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被迫结婚后我飞升了 作者:时筝
文案:
【外冷内热宠妻攻x护夫狂魔战力爆表受】
小道长唐弈功德未满,所以迟迟无法飞升。
于是在修行的这一路上,他路遇不平拔刀相助,邪灵作祟降妖除魔,不是在积累功德,就是在积累功德的路上。
直到他在下山捉鬼的时候翻了车,一觉醒来的他被告知自己结婚了。
婚后,想着既来之则安之,万年单机的唐弈终于可以组队一起刷功德了!然后,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飞升归位了……
恢复了全部记忆的道长看了一眼自己的结婚对象——
唐弈:你怎么这么像我前世的恋人?
既明:……是前两世。
手持三尺通天剑,斩尽天下不平事。
食用说明:
既明x唐弈 1v1 双洁
互宠,he,前世今生
微博@时筝不咕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弈,既明 ┃ 配角:温羽,原清越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想飞升,先结婚!
立意:行善积德,福有攸归。
☆、姻缘
立秋,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寒意。
湘月村里气氛压抑。
“村长,村东头的张氏李氏,几户人家眼瞅着没米没面就快要揭不开锅了。”大壮在村里待了四十年。
此刻,他拧着眉头踱步,内心焦虑得很。
村长坐在板凳上闷头抽着旱烟。
见村长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李大壮只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转身想走,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就用那个法子吧!”
村里近年来庄稼收成少得可怜。
如果不用祖上流传的法子,只怕是村里的村民会因为这场天灾被活活饿死,让他死后无颜面对祖宗。
思忖间,村长朝窗外瞥了一眼。
还望上苍保佑湘月村。
——
唐弈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光亮。
“嘶——”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后脑却无端疼得很。
听到动静,既明闻声赶来,“你醒了?”
闻言,唐弈一时间愣了好半晌,才惊觉他方才居然躺在一副下葬用的寿棺中,随即立刻安慰自己冷静。
青年心中有疑虑,所以不得不提防。不料来的人生得是丰神俊逸,朗目星眉,一张脸上更是棱角分明。
细细端详,年岁不大,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唐弈对眼前的一幕迟疑了会儿。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偏偏叫他觉得眼熟。
正想着,他发觉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经由数个零碎画面拼接起来的熟悉片段,一点点的浮现在脑海中。
——“道长,道长!你醒一醒!”
“……”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有人在摇晃他。
他想回应,胸口却喘不过气来。然后,唐弈就感觉到脸上传来了冰冷的温度,他迷迷糊糊的想要制止。
对方好像呆愣了片刻,他隐约听到了吸气声。
“对不住,小道长。”话音刚落,男人咬破手指。
还没有等到唐弈反应过来,只听男人口中念了一段甚是古怪拗口的符咒,一字一句,却是清晰可闻。
可惜唐弈意识模糊,只听得到一句“愿意吗?”
他想说好吵,听不清,想掀眼皮,又沉得很。
理智让唐弈抓住救命稻草,失血过多且神智不清的青年忙不迭“嗯”了一声,他觉得马上就要获救了。
后来,唐弈感觉嘴上一软。一股浓郁的,好似铁锈一般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嘴唇破了,他昏迷前想道。
“……”濒死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唐弈抬手扶着额头,脸上神情难辨,天晓得他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心里却乱的很,不自在地摸摸嘴唇。
“我并非故意占你便宜。”既明知晓他想起了。
湘月村山上的祠堂,堂号崇德堂。其实,崇德堂建立早已有百年,是他的束缚地,所以他会在此清修。
后来,山上来了位打猎的村民,因为下山晚了回不去村子摸着黑发现了祠堂,翌日他就告知了全村人。
村民虽然看不见既明,却坚信里头供着神灵。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
村民隔三差五前来,带着给神明的供品。
一群人没读有过书,但却一脸的虔诚,跪在祠堂软垫上双手合十,祈祷家里人平安,祈求会风调雨顺。
既明烦得很,可又没法子。
因为村民的愿望渺小,朴实。他们将全部的希望寄都托在了这神灵身上,可是,既明根本就不是神灵。
不过是因为死后心愿未了,不见天日,到头来才始终无法转世轮回的地缚灵,要怎么帮旁人实现愿望。
起初,青年浑身是血的躺着,既明见状一度以为村民又宰了猪牛羊来孝敬他,所以对此没有任何动作。
男人闭上眼假寐,却万万没想到,来的竟是个浑身是血的道长,且一动不动的,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细瞧才发现有一道极深的刀口伤在了手腕。
既明认真检查了一遍伤口,取了帕子来一点点耐心地擦干净带着血污的脸,然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确实有一瞬间失神,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愕。
