢复喧嚣,大家纷纷移开视线,美人再美,却是尊上的人,多看一眼,都可能被挖了眼睛。

方黎稍微动了动身子,挨着谢怀坐着,他很满意谢怀登场的效果。

都蒙肯定注意到谢怀了。

恰好方黎本也无意和那群魔修寒暄,为了以示自己对谢怀的与众不同,他索性更放肆的靠近了些,衣袖下摆落在了谢怀的腿上,逶迤而过,方黎轻轻捏住了谢怀的下巴,凝视着他陡然冷锐的目光,无所畏惧的扬着嘴角笑:“这是什么表情?来了这么久,连伺候人都学不会,真是恃宠而骄啊……”

谢怀垂眸看着面前男子,他俯身靠近过来,因此比自己略低,抬眸望向他的眼神,蕴含笑意温存,真是不错的演技。

而他此刻的心情,却如这人的手指,只有沁人寒意。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你的目的从来不是羞-辱正道仙门,而是用虚假伪装的宠爱,让所有人以为你偏爱我,让我成为引君入瓮的棋子,如果自己猜的不错,都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都蒙对魔尊之位虎视眈眈,路人皆知,若是知道你有这样一个弱点,一定不会放过吧。

可我从不是你的弱点。

爱意温存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唯有利用才是真的。

谢怀一直想要弄清楚这个人的真实目的……现在他终于弄清楚了,却没有半分意外与其他,只觉得……原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本就不该对一个魔头,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自己竟差点真的被假象所迷惑……

谢怀低垂下眼帘,敛去眼底冰冷漠然之色,任由方黎靠近自己,他几乎整个人都陷入过来,仿佛自己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这人圈入怀中,但是可惜了……

他终究要杀了他。

方黎对谢怀的冷漠毫不意外,身为高傲的天之骄子,被自己当众这样亵渎对待,和下-面那些魔修娈-宠有何区别,这可是天大的羞-辱啊!没有气到直接一剑杀了自己,甚至还能这么冷静,已经是极为克制的结果了。

但他并不在意谢怀会不会生气,谢怀多厌恶自己一点,对剧情只有好处没坏处。

而他今天,就是一个色令智昏的昏君罢了。

下-面群魔纷纷心中猜测,传言尊上近来独宠玉仪君,夜夜宠幸……他们之前还不信,今日亲眼一见才知都是真的,尊上果真对玉仪君格外不同……

而众人之间,唯有都蒙看向高台之上,不避不闪,张扬肆意。

白衣男子身形笔直如松,丰神俊秀,神色淡漠,如同不可亵渎的神祗,又如万年不化的冰雪,确实当得起他的名声,但……都蒙侧眸看向谢怀身旁的人。

黑色锦袍的苍白男子,此刻因着饮了酒,苍白的唇上沾染了些许诱-人色泽,淡淡粉色透过白皙薄透的肌肤,他慵懒的倚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病恹恹的双眸不似往日死气沉沉,慵懒又随意,眉目流转之间波光粼然,若有似无的款款情意,柔和了他往日冰冷的棱角,竟有着别样的动人,如同是——腐尸上盛开的蚀骨花。

而他从前,竟从未发现这个人,还有这般诱-人之态。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二人谁更美。

都蒙摩挲着手中酒杯,杯中酒香沁人,而这世间罕见的美酒,却不及高台之上的人动人。

当初厌睢刚刚崭露头角,一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无名小辈,竟敢向他约战,他胸有成竹要杀了这个猖狂的家伙,却不想竟被厌睢一剑击败,这个人分明看起来半死不活,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幽魂,却有着令人摸不清看不透的手段,到底是他本身的实力……还有另有奇遇?

只可惜这些年厌睢极少出手,手段神秘,都蒙至今未曾弄明白。

而等他弄明白的那一天,就是厌睢的死期,他会杀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将他挫骨扬灰,让他知道狂妄自大的下场……这是都蒙之前的打算。

可是今日他忽然觉得,若是直接杀了,倒是有点可惜……

不若看他跪在自己面前哀求,臣服身-下,或是婉转泣吟,岂不是更有趣?

都蒙眸光越发深邃,喉结耸动了一下,这念头一生出,竟如藤蔓般疯长不可抑制。

方黎似乎感受到了对方视线,他垂眸睨着下方,对视上都蒙视线,只见他一动不动,那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带着掠夺一切的凶残,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看上谢怀了?真不愧是魔修,喜欢人都这样的吗?难怪最后不得好死。

方黎眼看目的已经达到了,无意在这里耽误时间,他懒洋洋的从谢怀身边抬起头,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来,对都蒙微微一笑,“对了,本尊还给右使准备了一件礼物。”

说话之间,一个魔仆低着头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奉到了都蒙跟前。

都蒙掩去眼底欲色,伸手打开了盒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剧变,霍然抬眸看向方黎。

方黎唇角一勾,慵懒一笑,道:“本尊的这件礼物,右使可还喜欢?”

===梦魇(他被困于这滔天血海之中…)===

盒子中,赫然是一颗双目圆睁,七窍流血的头颅。

都蒙很快平复了心中惊涛骇浪,他皱眉看向方黎:“尊上这是何意?”

此刻大殿中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方黎上身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睨着都蒙,漫不经心的笑声,清晰回荡在殿中:“此人之前妄图毒杀本尊,被发现后,竟诬蔑幕后指使者是右使,其心可诛,本尊已将他杀了。”

都蒙闻言眸中杀意迸裂,冷厉目光直视方黎,许久,扬起嘴角缓缓开口:“多谢尊上信任。”

方黎颔首笑:“本尊自是相信右使的,但此行不可纵容,揪出幕后主使这件事,就交给右使了。”

都蒙冷笑一声,锐利目光定定落在方黎脸上,语调低沉,一字一顿道:“我定查明真相,不负尊上嘱托。”

方黎露出满意的微笑,都蒙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不会现在动他,但他都派人来毒杀自己了,自己岂能没点表示?都蒙这次若想平息自己怒意,就得拿出诚意来,至少这个替死鬼,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最重要的是厌睢身死是个意外,是原书中没有发生的剧情,凶手已畏罪自-杀,都蒙定会猜测自己到底有没有中毒,自己若是忍气吞声,他恐怕立刻就会动手……而自己备上这样一份厚礼,都蒙就该疑神疑鬼投鼠忌器了。

且都蒙早有不臣之心,丢了这样的脸面,肯定会想法找补回来。

但他素来疑心重,被自己敲打了一番反而不会轻易出手,自己又恰好暴露了谢怀这个弱点,不怕他不把注意打到谢怀的身上。

剧情这不就又回来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剩下就是静观其变……方黎懒洋洋站了起来。

殿中众魔修齐声道:“恭送魔尊。”

唯独都蒙一动不动,看着方黎背影,眸光幽冷如渊。

方黎果然是怀疑他了,当众送上人头,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敲打敲打他,这是要他割肉了。

蚀骨花以人的血肉为食,看似美丽无害的外表下,却蕴含着致命的剧毒,一如这个苍白又病态的男子,有着勾人又无害的容颜,却有着最冷酷无情的手段。

不过你可不要高兴的太早,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日我必当百倍千倍奉还。

等到那一日,倒要看看你是否还敢如此恣意狂妄。

………………

谢怀随着方黎离开,眼神若有所思。

今日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在厌睢出世一统魔道之前,极天教横行北六洲,是最大的魔门势力,也是正道仙门的心腹大患,而都蒙野心勃勃,早有一统魔道的想法,奈何竟被厌睢压了一头,辛苦几百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都蒙不满于厌睢路人皆知,正道仙门素来对魔门内斗乐见其成,只要他们不出来祸害百姓,自相残杀倒是好事一件,如今看来,厌睢也是不想忍都蒙了,才当众给他难堪,他若是想真正执掌魔道,都蒙迟早都是要除掉的。

只是,你就如此笃定能斗得过都蒙吗?

都蒙纵横魔道数百年,可不是好对付的存在……

而且,都蒙看向你的眼神,隐藏其中的阴邪欲-望,你到底知不知道……

谢怀皱了皱眉。

方黎离开了大殿,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他不太喜欢那种场合,想起自己刚才走的洒脱,也不知道谢怀跟上没有。

回头一看,发现谢怀落后几步,面容如有覆寒冰,比平日更冷了几度。

方黎笑了笑,今日可将谢怀得罪的不轻,又成功给都蒙上了眼药,可谓是一举两得。

方黎道:“你自行回去吧。”

说着便不管谢怀,径自走了。

直至方黎走的不见了人影,谢怀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之色。也许方黎知道吧,毕竟身为肆意妄为的魔修,都蒙如此不足为奇,倒是你……看似和那些魔修并不相同,但我却不该再被迷惑了。

谢怀眼神微微暗了些,这样一个心思深沉善于伪装的人,既然敢这样将自己留在身边,又能和都蒙周旋而不落下风,定是有着他的底气所在……

当世并无合道真仙,炼虚便已是巅峰,师父也曾说过,厌睢并未达到合道真仙的地步,否则他完全不必忌惮都蒙……既不是合道真仙,又手段神秘,恐怕依仗的并非其真实实力,而是不为人所知的杀手锏。

修道者一生逆天而行,为更进一步不择手段,且灵仙界地大物博,有所奇遇也很正常。

只是,你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呢?

……………

方黎这几日没去谢怀那边。

虽然夜晚没去谢怀那边留宿,但宠爱表达是不能少的,方黎每日都从自己的藏品里面,挑一样让人给谢怀送去,比如寒海捞出来的万年冰晶,长于悬崖峭壁的琉璃果做的糕点,千年鲛纱编织的锦袍华服等等……

其实厌睢的收藏里面,更多的是用来修炼的天材地宝,以实用性为主,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并不多,应当是以前别人送来,就随意收起来扔在角落里……但方黎还是费尽心思挑了这些玩意儿送给谢怀。

对于别人而言是值钱的好东西,但对于谢怀而言,收这些东西应该也算‘羞-辱’的一种吧?

毕竟他生来该是仗剑天下的剑仙,而不是被人豢养的金丝雀。

这天方黎躺在榻上晒太阳,琢磨着今日该送谢怀些什么,手下进来通报都蒙求见。

哦?这么快就想好诚意了?

方黎吩咐手下让他进来。

很快都蒙就进来了,他一身黑甲行走起来,隐有金戈之声,高大身躯如阴影笼罩而来,在方黎面前站定。幽暗目光掠过方黎,眉梢一挑:“幸不辱命,我已查明幕后主使,今日将他带来,听凭尊上发落。”

他一挥手,两人押着一个魔修走了进来,那魔修眉目姣好状如女子,面容阴柔,一双眼睛泛着恐惧之色,被人一按就跪在了地上。

方黎略一思索,认出这是都蒙手下一员大将,名为毕溧,因小时候意外受了伤,做不成男人,于是修炼成这不男不女的样子,性格乖戾,仇恨一切完整美好的事物,最是喜欢做些残忍狠辣的事,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虽不是个好东西,但也算都蒙的心腹之一,替都蒙做了不少事儿,不想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都蒙神色淡漠的一撇地上的人,对方黎道:“就是他寻了离魂之毒,交给那魔仆,试图杀了尊上上位,这件事是我管教无方,请尊上责罚。”

毕溧瘫-软在地上,神色绝望不已,似乎想要求饶又不敢。

方黎视线淡淡扫过,对都蒙微微一笑:“右使无需自责,你手下这么多人,偶尔管不过来,也是正常。”

都蒙挑眉,道:“这个人,就交给尊上处置了。”

方黎连动都不曾动一下,他才懒得出手,支着下颌的轻笑:“既然真凶已经抓住,又是右使的人,本尊就不插手了,右使自行清理门户吧。”

都蒙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望着方黎淡然慵懒模样,轻描淡写的,便要自己亲手处置自己的手下,他冷笑一声,蓦地出手,咔嚓一声将毕溧的头颅捏碎,毕溧的身躯软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而他的指尖上,鲜血缓缓低落。

都蒙忽然上前一步,垂眸凝视方黎,眼神似是蓄势的凶兽,语调低沉又缓慢:“这样,尊上可还满意了?”

方黎不想都蒙忽然靠近,略有意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别看都蒙样子这么凶,但在他摸清自己的底细前,是不会贸然出手的,自己无需坠了气势,若是害怕了,才是死期。

方黎一撑软塌站了起来,不避不闪,直视都蒙双眼,笑:“还算满意吧。”

都蒙眯了眯眼睛,男子笑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来,恣意从容,璀璨流光……像是个勾子在心底勾了下。

他狠狠压下心中的欲念,视线缓缓下-移,对方黑袍包裹着的脖颈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倒不知这层层衣衫之下,是什么样的……

方黎觉得都蒙的眼神着实有些露骨,是在想怎么杀他才解恨吗?今日被逼亲自-杀死心腹手下,定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吧……

可惜了,我还轮不到你来杀。

只有一条命,还要留给谢怀呢。

想到都蒙至死都出不了这口气,甚至也要死在谢怀的手中,从某种角度来看的话,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方黎眼神不由温和些,挥挥手道:“既然事情已了,右使就请回吧。”

都蒙看他一眼,到底没再动作,转身大步离开。

方黎打发走都蒙,回头一想,自己有几日没去谢怀那边了,都蒙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自己也不可太忽视谢怀了,只送礼物到底有点敷衍,恐怕会引起都蒙的怀疑……

于是索性起身去往偏殿。

只不过等他去了,才发现谢怀不在屋中,哦?难道散心去了?

方黎一招手,门口候着的魔仆立刻过来。

方黎问:“玉仪君呢?”

魔仆战战兢兢道:“玉仪君,他,他说想要出去散散心,嫌我们碍眼了,不许我们跟着。”

方黎并不打算为难手下,是他之前发了话,任何人胆敢怠慢谢怀,杀无赦,所以如果谢怀有要求,这些魔仆也是不敢拦的,是自己给了谢怀这权利,没有拿手下撒气的道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谢怀倒是不客气,竟没老老实实待着,而是独自‘散心’去了……

方黎笑了笑。

他倒不怕谢怀跑了,魔宫他是出不去的,也只能在这里转转,而这里也没什么有用的秘密,谢怀想看便看吧,他本也不打算过分拘着谢怀。

既然来都来了,刚好他也闲来无事,索性问了谢怀的方向,独自寻去。

魔宫很大,但人烟并不多,只有些零星的守卫和魔仆,走着走着,越发荒冷,渐渐连守卫都少了,直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栋竹楼小院。

这里没有冰冷的黑岩地面,没有狰狞的宫殿檐角,四周一片寂静宁和,竹楼旁长满了杂草,显然是久无人打理。

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方黎恍惚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魔宫深处是有这么一处地方,厌睢不允许任何人过来这里,算是魔宫的一处禁地。

谢怀刚好来了这边,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方黎顿了顿,抬步走了进去。

轻轻一推,竹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灰尘簌簌而下,方黎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一声,屋中十分简陋,没有什么陈设,空荡荡的,有没有人自然也一目了然。

谢怀不在这里。

是没有来过?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秘密,所以提前离开了?

方黎视线一扫,屋中什么都无,唯独陈着一把剑。

青竹剑上伤痕斑驳,孤零零的横在那,应是许久不曾有人来,上面也落了些灰尘,像是被时光覆上的尘埃,分明是被厌睢珍而重之,小心珍藏的……可如今被人遗弃在这里,无人知晓。

唯一记得它的人也已不在了。

方黎无意探究厌睢的过往,那些被厌睢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切,方黎也从不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诉之于口的秘密,不要轻易去碰触别人不想被知道的痛苦,是方黎对厌睢的尊重。

方黎沉默了片刻,抬起衣袖,轻轻擦去剑身灰尘,转身就要离开,他的指尖无意掠过剑身,温润如玉的触感袭来,方黎下意识怔了怔,随即脑中一阵剧痛,眼前视线模糊,仿佛瞬间置身于另一个空间。

被尘封的记忆,像是被猝不及防打开了匣子,毫无预兆的铺天盖地而来。

他察觉到不对想要抽身离开,但透彻骨髓的痛苦,令他浑身麻木,他像是个不能动的木偶般,沉沦在这滔天血海之中。

狰狞的尸体铺满了地面,到处是残垣断壁,他躺在尸山血海之中,无数双手从地底伸出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脚,要将他往地底深处拉去……就在他被绝望淹没,无处可逃的时候,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剑光斩断了那些手,鲜血飞溅在他脸上,残留着些许余温,他像是看到了救星,怔怔的抬起了头。

一身白衣,容颜温润清雅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对他微笑:“阿琰,不要怕,师兄在。”

男子向他伸出手了,要将他拉起来,他拼命的挣扎着,试图去抓住对方,只要能抓住对方,他就能从这里逃离了,师兄一定会保护他的,一定会的……他的心中生出绝处逢生的希望,拼命的想要从这里离开,用尽了几乎全部的戾气,他的指尖,终于碰触到了对方的指尖……

他就要离开这里了。

可眨眼间,鲜血喷洒了他一脸。

无数利剑穿透白衣男子的胸膛,他依旧在他对笑着,可瞳孔蓦的变的灰暗,面容眨眼没了生气,迅速的腐-败溃烂着……但分明是个死人了,却依然一手杵剑跪了下来,将他紧紧护在了怀中。

仿佛在对他说,不要怕。

他看不清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令人心悸的呼啸,死亡顺着地面侵袭而来,冰冷的寒意令他微微颤-抖……

没了那青色剑光。

地底下的手又争相爬了出来,死死拽住他的身躯……

可是他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黎双目充血,戾气痛苦浮现面容,神色狰狞。

不好,他没有防备之下开启了厌睢的记忆,瞬间便被厌睢的梦魇所淹没,若不能出去,恐怕会被困在这里,沉沦在这无尽痛苦中直至魂飞魄散。但饶是他拼尽了全力,却怎么都挣不开那些手,一点点往地面陷入进去,先是脚部,然后是半边身躯,呼吸也变得越发困难……

他的意识渐渐变的模糊……就在此时,忽的一道锐利的清鸣响彻耳边。

那无数双手瞬间在喝声之下震碎,像是肮脏魔物被光照射到,发出凄厉的哀嚎,顾不得即将到手的猎物,拼命的向阴暗之中逃去。

方黎终于可以动了,他毫不犹豫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霍然睁开了双眼,猛地往前一步,冲出了无尽血海。

眼前的一切恍然一空,如一梦。

只剩下依旧空荡荡的竹屋,和面前布满斑驳的青竹剑。

方黎急剧的呼吸着,冷汗浸透了衣衫,他狼狈的抬起头,就看到谢怀白衣如雪,清冷淡然,静静站在竹楼外看着他。

===恃宠(不愧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主…)===

方黎怔怔抬头看向谢怀。

白衣男子静静立在竹楼外,微风拂过他的衣袂,清冷容颜映着夕阳余晖,如此美景……衬着刚褪去的梦魇,半真半假,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系统焦急的喊着:宿主,宿主,宿主,呜呜呜你没事吧?!!!】刚才自己喊了半天,宿主都和没听到似得,都急死他了,都怪他……他该早点和宿主说清楚,厌睢的记忆很危险啊!!!

熟悉的聒噪浮现脑海。

哦,看来是回到现实了。

方黎眨了眨眼睛。

刚才他一时不备被卷入厌睢的梦魇,若非那一声清喝,自己恐怕就要困在那里,醒不过来了。

此处没有旁人,那便只能是谢怀了。

这是他最虚弱且无防备的时候,就是蹒跚学步的孩童,拿着一把刀也能杀了他,这样好的机会……谢怀竟然没有为民除害,反而还救了自己。

为什么?

方黎复杂的看向谢怀,哑声开口:“你为何在这里。”

谢怀眉目清冷,神色淡淡的,道:“寻个清静的地方散心罢了,难道这里是不能来的地方?”

方黎从未限制过他的行动,他很轻松便把这魔宫探了一遍,并无什么隐秘之处,就连这所谓的禁地,也仅仅只是供着一把剑。

非是能劈天裂海的神器,只是把普普通通,布满斑驳旧伤痕,灵气所剩无几的剑罢了。

这样一把剑,何以能被堂堂魔尊如此珍而重之?

那只能是意味着,其意义重于价值。

谢怀看不出这把剑有何不同之处,即便是完好的时候,也谈不上多么贵重珍奇,受损后又无主人灵气滋养,如今不过是一块废铁罢了……但对方黎而言,这把剑定然意义非凡,他忽然有点想要知道,这个人不为人知的真实一面,于是悄然隐藏在竹林中……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方黎只是一碰触到那把剑,便陷入梦魇之中,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

若是自己不管不顾,方黎很有可能会死。

他应该离开的,亦或者,趁此机会杀了他,永绝后患。

可是,他看着方黎那般痛苦的表情,双目布满血丝,苍白的面容上青筋暴起,他瞬间被过往的痛苦所淹没,像是溺水的人想拼命的离开,却绝望的发现无处可去,他被困在那永不苏醒的梦中,沉沦无间地狱,没有人可以拉他一把,即便魂飞魄散,也逃不掉离不开……

这个人终于褪去了伪装,露出他隐藏的真实一面,可是这一幕,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

谢怀闭了闭眼睛,还未等他想明白,已经出声唤醒了方黎。

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不想看这个人露出,这般无助又绝望的表情,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允许任何人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记忆很痛苦,很痛苦,但又放不下舍不掉吗……

谢怀抿着唇,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念头很危险,这世间万般皆苦,不论有何过往,都不是堕落的理由,既然选择了入魔道,就应承担选择的代价。

没错,他并非怜惜这个人,他只是,不愿趁人之危罢了。

谢怀这样告诉自己。

只可惜了,今日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谢怀缓慢而坚定的移开视线,不再看方黎,转身从这里离开。

方黎望着谢怀离开的背影,没出声阻拦。

如果自己这会儿还不知好歹,谢怀很可能会后悔,回来给他补上一剑。

他思索许久,觉得以他和谢怀的立场,谢怀没有动手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是个正人君子,不屑于趁人之危。

但是说实话,谢怀没有杀他,方黎十分意外。

虽然看过原著的他知道谢怀一生除魔卫道,惩奸除恶,是灵仙界万人敬仰的存在,但谢怀可绝不是一个烂好人,他身上没有心慈手软、犹豫不决、过于感性等等问题。

相反,对待魔道他一向十分冷酷,杀魔不眨眼,是个心思深沉又果决的人,更不会轻易被外界所动摇。

他从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而是一剑斩尽邪魔的杀神。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错了……

谢怀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愧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主角受!

换位处之,若是自己,可是做不出这般以德报怨的行为的。

【系统:宿主,宿主,宿主你真的没事了吗?QAQ】

方黎总算有功夫搭理系统了,他笑了笑:“没事了。”

系统决定弥补自己的过错,他不该给宿主厌睢的记忆的,虽然宿主之前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啊!要是再不小心来一次,没有谢怀在一旁帮忙,宿主说不定就真的醒不过来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系统就自责的不得了。

【系统:我可以帮你重新封印厌睢的记忆。】

方黎笑着摇摇头:“不必。”

刚才确实是自己一时大意,但那梦魇之所以能困住他,无非是因为他没有防备,青竹剑是一个打开记忆的开关,突然汹涌而出的噩梦冲撞他的意识,才导致无法挣脱……但这种事,就像是一个陷阱,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伪装,第一次或许能出其不意,但一旦被人知道了,就没有半点用处了。

再说了,这里是处处杀机的修仙界,很难说到底是记忆更危险,还是这个世界本身更危险。

方黎弯腰捡起地上的青竹剑,刚才被困的时候,剑不小心被碰掉了。

系统正要准备再劝宿主,不想宿主竟还敢再去碰那剑,顿时大惊失色,差点就吓的宕机了!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这次方黎没有任何事,他只是将剑轻轻放好,小心翼翼擦去灰尘。

系统:?