既明见唐弈尚有微弱鼻息,但碍于身为鬼怪受到阴司条规限制,无法施救,最终才用配骨为其续命。
以吻作誓,以血融血。
喜服着身,合棺而眠。
必须四项规矩缺一不可,亲事方可记在姻缘簿。
不过,既然有利就有弊。配骨寿命平分,当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红线会紧系彼此,一生都只有彼此。
一方若动了歪心思,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阴司素来考虑的很周到。一来,还能避免了达官显贵为追求永生不择手段,同时,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
在看到既明的第一眼,唐弈就怀疑他的身份。
湘月村边远偏僻路旷人稀,一路上附近村落里的屋子又破又旧,没人居住,祠堂里更不会再有旁人。
况且,长明灯、香炉、灵花不是寻常物什。
无一不在暗示既明的身份。
唐弈对于见鬼一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唐弈从棺材里刚一跨出来,就瞥见身材颀长的男人不着痕迹的往后仰了仰,耳朵根也泛起了一点红。
“无碍。”唐弈瞬间失笑,收了想要捉弄他的心思。
他在祠堂草草巡视了四周,抬起眼皮子打量祠堂中央摆着的一口楠木寿棺,做工巧妙让人叹为观止。
所用的材料全都是由上好的楠木所制而成。
唐弈蹲下身去瞅棺木两侧,左右两侧雕刻着两条龙尾相互缠绕,腾云驾雾,瞧上去活灵活现的长龙。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又垂眼看腕上的伤,一时间竟然神情恍惚。
青年又垂眼去看手上的伤,上头的血早就止住并且被男人细心地包扎起来,他当即转头和男人道谢。
“在下唐弈,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男人道:“既明。”
唐弈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囊。
既明穿了一袭如火的喜服,和他所穿的是打眼一看是同一样式,绣纹不同,脖颈上带着长命锁项圈。
最妙的,是他形若桃花,似醉非醉的眼。眼里仿佛蕴藏着温山软水,眉眼带着笑意,显得温柔又多情。
唐弈瞧着俊郎无比的人,感觉有种莫名熟悉感。
好像,他们早就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既明。”原来这是他男人名讳,唐弈在既明错愕的目光中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既明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间的心慌。
唐弈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收回目光,没等既明想好说辞,唐弈就眼尖地瞅见他来湘月村时背的包袱了,还有原来穿的一件道袍。
青年忙不迭地蹲下身一翻。
所幸携带的法器还在,叫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被血染红的道袍是没法穿了。
——
“他们以我做祭品献祭。”唐弈顺着捋清思路。
难怪,他询问恶鬼身在何处,村长和另一个汉子看他的脸色就十分的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说要带他去。
后来端碗了茶水请他喝,接着青年就失去意识。
想来,八成是茶里下了蒙汗药。
“湘月村的收成差,民心却齐得很,附近其他村落陆续迁走了,湘月村却没有。”其中原委不得而知。
常言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怒骂二人想法迂腐的心思,仍是希望村子越来越好。
掐指一算后,摇摇头,他心里已经了然了。
“说来,进入阳间的鬼愈发的多。”不少的同行经常反映捉鬼的营生变得好了,总有上门来求他们捉鬼。
但对百姓来讲,绝非是件好事。
阳间的阴煞之气颇为浓重,怎么看似乎都是极北之地的北罗酆都出了问题,否则鬼魂不可能逃出来。
长此以往,只怕是连阳间都不得安生了。
“阴司动乱,确有其事。”既明眉头微蹙。
“半月前,是阎王的继位大典,典礼中几位阎君竟一一站出来反对他继任。眼下,他还没有掌握实权。
鬼差和阴魂一向十分的精明,树倒猢狲散,一瞧见情形不妙各个都见风使舵,剩下二位无常还在辅佐。
如此一来,才导致凶死鬼有机可乘,逃入阳间。”
既明说完,突然想起来一茬,“说来,崇德堂正是依靠我的怨气才会支撑下来,一旦我离开就会坍塌。”
“不可。”唐弈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地缚灵虽然是凶死鬼一种,却只能待在束缚地日复一日的等待,没有恶意,死得太冤,或心愿未了。
小道长神情复杂地抬眼看他,“地缚灵倘若离开了束缚地一个时辰,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唐弈嘴上并没有挑明了说。灰飞烟灭等于鬼魂的三魂七魄消失于六界之中,魂飞魄散,彻底消亡了。
他清楚一旦男人魂飞魄散,自己和既明在姻缘簿中的姻缘就可以即刻解除,但唐弈不能看着他赴死。
“不必担心,如今你我结为伴侣,如今我只需向道长借一件宝物方可离开。”既明却是异常冷静地道。
看他十拿九稳的样子并不像作假。
唐弈望向他问:“可行吗?”他感觉有点荒谬。
他在清峰观里翻阅过古籍,对于不同的鬼魂和阴司趣闻都有着一定的了解,却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既明乌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小道长,不妨试一试!”
但是听他的话似乎对二人没什么危险。
“好!”唐弈点点头应下,“在下来湘月村,随身只带了文王八卦镜,捆灵锁和通天剑,你要借何宝物?”
“你的身体。”
☆、第三只眼
唐弈先是一愣,随即笑了。
狭长的柳叶眼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大大方方地伸开双臂,青年的嘴角上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瞧不出丝毫忸怩,道:“你请便。”
他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反观既明,却显得手足无措。他阖上眼,伸出左手在唐弈的胸口上点了一点,身形便缓缓的有了变化。
唐弈瞧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面前。
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内心慢慢充盈了起来。
就仿佛是一本残页的古书,在各地寻找许久后终于找到了身上的一张残页,唐弈只觉得十分的新奇。
脚下踩着的地面忽然晃动了一下。
“快走,祠堂眼瞅着要塌了!按下寿棺左侧的龙首后会出现一条密道,沿着走便能下山。”既明提醒。
“好!”唐弈当即应下。
祠堂中央,有不少碎石块落下,青年忙不迭按下龙首果然出现一条满是台阶,伸手瞧不见五指的密道。
“嘭——”他顾不得考虑,沿着台阶往下走。
唐弈甚至能听见上头有石头落地的声响。
唐弈听见石头落地的声响,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摸着黑从长长的密道走出来,发现人已经到了半山腰。
即便和崇德堂隔了段距离,可他依然能听见远处传来了“轰隆”的一声巨响,顷刻间化为了一片废墟。
唐弈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白光一闪,既明在感应到祠堂坍塌后就立刻现身,他的胸口又变得空落落。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
到山下,见一妇人背着箩筐,一手拉着孩子。
男孩瞧着模样大概五六岁,只可惜圆嘟嘟的脸蛋上有一道疤痕,怪招人疼,他盯着唐弈多看了几眼。
“娘,是二郎神!”小男孩指着青年。
吓得妇人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孩子再说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惹上大麻烦,一脸歉意的和唐弈道歉。
唐弈笑着微微点头,“无碍的。”
妇人逃也似的,带着孩子离开。
青年不由得摸了摸眉心上的一抹朱红色竖纹。
“是胎记吗?”既明伫立在一旁,歪着脑袋抬手抚上唐弈眉心上的朱红色竖纹,他早先瞧见还一度以为是一道天生胎记。但现在看来,似乎又觉得不太像。
唐弈道:“天眼。”
见鬼的本质还是有区别的,肉眼凡胎的常人可见的只是些等待投胎的常鬼,对自身没有任何的影响。
真正会化形、幻术的凶死鬼,或来阳间寻仇、找人替死得到投胎机会的厉鬼,即使常人感觉背脊发凉但也是看不见的。来不及反应,通常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一部分的修道之人,便会通过修行的方式来打开‘第三只眼’,即为,开天眼。虽然道行高深的鬼魂非比寻常,不易看出原形,但天眼却能一眼看破。
只不过唐弈的第三只眼睛,却因为修为不够不得已借助了师父的道法所开,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痕迹。
瞧小道长的长睫微微抖动,在脸颊上落下了一块小小的阴影,乖得不得了,既明见状立刻出声安慰。
“没事,我瞧着好看得很。”男人确实没有在说谎。
唐弈跟随师父修道十四载,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皆颇具仙风灵气,松形鹤骨,一身喜服却是气宇不凡。
尤其是眉宇间的一抹朱红,让面如冠玉的青年眼波流转间少了几分的清冷,仿佛坠入世间的谪仙人。
闻言,小道长咧开嘴角笑了笑,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他带着一丝蓬勃的朝气,既明的心情一下子大好。
快到山下,唐弈突然想起一茬,还有件颇为重要的事差点就被他忘后脑勺了,“我会想办法解除姻缘。”
姻缘不解,即为三世天定伴侣,况且男人应该只是好心的想要救他一命罢了,却没想到后续更加麻烦。
只是此话一说出来,他的心里都没有底。
不过好在可以回去求师父,但是知晓自己功德没积攒多少却惹出了大乱子,估计又要他被罚抄书了。
既明闻言,虽然迟迟没有言语,但清俊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复杂神情,他目光落在青年的脸上。
想着,唐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先跟在我身边从长计议。”他师父柳忘情可是清峰观内赫赫有名的掌门人,想要见上一面并不容易。
师父早就可以得道飞升了,但却碍于掌门人的身份迟迟没有飞升回到天上,他大概能想出法子来的。
小道长思忖着仰起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既明失笑,没有将话题继续说下去。