方黎缓步走了出去,离开之前,回头看了这孤零零的竹楼一眼。

若这个世界不曾给过人一丝希望,也好过给你一线希望,然后再无情的彻底毁掉。

厌睢记忆中的那个护着他的人,无论是白衣染血,还是深陷绝境,都不曾让开一步,直到最后一刻也要将他护在身后,仿佛只要他还站在那里,你就不用惧怕这个世界……

就像是谢怀当初面对万千魔修,一手执剑站在云间阙众弟子前面,白衣染血,不退半步,宁坠万劫不复的地狱,也要守护他要守护的人……

谢怀和那个人很像。

只可惜被谢怀护在身后的人,不是他,而他,此生都再也遇不到一个这样的人了。

方黎好像有些明白了,厌睢为何会任由自己沉沦。

因为他根本不想抽身离开。

他会爱上谢怀,不是文中所谓的‘日久生情’……也许,他只是一直在追逐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罢了,明知只是一场虚幻,却也舍不得松开手……

那是他短暂而又悲哀的一生里,唯一想到留住,却怎么也留不住的东西。

只可惜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

若要强留,也只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罢了。

……………

这些天系统一直忧心忡忡,虽然宿主说没事,但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方黎觉得系统委实多虑。

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近公务多了起来,令方黎有些厌烦不耐。

都蒙又攻打下了一个州下来,地盘又扩大了,群魔拧成一股绳,几乎没有仙门可以抵挡,导致最近地盘扩张的太快……

地盘扩张了就产生了分赃的问题,为此不少魔门最近在他面前聒噪,吵来吵去,他虽然不太想管,也只能耐着性子听了几回。

这魔尊当的和皇帝也差不多,但皇帝处理公务可是很辛苦的,只有昏君才过的舒服自在。

方黎决定将‘亡国昏君’进行到底。

逃避公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醉温柔乡,方黎最近很是喜欢往谢怀那边去,因为上次的事情,方黎对谢怀的好感又增加了,这样一个以德报怨的正人君子,浑身散发着伟光正的耀眼光芒,是不会做出卑鄙暗算的事情的……在谢怀冲破封印之前,他们一定能和平共处的!

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而且按照原著剧情进度,在经历了几场激烈的X戏后,厌睢先走肾后走心,终于开始步步沦陷,对谢怀予取予求,千依百顺,逐渐舔狗化。恨不得摘星星月亮,只为换得美人一笑……

方黎当初看书的时候,只觉得厌睢因沉沦情-欲爱上一个人,甚至动了真心,到底有些荒唐不合逻辑,只能归结于这是一篇肉-文……

但经历了上次被困梦魇的事,方黎倒是有些能体会厌睢的心情了,也明白为何非谢怀不可……因为谢怀真的和那人很像。

书中世界化为了现实,纸上角色成为活生生的人,原本不够合理的地方都自动补全了,倒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这天方黎又要去大殿议事,毫不犹豫带着谢怀一起‘上朝’,一路上握着谢怀的手,牵着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下-面群魔不由一阵喧嚣,尊上这也太荒唐了!又不是宴会那种场合,带个宠儿一起玩玩也就罢了……他们魔门议事,让一个正道修士坐在魔尊座上,成何体统!

谢怀神色淡淡不语。

他的手被方黎握着不放,对方指尖微凉触感传来,许是握的久了,竟渐渐不感觉冷了,像是有了少许温度……这个人和他同吃同住,一开始还有些戒备,现在倒是越来越无所谓了,是开始放松警惕了吗?

除了从不真的碰自己,这人对自己可谓是千依百顺,把恩宠也算是演到了极致,甚至有时都给他一种错觉,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他……

可他知道这都是假的。

谢怀垂眸,对上都蒙探究的视线……

呵,这就是方黎的目的,让都蒙以为自己是他的弱点,为此,不惜做到这个地步……谢怀扯了扯嘴角,垂眸掩去眼底冷意。

既然你是在利用我,那不如就互相利用吧。

方黎一手支着下颌,不耐烦的听手下说话。

炎魔宗宗主道:“此次攻打望月州十二宗,俘虏正道修士七百九十二人,请问尊上该如何处置。”

炎魔宗宗主已经想好了,元婴期以上的拿来炼魂,金丹期以上的炼成傀儡,剩下的当做奴-隶大家分一分,有修为的奴-隶可都是抢手货啊,不管是炼做炉-鼎还是做药人,都是极好的材料……我们炎魔宗这次可是出了大力气的,怎么也得多分一点吧?

如何处置?

方黎皱了皱眉,正有些为难……

谢怀忽的开口了,声音清冷寡淡,神色冷冽:“滥杀无辜,有违天道。”

好一个滥杀无辜,好一个有违天道,下-面群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看谢怀的眼神像是看傻子,怕不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说这种话,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些什么人!真当自己还是那个备受敬重的玉仪君呢?在这里你也不过是个被人玩弄的娈-宠罢了!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炎魔宗宗主也嗤笑起来,尊上说话,也轮得到一个娈-宠插嘴,尊上就是再宠爱他,也不会容他这般放肆的。

所有人都觉得谢怀荒唐可笑。

唯有方黎眼睛亮了一下,这话自己说不合适,但谢怀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了,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

方黎坐直了身体,看都不看下-面的人,眼底满是温柔宠溺,对谢怀道:“好,都依你。”

然后转头对着一脸呆滞没有回过神的炎魔宗宗主,冷冷道:“没听见吗?既然玉仪君不高兴了,这些人就暂不处置了。”

炎魔宗宗主怔怔看着方黎,他觉得自己怕不是幻听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脑中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疯的其实不是谢怀,而是尊上?

因为谢怀区区一句话,就不处置这些人了?那些俘虏也是他们拼死杀下来的,他们也死了很多人啊!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大家纷纷露出不满愤慨的表情!

方黎却不打算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声音泛着沁人寒意,幽冷视线扫过下方,一字字道:“怎么?有人对本尊的决定有异议吗?站出来。”

现场刷的寂静一片。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方黎满意的往后靠了靠,挺好的,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

因着这件事,大家看向谢怀的眼神都变了,少了些轻蔑狎-昵,多了些恨意忌惮。

过了好一会儿,黑水谷谷主迟疑着站了出来,躬身清了清嗓子道:“听闻魔宫中少了些伺候的奴仆,属下特意搜集了少年少女八十八人,个顶个的好相貌,欲送入宫中服侍尊上……”

谢怀挑眉:“不必了,尊上身边有我就够了。”

众人:“……!”猖狂,实在是太猖狂了!尊上都还没说话呢!

方黎却觉得简直绝了,对谢怀露出一个感动的眼神,他们竟如此有默契啊!他当即对黑水谷谷主不耐烦的道:“没听到吗,都放了,以后这种多余的事别做了,本尊身边不缺人。”

众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方黎道:“还有吗?”

这下子大殿中沉寂了很久,半晌没人出声。

就在所有人都还在震惊中,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都蒙忽然上前一步,他抬眸凝视方黎和谢怀,幽黑的双眼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缓缓开口道:“最近有几个云间阙的弟子,偷偷潜入浮丘山附近被擒获,不知尊上认为如何处置为好?”

云间阙的弟子啊……

方黎已经从善如流,直接笑着对谢怀道:“玉仪君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谢怀锐利视线掠过都蒙,唇角微微一挑,淡淡开口:“当然是放了。”

方黎就等着这句话呢,谢怀果然不让他失望,要是个胆子小点的,可不敢如此喧宾夺主,说不定就被都蒙震住了……

方黎冷冷瞥着都蒙,毫不犹豫的开口:“放了吧,以后云间阙的弟子再来,只要没惹什么事就别管了,都知道了吗。”这些可都是谢怀的娘家人,不但不能动,还得好好的供着呢!

说完又看向谢怀,顿时换了副和煦面容,宠溺一笑:“你觉得这样安排可好?”

谢怀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化,始终那副冷淡的样子,甚至连一个笑容都不曾给,只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为回复。

方黎却半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一手搂着谢怀的肩,仿佛当真是爱到了骨子里一般,温声道:“你高兴就好。”

下-面人已经彻底看呆了,这他妈还有没有天理了?!

猖狂,猖狂,身为区区一个娈-宠,实在是太猖狂了!这就是恃宠而骄吧!

这里做主的到底是尊上,还是你谢怀啊?!

===祸水(尊上这是喝的什么迷魂汤啊…)===

离开的时候,方黎的心情愉悦极了,下定决心,以后议事都带着谢怀,简直就是神队友啊!

至于今天这样会不会有些过,方黎半点也不担心,因为原书中厌睢就是这样的啊,身为一个命不久矣、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报复社会的疯子……为了唯一一个像他师兄的人,作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

想到前些天谢怀才不计前嫌救了他,今天又帮他解了围,方黎看向谢怀的眼神充满友善,差点就想拍拍他肩膀,说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不过这样就不符合人设了。

方黎克制的轻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对谢怀笑:“只要你答应做本尊的人,别说这些区区小事了,本尊没有什么不能应你。”

谢怀定定看着面前的人,许是今日阳光不错,对方冷白的皮肤泛着柔光,说着话的时候,眼中泛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虽然方黎口口声声,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自己,但谢怀却下意识的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更像是他自己想要这样做,只是碍于身份而不能,因为他不但没有半点恼怒自己的行为,甚至还……心情很不错?

这种发自内心的开心难以掩饰,绝不是虚假的伪装……以至于谢怀恍惚了片刻。

谢怀曾笃定方黎是为了设计都蒙,才假装宠爱自己,所以故意假装恃宠而骄,是料定方黎即使不快,也不会当众反驳自己,因为他还需迷惑都蒙,而自己则可以借此护住一些人……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念头忽然变的不那么坚定了。

………………

自从有了谢怀这个小伙伴,方黎觉得上班心情都好了,他果然没看错,第一眼见到谢怀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赏心悦目的同事,相处起来应当是轻松愉快的……现在没有想到还如此心有灵犀,合作无间。

一个赏心悦目又充满默契的同事,说真的,如果谢怀是个女的,他可能真的会动心也不一定。

这段时日,方黎只要有公事要处理,就带着谢怀,只要有人来求见他,就让谢怀过来旁听,总而言之,除了乌衣寐以外……其他所有人来找他,他都丝毫不避讳着谢怀。

反正不就魔门的那点事儿嘛,绕不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没有什么不能让谢怀知道的。

因为方黎的行为,渐渐来找方黎的人都少了,因为——他们完全绕不过谢怀啊!而只要谢怀在场,必定啥坏事都干不成。

浮丘山上下怨声载道,议论纷纷,这谢怀到底给尊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尊上对他言听计从!以前只道谢怀性格孤傲、清高自持,倒没有看出竟有做祸水的本事,当真是小瞧他了!

方黎则很高兴,他的日子又清静了。

虽拘泥于剧情-人设不能坦诚相见,但方黎还是很喜欢和谢怀一起,毕竟这偌大的浮丘山,就只有这么一个合心意的人啊。

日子过得清闲且无聊,这天又得了进贡的美食,方黎起了个晚,懒洋洋的吩咐送到偏殿去,他要和玉仪君共进午餐。

谢怀坐在屋子里,忽然看到魔仆们流水般走进来,将美食摆满了桌子,就知道方黎待会儿要过来。

这人来的通常没个固定时间,何时醒了,就何时来,身居魔尊之位,却很少做魔尊该做的事情,仿佛个闲混度日的纨绔子……谢怀已经对他这般作态习以为常。

方黎过来的时候,就见谢怀已经坐在了桌子边上,只是还未动筷,应该是在等自己。

虽然谢怀依旧沉默寡言、神态冷淡,似不屑于同他多话,但方黎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一开始那般剑拔弩张,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想必谢怀现在应该是信了,自己暂时不会拿他如何。

谢怀不爱说话,方黎也没有要尬聊的意思,他惬意的坐下来用餐,其实一个人吃也可以,但总觉得冷清了点儿,美食需得分享才更美味。

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魔仆匆匆走进来,在方黎耳边轻声道:“断刃宗宗主求见。”

方黎诧异的挑了挑眉,竟然还有人敢不识趣的上门,难道之前吃的憋还不够吗……虽然这样想着,但方黎还是吩咐:“让他来偏殿吧。”

谢怀眼睫微抬。

没一会儿断刃宗宗主就来了,他弯腰点头的走了进来,伏在地上对方黎行礼:“属下拜见尊上。”

“嗯。”方黎漫不经心的道,抬抬手,示意对方起来说话。

断刃宗宗主小心的瞅了谢怀一眼,然后躬身对着方黎讨好的道:“玉仪君也来了魔宫不少时日了,属下担心玉仪君思念家乡,不习惯这浮丘山的冷寂荒凉,不若在这山上搭建一处有临仙州风格的宫殿,这样玉仪君住起来也能心情愉悦。”

哦?

方黎挑眉笑了笑,这些魔修真是长进了,都知道迂回战术了。

自己如今对谢怀万般宠爱,为他建一座宫殿讨他欢心,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断刃宗宗主却显然不是真好心,这魔宫底下本就白骨累累,况且新建造一座宫殿啊,能捞油水的地方可太多了……

断刃宗宗主见方黎没拒绝,似乎有些意动的样子,心中大喜,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尊上想法,哼……那些人迟早也会反应过来,讨好尊上不如讨好谢怀,只不过有些人现今还拉不下脸面,自己却不在乎这些,只要好处到手,就是讨好谢怀又有什么关系?

断刃宗宗主媚笑:“若是尊上觉得可以,属下愿意主持宫殿建造事宜,定让玉仪君在这里宾至如归。”

“本尊觉得这主意不错……”方黎似笑非笑的看着断刃宗宗主,眼看他露出喜色,忽的话锋一转问谢怀道:“对了,你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断刃宗宗主心里一个咯噔。

谢怀眼底深处浮现了然之色,慢悠悠的开口:“劳民伤财,多此一举。”

方黎这才支着下颌看向断刃宗宗主,露出讥诮之色,真是自作聪明,就算本尊愿意宠着谢怀,也得谢怀愿意啊,这么明显的‘单箭头’看不出来啊?真当谢怀是个媚宠的货色了?

谢怀都恨不得杀了自己了,还要修建宫殿让他宾至如归……能喜欢才怪了。

他挥挥手,冷声道:“滚,此话休要再提。”

断刃宗宗主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连忙灰溜溜的离开。

又清静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影响方黎继续进餐,幸好耽误的时间不长,菜还没有凉呢。

想到刚才谢怀又帮他解了围,方黎体贴了给他夹了一块鱼,笑的眼睛弯了起来,道:“别和那些人计较,你不喜欢的,本尊也就不喜欢。”

呵,又开始装了,谢怀冷着脸。

如果第一次他还有所怀疑,不敢确信的话,这段时间他百分百确认,方黎只不过是在利用自己,拒绝去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

分明打算也要利用这个人,却反而又被利用了。

他在一步步试探方黎的底线,可方黎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他从未拒绝过自己一次。

为什么?

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要做个冷血无情的魔头,又何必还要心存怜悯?

谢怀抿紧了唇,虽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动摇,不要被迷惑……眼前却又不禁浮现禁地中那一幕,方黎露出那般痛苦的表情,那样的无助又绝望,如溺水的人在垂死挣扎……那到底是怎样的回忆……

也许,这一切也并非你所愿。

如果那时候,有人能够拉你一把,一切是否都会不同?

即便最终成为这个样子,但内心深处,是否仍旧残留着一丝善良,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谢怀压下心底纷乱思绪,视线落在碗中鱼块上,这魔头越来越没分寸了,得意忘形之下竟开始给自己夹菜了,他们之间何曾这样亲近过?

谢怀冷冷瞥了一眼,正要把那块鱼给挑出去。

却对上方黎含笑的双眸,温柔璀璨,似有流光,自然流露的喜悦柔和了生冷的棱角,他开心的看着自己……

这人刚刚又打发了一个魔修,虽不是为了自己,却也是为黎民苍生做了件好事……

谢怀握紧了筷子,迟疑片刻,将鱼块送进了口中,香滑绵腻,味道极好。

方黎身为一个专注的干饭人,夹完菜就没再看谢怀,而是开心的享受眼前美食,穿书的福-利倒是极好的。

快要吃完的时候,乌衣寐忽然过来了。

身为方黎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乌衣寐进来无需通报,他暗红的竖瞳瞥了谢怀一眼,神色阴冷,眉心蹙起,尊上这些天日日在谢怀这里,就算是为了做戏给都蒙看,又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想到尊上很有可能动了真心,乌衣寐忧心忡忡,对谢怀就充满了敌意。

谢怀同样抬眸看向乌衣寐,淡淡双眸似有覆寒冰,方黎见所有人都不避讳自己——唯有乌衣寐是例外。

唔……

方黎不想乌衣寐会突然过来,一看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当即站了起来,对乌衣寐轻笑:“找本尊有事?走吧,回去说。”

原著里面乌衣寐就和谢怀不对付,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他俩的矛盾,可不想乌衣寐再走之前的老路。

说着就起身往外走。

乌衣寐恭敬的应了声“是”,不再看谢怀,转身快步跟上了方黎。

谢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眨眼间院中就无人了……不论何时何地,只要乌衣寐出现,方黎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而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更从不让自己知晓丝毫。

也不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谢怀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菜,忽然就没了食欲,神色冷淡的将筷子搁在了桌上。

方黎带着乌衣寐回到自己的寝殿,关上门,然后才道:“找本尊到底何事?”

外人说再多谢怀如何祸水,方黎如何鬼迷心窍,乌衣寐都是不会听信的,但是他却信自己亲眼所见,即便方黎一再表明对谢怀无意,但他的所做作为是骗不了人的……乌衣寐难免忧心,不想尊上被谢怀所伤,但自己说别的尊上都听,却唯独在谢怀这件事上,独断专行,不允许他有丝毫置喙。

有时候,乌衣寐都不禁有些怀疑,谢怀是否真的给尊上喂了迷魂汤,才令尊上对他这般与众不同。

乌衣寐沉吟片刻,沉声道:“属下近日查探到,摧心门阳奉阴违,暗中克扣了大批灵石矿产出,送入浮丘山的不足二分之一,私下豢养大批魔修,有养寇自重之嫌,摧心门又是极天教麾下……兹事体大,属下不敢擅自做主,请尊上明示。”

这事儿啊……书中倒是一笔带过,只说摧心门暗中克扣灵石,厌睢亲自下山镇压,离开了浮丘山几日时间。

厌睢处理这件事的过程并未详细描写,这段剧情的主要作用就是让厌睢暂时离开,给都蒙一个接近谢怀的机会,若是厌睢时时刻刻都守在谢怀身边,还怎么让都蒙和谢怀见上面呢?

剧情原来已经到这里了啊,方黎恍然,时间过得挺快的。

再看乌衣寐的神色,显然也是很不放心自己和谢怀相处,怕自己沦陷,说不定就是故意找机会支开自己……自己一是为了走剧情,二是为了让乌衣寐安心,这一趟是怎么都要去的。

方黎扬唇一笑:“哦?竟有此事,本尊倒要看看,摧心门这回打算如何解释。”

………………

三日后,方黎和乌衣寐行走在曲庆镇的街上,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行人,略有冷清压抑,不时有魔修纵马而过。

方黎一身素雅暗纹锦衣,腰坠玉饰,手拿折扇,宛如一个翩翩富家公子。

曲庆镇原本只是望月州下辖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资源一般,也无什么洞天福地,镇上只有一个叫做华岳宗的小门派,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不好不坏,直到华岳宗意外发现这里蕴含着一个上品灵石矿。

灵石矿可是修道之人必争的资源,尤其是上品灵石矿更是极其稀少,消息一出必定惹人眼红,华岳宗知晓怀璧其罪,不敢独占这条灵石矿,遂邀请五大仙门之一的玄星楼共同管理,玄星楼得知此事,当即派了三名长老、数十名弟子前来接管……奈何运气不济,晚了一步,被都蒙率领的极天教魔众全部斩杀在曲庆镇外,华岳宗也被杀的鸡犬不留。

此时都蒙已归顺厌睢,这个灵石矿便也理所当然的归属于浮丘山了。

摧心门是隶属于极天教的众魔门之一,跟随都蒙的时间很长,一直极得都蒙的信任,所以都蒙才将这个重要的差事给了摧心门,让摧心门负责管理这条灵石矿的开采。

克扣灵石矿这种事,若没有都蒙授意,给摧心门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做的。

都蒙阳奉阴违、暗中中饱私囊……这事不但方黎不意外,厌睢也是一直知道的。

只是厌睢之前都懒得管罢了,他素来不管手下的人平时做什么,一般谁打下的地盘就交给谁管理。像之前殿上众魔修禀报的那些事,通常也就是走个过场,若非谢怀的干预,只要他们按时上缴足够的好处,奉他为尊,其余的厌睢从不过多干涉……

水至清则无鱼,就连正道仙门都做不到绝对的公平公正公开,难不成还指望这些自私自利的魔修老实听话?

既然如此,原书中厌睢为何要下山走这一趟呢?

厌睢的理由当然和自己不一样,他之前一直都睁只眼闭只眼,却偏生在这件事上出手了,难道,只是突然不想继续容忍都蒙了?方黎若有所思。

乌衣寐身为厌睢手下头号特务头子,业务能力十分过硬,这次的事情是调查的一清二楚,证据确凿才来汇报的,他恭敬的跟在方黎的身后,低声道:“尊上,可要直接去摧心门。”

急什么,这还是他穿书后第一次下山呢,好不容易放假一趟,看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方黎打算好好放松一下。

至于收拾摧心门,只是顺手为之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几个小孩从他脚边跑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吓的连连道歉,方黎将一个跌倒的小孩扶起来,对乌衣寐慢悠悠的笑:“我饿了,先吃饭吧。”

乌衣寐:“?”

方黎却不理会乌衣寐,径自上了路边一家饭馆。

乌衣寐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尊上这样的修为还会饿……吗?他茫然的跟着方黎进了饭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方黎拉着直接在一旁坐了下来。

紧接着乌衣寐听到一声轻笑:“在外面,就别过于拘束了。”

乌衣寐的手腕被方黎握着,对方的呼吸几乎落在他耳边,笑语如春风拂面,他跟了这人十多年,却从不曾这般亲近过……下意识的就绷紧了身体,直到手腕处微凉的触感离开,才缓缓的一点点放松。

外面刚刚过去了几个摧心门弟子。

也许,尊上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故意伪装吃饭,自己需得好好配合,不能坏了尊上的计划……

乌衣寐脑中思绪纷杂,直到他听方黎轻叹道:“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乌衣寐怔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子。

这种事,有必要知道吗?