两人一路无言,倒也十分清静。
——
正是晌午,日头正好。
唐弈和既明径直下山后却没有回到道观。
半年前,他才在坪郊买了小筑,不过手头上的积蓄并不多所以攒了几年才买,胜在周围人少环境不错。
“唐道长,今儿个早上来了两封信。”
阳光正好,张婶洗了衣裳在外晾着。
唐弈站定了身才朝她颔首,张婶瞧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点疲惫,脸色不好,只当他又去替人捉鬼了。
直到张婶将衣裳悉数晾好,才猛地想起来道长今儿个瞅着还真的挺奇怪的,居然没看到他穿着道袍。
“大人——”
唐弈刚一靠近大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只听稚嫩的童声远远传来,估摸着只有六七岁的男童飞快地朝小道长扑来,唐弈笑呵呵地揽住了他。
男童见到既明后一愣,怯生生地盯着他看。
“元元!”唐弈弯下腰将他抱起,但唐元水汪汪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既明,明亮的双眼充满了恐惧。
眼前的一幕让人百感交集,既明竖起食指抵在唇间用口型做出了‘嘘’的姿势,桃花眼带着一点笑意。
唐元看着年岁不大,可却早已死了多年。
所以虽然一副孩童的模样,但作为小鬼老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元任他抱着,下巴抵在唐弈的肩膀上。
青年进了厅堂才放下元元,瞥了眼桌案,上头除了一碟桂花糕外还有两封信,他坐下来斟了一杯茶喝。
“对了,元元也是地缚灵。”唐弈突然道。
四十余年被束缚在小筑里,年幼时因为在盂兰会上同父母走散,遭人拐走,再后来就受到虐待而死。
说完,小道长叹了口气。
既明沉默了半晌,摸了摸元元的脑袋。
唐元原本是被人打惯了的,看到既明抬手立刻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但男人却摸了摸他的头。
还以为会是一只凶巴巴地鬼,元元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二人的身上来回打着转,大人头一次带人回来。
他叉着腰,一副小大人儿似的,只是唐元一开口却仍然是奶声奶气地声音,问:“你和大人结姻缘了?”
说是询问,可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是。”既明本就没打算隐瞒。
“……”
在吃糕点的唐弈,却有点坐不住了。
方才,青年正觉得有一点饿,思忖着地缚灵之间互相沟通一下是非常正常的,所以没想要去打扰二人。
唐弈顺手拈了一块桂花糕,结果突然听到元元的话后差点被糕点噎个半死,回头一定要扣他的零食。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唐元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不点跳上椅子,一字一句地说:“你要保证一定会大人对好,不许欺负他!”他要替大人争取权益!
唐弈听得直皱眉头,丢人,太丢人了!
他当即决定把元元打发走,然而下一秒既明眉眼弯弯地应了下,三指起誓,青年吓得立马拉住了他。
唐弈伸手在小不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元元,别闹!”唐弈无奈地撵他走,“快去瞧瞧灶房里头的柴火还剩下多少了,不够就吩咐人去砍柴。”
“噢——”唐元故意拖着长音,来表达他的不满。
“他还小。”唐弈无奈地摇摇头。
伸手拆开八仙桌上的信件,唐弈发现地一封信竟然是师父老人家送过来的,信里头说他要闭关一年。
唐弈通篇看下来顿时一惊,没想到师父好端端的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闭关了,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是柳忘情的关门弟子,学有所成后,唐弈为了积累功德就下山四处历练,师父心里头非常记挂他。
柳忘情在信上叮嘱了许多,同时还指明张县令的夫人张溪曾托他前去捉鬼,眼下闭关交由唐弈处理。
另一封,则是张府差人送来的。
信中提到张贤林。
在信中提到了县令张贤林,说是感染风寒后喝了几副汤药却始终不见好转,不出几日竟然一病不起。
张溪找了郎中入府去瞧病,只是到头来郎中居然瞧不出所以然,没了法子,她疑心是不是鬼邪作祟。
唐弈放下信件后眉头紧锁,张贤林张大人在镇子上可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洁,是行得正坐得端的清官。
不管是不是鬼邪作祟,这一趟他都非去不可。
“晚上我要去张府上捉鬼。”
“我同你一起去。”既明闻言,直截了当的说。
唐弈点点头,没有反对,“也好。”
二人一起还可以有个照应,敛了眉眼,青年端起茶碗低头浅浅抿了一口清茶,摩挲着茶碗边神情难测。
开天眼要消耗一部分精力,唐弈眨着眼,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碗边上摩挲,一个想法悄然跃上心头。
但其实鬼怪也有‘第三只眼’,看到一样身为鬼怪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原形,所以才会有修道人饲鬼。
既然他要捉鬼积德,可以找既明帮忙呀!
唐弈目光落了在男人身上,想要飞升到上神就需要去扶危救难来积累功德,既明会是一位好的帮手。
男人长得就非常赏心悦目,道行很高,光是用怨气来支撑住祠堂一点就很强,旁的还可以后天来培养。
唐弈想了想越看越觉得顺眼。
许是他脸上笑得太灿烂了,加上当下盯着男人的眼神更像是小猫见了耗子,既明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既明兄,你不介意和我搭个伙吧!”
说罢,小道长登时眉开眼笑,眼底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笑眯眯地望着既明,一副要拉拢人心的样子。
哦不对,应该是拉拢鬼心。
☆、红绳
“不介意。”既明干脆利落地应下。
进行得实在是太过顺利了,叫唐弈平白无故的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喝了一口茶平复心情。
男人眼底清澈,略带笑意,瞧上去越发得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似乎对一切纵容得很。
唐弈当然不疑有他,道:“在我师父出关前的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好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说罢,拉开抽屉取出方盒来,瞧着桃木所制的方盒里装满了不少冥币,一叠叠整齐地摆放着。
“大人,叫了宋炀上山砍柴去了。”
唐弈点点头,他记得宋炀的,走的时候还不到志学之年,但却是疾行鬼,先前曾帮他砍过柴。
到底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取出几张冥币给唐元,“这个给他,问问他要不要在府上谋个差事,月俸绝不会少了他的。”
“是,大人!”
元元欢欢喜喜,收了冥币,生怕弄丢了小心翼翼地将其叠好放进怀里,便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他又掏出一叠冥钞塞进既明手里。
“你拿着点,虽然阳间用不上,可一旦进了地府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用来打点小鬼也挺好。”
有句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既明垂下眼,接过来一瞧,只见每一张上头都印有阎罗王亲手盖的章,正是阴司通用的冥币。
跟阳间烧给鬼魂的纸钱不同。
百姓逢年过节烧的纸钱,在酆都的鬼魂是不能真正收到纸钱和使用的,但青年手上的却不同。
经过阎罗王亲手盖章,冥钞在阴司和酆流通。
“哪儿来的?”既明确认后,一脸严肃,侧目望向唐弈时,蹙起一对眉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为了避免鬼魂惹是生非,所以阎罗王在每一张冥币上记有特殊的字符,且发给了谁都有记载。
也可以用来追查鬼魂的下落。
“说来话长。”
一提起来,唐弈就觉得荒谬至极。
早年,他一连捉了几次鬼,可却都在紧要关头遇上了谢必安跟范无救,二人奉命来缉拿从酆都逃出来的鬼魂。他们是鬼差,唐弈没辙,也只得将到手的鬼魂交予他们,这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后来,二人因公务缠身,干脆下阳间找来唐弈请他协助他们缉拿恶鬼,并承诺事成必有重谢。
现在想起来,当时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着可以练习一下师父教的道法,还真就立马应下了。
却没想过,能被缉拿的鬼,他们身上的本事当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因年少轻狂,加上年纪小道法不精,唐弈好几次出生入死,几次三番差点把一条小命都搭上了,终于才将恶鬼擒住了。
小道长虽然灰头土脸,还美滋滋的去交差了。
在鬼门关,还差点被孟婆认成来投胎的厉鬼。
黑白无常,是阎罗王的左膀右臂,做为鬼呢二人最基本的诚信还是有的,当时立马兑现承诺。
拿出一打崭新的冥币给了他。
这是阳间人干的事?
哦,原来是无常二爷啊!那没事了。
唐弈长话短说,只讲了个大概,听到最后既明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把糗事往外说,他有点惆怅,可是见男人笑起来眉目如画,平白无故的,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唐弈摸摸脑袋,怕是因为美色当前,才会胡思乱想。实在太不矜持了!