方黎搜刮了一遍脑中厌睢的记忆,他知道乌衣寐修为如何,知道乌衣寐的长处,也知道乌衣寐的弱点,知道乌衣寐受过几次致命伤,这么多年了……他看似了解这个人的每一点,可竟连乌衣寐喜欢吃什么,他都不知道。

大约这在厌睢的眼中,是件无需知道的小事。

可方黎不这么觉得。

人活在这个世上,大多时候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无非是一件又一件的小事,酸甜苦辣爱恨喜忧构成了人生,乌衣寐在书中,就是个工具人般的恶毒炮灰,可是在方黎眼前的,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厌睢当初救了他,却只算救了一半,因为他没有教会乌衣寐怎么活的像个人,他教不了别人自己也不会的事……

方黎只看一眼乌衣寐这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多了,不愧是尽职尽责的工具人……做人啊,脑子里不要总是想着工作,偶尔也要看看路边风景,乌衣寐这工作强度何止996,简直就是007,只怪灵仙界魔修没有一个人性化的工作制度。

他可不是那种无良老板,偶尔也要给员工放个假。

这几日你的工作,就是陪吃陪玩了。

方黎招招手,让掌柜把有的菜都上了一遍,完全比不上魔宫的珍馐佳肴,但却别有一番清淡风味,方黎视线一扫,将一碗晶莹透彻的甜汤推到了乌衣寐面前,笑:“你试试。”

乌衣寐看着眼前甜汤,神色恍惚了片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小时候,残羹剩饭甚至馊水都是吃的,什么能填饱肚子吃什么,后来跟着厌睢入了魔道,再没因为吃食饿过肚子,可那时常常命悬一线,只想着怎么变强,吃什么从不是重要的事,再后来……高阶修士只需灵气即可生存,凡俗食物完全是不必要的东西。

现在想来,确实没有喜欢过什么。

以至于一时间答不上来……

乌衣寐抬眸,落入一双含笑的双眼,里面似乎有些期待,他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他喉结耸动了下,嗓音低哑:“我很喜欢。”

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乌衣寐是个沉闷的性子,又什么都不说,方黎原本还有些担心不和他口味,这才放下心,拿起筷子笑:“吃吧。”

乌衣寐垂眸敛去复杂的神色,自从掳了谢怀回来后,尊上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开始变的爱笑了,眼神也温和了许多,只要是和谢怀在一起,总会表露出以前不曾有过的一面,像是爱极了那个人……虽然他口口声声都说不爱。

这个他之前十年都不曾走近过的人,因为谢怀开始容许别人靠近他的心,像个原本只知杀戮的人偶,忽然有了七情六欲一般,而现在,他甚至会关心自己喜欢吃什么……

乌衣寐不否认自己一开始有些迷茫不解,可是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甚至,有些不敢打破眼前这一幕。

当初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是这个人拉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去处,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跟着这个人一路杀伐……那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吃饭说笑,仿佛外面天塌地陷都与己无关,只有眼前片刻贪欢。

乌衣寐的手微微攥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在嫉妒谢怀,嫉妒谢怀可以得到这个人所有的爱,可以时时刻刻陪伴在这个人身边……

即便是假的,也是他奢求不得的东西。

===吃醋(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方黎这几日把曲庆镇附近,能吃能玩的都尝了一遍,觉得颇为心满意足,魔宫虽然奢华应有尽有,却到底孤寂冷清了些……就算你是个氪金玩家,也得有免费玩家做NPC,这游戏才好玩是不是?

再看乌衣寐,一开始还有些拘束放不开,后来渐渐习惯下来,半句不提公事,越来越像个合格的玩伴了。

虽只是一本书衍化而来的世界,倒是比想象中还要更有意思。

方黎慢悠悠的往回走,路边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临仙州特产,清榕花做的水晶糕,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临仙州的特产嘞——”

哦?方黎顿时来了兴趣,云间阙不就是临仙州的吗?自己都出门好几日了,既然要装作宠爱谢怀,空手而回说不过去吧?这‘临仙州特产’作为伴手礼再合适不过了,至于为何能在万里之遥的曲庆镇的街边小贩这里买到所谓的‘临仙州特产’,这不重要,不重要……礼轻情意重嘛。

“给我来一份。”方黎走过去道。

小贩高兴的收过了银子,将水晶糕包好递给方黎,谄媚的笑:“您的水晶糕,客人吃好了再来。”

乌衣寐神色微微沉下来,这些天尊上身边只有他,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谢怀才是尊上最在意的,只因小贩一句临仙州,便巴巴的过来给他买东西……

方黎买完东西回来,就见乌衣寐神色沉沉,不由得叹了口气,乌衣寐什么都好,就是对谢怀的事太敏-感了,他轻咳一声,意味深长道:“别多想,谢怀只是一个棋子罢了,明白吗?”

言下之意,你才是本尊最信任的,不要和一个棋子计较!

乌衣寐紧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他是不会反驳方黎的话的,方黎说谢怀是个棋子,那谢怀就只能是个棋子,而他……是不会给谢怀更进一步的机会的。

终有一日,他会杀了谢怀,这样尊上的身边,便又只有他了。

方黎不知乌衣寐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假听进去了,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好歹也是灵仙界顶尖大高手,前途无量,何必非得和主角做对?到时候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

做人啊,就怕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他们快要回到客栈的时候,见路边围着一圈人,里面隐隐有哭泣声传出来。

仔细听了一听,方黎就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摧心门的人在强抢民女,摧心门门主有个毛病就是好色,喜新厌旧,男女不忌,经常让手下搜刮少年少女给他。

难怪这段时间,路上都没见到几个姿色好的,上街的民众也以中老年为多。

那魔修拽着一个妙龄少女,不耐烦的对旁边的老妇道:“门主素来大方,看上你女儿是你的福气,明日就给你送回来,这是黄金十两你拿着。”

黄金十两委实不少了,在这命如草芥的地方,都够买下一个人了,说是‘大方’倒也不错,只可惜……人家不是自愿的。

方黎用眼神示意乌衣寐留下,独自挤开众人走了过去,那魔修立刻注意到了方黎,眼神顿时冷下来,在这摧心门的地盘还有敢管闲事的?

方黎眼含笑意,温声开口:“阁下看我如何,我愿自荐枕席,不过,一夜需黄金百两。”

那魔修一怔,怒气生生噎在喉咙处,呆呆的看着方黎。

这一看就挪不开视线,虽然这人年纪大了点儿,似有二十多了,而且还病恹恹的样子,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度矜贵,苍白忧郁的精致容颜,竟显得别有一番风味,他往这儿一站,少女顿时显得黯然无色,如地上尘埃,真是极少见的好模样,看样子应当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这样的品相曲庆镇一个也没有。

方黎悠然道来:“我家门落魄,流浪至此,见门主如此大方,才有了这个想法,若给不了这个价钱,就不打扰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那魔修当即就放了少女,快步上前拦住了方黎,半威胁半客气的笑着道:“区区百两黄金,门主自然不会吝啬,公子请和我走吧。”

黄金百两对修士而言不值一提,若能为门主寻来这样的极品,共度春宵,得到的赏赐可远不止如此了。

方黎顿时展露笑颜,道:“好。”

眼看着方黎和那个魔修离开,乌衣寐的身影隐匿在人群中,尊上出其不意,用这样的方法去摧心门,倒不怕摧心门门主提前得知消息给逃了。

摧心门驻地由原华岳宗改建而来,因为负责这里的灵石矿开采,增加了许多人,宗门占地范围比之前扩大了许多。

宗门后方的庭院中,摧心门门主坐在躺椅上,周围环绕着美艳侍女,殷勤的伺候着,只不过摧心门门主兴趣缺缺,一副不耐的样子。

周围众魔修小心翼翼不敢出声,门主不爱庸脂俗粉,最是喜欢纯洁无垢的处子,这方圆百里,姿色尚可的少年少女几乎被他们掳了个遍,如今家家户户风声鹤唳,想要找个像样的处子,是越来越难了,而且门主极为喜新厌旧,再漂亮的可人儿也不吃第二次,真是为难他们这些奔波的手下了。

摧心门门主一挥手,打掉了侍女奉来的酒杯,招招手让一个魔修上来,怒道:“一群废物,找不到人不知道提高赏金吗?只要钱给够了,还怕那些贱民不送上门来。”

魔修唯唯诺诺的应是,讪笑:“不过区区一些贱民而已,给脸不要脸,何必还要给钱他们,属下家家户户的去搜,定将美人儿全都抓来,供门主享用!”

在魔修们眼里,那些俗世民众根本不能算是人,打杀都是随意的,给钱才显得奇怪。

摧心门门主一酒杯砸过去,没好气的道:“蠢货就是蠢货!圈里的猪也得养肥了再杀,你这样一家家的搜刮过去,把他们全部都吓跑了,以后还上哪儿去抓人去。一点凡俗金银就能解决的事,非得花大力气,涸泽而渔的道理都不懂吗?”

方黎进来的时候,刚好就听到了这番话,深以为然,难怪之前那魔修强抢民女还给金子,没想到这摧心门门主倒是有点水平。

他每次抢来少年少女,睡过一晚就送回去,还给足了金银补偿……大多数人便也忍气吞声了,偶尔还有些贪图钱财的,甚至主动送上子女。

因此一年多来,这曲庆镇附近稍微模样好点的少年少女,几乎都被摧心门门主糟蹋了一遍……

虽然事情做的十分之过分,但因为钱给够了又不要命,民众觉得还能凑合活下去,倒不至于起举家逃离的心思。

只可惜了那些被糟蹋的孩子了。

带着方黎的魔修快步走进去,谄媚的笑着道:“门主,我给您带了人回来了。”

这样的极品,许久都见不着一个……门主定然会喜欢,那魔修期待的看着门主,就见门主霍然站了起来。

不是吧,这么激动?

下一刻,他就看到门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磕绊绊,结结巴巴的道:“尊,尊尊尊,尊尊上……您您您怎么有时间大大大驾光临,也不事事事先通知,知知知一声……”

方黎前面的魔修一点点,僵硬的,回过头,看向方黎的目光惊恐无比,门门门主,叫这个人什么?

方黎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温和,颔首微笑:“起来吧,顺路而已,不必紧张。”

摧心门门主颤-抖着站起来,小心翼翼道:“尊,尊上……此行,可,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谈不上。”方黎淡淡一笑,唇角微扬:“本尊忽然觉得你刚才那句话很有道理,猪需得养肥了再杀,所以便来问上一问,你欠本尊的灵石打算什么时候还,应该已经攒了不少了吧。”

在摧心门门主眼中,民众如猪狗,在魔尊厌睢眼中,他又何尝不是猪狗?

摧心门门主脸色煞白,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就要逃,结果刚刚窜出,就被一鞭子狠狠的抽了回来,咕噜噜滚到了方黎脚跟前。

乌衣寐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手中握着长鞭,暗红的双眸,神色冰冷阴森。

方黎前脚离开,乌衣寐后脚就率人包围了这里,保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方黎慢悠悠往前一步,一脚踩在摧心门门主手上,垂眸微笑:“欠了本尊的东西,可是要给利息的。”

………………

谢怀坐在偏殿的屋中,手中信符缓缓燃尽。

得益于方黎的态度,云间阙弟子在附近行事未曾遇阻,已和奉音联系上了,这些天,外界消息源源不断的送进来,方黎此行毫无遮掩,因此他做了些什么谢怀了如指掌。

方黎下山后先是游山玩水了几日,然后突然去了摧心门,以雷霆手段灭杀了摧心门门主,命人将他剥衣悬尸于宗门外,随后遣乌衣寐接管控制了灵石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让都蒙伤筋动骨。

如今浮丘山上下议论纷纷,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在揣测方黎用意……但谢怀忆起那人平日懒散模样,隐约觉得,收拾摧心门怕不是顺便而已,游山玩水才是真。

这些天方黎同乌衣寐形影不离,玩的很是开心,恐怕已经是乐不思蜀了。

谢怀轻轻一扯嘴角。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乌衣寐是他最信任的人,在乌衣寐面前他无需伪装,不像面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真情和假意一目了然,他们才是互相信任的伙伴,而与自己只有虚与委蛇。

谢怀捻灭手中纸灰,神色冷漠,这些天他不眠不休的冲击,如今修为已恢复约三成,想必冲破封印要不了多久了,届时……

谢怀忽的眼神一凛,起身推门走了出去,看向前方不速之客。

都蒙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的潜入魔宫偏殿处。

偏殿中烛火早已熄灭了,但他才刚刚一进入,就感到一道锐利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白衣男子静静站在屋檐下,淡漠的双眼看着他,仿佛已等他许久了。

都蒙稍微有些意外,据传谢怀被锁魂钉封了修为,按理说不该这么快发现自己……难道,只是巧合吗?

他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若有所思。

这些天方黎对谢怀的独宠他都看在眼里,一开始有些不信,他深知那家伙有多冷血无情,就是个没有人性的疯子,根本不像是个会动-情的人,可这段时间所见所闻由不得他不信。

方黎能为谢怀做到这个地步,至少说明,谢怀对他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不久前方黎带着乌衣寐突袭摧心门,不但控制了灵石矿,截货了摧心门门主克扣的灵石,还剥衣悬尸羞-辱摧心门门主……此般种种,皆是冲他而来。

都蒙眼底神色冰冷,想起要将那狂妄的家伙拉下宝座,狠狠折磨到他哭泣哀求的念头……令他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有些迫不及待了。

但方黎既然敢这样做,定然会防备自己,自己尚不清楚方黎的底细,贸然下手可能正中他下怀……谢怀倒是不错的突破口。

如今谢怀修为被封,又备受宠爱,方黎许不会提防他。

之前方黎日日守在谢怀的身边,让他没有靠近的机会,这次方黎难得下山,都蒙决定趁机来见谢怀。

都蒙直接上前一步,神色诚恳沉声道:“在下冒昧来访,是有一件事,想请玉仪君帮个忙。”

谢怀神色淡淡:“我如今身陷囹圄,自顾不暇,恐怕爱莫能助。”

都蒙却一副真情实意模样,语气痛惜不已:“玉仪君乃光风霁月的人物,却要受那竖子这般羞-辱折磨,就连本座都看不下去了……今日之事说是请玉仪君帮忙,其实本座也是想帮玉仪君啊。”

谢怀露出洗耳恭听之态,“哦?”

都蒙缓缓道:“如今厌睢心神都系于你一身,对你许会少些防备,本座这里有一份毒物,玉仪君只要下在他的饭食中,本座便可助玉仪君脱离魔掌。”

谢怀唇角一挑,道:“阁下也是赫赫有名的魔道中人,我又如何能信你是真心助我,而不是利用我谋夺魔尊之位呢?”

“本座承认确实有意于魔尊之位……”都蒙坦坦荡荡道:“但那竖子委实太过于猖狂,如今对我而言,魔尊之位远不如取那竖子性命重要,不瞒玉仪君,浮丘山上下如今对他不满的人有许多,就算你我立场不同,但至少眼前这件事目的相同——那就是都想要他死。只要能杀了那竖子,我可以许诺退避三千里,休养生息,不同正道仙门开战,这实乃合作共赢之事,望玉仪君能好好考虑。”

果然如此,谢怀面色不动,眼神隐含讥诮。

都蒙说的话半真半假,倒是不掩饰他野心勃勃,想要谋夺篡位……但所谓退避三千里是不可能的。

若是没有和方黎相处过,在谢怀看来,这两人不过是一丘之貉,一个都不值得相信,任由他们自相残杀便是。

但至少此刻谢怀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方黎不会擅自开战……而都蒙却更为野心勃勃,欲壑难填,若真让他执掌了浮丘山,对正道仙门、整个灵仙界而言才是更大的灾难。

况且,就算他要杀方黎,也不屑于下毒,更不会同都蒙联手。

谢怀不愿理会都蒙,正要离开时,却想起那日大殿上都蒙看方黎的眼神,像凶残嗜血的野兽盯住了他的猎物,他真的只是打算杀了方黎吗……

谢怀脚步一顿,眼神变幻,语调微凉:“阁下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我将今日之事告知他吗?”

都蒙今日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谢怀不会告诉方黎。

谢怀是被厌睢强-迫的,他性格清高孤傲,又与厌睢有着师门血仇,怎么可能甘心从于厌睢?所以就算不答应自己,也决计不可能向着方黎。既然如此,为何要说这句话?

都蒙定定看着谢怀半晌,只见谢怀神色冷淡,瞳孔泛着漠然之色,虽说着这样的话,却半点情绪也看不出……

都蒙蹙起的眉缓缓松开,谢怀是不可能告密的,他只是不相信自己,在出言试探自己罢了。

都蒙微笑:“本座知玉仪君心中有顾虑,但本座真心实意,如今也唯有本座可以帮你,玉仪君不要急着拒绝,可以考虑好了再告知本座。”

说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谢怀冷冷的收回视线,垂下眼眸,指尖尚残留着信符燃烧留下的余烬……你可知道,都蒙已经出手了?

………………

乌衣寐铁血手段,将摧心门大清洗了一遍,区区两日的功夫,就将都蒙在这里的势力连根拔起,安插-进了自己的心腹。

有这样一个得力的手下,方黎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直到又过了两日,得到了乌衣寐的密报。

乌衣寐留在浮丘山上的暗卫传讯来,说都蒙暗中见了谢怀,但因不敢靠的太近,并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原著中,乌衣寐因担心谢怀魅惑厌睢,欲除谢怀于后快,于是言语之中处处暗示,谢怀和都蒙暗通款曲……但这次,乌衣寐只是一五一十,不带半分主观颜色的汇报了这件事。

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变化,但方黎感到十分欣慰,相信在他的引导下,乌衣寐不会再自寻死路的。

乌衣寐说完就静静站着,等待方黎的吩咐,虽没有听清都蒙和谢怀的谈话,但谢怀为人光明磊落,想来也不会答应都蒙,自己能想得到的,尊上定然也想得到,自己若是添油加醋搬弄是非,许会让尊上为了谢怀厌弃自己……

尊上最是不喜自己针对于谢怀,他便要好好的藏起自己的心思,至少不该在这种事上自作聪明,一再忤逆尊上,让尊上对自己生出嫌隙。

方黎支着下巴思索了一番。

原著中厌睢也是从乌衣寐处知道了这件事,厌睢虽然心里清楚,谢怀不可能与都蒙同流合污,但却依然气势汹汹的回去,质问谢怀,谢怀自然不屑于同他解释,于是咳咳咳……又是一段激烈的强-制爱。

这件事除了制造了一次矛盾冲突,给了厌睢一个花式吃肉的理由,对剧情走向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在方黎看这完全属于——无效剧情。

这段时间他和谢怀相处和-谐,既不打算啪啪啪,也不打算强行制造误会,无效剧情能省就省,方黎不打算找谢怀对峙,不过按照进度,自己也该回山了。

方黎笑着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反正曲庆镇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这次出手不但震慑了一些蠢蠢欲动的人,还狠狠剜了都蒙一块肉,可谓是一举两得,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一刻钟后,方黎就回到了浮丘山。

他将乌衣寐打发走了,一个人往偏殿的方向去。

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当然得去谢怀那里转转,以示恩宠,而且这不是还带了礼物吗?再不送出去就要放坏了。

谢怀这些天一直深居简出,这魔宫没什么隐秘之处,方黎的性子他也摸清了,为了尽早恢复修为,他几乎闭门不出。

这一日傍晚时分,冷清的偏殿忽又热闹起来,谢怀缓缓转头向门口处看过,果然看到方黎急匆匆而来。

他衣袍上隐有风尘仆仆,应该是未曾落脚,就直接来自己这儿了。

谢怀喉咙里溢出一声冷淡低笑。

怎么,还以为都蒙上了勾,便不打算演了呢。

方黎一走进门,就见谢怀神色冷淡,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他不由得怔了下,自己出门不也就一个星期吗,怎么就好像一朝回到解放前?

自己做了什么得罪谢怀的事情了吗?

方黎少见的迷茫了片刻,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得罪谢怀的事情做的可多了,一个巴掌都数不完,谢怀冷淡才是常态,他不喜欢自己不需要理由!

方黎从储物戒指里拿出皱褶的油纸包着的水晶糕,打开往前一推,轻咳一声道:“临仙州的特产,给你带回来的。”

谢怀垂眸凝视着桌上的糕点,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呵,一点小恩小惠便想收买他?何其虚伪。

方黎小心翼翼的觑了谢怀一眼,也觉得自己可能敷衍了点儿,唔……反正自己过来看望谢怀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方黎伸手就要拿走水晶糕,准备麻溜的走人,结果刚刚伸出手,就见两只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摁了油纸的一角。

方黎动作一顿:?

谢怀沉默片刻,将水晶糕拿了起来。

这水晶糕用料粗陋,做功拙劣,香气过于甜腻,谢怀皱眉吃了一口,入口干巴巴的,着实难以下咽……可笑,他们临仙州哪里有这样的特产,这魔头怕不是被人骗了吧。

方黎茫然看着谢怀。

他以为谢怀会当做看都没有看到一般,亦或者冷酷无情的扔掉,然后给自己一个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的眼神,结果……谢怀只是既嫌弃又勉为其难的……吃了一口?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罢了,管他什么意思呢,不重要,就在方黎准备离开之时……

谢怀缓缓抬起眼眸,清冷淡漠的看着他,一字字开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情蛊(令他从此都离你不得非你…)===

你这次离开,不就是为了迷惑都蒙吗,不可能不知道都蒙来过,为何不问?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谢怀定定看着方黎的双眼,仿佛要从那双眼中,看出他心中真实思绪。

方黎沉默下来。

他故意装作无事发生,就是不想走这段为吃肉而吃肉的无效剧情,万万没想到他都不提,谢怀竟然会主动提起……

要知道原剧情里面,面对厌睢的质问,谢怀可是连话都懒得回一句的,他既看不上都蒙也看不上厌睢,在他眼里二者没有任何区别,死活争斗更是与他无关,从始至终都超脱事外、冷眼旁观。

按理说只要自己不问,谢怀是不会开口的。

可是,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要主动提起这件事?

方黎心中疑虑,但表面却继续装傻,挑眉轻笑:“我该问你什么?”

谢怀一眼就看穿了方黎,并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淡淡道:“都蒙过来见我,要我同他联手,一起杀了你。”

方黎:“……”

糊弄不过去了啊……

方黎索性懒洋洋的往后一靠,戏谑的笑:“怎么,你要和都蒙一起杀我吗?你连我都不屑一顾,难不成就看得上都蒙了?”

谢怀薄唇一抿,看入对方双眼。

肤色苍白眉目狭长的男子,唇边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漫不经心的狂妄笑语之下,是不假思索的笃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他坚信以自己的为人,绝不会与都蒙同流合污,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是这样相信自己。

即便不问不看,也信自己。

这是否,也算是另一种信任呢?

谢怀忽然低声笑了,就连方黎都确信自己不会做的事,自己却还要多此一问,他竟还不如方黎洒脱。

既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那你……

谢怀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那你可知,都蒙真正的心思。”

方黎顿时浑身都绷紧了,眉心蹙起,神色凝重起来,谈话进入到了他未曾料想的阶段!都蒙野心勃勃众人皆知,说起这个也就罢了,但都蒙喜欢你这事怎么也和我说啊?

我们什么关系啊?

不至于谈如此深入又私人的话题吧?!

恍惚之间,他竟有种和好兄弟喝着啤酒撸着串一起讨论谁谁谁追谁谁谁的错觉……

方黎紧紧皱着眉,思来想去,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因为自己的放水,导致谢怀和自己之间没有原著那般剑拔弩张,虽然并不改变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但表面却看起来还好,还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不至于一见面就和仇人般水火不容。

以谢怀清高孤傲的性格,得知都蒙喜欢他,定会觉得恶心的吧?所以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自己……不希望都蒙继续来打扰他?

而自己身为一个舔狗,一个单相思追求者,一个占-有欲极强的霸道魔尊……在听到自己喜欢的人,有其他追求者时该作何反应?