——
晚上,唐弈系了块白布,亲自下厨。
他会做的不多,都是家常菜,所以他的厨艺当然不算精湛,没法跟大厨比。元元则蹲在灶台旁不时往灶火里添一点柴火,炀炀在一旁打下手。
宋炀办事,非常细心,只可惜他年岁不大嗓子天生喑哑,只能说一点短句。平日里,他和别人说话经常是用手来比划,比其他孩童还要懂事。
他按照大人的吩咐,将羊肉剁成小块。
生前家境贫寒,宋炀早早出来,为了生计就在客栈的后厨做了一阵帮厨;师傅炒菜的时候他在旁边打下手,耳濡目染学会不少。唐弈转身把方才合好的面拿出来揉和,既明从浴房出来,一头长发还没干。一进灶房见他揉面,背着手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见他的手法还挺娴熟。
揉面是个体力活,没一会儿,他额头上就出了层薄汗,唐弈却无暇顾及,歪着脑袋用衣袖随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太过随意,没成想面粉弄到了他的袖口上,脸上出现了一抹白,直接让小道长变成了脏兮兮的花脸猫,元元咯咯地笑起来。
既明手疾眼快,掏出了帕子,伸手替他擦掉额前的汗水和脸上的面粉。唐元瞧见,立刻假意用双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偷看;反观宋炀虽然一脸的错愕,似乎有点惊讶,却很快镇静下来了。
‘小孩子可不许偷看’看清元元的举动,宋炀用手朝他比划着说,唐元咧开嘴巴,冲他做鬼脸。
“我自己来吧!”脸上躁得慌,唐弈没碰也能感觉到脸颊滚烫,浑身不自在,伸手想要拿手帕。
既明眨了眨眼,却只是看着他,目光缓缓落在了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上。唐弈不明所以,只得尴尬地缩回手,下意识揪住衣角,却被男人抓住。
不知是灶火熏得,还是怎样,唐弈脸颊微红。
青年不自在地抬头他,却只见既明神态自若跟没事人儿一样,叮嘱他,道:“别把衣裳弄脏。”
男人神情淡然,并无不妥。反倒叫唐弈觉得许是他方才的反应太大了,他是道士,平日里不是回道观就是去捉鬼,与人接触,当然少之又少。
方才,居然害羞的像个姑娘家,简直丢人!
捞起一旁的板凳,既明乖乖坐着,偏头朝手心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鼻尖,耳根却开始泛红。
面团揉好了,唐弈分成小块,取了木棍把一块块的面块均匀擀成饼状,他做惯了,所以手上的动作十分利落,擀成一张张圆饼,等涂油下锅。
“大人,羊膍处理好了。”宋炀将羊膍放在板上用盐巴里里外外地揉搓,又切成一条条的丝状。
“要做什么?”既明一手托腮,慵懒地问。
“炖羊肉汤,烙饼,炒羊皮花丝。”
锅里在烹羊汤,熬到汤体浓白,喝了口尝了尝味道唐弈才满意的盛出来,撒上小茴香和葱花。
一大碗羊肉汤色香味俱全。
元元鼻翼翕动,凑上前去,还没来得及过来就挨了唐弈一个脑瓜崩儿,大人催促他去快洗手。
唐元吐吐舌头,被宋炀乖乖拉去洗手。
热气腾腾的饭菜上了桌。
解下腰间系着的白布,唐弈招呼他们吃饭。
说起来,鬼魂早已身死,不吃饭也无妨。
不过唐弈没飞升,不能辟谷。
落座后,既明把盛好的饭端到他们面前。
宋炀慌慌忙忙地摆摆手,他到底不习惯被人伺候的感觉,刚要站起身,却见大人示意他坐下。
只听唐弈说:“就让他来吧!”
人总是需要被需求的感觉。
——
一顿饭几人吃得酣畅淋漓。
唐弈进了厢房,取了崭新的道袍,在去浴房前仍然不太放心,跟他们叮嘱,道:“近来,酆都城魑魅魍魉屡次出逃,进入阳间,今夜我和既明须去一趟张府,你们不要出府,以防凶死鬼作乱。”
宋炀点点头。他是疾行鬼,道行不深,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和寻常不同,只要一入夜,阳间的阴气愈发的多,变得尤为浓重。不知从酆都活大地狱里逃出多少孤魂野鬼,又有多少来到了阳间。
“我出不去的。”
元元闻言后,又想起了他的处境,沮丧地低垂着脑袋,十分的不悦,一日复一日,被困在其中。
“不用担心。”揉揉他脑袋,唐弈舒了一口气。
古籍中记载:地缚灵,生前执念不化,怨气冲天所致,为凶死鬼,无法投胎。倘若强行离开束缚地则被视为逆天而行,半个时辰后灰飞烟灭。
可是,既明却出来了。
他不禁觉得有了一丝希望,“会有法子的!”