方黎霍然站起来,冷笑一声:“就算他对你有意又如何,你休想逃离本尊的手心,这辈子都只能是本尊的人。”

谢怀:“……”

方黎见谢怀似乎被镇住了,终于觉得在对话中胜了一筹,扬起下巴补充道:“他若敢真对你出手,本尊定要他生不如死。”

谢怀彻底沉默。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仿佛因为都蒙对自己有意,而真的很生气愤怒的样子……但此刻谢怀却只觉得荒谬极了,这人运筹帷幄洞若观火,连都蒙的一举一动都预料到了,仿佛没有什么不在他算计之中,却唯独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竟看不出都蒙有意的是他……

许久,谢怀垂下眼眸,低低笑了一声。

也罢,那些肮脏丑陋的心思,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

方黎慢悠悠回到自己的寝宫,外面什么都好,就是床睡不惯,还是魔宫的床最舒服。

系统犹豫了很久,欲言又止的开口。

【系统:我觉得谢怀的表现不对劲,我担心剧情会偏离。】

方黎却不甚在意,漫不经心的道:“无须担心,就算他现在因为我对他还不错,暂时没有那么迫切的想杀我,但你别忘了,他可是被我封了修为,囚-禁在这里的……如今的和睦只是表象而已,过程不重要,只要最后的结果不变就行了。”

谢怀可绝不是那种能靠“强制”出爱的人。

【系统:可是你怎么能保证结果不会变……】

方黎笑了:“想让一个人爱你很难,但想要让一个恨你却很容易,所以放心好了。”

系统:……?这样么?

系统还欲再问,但方黎却不打算继续解释,往床-上一躺就睡了。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魔仆早早的候在外面,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直到方黎起来了,才恭恭敬敬的俯首道:“尊上。”

昨日他回来前,就发出号令,今日召集魔门议事。

这会儿众魔修应该已经到了。

但方黎半点也不急,他在两个魔仆的伺候下更衣洗漱,才不疾不徐的去偏殿邀谢怀同往。

魔宫的大殿中,众魔修站在下方,神色复杂,低声议论。

他们已经等了几个时辰了,今日尊上到底还来不来?不是尊上召集他们来的吗?自从玉仪君来了魔宫,尊上无心公事已很久了,从不主动召见他们,这次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

正在讨论的时候,他们就看到尊上携着玉仪君来了。

这般情景他们如今已见怪不怪,谁能想象,一个月之前他们还在愤愤不平呢?现如今哪天谢怀不在场,他们反而要不习惯了……

一想到有谢怀在场,什么事都干不成,也不知尊上召他们做什么?难不成是没事寻他们开心?

也不是没可能啊……

方黎慵懒的倚在椅子上,视线一扫,掠过站在最前方的都蒙,唇角勾了勾。

都蒙神色冷漠的站在那,身躯如山岳挺拔,锐利目光不避不闪。

方黎收回视线,斜斜支着身子,凉凉开口:“本尊此次下山,听闻九霄山的牛鼻子们不太-安分,四处游说其他仙门,欲要联合正道仙门攻打浮丘山,还大言不惭要灭我浮丘山群魔。”

下-面众魔修顿时露出或愤怒或讥诮的表情,表示那些牛鼻子活腻了定要他们鸡犬不留。

一时间殿中污言秽语和辱骂层出不穷。

方黎欣慰的颔首,道:“九霄山公然挑衅我浮丘山,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还要以为我浮丘山是怕事了。”

谢怀紧紧皱着眉,神色凝重,不解的看着方黎。

都蒙也眼神沉下来。

看大家都骂的差不多了,方黎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眼眸一转,笑盈盈看向都蒙,语调微扬:“右使乃本尊最为倚重之人,剿灭九霄山这件事就交给右使了,想必定不会让本尊失望,对吗?”

方黎话音一落,众人俱都屏住了呼吸,畏惧复杂的目光在方黎和都蒙之间游走,殿中静的针落可闻。

九霄山乃灵仙界五大仙门之一,实力不可小觑,更是极天教多年的死对头……若是尊上率群魔亲自出马,数百魔门齐聚围攻九霄山,以多胜少还有打下来的希望,就和上次围攻云间阙一样……

但若只让都蒙一个人去办,那可就不是件好差事了。

都蒙的极天教之前几百年没能打下九霄山,难不成现在就能打下了?而且如今正道仙门十分敏-感,风声鹤唳,若真的让他们联合起来了,万一正道修士人数更多……被剿灭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联想到前些日子尊上才剿了摧心门,又夺了灵石矿,恐怕是真要对都蒙出手,故意派极天教的人去送死,借此削弱都蒙在浮丘山的势力?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觑着都蒙。

唯恐被殃及池鱼。

都蒙紧紧握着腰间的刀,双眸冷厉如渊,他的视线掠过方黎的咽喉,怒极而笑,呵……

谢怀眉心越蹙越紧,他知道都蒙和方黎关系不睦,但若方黎还想继续用都蒙,就该以怀柔之策笼络;若他不打算留都蒙了,就该暂时表面稳住都蒙,然后一击致命斩草除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高调,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之前方黎假装宠爱自己引都蒙上钩,因此谢怀认为方黎的目的是后者,可今日方黎的所作所为又推翻了他的猜测。

这样一再挑衅都蒙却又不出杀手,实乃养虎为患,若狂妄自大到以为可以摆弄都蒙,很容易引火烧身。

谢怀不觉得方黎是这样的蠢人,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自相矛盾,你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眼看殿中气氛越发凝滞,谢怀皱眉开口:“你……”

方黎却忽的握-住谢怀的手,打断了谢怀的话,语调缓慢却又不容置疑的道:“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这是方黎第一次拒绝他。

谢怀望入对方漆黑的双眸,里面神色坚定,剩下的话顿了顿,到底没有再出口。

方黎这才对谢怀笑了笑。

他知道谢怀在担心什么,谢怀可是慈悲为怀的主角受啊,肯定不希望仙魔开战、生灵涂炭,但是你放一百个心好了,这一仗打不起来的!都蒙又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傻子,明知自己派他的人去送死,又怎可能老老实实的真去呢?

在杀死自己之前,都蒙绝对会保存实力,不会轻易同正道开战。

况且谢怀昨日才暗示自己,都蒙对他有意,自己身为一个爱吃醋的疯子,要是不给都蒙一点颜色看看,这魔尊做的岂不是窝囊?

方黎转头,毫不畏惧的直视都蒙,无视他眼中杀意,唇边带笑等待回答。

都蒙眯起眼睛看着方黎,许久,缓缓松开了握刀的手,大笑起来,眼神冰冷如毒蛇:“遵、命。”

方黎露出满意的微笑,然后站了起来:“那就坐等右使的好消息了。”

众人复杂的望着方黎离开的背影,心道尊上这次连谢怀的话都不听了,一意孤行,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也不知都蒙打算如何应对……

这浮丘山,恐怕是要变天了啊!

………………

方黎却心情不错,脚步轻快,这段剧情走的还算顺利。

原著中厌睢便是这样指派都蒙攻打九霄山,都蒙表面虽然答应却心中暗恨,他的忍耐就要到了极限了,届时会不惜和正道勾结来对付自己,而自己不过给了他一个契机,希望都蒙不要辜负自己一片苦心,好好走剧情啊……

今天正事做完了,是回去补个觉,还是先吃饭呢?方黎有些走神,忽的感到手腕一紧,炙热的温度传来,他错愕的回过头,就见谢怀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蹙眉定定看着他。

谢怀薄唇微动,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不知这是在引火烧身?还是你就这样笃定,不怕都蒙的反扑报复。

方黎露出些许诧异之色,谢怀可从不主动碰自己,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生气自己的决定?也是……他可是在吩咐都蒙灭九霄山啊!魔道又要滥杀无辜了……但凡是个正道都不能忍。

但自己可不能说你放心,都蒙和九霄山暂时打不起来,他微一沉吟,便露出不屑狂妄的表情道:“本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况且九霄山敢口出狂言,就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哦?真是如此吗?

谢怀差点要气笑了,他冷冷瞥着方黎,这话你自己信吗?

可是……他们又算得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求方黎坦诚?

谢怀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忽的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

方黎望着谢怀离开的背影,抬手抚了抚泛红的手腕,谢怀的手劲儿有点大啊,唔……不过……

生气好生气妙啊!

今日真是一举两得,方黎更加满意了。

………………

因为谢怀不高兴,方黎这几日就索性没去谢怀那边,免得给他添堵,让他一个人静静。

系统一看宿主又开始咸鱼,每日忧心忡忡,宿主之前说要让谢怀恨他,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难道就是指九霄山的事?可每次自己问,宿主都说再等等再等等……

所以宿主到底有没有在想剧情啊?

方黎这些天很闲,在魔宫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偶尔去山上到处逛逛,视察一下浮丘山的基业,或者去山后的海崖边垂钓……

这天方黎拎着条双眼通红溜圆、满嘴尖牙利齿的凶恶妖鱼回来,半路上被一个满头白发、却容颜俊美的男子给拦住了……

方黎稍一思索,就认出这是合欢宗宗主,他顿时打起了精神,知道重要的剧情终于来了。

合欢宗宗主媚笑着躬身行礼:“属下拜见尊上。”

方黎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边走边道:“有什么事?”

合欢宗宗主是贿赂了山上的侍卫,才得知了方黎的行踪,好不容易在这里守到方黎的,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属下有一至宝要献给尊上!”

“哦?”方黎这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合欢宗宗主弯着腰,高高抬起双手越过头顶,手心中捧着一枚透明珠子,琥珀般的珠子里,有一对漂亮的金色小虫。

合欢宗宗主道:“此乃本宗的镇宗之宝——缠丝情-蛊,它和普通情-蛊不同,只有本宗历代宗主可以培育出来,属下呕心沥血也仅仅只培育出一对。它可使服下子蛊之人对母蛊主人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就是骨头再硬的茬子都会乖乖听话,任由主人为所欲为。”

合欢宗宗主稍微顿了下,小心觑了眼方黎眼色,见方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心中得意的想着,那些蠢货就是不通情-事,看不出尊上对玉仪君是求而不得的单相思……不过他们就算有人看出来了,也没有办法,之前断刃宗宗主想拍谢怀的马屁,不也生生吃了瘪?

马屁想要拍到点上,就要知道尊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件事除了自己,谁也帮不了尊上。

合欢宗宗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火热不已,他双眼露出谄媚之色,意味深长的笑:“尊上只需让玉仪君服下子蛊,而您作为母蛊主人,玉仪君必定从此非你不可、离你不得。”

方黎一招手,便将珠子握在了手中,缓慢低笑:“好!若此物当真有用,本尊定有重赏。”

===一吻(一个微凉的吻轻轻落在了…)===

方黎一个人坐在屋中, 指尖摩挲着琥珀珠子,若有所思。

合欢宗宗主离开前,将缠丝情-蛊的用法尽数告知, 按照合欢宗宗主的说法,这玩意儿绝对没人扛得住, 只要服下了情-蛊子蛊, 哪怕是修了无情道, 再清心寡欲意志坚定之人,也得化身咳咳咳咳咳。

除了每月固定发作一次外,任何时候只要主人想要, 服下子蛊之人就必定发作……且唯有主人可解。

且主人可以控制对方生死等等等……

啧。

完全是个小黄蚊设定道具。

原著中厌睢给谢怀服下情-蛊,扬言要让谢怀哭着求他,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谢怀凭着超凡脱俗的意志力,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而厌睢即便连这样的法子都用了, 却也换不得谢怀一丝妥协哀求。这段剧情的重点,就在于展现谢怀的顽强不屈, 从而令厌睢进一步折服于他。

方黎并不意外, 这缠丝情-蛊虽然绝顶厉害,但也不看看谢怀何许人也——他可是本文主角受啊!

就算全灵仙界的人都扛不住这情-蛊, 拥有主角光环的谢怀也是扛得住的。

这个人是即便打断他每一根骨头, 用最为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手段, 也是绝对无法折服的,厌睢对谢怀自是又爱又恨,然后又是大篇大篇强-制爱情节。

简而言之:这个合欢宗宗主口中无所不能的镇宗之宝缠丝情-蛊, 对谢怀而言就只是一个没啥效果的劣质那什么药, 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厌睢又制造了很多吃肉的机会……

至少这一月一次是少不了的。

看似又是没营养的无效剧情……但方黎这次却不打算省略。

相反, 这是个很重要的道具。

方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这情-蛊对他而言,作用自然不是为了吃肉。

这段时间自己为了方便,省略了不少剧情,和谢怀相处也算不错。

谢怀是个光明磊落的正道修士,虽说不太可能因此而放弃杀自己,更不会改变他除魔卫道的立场,但一点点小变故也可能影响剧情……

蝴蝶效应不容小觑。

但有了这个情-蛊就不一样了。

谢怀一旦服下了这个情-蛊,就势必对他所厌憎的自己产生情-慾,而对谢怀而言,即便他意志力惊人能够克制自己,但仅仅只是产生这样的感觉也足够令他恶心。

谢怀是何等高傲孤冷之人,只要想想他这样的人会受慾望支配,对有着师门血仇的魔头动-情,被人操纵七情六慾,如同牵线木偶不能自已……这可比打断他的每根骨头,不,比杀了他更令他难以容忍,羞-辱百倍啊!

生不如死不过如此。

且只要母蛊主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得摆脱这种束缚,唯一得到解脱的办法——就是杀了母蛊主人。

这仇恨值还不拉的妥妥的?

即便自己别的事上放放水,但只要谢怀还受情-蛊控制,他就必定杀自己而后快。

这便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

谢怀缓缓睁开眼睛,眉心蹙起,锁魂钉在他不断的冲击下,隐隐已有一些松动,但最近到了瓶颈期,已经好几日没有进展了。

但这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欲速则不达,谢怀起身从床-上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了,但谢怀却并不介意。

他垂眸抿了口茶。

自从那日分开之后,方黎许久不曾来了。

他在做些什么?

可是和乌衣寐在一起?

但随即他又露出自嘲之色,方黎在做什么,来与不来又与他何关?

谢怀放下茶杯,准备继续打坐,忽的听闻耳边风声,很轻很轻。

吱呀一声,窗户开了又合上。

谢怀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男人,神色了然,都蒙明日就会出发,代表魔道去讨伐九霄山……

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动作才奇怪。

都蒙神色沉沉,他叹了口气,道:“本座恐怕要离开一段时日,走之前想来问问,本座之前的提议,玉仪君考虑的如何了?”

谢怀神色淡漠,没有开口。

都蒙见状露出无奈之色,叹道:“那竖子如何步步紧逼,玉仪君也看到了,本座此去恐九死一生,若是不能回来,那竖子更要无法无天,再无人能帮得了玉仪君了……也罢,本座虽是一片好心,但也理解玉仪君的顾虑,不愿与我魔道为伍……”

摇摇头就要作势离开。

谢怀望着都蒙背影,眼底深处浮现讥诮之色,都蒙的话,他是半句都不信的,更不信都蒙会轻易放弃,但……

谢怀忽的开口:“等等。”

都蒙停下脚步,疑惑道:“玉仪君还有何事?”

谢怀缓缓,伸出了手。

都蒙似是非常惊喜,他将一个白瓷小瓶托出,放入谢怀的手心中,沉声道:“那就有劳玉仪君了。”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谢怀垂眸凝视着手心白瓷小瓶。

他是绝不屑于用这种手段的,即便要杀那个人,也会和他堂堂正正一战,他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但他还是留下了都蒙的毒-药,此时都蒙处于随时会爆发的状态,难以预料他的下一步举动,他随时都可能向方黎出手……而自己若是接下他的毒-药,都蒙就会寄希望于自己,反而会暂时继续选择蛰伏……

如此,便可暂时稳住都蒙。

想到这里,谢怀不由得怔了怔,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方黎自己都不在乎了,也不肯坦诚以待,对自己诸多防备……自己何必要多此一举?

谢怀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气,是了,他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方黎。

只因都蒙是个极为不安定因素,也不可信任,若放之任之,恐怕要魔道大乱生灵涂炭……而方黎却至少表面肯听他的,如果一定要留下一个,也该留一个更易掌控的,不是吗?

因此留下方黎,才是目前对他更有利的选择。

仅此而已。

谢怀一挥手将小瓶收起,起身推门而出。

此刻夜色已深,万籁寂静,谢怀遥遥看向远处,淡淡开口:“看够了?”

片刻之后。

乌衣寐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那日方黎吩咐都蒙攻打九霄山,乌衣寐也曾有过疑惑,不明白尊上为何要打草惊蛇,对都蒙步步紧逼。但方黎却不愿多做解释,乌衣寐担心都蒙有所异动,这段时间将都蒙盯的很紧,而谢怀的身边,更一直有他安排的暗卫盯梢。

得知都蒙来了这里,乌衣寐立即就赶来了,但他不敢靠的太近,唯恐惊扰了都蒙,只能远远的看着。

都蒙又和谢怀见面了,这次又谈了些什么?

虽然尊上一再说不会动心,但他却为谢怀付出了太多……

乌衣寐就是本能的觉得,谢怀终有一日会伤了尊上,而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乌衣寐声音嘶哑,暗红双眸阴冷:“尊上待你不薄,若被我发现了,你做了对不起尊上的事,我定会杀了你。”

谢怀看着乌衣寐阴冷的眼神,恍惚了片刻,心中却只觉得可笑,方黎可半点都不喜欢自己,他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可乌衣寐身为他最亲近的心腹,竟然也这样以为……

乌衣寐何以认为,方黎真的喜欢他?

委实荒唐。

乌衣寐皱眉看着谢怀,自己分明在威胁他,他却不怒反笑,谢怀毫不在意的态度,激怒了乌衣寐。

乌衣寐上前一步,眼神如毒蛇,一字字道:“我是不会给你伤害尊上的机会的。”

谢怀本不欲和乌衣寐计较,但他看着乌衣寐认真的模样,仿佛真的认定方黎喜欢他,认定方黎会因喜欢他而受伤……

可笑。

你别忘了,我们本就势不两立。

谢怀一挑唇角,轻笑一声:“哦,你打算如何不让我伤害他呢?”

乌衣寐一怔。

谢怀看着他的眼睛,眼神讥诮,缓缓开口:“不若让他干脆杀了我?”

乌衣寐神色顿时一冷,恨恨的咬着牙,若是尊上肯杀了谢怀,自己何需还要暗中警告?他不止不能动谢怀,就连谢怀的坏话,都不能在尊上面前提一句……

谢怀这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不过就是仗着尊上宠他罢了!

乌衣寐怒不可遏,他胸腔起伏,看着谢怀的目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声音阴冷:“别高兴的太早,我会盯着你的。”

谢怀看着乌衣寐离开,面色波澜不惊,眼底神色淡漠,于他而言,这般口角毫无意义。

即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他。

………………

【系统:宿主,您已经十三天没见谢怀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谢怀?】

自从合欢宗宗主献了情-蛊,系统就每日一问,宿主何时去给谢怀下情-蛊,简直比闹钟还准时。

方黎摁了摁额头,道:“不急。”

系统都要急成热锅上蚂蚁了,他怎么可能不急啊!他还记得宿主说过自己是直男,绝对不会强-迫一个男人呢,这情-蛊他到底打不打算用啊?这么重要的剧情省略掉合适吗?

系统心好累。

方黎忽然道:“安静,有人来了。”

果然不消片刻,便有魔仆来报,乌衣寐求见。

方黎让乌衣寐进来,挥退下人,笑道:“都蒙已经离开了吗?”

乌衣寐垂眸恭敬道:“是的,他已带着极天教一众八百九十余人一同离开,向着九霄山的方向去了。”

都蒙的极天教麾下人数众多,大多并不在浮丘山,但留在浮丘山的八百多人都是精锐,这次尽数带走,样子倒是做的很足,不过这也在方黎预料之中。

当日大殿上都蒙能按捺住没翻脸,按理说就不会现在再翻脸,但这毕竟只是他的猜测,都蒙也很可能不按常理出牌……如今看来,都蒙还是按照原著剧情走了,想到这里方黎才算放下心。

乌衣寐看着方黎,思来想去不明白方黎的用意,但这样下去却是与虎谋皮……与其等都蒙出手,不如先下手为强,干脆趁机除掉都蒙。

乌衣寐沉吟片刻,眸中露出冷绝之色,哑声道:“尊上,属下愿意去截杀都蒙,定让他此行有去无回。”

方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道:“不必,让他去吧。”

都蒙现在肯定时刻防备着,乌衣寐修为还不如都蒙,真要去和送死差不多啊……他能这样提议,显然已置生死与度外了,确实是忠心耿耿,但这是自己的事,没有让乌衣寐送死的道理。

乌衣寐见方黎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焦急的道:“尊上……”

方黎见状心中难得有些愧疚,乌衣寐处处为他着想,可自己却不能坦诚相告,他沉思半晌,安抚的笑道:“区区都蒙还杀了本尊,放心吧。”

自己还有黑色玉符在手,确实不怕都蒙,而且他这条命还得留给谢怀呢,怎么都轮不到都蒙……

乌衣寐却依然心中不安……

方黎站起来,道:“还有其他事吗?”

乌衣寐沉默片刻,缓缓道:“都蒙离开前,又去见了玉仪君一次。”

方黎眉梢一挑,点点头:“本尊知道了。”

………………

谢怀神色淡漠的坐在屋中,手捻棋子,面前摆着一副残局。

自从都蒙离开之后,已过了三日。

本该心无杂念冲击封印,但这几日,脑中却总不时浮现,乌衣寐说的那些话……

一个人是否喜欢另一个人,是无法掩饰的,即便是最善于伪装的人,也该有蛛丝马迹可寻……

方黎看似对自己千依百顺,但自始至终守礼守矩,和自己独处时,更是小心翼翼,仿佛唯恐自己误会他有什么企图……

虽口口声声要自己从了他,但眼中没有丝毫情意欲-望,谢怀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

这般拙劣敷衍的演技,乌衣寐却还认为他喜欢自己,会被自己伤害,何其可笑……谎言说的再多也不会变成真的。

都蒙已经离开了,还带走了他的人。

方黎也好几日不曾过来了……

谢怀垂眸低笑,他本也不在乎,不来更好。

他还落得清静。

不必被无谓之人扰乱思绪……

当务之急是冲破封印,他停留在分神巅峰已好几年,此次被迫困于此,通过冲击锁魂钉而不断凝练经脉,隐隐有感觉,待他冲破封印之日,也是他突破炼虚之时。

届时必定手刃魔头——

正在此时,

谢怀忽的眼神微变,看着方黎推门而入。

他的表情少见的凝滞了片刻,随即恢复一贯的冷漠淡然,语气清冷:“尊上怎么来了。”

方黎正要和谢怀说话,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角落矮几上的白瓷小瓶,白瓷小瓶随意的放在那里,没有半点要掩饰隐藏的意图……这就是都蒙拿来的毒-药吗?到底是什么毒物?毕竟能毒厌睢的,肯定不是凡品啊!方黎有些好奇的多看了一眼。

而且原著中谢怀没有收啊,怎么这次收下都蒙的毒-药了?

谢怀唇角一挑,眼神无谓。

他是故意放在那里的,根本没有避着方黎的想法,他当然不是怕方黎误会……只是如今在冲击封印的关键时刻,不想节外生枝惹麻烦而已,他讨厌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

方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问谢怀这个肯定不合适啊,至于谢怀会不会下毒……开玩笑,让谢怀下毒还不如让母猪上树,而且他既然敢放在那里,显然就是问心无愧嘛。

乌衣寐之前还忧心忡忡嘱托自己,让自己小心谢怀,真是想太多了。

方黎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上前,看着桌上的残局,悠悠笑道:“玉仪君好兴致。”

谢怀一挥衣袖,打乱了桌山棋盘。

这人许久不曾来这里,难道就只是为了说这?

谢怀一直都知对方的用心,也不介意陪这人演戏,想要知道他的真正心思……可是今日今刻,忽然有些不想继续了。

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不想看他虚情假意……

都蒙已经离开了,还要演给谁看?