“大人,您带回来的人,属地缚灵,可是论道行来说却远在我们之上。”宋炀蹙起眉头向他比划。
方才,宋炀在灶房打坐,分了一缕魂识在外。
撞见既明在浴房,想探个虚实,没成想他魂识都还没进门,就叫人挡了去,着实让他没料到。
而后,既明一进灶房,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叫他坐立难安。
“这点我晓得。”唐弈点点头。
听着,宋炀眉头一抬,脸色却变了又变。
他瞧见,既明提了盏灯笼,缓缓走来。
着了身蜀锦绣的袍子,将男人衬得身材颀长。
登时,宋炀心虚地低下脑袋。
“黑灯瞎火的,在说什么呢?”
远远地,男人向他们走来,笑盈盈地问。
唐元则连连摇头,“没什么!”
“既明,你且等我片刻,待我沐浴更衣,你我二人就一同前往张府。”唐弈言罢,转身进了浴房。
男人点点头,偏过头一看,一旁唐元和宋炀在说着悄悄话,叽里咕噜的;片刻后,手舞足蹈的小不点就被宋炀拖走了。元元蹙着眉头没好气地和宋炀嚷嚷着什么,既明失笑,由着他们去了。
唐弈褪下衣袍,跨进浴桶,浸在水中。
水温刚好,带着暖意,他眯起眼,光洁的背脊倚在桶边放松身体。手腕上,只留下一轮似新月状浅浅的红印,快要淡化,旁人根本瞧不出来。
半晌后,唐弈阖上了眼,催动体内的真气。
手腕系的金丝红线登时显现出来。
绳身上系有银铃,他垂下眼,情不自禁的轻轻伸手拉扯一下,叮叮作响,铃声十分清脆悦耳。
还怪好听的。
“月下红线,刀切不断,且摘不掉,三界几方神兵利器,奈他不得!”一番思忖,就在唐弈摩挲着红线跃跃欲试,正欲解开,却听得熟悉的声音。
唐弈一惊,立刻抬眼望去。
既明坐在窗棱上,不着痕迹扫了眼,瞧见他胸前狰狞的伤疤,瞳孔微缩,平复心绪移开目光。
唐弈拧起眉头,男人挽着袖袍,同样的红线赫然系在腕上,他登时一愣,稍一思索垂下了眼。
既明长手长脚,活像只猫似的,身形轻盈地从窗棱跳下来,回身关了窗,就听他闷闷的声音。
“兔儿神的红线,你怎么拿到的?”
“前阵子,他遣了灵鬼入凡间,在街上扮做算命道士,逢人就送。”没有隐瞒,既明如实告知。
相思殿这是要搞哪一出?
还扮成道士,逢人就送,道士的风评被害。
唐弈挑着眉头,带着几分疑惑,干脆起身取下屏风上的道袍,穿衣系带。用汗巾擦干了湿漉漉的长发,拾掇妥当,才取了铜钱剑,一道出门。
☆、县令府
二人甫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一小厮,那人手上提着灯笼,见他微微一愣,问道:“可是唐道长?”
“正是在下。”
闻言,小厮眼睛亮了,恭恭敬敬地带路。
夜深人静,唐弈在一旁,背着手。小厮瞅着四下无人,壮着胆子,道:“道长,老爷是撞了鬼。”
说的似是亲眼目睹一样,闻言,唐弈只是盯着他的脸缓缓皱了下眉头,索性继续听他说下去。
“府里有丫鬟起夜,说亲眼见到黑影。”
既明在他身侧,盯着他背影,悄悄在道长背过身的手心上,轻挠了一下,惹得唐弈收回了手。
小厮当然看不到他,没注意唐弈的动作。
掌心残留冰凉的触感,唐弈心中一动却仍不动声色地回应小厮:“可是夜色昏暗,确定没看错?”
“所以她说的时候,府上没人相信;可距离此事不出七日后,老爷就卧病在床。”小厮啧啧两声。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小厮摇摇头,自顾自地说:“晌午,我拿方子去药铺给老爷抓药的时候,在街上遇见个假道士。打着算命的幌子,逢人就说,施主,贫道瞧桃花开枝头,红鸾入星命,将缔结良缘,你有喜事!”