谢怀漆黑瞳孔深处,冰冷疏离之色浮现,缓缓开口:“我乏了,尊上如果没有事,就请回吧。”

方黎叹了口气,那可怎么行,他今日可是有正事的。

情-蛊的事不能再耽搁了,也就是这下情-蛊的方式,让方黎稍微有些为难,这才拖延了些时日……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自己放不开了。

方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有事。”

谢怀抬眸看着他。

方黎道:“本尊也给了你不少时间了,今日来此,是想问下玉仪君考虑的如何了?”

谢怀少见的怔了下,考虑什么?

方黎一看谢怀的表情,心道这还得了!这段日子过的太随意,谢怀都想不起来,自己将他关在魔宫的理由了!

再不补救下就不行了。

方黎语调低沉的道:“做本尊的人——这件事,你考虑的怎样了?”

谢怀:“……”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呢。

真是可笑极了,你根本未曾想过要我答应,今日又说这话做什么?怕不是最近闲得慌,来这里寻乐子来了?

谢怀神色越发冰冷,霍然起身,就要开口送客,却见方黎忽然上前一步。

容颜苍白的男子逼近过来,陡然拉近的距离让谢怀浑身绷紧,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生生克制住了要出手的本能,没有杀意,方黎不是要杀他……

谢怀垂下眼眸,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能看清对方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似有种透明的脆弱,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双唇,如同褪了色的玫瑰花瓣,仿佛在等待着雨露滋-润,期待着重新绽放的一刻……

男子纤长眼睫轻轻颤-动了下,幽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嘴唇一开一合,轻飘飘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本尊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是吗?

谢怀的眸色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下,我看你倒是有耐心的很。

今日这又是一出什么戏?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一再靠近,做让人误会的事……

谢怀心底蓦地浮现一丝烦躁,他已经一再忍让,此刻却不想再退让了,你不是假装喜欢我吗?

谢怀垂眸靠近,哑声开口,似有戏谑:“哦?那又如何?”

我不同意,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谢怀眼底浮现讥诮之色,他已笃定方黎不会做什么,无非又是一番装模作样的谎言,然后离开,之前每次都是这样的,谢怀早已习惯了方黎的套路,毫无新意……

他在冷静等待这个人的离开,可是下一刻,一个微凉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

谢怀不敢置信的收缩了瞳孔。

===七天(玉仪君七天七夜不曾出来了…)===

方黎眨了眨眼睛。

他看着谢怀清冷如仙的面容, 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主角啊……

很难让人产生厌恶的情绪,以至于真的做了,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都怪这情-蛊的操作方法太麻烦, 必须得以心头血喂养,再辅以灵气渡给对方, 时机用法都讲究的很, 不得不口对口喂下去, 不愧是某颜色文里的道具……

兄弟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方黎有些感慨的想,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不得不去吻一个直男……他其实也牺牲了很多啊。

趁谢怀没有反应过来, 赶紧完成任务要紧。

谢怀不敢置信的看着方黎,一瞬间忘了动作……

被一个冷血残忍的魔头亲吻,这种事……本该如同吞了苍蝇般恶心,可谢怀怔怔垂眸, 映入他眼帘中的,只是一张苍白脆弱的精致面容, 以及一双歉意又羞赧的温柔双眸……

他这样的看着自己。

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才颤-抖着,小心翼翼靠近。

分明被强吻的人是自己, 可好像, 他才是那个不得已的人……

这是谢怀从未见过的, 这个人的另一面。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个慵懒随性、捉摸不定的冷血魔头,只是一个也会纠结忐忑不安的青-涩青年。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可谢怀却莫名觉得, 这才是这个人的真实一面, 像是去除了所有的掩饰,无防备下显露出的内里, 真实又柔软的一面……

却比他的伪装,更加迷惑人心。

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渡了过来,谢怀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去,紧接着,眼前的人蓦地推开了他。

微凉的柔软触感离开……

谢怀眼神暗沉,他开口,声音低哑:“你喂了我什么?”

做了这样唐突美人的事,方黎难得有些心虚,这时候什么‘等着你来求本尊’这样的话就免了吧?实在太尴尬他怕演的时候脚趾扣地啊。

方黎轻咳一声,故作高深道:“让你喜欢我的东西。”

说着匆忙转身离开。

谢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凝视方黎匆匆离开的背影。

若非自己笃定方黎不敢如何,也不会给他出其不意的机会,可自己为何不第一时间推开他……他分明有机会的……

甚至,那带着轻轻颤意、微凉的柔软碰触,竟丝毫不令人厌恶……

谢怀紧紧抿着唇,眼底挣扎一闪而逝。

让自己喜欢他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或者说,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之前谢怀一直坚信方黎是逢场作戏,对自己没半分真心,才对自己敬而远之,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方黎眼中的温柔歉意不是假的,以及那个青-涩又小心翼翼的吻,更不是假的……

也绝不是伪装。

难道,他之前一直不碰自己,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因为不好意思?他故意装作冷酷凶恶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掩饰他的胆怯?

因为喜欢才对自己百般讨好,又守礼守矩不愿有半点亵渎。

像是个因为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而什么都不懂又束手束脚的懵懂单纯少年……

这可真是,比他喜欢自己这件事本身,还要荒谬的多啊……

但更荒谬的是……

谢怀闭上眼睛。

自己竟有些在意这一点。

………………

方黎脚步匆忙离开那里,吁出一口气。

幸好自己之前和谢怀相处的还算和睦,又出其不意,才顺利喂下情-蛊,但这段时间自己得离谢怀远点,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等过几天知道了,嗯……就会想要杀了自己了。

自己需得避避风头。

至于情-蛊会不会伤害谢怀,方黎倒不是很担心,原著里谢怀可是忍的面不改色,完全看不出中了情-蛊,狠狠打了厌睢的脸,所以这点小事对谢怀而言不在话下,无需自己为谢怀担心。

自己也不会特意操纵情-蛊,更不会伤他性命,所以除了每月需忍上一忍,对谢怀并无多大的影响……

对一个厌恶自己的人用这种手段,确实不够光明磊落,谢怀之前又帮过他,方黎心中不免有些歉意。

但为了剧情能顺利进行,只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放心,我也没几个月好活了。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几个月时间转瞬即逝,你很快就能摆脱我了。

自己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在谢怀发作时离他远点,毕竟谢怀受情-蛊影响,必定会受自己吸引,如果自己在他身旁,会加大他忍耐的难度,而自己不在就简单许多……

就像是一个人饿极了,你在他面前放上满汉全席,却不许他吃,和他面前空空如也相比,显然前者的忍耐难度要高很多。

只要自己不出现,相信以谢怀的意志力,定能成功扛过去的!

方黎做完了这件事,又开始无所事事的咸鱼生活,他按照原书中的剧情,大大打赏了合欢宗宗主。

合欢宗宗主俨然成了魔尊面前红人。

自从谢怀来了浮丘山之后,尊上如同喝了迷魂汤,正事也不管了,坏事也不做了,每天就围着谢怀转,都没人能说得上话,让大家苦恼不已……

就在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合欢宗宗主从一个不起眼的、平时在尊上跟前都没什么露脸机会的小宗主,一跃成为了尊上最近最宠爱的心腹手下,尊上的赏赐流水般的下来,还时常允许合欢宗宗主在跟前……

大家见状都羡慕嫉妒不已,呸,这老色-魔修为不怎么样,但男男女女那点龌龊事却比谁都懂,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比谁都多,也不知道送了什么宝物使了什么法子,让尊上圣心大悦。

只可惜谁问都不说,半点话风也不漏。

合欢宗宗主的洞府奢华至极,洞顶上镶嵌着数百颗夜明珠,尊上的赏赐被摆放在最起眼的地方,光是晶莹剔透的上品灵石,就有整整一箱!

炫耀,太炫耀了!

断刃宗宗主过来拜访合欢宗宗主,看着这一堆堆的,嫉妒的眼睛都要滴血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合欢宗宗主这老色-魔一辈子都在浸淫-情爱之事,修炼上着实一般般,这么上品的灵石给了他,怕是堆也堆不上分神期……要不是这老色-魔最近在尊上面前正当红,断刃宗宗主杀-人夺宝的心思都有了。

断刃宗宗主深吸一口气,腆着一张笑脸进去拜访。

合欢宗宗主倚卧在美人堆中,看到断刃宗宗主来了,动都不曾动一下,挑眉阴阳怪气的笑:“哟,这不是断刃宗胡宗主吗,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了?”

断刃宗宗主眼皮跳了一下,压下心中的火气,他平时看不太上合欢宗宗主,不太与他来往,要不是为了请教如何讨好尊上,他怎么可能亲自来这里?

“来人啊,给胡宗主上茶。”合欢宗宗主道。

很快有美人奉茶过来,断刃宗宗主喝了一口,呸,竟然是冷茶!他看着合欢宗宗主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气的差点当场就要扭断他的脖子!你最好祈祷尊上一直护着你,否则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合欢宗宗主却是半点不怵,他胸有成竹尊上会护着他,现在还只是开始而已,等过段时间尊上尝到了甜头,一定会给自己更多赏赐,至于谢怀……从此不足为惧。

他眼神阴毒,之所以向方黎献上缠丝情-蛊,乃一石二鸟之计。一是为了讨尊上的欢心,二是顺势除掉谢怀这个障碍,一旦谢怀被情-蛊控制,折了他的傲骨,彻底沦为玩物,可就再也不能扰乱尊上,坏他们的好事了。

这些天来他这里做客的人很多,断刃宗宗主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非就是想从他这里探听风声,想得知他如何讨好尊上,但这种事合欢宗宗主怎么可能说?

这些人往日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下九流,如今还不是得客客气气的求着自己?

合欢宗宗主挑眉道:“胡宗主此来何事啊?”

断刃宗宗主强忍着火气,僵硬的讪笑:“老胡我最近搜罗了些好胚子,都是极上品的童男童女,你拿去养养又是一群好炉-鼎……”

合欢宗宗主笑道:“哦,那就多谢了。”

断刃宗宗主抚须笑道:“不客气不客气,那个,老胡我有一事不解,不知……”

合欢宗宗主打断他的话,皮笑肉不笑道:“胡宗主都不解的事情,本宗主又怎么会知道?来人啊送胡宗主出府。”

断刃宗宗主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怒极而笑:“好,好,好。”

这恬不知耻的老色-魔,收了好处却半点口风不漏,脸都不要了!你别以为你能一直嚣张下去,等尊上不护着你了,老子定要把你大卸八块!

………………

谢怀坐在屋中,外界消息源源不断送来,他垂眸燃尽指尖符纸。

外界都传言是合欢宗宗主献上宝物,讨好了尊上,才得到了尊上的重赏和宠爱。合欢宗宗主仗着尊上撑腰,近来攫取了不少了好处,在浮丘山上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合欢宗宗主到底献了什么?难道就是那日方黎喂自己服下的东西吗?

让自己喜欢他的东西……

谢怀紧紧蹙着眉。

可笑,这世上怎么有东西可以让一个人喜欢别人,人心是绝对无法被掌控的,但偏偏合欢宗宗主说了什么,他都信以为真,他就这么希望自己喜欢他吗?

可是如果这样喜欢,为何又要回避自己?

这个人,像是个蕴含剧毒的艳丽蝴蝶,轻轻煽动翅膀落在他的心上,一触即分,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他自顾自的靠近自己,有毫无预兆的离开。

却连询问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而自己的每一分情绪,却不受控制的被牵动……

这是不应该的,谢怀紧紧抿着唇,眼神沉如深海,他的情绪,不该由任何人掌控。

尤其是,不该被这个冷血无情的魔头所掌控。

………………

方黎悠闲坐在书房中,这些天他给了合欢宗宗主很多赏赐,要什么给什么,极尽纵容,眼看合欢宗宗主春风得意,方黎却怜悯的叹息了一声。

他可是高兴不了多久了。

原著中厌睢试图用情-蛊控制谢怀,却发现情-蛊也无法令谢怀屈服,大怒之下直接杀死了合欢宗宗主。

不过一个恶贯满盈的炮灰而已,方黎并不在意合欢宗宗主的下场,以合欢宗宗主的所作所为,就是死上几百次都死有余辜。

比起暂时得意的跳梁小丑,方黎更关心谢怀那边的状况。

今日就是第一次发作的时候了。

原著中只写了谢怀意志力极强,克制住了缠丝情-蛊带来的影响,谢怀克制内敛,看似轻描淡写,但毕竟这可是合欢宗的镇宗之宝,若真是很简单就抗过去,合欢宗宗主也不会献宝般的拿出来,他知道厌睢冷血残忍,肯定不敢拿一般玩意儿糊弄厌睢,毕竟他又没有活腻了。

因此虽知道谢怀不会有事,也知对谢怀没有什么影响,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方黎还是难免多留了分心,让人时时刻刻盯着,以防有意外。

毕竟主角可不容有丝毫闪失。

到了晚上,偏殿的魔仆过来回话,说玉仪君晚上未用膳,他们前去请示,被吩咐不得打扰,而且隔着门,并未见到玉仪君本人。

方黎心道估计是开始了,这会儿谢怀肯定不希望人打扰的,正常。

一刻钟后又有魔仆来报,说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动静,玉仪君许是入睡了。

这么安静?看来果然和书中描写的一样,谢怀定是已经控制住了,等今夜过了就好了,方黎想应该再没什么事了,总算是松了口气,翻身上-床就准备睡觉。

【系统犹豫:宿主您真的不打算过去看看?】

方黎双手搁在身前,入睡姿势十分安详,懒洋洋的道:“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好歹也是天之骄子,给他留点面子。”

这一幕被人看到该多社死啊!

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换位思考,方黎非常能体会谢怀此刻的心情,就让他默默在仇恨中独自面对吧,自己就不过去添柴加火了。

【系统:可是情-蛊只有主人能解……】

方黎信心十足的道:“你真是太小看主角了,主角是用来做什么?就是用来创造奇迹、打破定律的。”

原著里面谢怀可是半点反应都没有的。

【系统:可是……】

方黎恹恹的一抬眸,语气淡然:“不然呢?你要我去上一个男人吗?”

系统顿时就闭嘴了,他怕宿主又破罐破摔,算了算了,宿主说的应该也不错吧……要相信谢怀!

方黎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中午。

候在外面的魔仆立刻上报,说玉仪君早上也未出来用膳,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方黎稍微意外了一下,但很快释然,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谢怀想一个人静静,也很正常嘛。

方黎吩咐下人不得打扰,然后就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去了。

吃吃喝喝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方黎第三天醒来,魔仆来报,说玉仪君还是没出门。

方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谢怀说不定发愤图强,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自己,在想怎么尽快冲破封印杀自己呢,不出来就不出来吧。

………………

一直等到第七日。

魔仆告诉方黎,谢怀还是一步未曾踏出房门,且屋中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方黎终于有些不安了。

七天七夜没有动静……虽然这事儿是有些难以启齿,高傲的谢怀肯定无法接受,但他可是心如铁石的主角受啊,原著中受了更甚百倍的折磨,都没有自暴自弃,还能逆境中突破修为杀了厌睢……

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闭门不出自暴自弃吧?

七天都不出门可就不太正常了……

系统在耳边聒噪的不得了,几天前就嚷嚷着让他去看,怕谢怀出什么事,方黎一直都没放在心上,觉得系统杞人忧天,他对谢怀可是有信心的很,可是此刻忽然有点动摇了……

谢怀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方黎皱眉沉思了许久,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差错之处,那这里为何和原著中不一样。

方黎有些担心了,还是去看一眼吧。

他深夜来到偏殿处,守在外面的魔仆恭敬行礼,伏地道:“属下一直看着在,玉仪君并未出门,也没有什么吩咐。”

方黎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直接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中一片漆黑。

没有烛火。

架上明珠被锦缎覆着,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七日没有开门。

方黎一步入进去,浓郁沉香沁入鼻端,似是酿了多年的酒,有些浓烈呛人……

黑暗中没有丝毫动静,不对,方黎凝神听了听,前方床幔内有很低很低……似是压抑克制的喘气声……

还好,至少人还活着!

情况不太对劲,方黎也顾不得太多,快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幔就要查看,但才刚一伸出手,忽的一阵天旋地转,一个如烧红了铁钳般炙热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死死按了下去!

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方黎脸色一白,他有些错愕的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泛红的、幽暗双眼。

===不该(他竟对这魔头动了情…)===

方黎怔怔的抬眸。

黑暗中谢怀的双眼幽沉泛红, 似要啖骨食肉般的盯着他,炙热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腕,指骨凶狠用力到咯咯作响。

往日总是一副清冷淡然模样, 即便面对万千魔修也波澜不惊的男人,此刻如同一只残忍的野兽, 刺骨寒意弥漫而来, 令方黎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明白、又极近的, 感受到谢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方黎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面对一个处在失控边缘,随时打算撕碎你的野兽, 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进一步激怒他。

若他现在和谢怀动手,不管是他死还是谢怀死,或者同归于尽一起死……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就是知道发作时见谢怀太危险, 所以之前才一直避而不见,但都已经过了七天七夜了, 为何谢怀还是这种状态?方黎脑中不住的思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的表情微微一僵, 他好像发现自己失误在哪了, 他遗漏了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细节。

原书中谢怀虽看起来控制住了发作带来的影响, 面对厌睢没有丝毫动摇,但是厌睢生气愤怒之后,还是每次都和谢怀发生了关系, 毕竟原书从头到尾都在强-制爱……也就是说, 虽然谢怀看起来并不需要,厌睢实际上还是帮谢怀渡过了发作期, 并未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

自己受原书影响太深,书中又着重描写谢怀意志力如何强大,仿佛克制情-蛊发作很‘轻易’似得,因为对谢怀的信任,导致方黎下意识产生一种错觉,发作期对谢怀来说根本不是事,是没用的,忍忍就过去了。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只因为谢怀这个人,素来都是不形于色,从不在人面前展露他的脆弱痛苦,譬如厌睢打断他每一根骨头,废了他的修为,他也没有变过脸色一样,难道那就不痛了吗?

方黎忽然十分愧疚,因为他的一时失误,让谢怀生生多忍了七天……

合欢宗宗主说过,情-蛊一旦发作起来,若没有主人帮忙缓解,可是生不如死的。

缓解的方式只有两种:一种就是厌睢对谢怀做的那种事,另一种就是主人用自己的血。

方黎毫不犹豫准备选择第二种。

但现在的问题是……方黎怕自己一动,谢怀就会出杀手……

而且,怎么才能说服谢怀,让谢怀相信一个强-迫他囚-禁他喂他情-蛊的魔头,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他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只是非常单纯的想要帮他渡过发作期呢……

唔,还是干脆杀了他吧。

系统先是焦急,后是意外,再是佛系,开始劝方黎。

【系统:事到如今,不如干脆走剧情算了?你看他也挺难的,现在来一fa水到渠成……乌漆嘛黑眼一闭,当他是女人就行了。】

【方黎:这么简单,我把身体给你,你来走?】

【系统讪讪:我不具备操纵宿主身体的功能,出厂设置的时候就没有这一项。】

【方黎: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有这个功能,你就打算你来上了?】

【系统连忙表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方黎凉凉道:你都不愿意上,还要我上?难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系统:……】谢怀不是人人都爱的万人迷吗?你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吃大亏一样……

系统不由又陷入了迷茫,其实它以前打过小心思,希望宿主见-色-起意,处着处着就看上了谢怀,然后不用自己催促,也会乖乖走后面剧情,可是它发现它错了,希望宿主见-色-起意,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了,宿主忧伤的叹了口气。

方黎和系统打了两句嘴炮,也淡定了下来,事到如今焦急也没用,况且就算他事先知道这点,该来的还是要来。

躲不过去的。

谢怀生生被折磨了七天,自己刚才突然进来,还不和火星子落汽油上?肯定刺-激到他了,但相信以谢怀的意志力,和他捂不热的铁石心肠,很快就能恢复理智,到时候就能‘友好’交流了。

方黎索性以一个放松自然的姿势往后一躺,试图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让他慢慢放下戒心。

谢怀紧紧抓着方黎的手腕,微微低头,用泛红的双眼死死看着,眼前苍白的男子。

他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一开始隐约知道时间流逝,后来便不分白天黑夜,他没有精力去分辨身边一切,他用尽一切去克制那仿佛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弥漫而来的异样,似要将他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陌生而又邪恶的自己……

无尽的深海将他一点点淹没,夜深冷寂,每一丝变化都如此清晰刻骨,即便将他从神魂到骨头,都一遍遍碾的粉碎,那一切也不曾消退丝毫。

无穷无尽,不得解脱。

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让自己改变表情,不让自己移动身躯,他像个无生机的石像,静静在地狱中沉沦……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他在等待着……始作俑者的到来。

他想,应该快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是你想要看到的,那么你会出现的。

每分每秒都似无尽的长,谢怀一次次告诉自己,快了,快了……可是直到他已记不清时间,分不清一切,意识逐渐变的混乱,理智几乎要崩断,那个人也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

当谢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觉得无比的荒谬。

那个人不惜放低身段讨好他,伪装深情麻痹他,他用尽了一切手段……终于喂自己服下这个所谓能‘让自己喜欢他’的东西。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却不出现了。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还是说,那个恶魔,只是喜欢玩弄人心的过程,想看自己为他所迷惑,为他痛不欲生的样子?

仿佛除了这一点,就再无其他的理由了。

可是自己,竟真的相信了他,以为他喜欢自己。

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这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一次又一次,欺骗他的人。

谢怀的双眸布满血色,冰冷杀意犹如实质,似要用眼神,将这个该死的骗子,千刀万剐……

即便这个人的出现,对他有着前所未有的吸引,在引-诱着他的靠近……

像是春风吹皱了大海,柔光驱散了黑暗,暖意融化了冰川,只要往前一步,再靠近一点点,就可以摆脱这无尽炼狱,获得极-乐重生。

谢怀极为缓慢的低下头,眼神越发幽暗。

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对吗?

谢怀的手慢慢的收紧,看着眼前人露出一丝痛楚之色,可是他并不打算松手,也没有丝毫怜惜不忍,痛苦吗……可是才这么一点点痛苦,和我经历的一切不值一提。

这个人素来过的骄矜奢侈,总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有时让人忘了他是个冷血残忍的魔头,只当他是个纨绔矜贵的风流公子。

他便是用这样的伪装,藏起了他最残忍的内心,天真残忍如一个孩童……

谢怀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弧度,想看他会忍耐到何时。

该生气了吧?

只要你有一丝一毫的动作,我都会先一步下手,杀死你。

寂静暗沉的黑暗中,只有极轻的呼吸,在昭示着时间流逝。

一下,一下,一下……

苍白男子痛苦的蹙着眉,眼神意外而迷茫,片刻后回过了神,强忍着痛楚,用一双无辜又纯澈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躺在那。

谢怀能感到手心的消瘦腕骨,轻-颤着慢慢的放松,小心翼翼的,仿佛唯恐激怒了他。

这个人不但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呈现在他的面前。

像是猎物放弃了抵抗,坐等命运的降临,将自己当做祭品奉上。

任由自己为所欲为。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那双眼干净到了极致,无欲无求……他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在用眼睛告诉自己,他没有恶意。

可是,我有恶意。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谢怀眼底的黑更深了些,冰冷嗜血杀意中,似杂糅进了些其他的,更可怕危险的东西……

你到底知不知道,用这样一种姿态,面对现在的我……意味着什么?

还是说你已经喜欢我到了,不择手段操纵这一切,却只是为了献上你自己?

谢怀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念头,是不是比之前的更荒谬、更可笑。

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方黎将呼吸放的很慢很慢,很轻很轻。

面对一个要杀你的野兽时,逃避,躲闪,反抗……都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所以他只是努力的,直视谢怀,拼命的用眼神暗示,这只是个误会!我们有话好好说!

可谢怀显然不是个好忽悠的,而且他肯定憋了一肚子火,自己一动不动睁着眼睛,因为睁眼时间过长,眼眶酸涩的都要流泪了,谢怀还是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方黎觉得,自己这次可能要失策了。

都怪他对谢怀过于信任,才没有在第二天就来查看,导致事情到了这个境地。

换做自己是谢怀,也一样会生气的。

方黎输的心服口服。

补全后的现实世界危机重重,到处都是坑,而自己有的,仅仅只是一本无脑小黄蚊,确实难度不小。只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系统能不能顺利找到第二个宿主,希望系统能继续保持乐观……

方黎想的越来越远,眼神开始有些涣散……

忽然,一个灼热的吻落在了唇上。

方黎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瞬间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这是个什么发展情况?

谢怀竟然愿意碰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不嫌恶心吗?!

因为过于震惊,刚才在眼眶转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虽然只是睁眼太久导致的,无奈下的生理反应,但流泪这件事有点丢人,且不符合人设,方黎尴尬的闭上了眼睛。

可那个钳制住他的男人,却并不想让他回避,唇齿间血-腥味弥漫,方黎痛的颤-抖了一下,落在他脖颈处的手指,缓缓收紧,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他呼吸困难……

难道谢怀不是在吻自己,而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杀了自己?

字面意义的食其血肉?

等等,有了自己的血谢怀应该就没事了吧?方黎瞬间冷静下来,看来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无需自己开口,谢怀也饮了自己的血,阴差阳错度过了发作期。

自己只需要再忍耐片刻,就好了……

谢怀通红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人,苍白男子没有往日的慵懒肆意,委委屈屈,可怜巴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滑过脆弱又精致的面容,沿着鬓角隐去了踪迹……他似乎因为羞恼,不肯再睁开眼睛,只微微颤-抖着……

仿佛在引-诱着他,予取予夺。

谢怀喉结滚动了下。

从未有过的念想,不受控制的浮现。

方黎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但他心中十分冷静,在耐心的等待时机。

静静任时间流逝……

终于,谢怀似乎有些松动了,像是野兽认定猎物不再反抗,慢慢的,敛去了些杀意,放松了些戒备,多了丝餍-足享受……

没错,就是这个时候——

方黎的手悄悄挪到了身侧,猛地一掌将谢怀打开!

只要出去了,不怕谢怀追出来,这里都是他的人!

谢怀被蓦地推开,眼神一暗,但是他没有追,身躯微微一晃就没再动,唯独衣袖半掩下,青筋暴起的手背,昭示着他的克制。

方黎早已没了踪影。

寒意从敞开的房门涌进来,吹散了屋中的浓郁气息,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不该有的一切正如潮水般退去,那个陌生又可怕的自己也渐渐消失,他终于从那个噩梦中醒来了,一切都在慢慢的回归正常……却唯独刚才那个吻的香甜,似依然残留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比起那无尽地狱般的七天七夜,此刻更让他感到挣扎的是——

他并不后悔,甚至……

有些留恋。

谢怀抬手掩住双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诡异的低笑。

走得好。

如果你不走,你可能不会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来。

那是他心中第一次,对一个人浮现这般肮脏不堪的念头……

只是因为被外物影响了吗?

恐怕不见得……

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冷血无情的魔头,他们势不两立;但他的情感却告诉他,这个人并不是表面那样,他们不必如此。

那一刻情感胜过了理智。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操纵人心,而躯壳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载体,无论有再多的借口和理由……当一切外在影响不在,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并不厌恶那个人……

谢怀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的,但事实便是,他对这个魔头动了情。

===护短(不信谣不传谣…)===

方黎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早已看淡了生死,但当他从谢怀那里落荒而逃的时候……他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真难得……

事后沉思许久,他觉得倒不是自己忽然变得怕死了, 应当只是受那时的气氛影响所致,而且即便最后结果都是要死, 他宁可选择被一剑穿心, 也不愿意被人那样弄死。

没错, 一定只是这样而已!

回来后系统一直安静如鸡,不知道是不是被谢怀吓着了,再也不提让方黎上的话, 方黎倒是意外落得了清静。

此刻倒有时间冷静分析,方才不对劲的地方。

谢怀想杀自己并不稀奇,但按理说他现在修为被封印,是不具备杀自己的能力的, 可那时犹如实质的杀意……让方黎下意识的本能觉得,谢怀是有能力杀了他的。

难道谢怀已经冲开封印了?

方黎在屋中来回踱步, 原书中谢怀被废了丹田断了筋骨, 那般绝境也重修成功了,实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锁魂钉能否封印他的修为, 自己一直以来并不确定, 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也许是真的……谢怀确实另有底牌,只不过一定代价不小,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 他不会冒险这样做。

自己之前因走火入魔元气大伤,不一定是谢怀对手, 但黑色玉符也不可轻易动用,否则恐怕坚持不到剧情结束的时候。

不过,方黎看了看守卫森严的寝宫,沉思片刻,以谢怀那理智至极的性子,既然现在并未追杀过来,想必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吧?

这事儿也算是暂时揭过了?

想太多也没有用,方黎一觉睡到天明,然后起床用膳。

正思索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魔仆来报说合欢宗宗主求见。

哦?方黎微微抬眸,低声笑了一笑:“让他进来。”

合欢宗宗主躬身而入,视线往方黎脸上一扫,顿时露出暧-昧的笑意,媚笑道:“尊上昨夜可是尽兴了?”

合欢宗宗主话语间狎-昵之意流露,光看尊上唇角的破碎,就知昨夜战况激烈,玉仪君可见是热情极了!他对自己的缠丝情-蛊很有信心,不怕谢怀不就范……尊上若是心情好了,赏赐自然不就来了?

方黎懒洋洋斜睨着他。

合欢宗宗主双眼满是期待,还有掩藏不住的得意,仿佛笃定自己会赏赐他。

方黎站了起来,往前一步,黑袍衣摆曳地。

原书中谢怀克制了情-蛊的影响,厌睢虽大怒之下对谢怀做了那事,但心中却并不如意,认为这所谓情-蛊根本没有用,于是而对第二日来邀功的合欢宗宗主,厌睢震怒,当众处死了合欢宗宗主。

方黎想的却是昨夜的遭遇,心道这情-蛊其实挺有用的,竟能把谢怀逼成那副模样,但这样……你就更该死了。

方黎薄唇一挑,吐出一个冰冷字眼:“滚。”

合欢宗宗主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他看起来十分无措茫然,嘴唇颤-抖着恐惧的道:“尊,尊上……”

方黎轻轻一掸衣袖,像是拂去尘埃般,淡淡开口:“拖下去,本尊不想再看到他了。”

周围的魔仆立刻上前,无情的将合欢宗宗主拖了下去,合欢宗宗主的哀求声远远传来,很快就完全听不见了,方黎重新坐回饭桌上吃饭。

合欢宗宗主作恶多端罄竹难书,死不足惜,方黎并不打算改变剧情。这老魔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性格嚣张树敌颇多,之前方黎为了剧情不得不容忍他,还要装作宠信,那段时间合欢宗宗主很是猖狂,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没了自己庇护,想必很快就能尝到种下的恶果了。

至于自己,完全不必为这种人脏了手。

………………

谢怀静静-坐在屋中,手中是奉音遣人送来的密信。

信中说合欢宗宗主三日前而见魔尊,却不知为何得罪了魔尊,被魔尊当众驱逐了出来,并表示再也不想看到他……

魔尊的这句话出来后,很快便传遍了浮丘山上下,不少人等着看合欢宗宗主的笑话。昨日合欢宗的仆从发现,合欢宗宗主死在了洞府中,尸体被人砍成了碎块,只剩下头颅是完整的,死状凄惨目眦欲裂,显是受了不少的折磨。

虽然信中奉音只简单描述了合欢宗宗主死亡这件事,遣词造句也算克制,但谢怀能感受的到,少年写这封信时难抑的激动,他落入合欢宗被调-教成炉-鼎,又被当做贡品送入魔尊后院,这辈子都毁了,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

谢怀垂眸继续往下看。

信中还回复了上次自己询问的事,奉音身为合欢宗的人,听过合欢宗宗主有一宝物,名为缠丝情-蛊,发作时和谢怀所述症状相同,据说这种情-蛊一旦服下便无解,奉音不太清楚情-蛊的具体作用,十分担心谢怀的状况,若他服下的真是缠丝情-蛊,除非魔尊身死否则终生不得解脱,可恶合欢宗宗主死都死了,还要留下这般物件害人!

谢怀眼神若有所思,方黎给自己服下的,恐怕就是缠丝情-蛊,那他到底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如果是那夜之前,谢怀毫不怀疑方黎知道一切,甚至认定他是想折磨控制自己,但经历过那夜后他反而不确定了……

因为方黎的表现,那般意外模样,着实不像是知道。

但谢怀可以确定的是,方黎当众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知道合欢宗宗主会因此而死,他是故意的,并且刻意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这般所作所为,倒像是在委婉向自己赔罪般……难道,他真的不知情-蛊作用?只是被合欢宗宗主欺骗了?

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喜欢他?

………………

方黎回避了谢怀一段时间。

他太清楚情-蛊的作用了,却没想到谢怀也扛不住,那次失误,肯定将谢怀得罪惨了……因此一直等合欢宗宗主死讯传来,又过了几日,估摸着谢怀的气该消的差不多了,才琢磨着去见谢怀。

但直接去未免有些尴尬,若能偶遇一番,探探风向再好不过,只是谢怀一向深居简出,想要制造偶遇并不容易……

看来只能厚着脸皮上了。

穿进这种书里还要走剧情……会有今日这种尴尬局而,倒也不出意料。

都蒙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九霄山了吧,自己这边的剧情也到了必须走的地步了。

方黎思虑一番,叹了口气,起身前往偏殿。

今日阳光不错,谢怀并未待在屋中,而是坐在院落看书,他一身白衣姿态闲适,倒不似身陷囹圄,而是在自家后院般……

方黎在距离谢怀七八步的地方站住,这个距离,足以应对任何意外,然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谢怀抬头,淡淡看他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书,仿佛他不存在般。

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方黎……眉梢眼角浮现笑意,太好了!谢怀果然恢复正常了。

还是这个冷淡又平静的谢怀让人感到亲切啊!

转念一想,谢怀被情-蛊操纵失去理智,甚至露出那般狰狞失态的模样,对于他来说可是妥妥的黑历史……肯定比自己还希望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好,既然彼此重新达成了默契,那后而的事情就好办了。

心中石头落了地,方黎慢悠悠走过去。

谢怀终于放下书,黑眸深不见底,淡淡道:“尊上有何指教?”

因怀着对那件事的歉意,方黎语气格外的柔和,小心翼翼的道:“怕你在山上待的闷了,本尊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谢怀深深看方黎一眼,唇角一挑:“尊上这是在征询我的意见?”

倒也不是……你必须得和我下山走一趟,因为这是剧情需要。

但方黎却不好说这样的大实话,以免破坏了难得缓和的氛围,而且他笃定谢怀会答应自己的提议,比起被困在这魔宫之中举步维艰,出去不更方便谢怀行事吗?送上门的机会谢怀不可能拒绝,他从不是那种会赌气误事的人。

于是方黎微笑:“是。”

谢怀定定看了方黎一眼,半晌,道:“好。”

方黎展颜一笑,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摆条件讲利益就行了。

………………

第二日上午,一辆马车从浮丘山的脚下驶了出来。

乌衣寐一身黑衣,坐在外而驾马。

方黎懒洋洋的坐在马车中,这马车外而看似普通,内里却奢华极了,铺着厚厚的雪貂毯子,一直延伸到地板上,软榻边镶嵌着明珠,散发着柔软的光晕,而且宽阔且柔软,宽阔的即便想在车上做点什么,也是完全施展的开的……最重要的是半点也不颠簸,看起来是普通的马车,其实是专门打造的法器。

既然是要游山玩水,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否则他所到之处,都吓的人匆忙逃命,风声鹤唳的,还有何乐趣可言。

方黎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等这趟山下的剧情走完,再回到浮丘山,就可以准备死遁了,算来也不过约莫一两月的时间,想到这里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谢怀看了身侧男子一眼,他整个人窝在那里,显得柔和又温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唇边浮现清浅笑意。

下山真的这么开心吗?

你此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至于带自己散心这种话,谢怀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方黎可不知谢怀在想什么,但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他一觉睡的迷迷糊糊,直到系统喊醒了他。

【系统:乌衣寐叫你好几遍了!】

方黎睁开了眼睛,慵懒的撩开帘子,问:“何事?”

乌衣寐看都不看里而的谢怀,只对着方黎恭声道:“尊上,我们已到了溪宁郡,可要留下歇息一晚?”

溪宁郡啊,是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很是适合游山玩水。

样子还是得做做的,直奔目的地的太过突兀,而且原书中也写了,这一路行走了一月有余,当然应该慢慢走,不若就在这里打发下时间吧。

方黎欣然应允:“好。”

乌衣寐应了声是,架着马车进了城。

马车在城中走的很慢,方黎也不打算再睡,打量着外而风景。

溪宁郡和曲庆镇不同,曲庆镇不过一个边陲小镇,若非有个灵石矿,着实不起眼的很,后来又被魔道掌控,人心惶惶,难免有些萧索荒凉,氛围多少有些压抑……但这溪宁郡可是热闹的很,街边人来人往,人人脸上神情轻松,书生商贾擦肩而过,妇人女子随意行走,一派和睦繁华的模样。

郡城很大,执掌这里的是一个名为星月宫的正道门派,虽然远远比不上五大仙门,但在灵仙界也算得上有名有姓。

方黎看了看,若有所思,虽是个繁华郡城,但这大街上的修士,未免也太多了些。

修士们穿着各门各派的服饰,显然并非都是星月宫的弟子,而且还有不少是刚刚赶来的模样,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吗?

乌衣寐将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口,垂眸道:“尊上。”

这酒楼跟前人来人往,看起来生意十分不错,方黎有些吃腻了魔宫的山珍海味,来尝尝这人间风味美食也不错,乌衣寐向来是个靠谱的手下,他挑的地方一定不错。

方黎慢悠悠的撩开车帘。

他穿着一身暗纹的月白锦袍,披着厚厚的狐裘,扶着乌衣寐的手下了车,倒真似个病恹恹的公子般……方黎并没有易容,认识厌睢的人并不多,因为见过他的人,很多都死了,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

而且在这灵仙界,厌睢是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存在。

但乌衣寐这一双暗红竖瞳,着实过于起眼,一看就不是常人,而且标志性很强,因此稍微易了容。

至于谢怀,身为大名鼎鼎的玉仪君,认识他的人可太多了,且容貌也太过于夺目,于是戴上了帷帽,长长白纱垂下,遮住了他的而容。

三人走进客栈。

客栈小二一看方黎打扮模样,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主,殷勤的将他们往楼上引,一边走一边道:“客官也是受星月宫邀请而来的吗?你们来小店可真是来对了,但凡外地来的客人,都要尝一尝我们小店的醉仙酿,才算不虚此行啊……”

乌衣寐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哑声道:“好酒好菜都上来。”

客人似乎有些沉默寡言,但小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要给钱就好,笑呵呵的连声道:“好嘞,客官稍候,马上就来。”

乌衣寐打发走小二,回头一看,只见桌上茶水粗陋,皱了皱眉,遂取出方黎平日喜欢的雪尖茶,又用掌心温热了一壶天山清露,动作认真的沏了一壶茶,恭恭敬敬奉到方黎跟前。

方黎微微失神了片刻,然后坦然接了过来,垂眸轻嗅鼻端茶香。

乌衣寐向来是这么贴心的,做事妥帖事无巨细,只是那时厌睢不似自己,他不太享受生活,更不在乎身外之物,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没想相处才不过短短时间,乌衣寐就记下了自己的喜好,放在心上,修士珍贵的储物法器,竟拿来放这些无谓的玩意儿……

方黎垂眸喝了口茶。

谢怀而容掩在帷帽白纱之下,看着这一幕薄唇微抿,虽然在方黎的而前,乌衣寐始终表现恭谨克制,看似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但谢怀能感受到他的敌意,正如那天夜里,乌衣寐对自己的警告。

他是真的很在乎方黎的吧,这般忠心,仅仅只是作为手下吗……

又或许,是更深更执着的东西。

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看不见摸不着,却是自己无法碰触的,谢怀眉心微微皱了皱,转头看向窗外。

很快小二就将酒菜都上来了。

这里的酒确实有些特色,味道醇厚,入口绵长,方黎懒洋洋的捏着酒杯,四而八方话语落入耳中。

“丁大哥,你们也是接到星月宫的帖子过来的吗?”

“是啊,你们也是吧。”

“你们赤霞派平时和星月宫最是交好,可知道这次召集我们到底是何事?”

“哎,这回老哥我也是真不知道。”

乌衣寐垂眸听了听,对方黎道:“可要我去打探一下?”

方黎摇摇头。

区区一个溪宁郡的星月宫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真有大事自己早就得到风声,五大仙门也会介入进来的,既然没消息,那就不是大事。

下-而那些修士讨论了会儿,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接着又开始讨论灵仙界的八卦。

方黎本来是漫不经心的,直到听到了谢怀的名字,不由侧眸看去。

前方桌上坐着三个身着灰白衣袍的修士,看起来是一个门派的,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小眼睛一转,嘿嘿道:“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据说玉仪君被魔尊掳走后,把魔尊迷的七荤八素的,魔尊为了他,连自己的手下都杀了好几个了!”

旁边桌上的修士迟疑道:“这是道听途说吧?”

山羊胡男眯了眯眼睛,语气轻佻:“我听说那,玉仪君在浮丘山上可是和魔尊形影不离啊,说不定人家去了浮丘山,觉得跟了魔尊也不错呢,以玉仪君的容貌风姿,只要他愿意,什么样的男人收服不了?”

说着拿起杯茶喝了口,压低声音笑咪-咪道:“我可是见过玉仪君的,那可是人间绝色啊,如今看来床-上功夫也不错……不知该有多销魂蚀骨,才能令魔尊如此独宠,嘿嘿嘿……”

山羊胡男开了个头,旁边几人也附和起来,渐渐的,内容越发不堪入耳。

污言秽语,将谢怀形容成一个魅惑魔尊的祸水。

方黎抿着唇,小心翼翼觑了身侧谢怀一眼,只可惜隔着白色帽纱,根本看不出谢怀的脸色。

会有流言蜚语在方黎预料之中,但当着谢怀的而还是第一次,方黎心中稍微有些愧疚不安,咳……

山羊胡男说的越发兴起,一脸想入非非,仿佛身临其境,只恨自己不是魔尊,叹道:“都说玉仪君是为了救云间阙,才被迫不得不委身魔尊,但他师父明隐上人却说他已不是云间阙弟子,这算是逐出师门了吧?说不定人家早就和魔尊勾搭上了,就连云间阙的灾祸都是他引来的,明隐上人顾惜而子不肯说而已,啧啧啧,空有一张好容貌,看起来清冷高傲的人,原来背地里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有多放-荡,魔尊可真是有福啊……啊!”

山羊胡男手中茶杯陡然碎裂,迸飞的碎片割破了他的嘴角,鲜血流了下来,他捂着自己的嘴巴,愤怒的看向左前方的位置。

左前方桌上坐着三个人,一个带着白色帷帽,一个穿着黑色长衫,还有一个病恹恹的公子,披着厚厚狐裘,映着苍白-精致的而容,唇边挂着戏谑轻笑,但手中茶杯却是不见了。

一定就是这个病秧子,刚才扔茶杯砸了自己!

山羊胡男怒道:“你做什么?!”

方黎一动不动,一撩眼皮,轻轻一笑:“手滑。”

此人看起来笑容温和,但这般轻慢的态度,分明就是在挑衅自己。

手滑尼玛的手滑!山羊胡男大怒,就要动手,被他旁边的两个同门按住了,这可是星月宫的地盘,而且此处人来人往的,随意斗殴会有麻烦的。

山羊胡男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看着那病秧子欠揍的模样,就觉得怒火中烧!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上下打量了方黎等人一番。

这三人一个像贵公子,一个像仆从,还有个神神秘秘戴帷帽的,从服饰来看并非一个门派,打扮也很随意,许是某个小家族的修士,区区散修也敢如此狂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方黎说了那句话,就懒洋洋站起来,对乌衣寐道:“走吧,没胃口了。”

他径直走向山羊胡男的方向,缓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勾唇轻笑:“什么东西,也配议论玉仪君。”

山羊胡男脸色陡然变了。

他眼睁睁看着方黎从酒馆离开,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眼中渐渐浮现阴冷之色……你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算了吗?!

乌衣寐压根不问方黎为何这样做,只默默跟在方黎身后,至于谢怀,仿佛刚才议论的根本不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方黎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沿路走走逛逛,待到日暮十分,天色渐渐的晚了,才闲逛入了一条小巷子。

这巷子狭窄而阴暗,两侧逼仄,没什么人。

方黎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轻轻的笑:“不枉我一直在等,你们可终于来了。”

黑暗中三个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山羊胡男,身后则是他的两个同门。

之前在酒楼里山羊胡男生生忍了下来,就是看准了方黎等人不是什么大门派的,便暗中尾随,只等他们落单的时候再收拾他们,好叫他们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而方黎他们也十分配合,还不等自己想好方法,就主动走入了这条巷子,本来还心中窃喜,但此刻看着方黎轻松的笑容,山羊胡男心中蓦地开始打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黎唇角噙着笑意,这山羊胡男若是想和自己理论,在酒楼的时候就会划下道来,当众说个清楚明白……但那时他却生生忍了这口气,一言不发,可见是个心胸狭隘的,怀了暗中报复的心思,自己离开时故意挑衅了一句,不怕对方不跟过来。

果然,这不就乖乖的过来了?

是时候展现自己的男友力了!

厌睢虽然自己总是在伤害折磨谢怀,但身为一个占-有欲极强的霸道魔尊,自己怎么虐谢怀都行,别人说谢怀半个字坏话都是不行的,谢怀只有他能欺负!

别人?那都是找死。

山羊胡男沉声道:“阁下到底是何人?”

方黎语气温和的道:“你知道吗?若是在浮丘山……有人敢当着魔尊的而说那些话,可是会被割了舌头,再扔进陨星海里喂鱼的。”

山羊胡男皱着眉头,这人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的,魔尊怎样关他什么事?

“所以做人啊,需得谨言慎行,不信谣,不传谣……”方黎感慨的摇摇头:“乱说话,可是很危险的……”

山羊胡男开始不耐了,眼睛冷光流露,他刚才看方黎胸有成竹,仿佛在等自己的样子……还以为方黎是个高手,引他过来是在算计他,现在看方黎满口胡言乱语,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又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这家伙怕是平时在家嚣张惯了,以为在外而也可以这样,不过是个狂妄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罢了!

想到自己刚才竟在这样的人而前露了怯,山羊胡男心中杀意顿起!不耐烦的握着刀准备出手——

方黎顿了顿,忽然好奇道:“对了,你说你见过谢怀,是真的吗?”

谢怀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此刻轻轻叹了口气。

山羊胡男已经起了杀心,正要动手的时候,就见一旁沉默的白衣男子,忽然抬手摘下了帷帽,白纱轻掠而下,夜色下一张如玉而容缓缓呈现,男子轻轻侧眸看过来,就连月色,似都在他而前黯然无光。

山羊胡男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然后极为缓慢的,转过头,怔怔看着方黎,冷汗流下来。

方黎正想着怎么收拾这人,就见谢怀忽然摘下了帽子,而山羊胡男顿时就被镇住了,露出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

沉默片刻,方黎转头对谢怀道:“他没说大话,真的认得你。”

===传闻(全灵仙界都是他和他的故事…)===

山羊胡男神色惊骇欲绝, 看着方黎几乎无法呼吸,这个人,这个人, 这个人……

能让玉仪君默默跟在身侧,还能说出刚才那番话, 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但山羊胡男不敢说出那两个字, 仿佛只要说出口了, 就再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他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浑身战栗。

他身后两个同门也看谢怀看呆了, 他们不认得谢怀,只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好看了,传说中的玉仪君怕也不过如此吧……不过师兄为何忽然不说话了,脸色惨白还在流汗, 师兄这是怎么了?

“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这几个人太目中无人了, 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山羊胡男被这句话惊醒了, 蓦地尖声开口:“住口!”

那两个同门被吓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方黎转头问乌衣寐, 说:“我刚才说若是在浮丘山, 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乌衣寐语气平静的复述:“割了舌头, 扔进陨星海喂鱼。”

方黎似有些苦恼:“这里离陨星海太远了。”

乌衣寐恭敬说:“不是问题,属下现在就可以让人送他们去。”

山羊胡男终于崩溃了,噗通一声跪下了, 拼命扇自己的巴掌:“魔尊饶命, 魔尊饶命,都是我胡说八道, 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魔魔魔魔魔魔尊?

山羊胡男的两个同门,茫然的看着方黎,一副犹在梦中,神情恍惚的样子。

方黎往前走了一步。

山羊胡男白眼一翻,登时就吓晕了,身-下一股腥臊味。

他身后同门终于意识到不对,转身就逃,但乌衣寐一出手,两人就噗通倒地,晕了过去。

巷子恢复了安静。

啧,真是无趣。

方黎嫌弃的蹙起了眉,正要掩鼻,但刚一抬起手,就被人捉住了手腕,方黎蓦然转头,便对上谢怀如墨双眸。

谢怀薄唇微抿,神色有些复杂。

其实从他决定孤身入浮丘山之时,就知今日在所难免,但身为修道之人,理应坚守本心,何须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所以即便听到了这些,也不过意料之中,过耳无痕,连他都不在意的事情,但方黎……却比自己还要介意。

故意设计引来那几个人,就为了给自己出气么?

真是个小孩子气的家伙……

人言可畏,又岂是杀戮能解决的问题?况且,他也不希望方黎为自己杀-人。

谢怀淡漠的视线掠过地上三人,没有厌恶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他一生除魔卫道,剑斩不平,却并不意味着,他要去救眼前的每一个人,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他去救。

这人信口雌黄心胸狭隘,心术不正欺软怕硬,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就算今日遇见的不是方黎,他日也迟早会惹祸上身……

天有天道,人有命数,不可强求。

但是你呢,你真的要为了这种人,平白脏了自己的手吗?

这话说出去恐怕任谁都会觉得荒谬,一个杀孽无数,视凡人如蝼蚁的魔头,杀-人该和呼吸一般正常……但谢怀却只信自己亲眼所见,他在浮丘山上看到的这个人,虽肆意狂妄,却并不喜欢杀-人。

所以无需为了我,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没必要……不值得。

谢怀薄唇微启,嗓音低沉,缓缓开口:“够了。”

方黎微微一怔,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谢怀这是怕自己乱鲨人呢!就连这种背后说他坏话的家伙,谢怀也愿意护着……不愧是心怀正义以德报怨慈悲为怀救死扶伤的正道之光主角受啊!

不过你误会了,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鲨人,再说了,流言蜚语又岂是杀戮可以解决的?要是这便要鲨人,怕是要将整个灵仙界都鲨完才行吧!

只不过这人倒霉撞他跟前罢了,不过今天的教训也足够了,保准这几个家伙以后都不敢乱说话。

其实,我只是觉得味道难闻想捂鼻而已……

以免谢怀误会,方黎从善如流的收回手,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安心你放心,我不是要鲨人哦!

那含笑的双眸,璀璨若星,温和真诚,让人心跳蓦地漏了一瞬……

原是他误会了,谢怀喉结滚动了下,他知自己不该的,可每每面对这个人,却总失了分寸。

谢怀有些狼狈的松开了手……

就在这时,见方黎转头对乌衣寐道:“将他们衣服扒下来。”

谢怀:“……”

………………

半个时辰后,三个灰白衣袍的男人站在巷子里。

方黎摸了摸自己的脸,乌衣寐真是十项全能啊,就连易容术都顶呱呱,真是居家出门必备!

乌衣寐易容成了山羊胡男的模样,而他和谢怀分别易容成山羊胡男的两个同门,此刻就算是再回到那个酒楼,也没有人能看出他们已经不是本人了。

至于那三个家伙……早被扒-光了扔在角落,乌衣寐出手,够他们好好睡上几天了。

方黎看了看腰间挂着的木质令牌,小篆刻着重雪宗三个字,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门派灵仙界千千万,以前厌睢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乌衣寐整理了下衣衫,从袖中掏出一份白底银边的帖子,帖子纸质细腻犹如绸缎,右下角有着星月宫的半月印记,恭敬递给了方黎。

方黎打开看了看,帖子中星月宫表示有要事相商,邀请滦山峰的重雪宗前来商议,时间正是今天晚上。

山羊胡男名为丘天,是重雪宗的副宗主,应约带着两名弟子前来赴会。

而且看溪宁郡大街上这么多的修士,星月宫显然不止邀请了重雪宗一个门派。

方黎捏着帖子,唇角微微扬起:“看来今晚落脚的地方有了,不花钱的。”

谢怀从刚才开始,就再次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就在他以为方黎是为他出气,才设计这几个人的时候,方黎却命乌衣寐扒了那三人,然后伪装成重雪宗的弟子,准备前往星月宫打秋风。

方黎当然不是缺这点钱,难道……星月宫才是他的目的吗?

但是这又委实不合逻辑。

区区星月宫,轻而易举便可踏平了,哪里值得堂堂魔尊易容乔装去探,想当初,他可是大军压境云间阙的人,何其狂妄不可一世,若真想要做什么,根本无需这样麻烦。

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三人到达星月宫的时候,已是夜幕时分,星月宫大门前人流攒动,灯火通明,身着银边白袍的星月宫弟子候在门口,引领其他门派的修士入内。

方黎和谢怀落后两步,让乌衣寐走在前面。

乌衣寐拿出那份帖子,星月宫弟子并未接过,只随意的看了一眼,便命人带着他们进去。

星月宫的正殿十分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鎏金的柱子撑起了殿顶,看起来是个阔绰的门派,但方黎先是见识过云间阙仙门的缥缈出尘,随后又见识了浮丘山魔宫的恢弘肃沉,再看这星月宫大殿,就只觉得普普通通,俗不可耐。

重雪宗在这附近不过是个小门派,他们的来到并未引起他人重视,方黎三人很轻松的就融入了人群。

“诶,这不是重雪宗的丘老弟吗?之前在酒楼看你们走的急,可是追上那三个家伙了?”一个身穿布衣、木枝束发,粗犷随意的中年修士拍了拍乌衣寐的肩膀,正是之前酒楼里的赤霞派修士,名为丁乾。

乌衣寐做事滴水不漏,他连山羊胡男嘴角的伤口也保留了,举手投足之间形神具备,一脸晦气的样子摇摇头道:“那三个家伙溜的比老鼠还快,没追上,这闷亏只能吃了。”

丁乾笑呵呵的安慰道:“别生气,下回若是老哥我遇到他们了,定帮你和他们讨要个说法,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乌衣寐感激道:“多谢丁大哥,那就有劳了。”

丁乾摆摆手:“咱们都是这溪宁郡地界的人,不是同门胜似同门,守望相助是应该的事。”

乌衣寐笑笑。

丁乾和乌衣寐聊了几句,转头又和其他修士聊起来,不管见着谁,都亲-热熟悉的很,仿佛这里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着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主……方黎看的钦佩不已,这就是社交达人啊!

他听了会儿聊天,然后回头看谢怀。

这里这么多人,不知有没有谢怀认识的?

不过谢怀却只淡漠站在那里,那股事不关己的劲儿,和在浮丘山的时候差不多。

方黎认真沉思片刻,觉得以谢怀的城府,只要他不愿意,自己也看不出来什么……反正只要情-蛊在,他就离不开自己,索性便不再管他了。

没多久大厅中就站满了人,随着前方一声响亮通传,紧接着一个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走了出来。

正是星月宫的掌门山青阳,山青阳在溪宁郡德高望重,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等级的分神期,和谢怀这种天才云泥之别,但却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分神期,星月宫正是因为有他存在,才被附近所有门派奉为首。

山青阳身侧还站着一个俊美青年,青年穿着星月宫的制式白袍,但衣袖却镶着金边,他身姿挺拔清雅如玉,乃星月宫首徒薛清远。

方黎多看了两眼,整一个低低低低配版的谢怀,不过在这里依旧鹤立鸡群。

在场众人都是星月宫召集来的,但星月宫的帖子却神神秘秘,只说有要事相商却不说什么事,大家心中都好奇的很。

老者抚须微笑,声音响彻大厅:“此次召集诸位前来,是因溪宁郡有凶兽出世,前段时间伤了不少村民,星月宫派人前去追捕,但那凶兽十分狡猾,藏在万郇山中不肯出来,老朽不得已才邀请诸位,前往万郇山一同搜捕凶兽,为民除害。”

说着示意身旁薛清远上前。

俊美青年往前一步,手持卷宗,朗声开口:“十二月三日,溪宁郡王岳镇村民十二人遇害,有人目睹行凶妖兽浑身雪白,有鹿角,蹄如祥云,吞吐间风兮云卷。

十二月二十日,溪宁郡城外吴家村七人遇害,行凶妖兽与王岳镇为同一只。星月宫派弟子前往搜捕,却晚了一步,让凶兽逃入了万郇山。

一月十二日,万郇山脚下村落遭到袭击,村民二十七人遇害,尸体皆被凶兽撕碎,死无全尸。

一月三十日,凶兽再次下山行凶,与留守的星月宫弟子交战,星月宫有七名弟子受伤,凶兽则逃入万郇山,至今未再出现。”

大家安安静静的听着,个个心思变幻,没有开口说话。

为民除害自然是天经地义,他们好歹也是正道门派,若不能庇佑一方子民,任由凶兽作乱,和那些魔修又有何异,但是这事儿……要是没什么好处,就让他们出人出力,恐怕不太合适吧?

毕竟他们可不是星月宫的人,虽愿意给星月宫面子跑一趟,却没有听调遣的义务。

围猎凶兽是个麻烦事儿,事情发生在星月宫的地盘,要为民除害也该星月宫去。

山青阳看出了大家的迟疑,沉声缓缓道:“这妖兽凶残且狡猾,法力高强,伤我星月宫不少弟子,却一直未能捕获,老朽查阅典籍,发现这妖兽外形酷似圣尊所著灵兽卷中,描述的吞云兽的样子,老朽怀疑这妖兽很有可能就是吞云兽……”

此话一出,大家脸色终于变了。

吞云兽啊!

灵兽卷乃是元初圣尊所著,元初圣尊乃是万年来唯一的合道真仙,据传四千年前灵仙界天灾,就是元初圣尊陨落所致,说远了……

圣尊当初编撰的灵兽卷,记载了很多珍稀灵兽,在灵仙界广为流传,大家大多都是看过的,只可惜灵兽卷记载的那些灵兽,大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很多已经成为了传说,现在竟疑似吞云兽出世,这可不是小事啊!

传说吞云兽有鹿角,浑身雪白,蹄如祥云……浑身是宝,兽角兽皮兽骨都是好东西,最重要的是吞云兽的内丹,极为难得,可以让修士直接跃迁一个境界,若是元婴期得到了,成就分神期不在话下,分神期则有望突破炼虚……

若是一般人拿到了,即便舍不得自己用,拿去卖也可以卖出天价,想必那些元婴期分神期的老祖都会很有兴趣……

要真是吞云兽出世,就算星月宫不说,他们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的!

虽然很多人都动了心,但也有人心存疑虑,一个身着干净利落劲装,马尾上缀着金铃铛的少女,疑惑道:“山掌门,可是我记得,灵兽卷中记载的吞云兽乃是瑞兽,应该不会伤人才是,你们会不会弄错了?”

说话的是飞花谷修士计芳芳,她问出了不少人心里的疑惑。

山青阳颔首道:“虽然那凶兽和灵兽卷中记载的吞云兽一模一样,但却攻击性很强,而且伤人无数,这点却又和灵兽卷中描述的有所不同,因此我们才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吞云兽。”

原来如此。

若非星月宫不能确定是否吞云兽,且万郇山太大实在不好搜寻,想必也不会邀请他们前来了……而且传说吞云兽修为堪比分神期修士,之前又伤了星月宫不少的弟子,怕是星月宫确实力有不逮,否则根本不会将此事外传。

难怪之前在帖子中不肯细说,神神秘秘的,原来是怕消息提前走漏了啊。

大家交头接耳低声商议,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丁乾虽然也有些意动,但他皱眉思索片刻,有些迟疑的开口:“吞云兽身为瑞兽,为何会伤人,难不成和浮丘山有关?”

冷不丁出现了‘浮丘山’三个字,大厅中霎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和浮丘山的魔头有关,这就说的过去了。”

“没错没错,浮丘山那魔头无恶不作,定是魔头使了妖法,才使得瑞兽伤人,残害苍生!不愧是魔头会做的事!”

“还不确定是否吞云兽呢,说不定就是魔头放出的凶兽……”

方黎没想到吃瓜忽然吃到自己头上了,顿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听起来,想看看他们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听说那魔头每日都要少年少女伺候,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无辜少年少女,炼做炉-鼎吸人精气。”

“那魔头还把抓去的俘虏都炼成傀儡,药人,简直残忍至极啊!”

“何止如此啊!对于那些不服从他命令的人,抽魂夺魄,炼上七七四十九天,生不如死啊!”

“陨星海下都是死不瞑目的冤魂啊!”

方黎心道其实厌睢真没这么无聊,身为本文最大的反派boss,一个有逼格的霸道魔尊,哪里这么无聊去做这些事啊……

他是会杀死反对他不服从他的人,但也仅此而已,而且目的明确,只是为了一统魔道,手上杀的魔修比正道多多了,不然那些魔修怎么会乖乖听话?他从没什么折磨人的爱好,更不会去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兴趣去滥杀无辜,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外物,也不在乎任何流言蜚语……

唔,但这些都是厌睢手下做的事情,厌睢也不怎么管束,这锅他背就背了吧。

但接下来的就开始越发离谱了。

“我听说啊,那魔头修炼的魔功十分邪门,每天要吃十个童男童女的心脏!而且是生吃!”

“据说那魔头嗜血至极,一天不杀-人就不舒服,不听着惨嚎睡不着觉,于是让人将人寸寸剥皮,剥上一天一夜,这样夜以继日,浮丘山上惨嚎一刻不停歇啊……”

“我听说那魔头长的极为丑陋,看不惯长的好看的人,所以手下魔修一个比一个丑,越丑越受重用。”

“你们都是听说,我有可靠消息,那魔头是个修炼千年的老妖怪,是靠吸人精气活着的,需要拿活人练魔功,所以才大肆杀戮抓捕修士!”

方黎:……

好吧,你们高兴就好。

方黎十分佩服在场诸位的想象力,津津有味的听着,甚至想亲自参与讨论,给自己的传说添砖加瓦,忽然有人话题一转,又聊到谢怀的头上了。

“我听说玉仪君自从上了浮丘山,被那魔头残忍折磨,弄的惨不忍睹浑身是伤,连床都下不来了……”

“玉仪君如何肯屈服魔头,魔头那么多折磨人的法子,定会用在他身上,怕是生不如死啊。”

“玉仪君长的这么好看,天人之姿,那魔头相貌丑陋,可不嫉妒的很,才故意掳了他好回去夜夜羞-辱!满足他扭曲卑劣的嗜好。”

“可惜玉仪君为了师门不得不委身魔头,可惜啊可惜……”

方黎本来有点紧张,但一看无人诋毁谢怀,都只专注的骂自己,顿时就放下心来。

看来山羊胡男那种人是少数,而且就算有人心理阴暗,这种场合和也不好说嘛,阴沟里的老鼠毕竟不好见光,万一遇到谢怀的粉丝,那还不得当场打起来?公众场合还是得注意点脸面。

自己身为灵仙界黑粉最多的顶流,谢怀身为灵仙界粉丝最多的顶流。

双顶流碰撞的威力是爆棚的,魔尊掳了谢怀做娈-宠,这种爆炸性新闻,要是在地球足够微-博瘫痪三天三夜,这些人不聊到他们才奇怪。

如今说起厌睢必有谢怀,说起谢怀必有厌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呢。

方黎想到这里不由失笑。

他只觉得有趣极了,侧耳往前凑了凑……

忽的一道清冷声音响起:“不至于。”

方黎一怔,回过头。

谢怀黑眸沉沉,眉心蹙起,唇角不悦的抿成一条线……他并不是替这魔头开脱,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

况且,你不愿意听人诋毁于我,难道我就愿意听人诋毁于你吗?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该被诋毁的理由。

也许方黎自己都不在意这些,可是他却不想再听下去了。

方黎失神了片刻,然后感慨动容不已,大魔头会有这种传言不是很正常的嘛,如果没黑粉只说明他还不够红啊,他完全不会在意啊,但谢怀这闷葫芦似的家伙,竟然会开口替自己澄清……

这是多么的刚正不阿啊!实事求是不人云亦云,正直到眼里揉不下沙子!

果然不愧是主角受,清新脱俗,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正聊的热火朝天的,冷不丁有人竟发表不同意见,虽然声音不大,但如冰泉击石掷地有声,令人完全无法忽略,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到底是哪个家伙如此不识趣。

谢怀却只定定看着方黎,虽然此刻对方只是一张普通面容,但那双眸波光粼动,仿佛有千言万语般,感激动容的看着自己……片刻后,谢怀不自在的别过眼。

你可不要误会了,我……

忽的一道没好气的声音响起,正是刚才参与讨论的一名中年修士,冲着谢怀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你知道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你说不至于就不至于了?难不成你见过那魔头?!”

===在意(他的身体为何这么冷…)===

那中年修士骂完还觉得不解气, 正要继续教训教训这不长眼的小辈,却蓦地对上谢怀清冷黑眸,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泛起,声音忽的就弱了下来, 骂骂咧咧的转过身道:“真是的, 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谢怀淡淡收回视线, 看了眼方黎,然后勾了勾唇角,释然一笑。

罢了, 他和这些人计较什么。

倒是方黎,面对这些谣言如家常便饭,显是早已习惯了,自己所遭受的恶意诋毁, 不足他之万一。

世人愚昧人云亦云,但自己素来自诩清楚明白……可在上浮丘山之前, 到底未能彻底免俗, 也差点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好在,现在再重新认识这个人也不迟。

他犯下的杀孽无法抹去, 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不该由他人来定夺。

经过这么一阵打断, 大家的议论也告一段落,不少人已经做出了决断。

大殿中或洪亮或清朗或娇柔的声音响起。

“为民除害天经地义,这一趟我们青林洞去了。”

“我们飞花谷当然也要去看看。”

“老丁我向来唯星月宫马首是瞻。”

“一切但凭山掌门安排。”

山青阳看众人纷纷表态, 抚须微笑:“大家同心协力, 一定能抓住凶兽,为民除害。”

随着山青阳一锤定音, 很快有星月宫弟子进来,引领大家在这儿住下,约定明日一早出发前往万郇山。

方黎三人跟着众人去了星月宫客院。

星月宫弟子按照名单安排众人入住,重雪宗在这一带属于垫底的小门派,一直等别的门派都安排完了才轮到他们。

“丘天,丘福,丘寿?”星月宫弟子看着名单道。

乌衣寐颔首微笑:“正是。”

星月宫弟子看看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剩两间客房了。”

乌衣寐道:“无妨,不过一夜,我们挤挤便是了。”

星月宫弟子道:“好。”说着就离开了。

身为修士,同住一屋也没什么,有些人不睡觉,打坐一夜便也过去了。

待那名星月宫弟子离开,乌衣寐眼神一变,恭敬对着方黎道:“尊上,您住一间,属下和玉仪君住一间吧。”

谢怀冷淡的看着乌衣寐。

方黎答应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视线在谢怀和乌衣寐之间打了个转儿,不由迟疑起来。

乌衣寐身为一名合格的手下,为了让主人休息的舒服,自己主动要求看守俘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要是别的手下这么说,方黎当即就允了,但问题是这个手下是乌衣寐,文中处处和谢怀不对付,每天都想害死谢怀的乌衣寐。

让乌衣寐和谢怀同处一室……方黎很怕明天起来,这两个人得死一个。

而且身为霸道魔尊,怎么能让他的人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呢?还是只能自己上了。

方黎忧伤的叹了口气:“不必了,本尊和他住。”

谢怀唇角微不可见的一挑,然后事不关己的转身,留给乌衣寐一个背影。

乌衣寐阴冷视线从谢怀背后收回,压下眼底不甘,恭恭敬敬对方黎道:“属下就在隔壁,尊上若有任何事,说一声便是。”

方黎点点头,他也有些困了,转身进屋。

星月宫的客房不算差,但也不算好,屋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方黎视线从床-上收回,微微一笑,邀请谢怀:“时间不早了,玉仪君和本尊一起就寝吧。”

让他坐椅子是不可能的,他保证休息不好,但身为谢怀的爱慕者,赶谢怀去坐椅子多不合适?遂大大方方邀请谢怀同睡——反正谢怀也不会答应。

谢怀本就不愿靠近自己,又经历了情-蛊之事,别说坐一夜椅子而已了,苦修士谢怀坐一夜冰刀,也不会和自己这魔头睡的。

方黎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径直走往床的方向,毫无愧疚的准备霸占唯一的床……忽的他听到一道声音,疑似幻听,迷茫的转过了头。

谢怀薄唇一挑,语气寡淡神色平静,见方黎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好。”

方黎:“……”

方黎忽然有点后悔没答应乌衣寐的建议了,也许他们能相安无事是自己多虑了呢?这客房和寝殿相比过于简陋,就连床也狭窄的很,两个大男人躺上去着实有些拥挤……

拥挤倒不是大问题,就当和好兄弟睡了,问题是……谢怀为何答应的这么爽快?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他想趁机杀了自己……

完成上次未完成的事业?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随烛火舞动,忽明忽暗,谢怀视线落在方黎脸上,看着对方措手不及模样,眼神微微暗了些,就连在那般‘特殊情况’下,这人都只会落荒而逃……那个会怕的人到底是谁?

分明是个再青-涩不过的人,对那事害羞的紧,根本不敢碰自己,却偏生要装出一副要强的样子……谢怀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底隐有一丝笑意,他语气平淡的问:“尊上不是要休息了吗?”

方黎磨了磨牙。

谢怀已经不客气的上-床了,自己先邀请的,此刻已退无可退。

半晌,方黎呵呵一笑,说:“是啊……”

说着径直往谢怀身边一躺。

谁怕谁啊。

唔,好硬好窄的床,方黎皱眉,闭上眼睛。

在魔宫的时候,也不是没和谢怀一起睡过,但魔宫的床,大的可以睡四五个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而这里……

饶是方黎几乎靠了边,另一侧身子,却还是紧紧贴着谢怀,即便隔着好几层衣物,对方身体滚烫的温度,却依稀浸染了过来……

这个人的身躯总是炙热的,似生机无限的滚滚洪流,只有碰触或靠近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人清冷皮囊下,如熔岩般侵略性极强的气息……

方黎是有些畏寒的,他这身体油尽灯枯,没什么温度……但他却不敢靠谢怀太近,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危险,就像一个即将冻毙的人,他渴望着温度,但如果将他放在火上烤,或者放入沸水中烧,可能会死的更快。

那不是他应该碰触的东西。

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

黑暗中,谢怀睁开了双眼。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漫长,看似已是睡熟了,但谢怀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微微绷紧的身躯,还醒着呢……谢怀唇角不由扬了扬,但随即眼神又沉了沉,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靠近这个人,可每次,这个人都是极冷的,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但从之前的交手情况看,厌睢功法并无任何寒冰气息,所以应当不是修炼魔功所致,那为何会这么冷?

………………

天色刚微微亮,外面便传来喧闹的声音,方黎无精打采的推门而出,就看到乌衣寐候在外面。

乌衣寐视线一扫方黎面容,皱眉关切的道:“尊上昨夜没休息好?”

方黎眼下是一片淡青色,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的,总之很晚,感觉才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道:“是要准备出发了吗?”

乌衣寐见方黎不愿意多说,颔首道:“是。”

方黎道:“那就走吧。”

万郇山离这里有段路程,这群修士水平参差不齐,除了星月宫有几名元婴修士,其他宗门最多也就金丹的样子,大部分修士也就筑基练气……不会御剑的多得是,因此走的停停歇歇。

原著中厌睢带着谢怀下山,一路前往鹤兰州丹山门,游山玩水走了一月有余,但若是用飞行法器,前往鹤兰州用不了一日功夫,可见这一路走的着实不快。

书中也并未详细描述,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走的,方黎觉得就这样看看风景,走走停停也不错。

三人落在队伍的后面。

方黎不着痕迹的瞥了谢怀一眼,谢怀倒是气定神闲,休息的很不错的样子,这让他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分明自己才是强取豪夺的人,为何睡不好的那个会是自己?

方黎清清喉咙,眉梢一挑,忽的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尊跟着他们,是要做什么吗?”

身为名门正道,就算不在乎你自己,这数百修士性命,你总该是在意的吧?

谢怀侧眸看过来,淡淡开口:“尊上想做什么?”

方黎露出一抹冷谑笑意,说出早就想好的措辞:“他们都说妖兽行凶是本尊所为,本尊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担了这骂名?”

他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谢怀,想看看谢怀打算如何应对,你看我都准备杀-人放火了,就不怕万郇山今日血流成河?但你若是愿意替他们求情的话,本尊也不是不能刀下留人……

谢怀:“哦。”

方黎:?

谢怀望着方黎微怔的双眸,仿佛怕他没听懂,又体贴的补充了一句:“尊上言之有理。”

方黎:……

罢了罢了,是自己异想天开了,谢怀就是这软硬不吃的性子,书中厌睢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比如拿他人性命来威胁谢怀,谢怀却也从来没有服软过,反而最后次次都是厌睢认输……

厌睢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方黎不认为自己就有办法了,如此一想立马心平气和……

方黎悻悻的转头,忽的听身后传来一道淡然声音:“但这些人也罪不至死,望尊上能网开一面。”

方黎错愕的回头。

谢怀竟然服软了?!

这,这是在求情吧……?

半晌,方黎回过神,以拳抵唇,眼神飘忽,轻咳一声道:“既然玉仪君都求情了,本尊也不是不能考虑……”

说着往前快走了几步,将谢怀扔在了身后。

他得缓一缓。

谢怀望着方黎匆忙离开的背影,眼底浮现微不可见的笑意,分明就不打算做什么,却最是喜逞口舌之快……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威胁吗?

方黎看似从容淡定,实则不然,一路都没再回头。

他有些摸不准谢怀的态度了,虽然看起来自己是赢了一回,但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谢怀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方黎又说不出来。

因为有着心事,方黎有些走神。

乌衣寐虽然在前面,但却将一切都听在耳中,就连方黎的失魂落魄,也全都看在了眼里……他眼神暗了暗,心中嫉妒又不安。

那谢怀只不过说了一句软话而已,尊上就失神成这样,若是他再略施颜色,尊上真的把持的住吗?

乌衣寐握紧了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走了大约三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万郇山的脚下。

除了星月宫的长老和弟子们,其他门派里有几个金丹期修士,修为也算不错,在这群人里面较为有名。

一个是赤霞派丁乾,也就是那个能言善辩的社交达人,这附近的人和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和谁都很聊得来。

一个是飞花谷的计芳芳,正是之前在星月宫里,提出疑问的少女。虽是妙龄少女,但已经是金丹修士,着实天资不错,所以大家都对她客气几分。

青林洞那个长的瘦瘦弱弱的熊威,其实是个善占卜的金丹期修士,另外来自巨鲸斋的师兄弟两人,也是这一带有些名声的好手。

大家都在议论着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星月宫首席弟子薛清远站了出来,表示今天天色已晚,请诸位在山脚下歇息一晚,明日再一同上山搜捕凶兽。

众人席地而坐,想到明日就要上山了,左一句右一句的聊了起来。

丁乾拎着酒葫芦,似有些不安的道:“若真的是吞云兽,为何会凶性大发伤人?此事恐不简单,说不定真和浮丘山有关,大家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虽然丁乾再次提到了浮丘山,大家也都对浮丘山怨声载道,但溪宁郡离浮丘山天高地远的,他们心里并不真的觉得那大魔头,会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人家就算要打要杀,也该是去五大仙门那样的名门,话虽如此……不妨碍他们一起谴责魔头。

“丁兄说的是,这事儿我看也不简单,我等定会小心行事的。”有人表示赞同。

“即便真是浮丘山的阴谋,我们也不能退缩,否则黎民百姓怎么办?”有人慷慨激昂。

“是啊,若真是和那魔头有关,我们更不能不管啊!”

方黎闻言不由有些感动,真是一群正义之士啊,遂开口道:“传说吞云兽浑身是宝,千年难得一见,尤其是其内丹,可以助人渡劫,不知是否真如此神奇?”

众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方黎却恍然不知般,好奇的看着大家。

半晌没人出来接话,最后是丁乾出来打圆场。

丁乾轻咳一声道:“传说而已不可尽信,而且到底是不是吞云兽,现在还无法确认。”

很快有人附和:“对对,还不知道是不是吞云兽呢,我看是魔头放出的妖兽,才如此嗜血残忍。”

“若非担心那妖兽残害民众,我们也不会辛辛苦苦赶来。”

“身为正道,为民除害才是应该做的。”

方黎眨眨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万一真的是吞云兽……吞云兽的内丹只有一个,可怎么分啊?”

方·话题终结者·黎,说完无辜的看着大家,等待着答案。

众人:“……”

你这小子怎么愣的不识趣!

现场又沉寂了很长时间。

众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但这个问题……

丁乾似是看不下去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方黎的肩膀,老大哥的语气劝道:“这种事何须我们操心?有星月宫的山掌门在,无论结果如何,自然都会公允分配的。”

方黎却似乎并不信任星月宫,迟疑道:“丁师兄说的是,但这些都是星月宫一面之词,我只是担心我们大老远过来,若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岂不是辛辛苦苦给别人做嫁衣……”

这话可不是名门正道该说的,即便心里这么想,又怎能冠冕堂皇的说出口?!

丁乾板着脸教训道:“身为正道修士,守护苍生是本分,怎的如此计较得失,小肚鸡肠?”

方黎面露羞愧之色,终于不再说话了。

丁乾松了一口气,眼神变幻一番,仿佛想起什么事了,匆忙起身离开。

经过这么一打岔,大家也聊不下去了,纷纷四散,闭目打坐的打坐,躺下睡觉的睡觉,都不自觉的远离方黎,唯恐他再开口。

方黎垂眸敛去笑意,唇角勾了勾,往树上懒洋洋一靠。

谢怀忽的淡淡开口:“第一个提起浮丘山的,就是丁乾。”

方黎眯了眯眼睛,悠然道:“是啊。”

………………

第二天天色微亮,众人就起了,星月宫身为这次的组织者,将众修士分为了十几队,每一队都有两名星月宫弟子带队,然后分散上山。

方黎这一队人,除了两名带队的星月宫弟子,飞花谷计芳芳修为最高,便以她为首。

万郇山之所以适合藏身,是因为山洞众多,且道路崎岖嶙峋,平时猎户都不爱来,他们每路过一处都留下暗记,其他人看到,就会知道已经搜寻过,而吞云兽若是过来了,只要路过便会激发信号,大家则可以前来围捕。

但是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发现,就在大家渐渐有些不耐的时候,一名星月宫弟子激动的道:“血迹!”

凶兽被困万郇山中,无法出去捕食,说不定就会对山中其他兽类出手,有了血迹,可是难得的发现!

大家闻言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放轻了脚步往前走,吞云兽堪比分神期修士,他们不是对手,一旦发现踪迹就要发出讯号,请山青阳掌门前来出手降服。

那血迹并不明显,时有时无,越来越少……他们顺着血迹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凹陷的山沟沟。

计芳芳走在最前面,弯腰拨开面前树枝,树枝上挂着一片布,布上染着血……众人觉得不对劲了,难道这是修士的血?已经有人遇害了?

众人加快了脚步,往山沟沟里一看,俱都脸色剧变。

一个扭曲的尸体卡在石头缝里,那尸体身子只剩半边了,但还能依稀辨别的出来,正是赤霞派的丁乾!

===示好(这待遇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虽然大家多是见过死人的, 但丁乾死状实在过于凄惨,不少人脸色泛白,只觉得喉头作呕。

过了许久, 有人小心翼翼开口,打破了可怕的寂静:“丁, 丁师兄, 会不会是遇到魔修了?”

这般残忍又可怕的死法, 只会魔修才会这样做吧?大家顿时一个激灵……难不成这附近还真有魔修?不会吧!

就在众人有些惶惶不安时……

一道清脆冷冽的声音响起:“不是魔修。”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计芳芳不知何时跳了下去,少女眉眼英气又俊俏, 神色淡定的蹲在那里,她一边翻看着尸体,一边将尸体拨了过来,让被撕烂的那半边面对大家, 指着血淋淋的伤口淡淡道:“这种伤口,分明是被妖兽撕碎的。”

众人:“……”

哦, 还好不是魔修……

计芳芳把尸体翻了个面, 扯下破烂的衣袍,露出尸体的背部血洞, 皱眉认真的分析:“妖兽应该是从背后突袭, 丁乾不备才被杀死, 但妖兽只吃了一半尸体,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

众人:“!!!”

众人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不由得看向四周深深树丛, 好似妖兽就在其中虎视眈眈, 顿时感觉都不好了。

丁乾身为一个金丹期高手,在溪宁郡地界颇有些名气, 他都逃不了命,这里只有一个计芳芳,肯定挡不住妖兽行凶啊!

两名星月宫弟子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安抚大家道:“不要着急,我们这便传讯给薛师兄,告知这里有妖兽行踪。”

众人闻言,虽然焦急,但也只能暂时安静下来,纷纷警惕的看着周围。

方黎欣赏的视线扫过计芳芳,唇角扬了扬,忽的用懒洋洋的声音道:“丁师兄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众人还处在妖兽伤人的不安中,陡然听到有人说话,一看又是那不识趣的小子,顿时觉得牙疼不已……但转念一想,这小子的问题确实有些可疑啊。

出发前星月宫便一再嘱咐过,妖兽凶险,让大家不要分开行动,可丁乾为何会一个人死在这?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一队人接到消息赶了过来,他们离这里最近,恰巧是丁乾那一队的人,看到丁乾惨死的模样后,个个都是后怕不已。

有人问出了刚才方黎的问题,那队人回答道:“丁师兄说是内急,所以单独离开了,让我们先走不用等他,他很快就会跟上,但结果却久久没有回来,我们回头去找过,却没有找到他,没有想到丁师兄他……”

原来是这样走散的……

这可真是太倒霉了!

很快,陆陆续续又有几队人到来,其中就有星月宫首徒薛清远那一队,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紧张的情绪缓解不少。

薛清远一袭金边白衣,清俊飘逸沉着稳重,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在场众人主心骨,他冷静的查看了尸体,道:“确实和之前遇害的村民一样,应当就是那妖兽所为。”

薛清远一锤定音,众人不再怀疑,果然就是那妖兽。

虽然之前就得知这妖兽凶残,伤人无数,但因疑似是瑞兽吞云兽,所以他们怀疑星月宫为了请人帮忙,许有夸大其词之言,甚至有极少数人心中猜测,那些祸事是星月宫捏造出来的……但现在看来这妖兽果真凶残的很,星月宫不但没半点夸大,反而还有些描述的轻了。

此行比他们之前预计的要凶险啊……

薛清远思忖片刻,道:“妖兽很有可能就隐藏在附近,我们今夜就驻扎在这里,不过需安排人轮流守夜。”

确实不应该再分散了,众人都赞同薛清远安排,纷纷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只是这守夜的事儿,万一那妖兽真的袭来,外围会最先被袭击,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应答。

方黎从后面挤了过来,笑眯眯的举起手道:“我愿意守夜。”

哟,没想到这个开口就噎死人的小子,倒是个有担当的,连方黎都这样说了,接下来又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很快就安排了十个人,分成五组在附近轮流值守。

谢怀和方黎被安排在了一组。

方黎有些意外的觑了谢怀一眼,不想谢怀竟也跟了过来,但转念一想,谢怀会这么做倒也不奇怪,他身为除魔卫道的正道修士,断不可能放任自己这个魔头独处,所以这是不放心专门出来看守自己呢!

自己都身不由己还操心别人,不愧是正道之光主角受啊。

方黎慢吞吞的来到了营地外,这片山林安静的很,比起在那群人里,方黎倒觉得这里更惬意,他随意的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舒服的靠在树上。

谢怀向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

傍晚林间凉风习习,方黎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正有些无聊的时候,蓦地眼睛一亮。

前面树丛微微动了动,一只灰毛兔子拱了拱,他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方黎眯了眯眼睛,捏着一枚石子,嗖的弹了出去,兔子应声倒地,他美滋滋的走过去。

果然肥的很。

他决定烤兔子。

第一件事就是去掉皮毛,但是方黎弄了半晌,将自己弄的一身血,狼狈不已,却还是没把兔子清理好,看起来十分的糟糕,他苦恼的皱了皱眉,没想到烤兔子这件事,竟不如想象中容易……

这个时候,要是乌衣寐在身边就好了。

方黎摇头叹了口气,只怪自己从无野外生存经验,眼高手低,看来今晚的烤兔子吃不成了……

正有些失望的要放下兔子,忽的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旁伸了过来,将那只兔子接了过去。

方黎怔怔的转过头。

就看到谢怀面无表情的拎着兔子,白玉般的指尖灵巧的上下飞舞,三两下,一只被剥的干干净净的兔子,就被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方黎看的目瞪口呆,随即肃然起敬。

在他的印象里,谢怀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是可以只喝露水活着的小仙男,这么高洁完美无瑕的主角受,竟然也会这种凡俗活儿?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怀从始至终衣衫干净整洁,唯独指尖有少许血污,但很快便擦拭干净了,和方黎的惨烈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望着方黎意外又惊讶的眼神,眸底神色微微一黯。

他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离经叛道的时候,少时觉得爹娘管教过于严厉,也曾会偷偷的溜出去玩耍……

会这种事也没什么稀奇。

但人终究是会成长的,不能总活在过去。

谢怀闭了闭眼睛。

直到有一天再没人来管教他了……他孤零零一个人,被偶然路过的明隐上人带了回去,因天生道体被明隐上人收为弟子,明隐上人对他寄予厚望,他成为了云间阙的大师兄,立誓一剑斩尽天下邪魔。

他开始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做一个正道表率,背负自己应当背负的责任。

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

这世上既有人堕入魔道,那就要有人守护苍生,否则若人人自甘堕落,这世间便再无太平。

你呢,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谢怀抿紧了唇。

在浮丘山攻打过来前,他便听说过很多厌睢的事情,无人知道厌睢从何而来,但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以雷霆之势,在所有人都未曾料想之时一统魔道,能让那群肆意妄为无法无天的魔修臣服,唯一的手段就是杀到他们害怕,这人踏着累累白骨站到这个位置,毫无疑问是冷血残忍的。

可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却又总是温柔而随和、淡然而随意,甚至心存怜悯……自己没有再见他亲手杀过一次人。

这样全然矛盾的两面,却偏生集于一人之身,为什么?

但谢怀终究还是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方黎不会说。

方黎双眼直勾勾的放在兔子上,虽然吃遍了山珍海味,但这可是谢怀亲手烤的,全灵仙界也只有自己能吃到。

这待遇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因为上次的事情,系统已经许久没出现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反正说也说不过宿主……但眼看两人其乐融融野外烧烤,实在是忍不住了。

【系统委婉的提醒:宿主,你有没有觉得这样不合适?】

【方黎:唔,什么不合适。】

【系统:就,现在这样,你觉得你们像是仇人吗?】

【方黎:不像吗?】

【系统:不像。】

【方黎:哦。】

方黎低垂着眼睛,其实就算系统不说,他也感觉到了。

谢怀不对自己摆冷脸就够稀奇了,之前甚至还为了别人向自己求情,今日又亲手帮自己烤了兔子,着实不太像是谢怀会做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蹙眉思索,以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要说谢怀就这样原谅自己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怀可不是个恋爱脑,严格说,他是这本书里唯一一个不恋爱脑,最合格的铁石心肠修道人——是个谁也折不弯的钢铁直男。

所以谢怀这样不可能是因为喜欢自己。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谢怀是想要麻痹自己。

他虽是个嫉恶如仇的无情修士,但却不是个一腔热血的傻子,相反他是个很冷静理智的人,能屈能伸谋定而后动,知道怎样在不利于他的境地中,尽可能的作出最有利的选择,正如文中他能隐忍蛰伏,直至恢复修为杀死厌睢。

如今自己取代了厌睢,改变了剧情,和谢怀的关系缓和不少,不再那般水火不容,反而达成了表面的和-谐,那么谢怀稍微示好,利用自己对他的宠爱,让自己放松对他的警惕,或者达到其他的目的……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一切都十分合理!

和聪明理智的人相处就是轻松,若是个整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他反而还要觉得为难,而谢怀就完全不会那样。

想到这里方黎就释然了,心安理得的将烤好的兔子取了下来。

唔,火候刚刚好。

方黎十分满意,弯起眼睛笑:“看在这只兔子的份上,你放心,本尊不会和那些人计较的。”

完全不介意你继续这样利用我,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希望能在任务完成前,我们都能保持这样友好的互利互惠状态。

谢怀望着身侧男子,虽然易了容,但那双眼睛依然温和又清澈,还有着一丝狡黠得意,仿佛在对自己说……看,我可是为你妥协了很多啊。

呵,分明是你自己的打算,却总要算在我的身上……

但谢怀却没有办法生出丝毫厌恶情绪,甚至不想拆穿。

他又想起了那天夜里,突然闯入的这个人,无措意外又茫然,然后任由自己控制着他,像是祭品般将自己呈现,那予取予夺的顺从姿态……

分明情-蛊没有再发作了,那陌生的感觉也已不复存在,但谢怀却清晰的知道,那东西依然还在自己身体里。

奉音在信中说过,缠丝情-蛊乃合欢宗密宝,可以用来操纵他人情-欲……如今看来,方黎从未再动用过,也许那天吓到他了。

喜欢啊……

你知道怎样才叫做喜欢吗?有没有人教过你,怎样对待喜欢的人?

不是抢走就可以的。

只有小孩子,才会以为只要把喜欢的东西抢走,就可以属于自己。

可人心不是物品……不过,也许你只是不懂得这点罢了……

谢怀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他看着身侧吃着烤兔的青年,这般专注而满足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个恶名昭著的魔头……谁能想到那个灵仙界人人畏惧,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起的存在。

有时候,却单纯的连个孩童都不如呢?

方黎发出满足的喟叹,吃饱了,心情也好了,转头一看,发现谢怀闭目微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是谢怀烤的兔子,可他一口都没吃。

罢了,反正自己也算是给了报酬吧?

方黎抬头看了看天,已经过了子时,再过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他勾了勾唇角。

虽然答应了谢怀不为难这些人,但逗弄一下应该不算违约吧?

………………

在星月宫弟子的指引下,众人很快搭建好了营地,大家在山中搜寻了好几日,都有些疲惫了,加之白日又受了惊吓,此刻大多已经歇下了,营地中十分安静,月明星稀,只有偶尔风吹过的沙沙声。

静谧之中,倏的一道尖锐的哨声响起,瞬间撕-裂了这里的宁和。

众人惊慌的从帐篷中跑出来,就看到一个青年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

好,好像是重雪宗的那个张口就噎死人的小子,怎么回事,他这是遇到妖兽袭击了?

众人警惕的看向方黎的身后,迅速的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几名星月宫弟子赶了过来,匆忙问方黎:“发生什么了?袭击你的妖兽呢?有没有追过来?”

方黎摇摇头,他脸色苍白,似惊魂未定,说:“不,不是妖兽……攻击我的是,是魔修!”

什么?!

魔修?!

所以,这里不但有凶残的妖兽,还真的有魔修?这也太倒霉了太离谱了吧!有人开始后悔来这一趟了,虽说富贵险中求,但也要有命拿才行啊。

星月宫弟子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有看清攻击你的人吗?如何能确定他就是魔修?”

方黎说:“那人长的奇丑无比,凶恶异常,定是浮丘山上的魔头!”

星月宫弟子脸都黑了,怒喝:“不要胡说八道,真要是那大魔头,你还能活着回来?”

“他应该是故意放我回来的,据说那魔头最是喜欢戏弄人,一下子杀死可能觉得无趣吧……”方黎顿了顿,眼底是意味深长之色,语气却无辜的紧,慢慢道:“而且你们都说这是浮丘山魔头的阴谋,有魔修出现难道不在你们意料之中吗?为何这么意外?”

现场瞬间静了下。

话,话虽如此,但我们都是口嗨啊!谁知道真有魔修啊!

难不成我们说玉仪君也在这儿,玉仪君就他妈的真在这儿了?你这愣头青怎么就不懂变通呢!

方黎却仿佛感受不到大家的惊慌,紧张兮兮的补充道:“而且我、我看到那魔修往营地这边来了,所以拼了命也要回来报信,你们可有看到那魔修的踪迹?”

什么?往营地这边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但是他们分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方黎左右四顾,神色凝重道:“那魔头该不会就隐藏在我们中间吧?”

众人:……求求你别说了,更害怕了!

薛清远落后一步来到现场,一来便听方黎说有魔修过来了,见众人都露出动摇惊惧之色,皱了皱眉,越过众人走了过去,语气温和镇定的安抚道:“大家不必担心,营地周围设置了防御阵法,一旦有人进来必定会触发,不可能发现不了,许是这位小兄弟看错了。”

方黎却兀自摇头,一口咬定道:“我绝对没有看错,就是往这边来了。”

薛清远神色严肃,道:“你受到了惊吓,又回来的匆忙,看错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了,你的同伴呢?”

方黎眯了眯眼睛。

谢怀沉默的站在一旁,剥兔子时还干净的衣袍,此刻布满了血手印。

方黎假装没看到撇开眼睛。

薛清远看向谢怀,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这位道友,你可也看到了那个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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