“噢,还有这种事情?”唐弈挑着眉头,双手背过身佯装不知道,与既明对视一眼,不置可否。
“是啊!把我高兴得,还送了根红绳!”
说罢,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只可惜,若非我亲眼瞧见他和大黄这么说,我差点真就信了呢!”
“大黄?”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药铺老板养的狗!”
“……”唐弈忍不住皱起眉头。
兔儿神这是打算把线往哪里牵啊!
——
小厮领着唐弈进了府邸。
刚一进府,张夫人立刻迎上,拉着他的手嘴里念叨了师父柳忘情一番,原来县令和他是故交。
既明很是不习惯场面话,仗着旁人看不到干脆大摇大摆地往府里走去,先摸清府上大概情况。
二人边说边往里走,张夫人命人去看茶。
“夫人,喝茶就不必了,”天知道,让唐弈又想起在湘月村的时候,“大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一言难尽。”她眼中噙着泪,“连日来,到府上瞧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求求道长,救救他吧!”
张夫人面容十分憔悴,显然有几日没睡好了。
“夫人无需担心,既是师父的故友,我唐某自当尽心竭力,在所不辞。”唐弈将一方手帕给她。
“我一进府,就觉阴气深重。迟则生变,请夫人立即吩咐仆役丫鬟回房,避免进出影响作法。”
“好好好!”张夫人连忙应声去办。
在前院迟迟不见既明,不知他发现了什么没。
唐弈和夫人交代完,抽身往后院去,就见既明正倚着红漆柱子,双臂交叉,一反常态的发呆。
仔细端详男人,既明身形颀长,身上穿着的绣金黑袍衣襟微微敞开了些,露出点冷白的皮肤。
人有贵骨,必有贵气。
唐弈脑中无端想起了这句话。
“道长,”既明见他来了,说道:“方才,我仔细检查了二堂和后堂,阴气逼人,确实颇为怪哉!”
唐弈点了点头,“阴气比我的小筑还要重。”
目前,他确实有一事不明。
为官者,向来最是在意风水,张县令却将宅邸选择在阴气深重的地方,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
“不过,县令府上的陈设,和传言大相径庭。”
唐弈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讲?”
既明指着园中花草,解释道:“道长,后院里栽种的都是十分名贵的花草,一株株可娇贵得很。”
“方才,我进门,瞧见正堂摆着珊瑚玉,柜上还放着青花瓷瓶,紫檀器物,让我一时惊讶万分。”
清正廉洁?品行端正?
张贤林,一个正七品知县,居然拿得出百万多雪花银来布置他的宅院,其中的内情可想而知。
唐弈盯着满院花草,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内院奇花异草,极尽奢华,但联想到方才一进府门见到张夫人的情形,唐弈就不禁满腹狐疑。
张夫人迎上来的的时候,身上穿的是成衣铺最普通的款式,头饰亦是,都是一般的妇人打扮。
换作其他女主人,早就穿金戴银了。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唐弈和既明交换了一下眼色。
“走!出去瞧瞧!”
二人立刻出了后院,回身赶往宅邸门口。
唐弈一眨不眨地盯着宅院牌匾端详片刻。
奇怪的是,县令府不是新盖的,但是挂在上头的牌匾却是格外的崭新,分明与院门格格不入。
几乎没有风吹日晒和明显的磨损痕迹。
“兴许,这宅院根本不是张县令的。”
小道长沉吟片刻,一口笃定地说道。
既明感慨道:“小道长聪慧过人。”
“要我说,这县令府里,还真是奇哉怪也。”
——
二人府中转了圈,才一齐往正房走。
一进正房,见张夫人侧坐在床边,她正守在张贤林床前给他擦拭身体,看得夫人对他很上心。
张贤林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形如枯槁。张夫人无声抹着泪。
“好难闻。”既明嗅觉很灵敏,刚一进门就嗅到空气中股淡淡的腐烂味,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唐弈扫了一眼房间,觉得有趣,一般正房是主人居住的地方,摆件不会多,可这间却是例外。
墙壁左右居中对齐,挂了两幅书法字画。
古怪的是,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分别摆有存放字画的几个陶瓷书画缸,以及几盆观赏的绿植。
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他心里头打着小算盘。
“张夫人,大人当真是文雅通达,我瞧这正房中的文房玩物着实颇多,看来是对字画有研究。”
张夫人闻言浑身一抖,瞥了眼床榻上的人才狠下心来将实情道出:“唐道长,实不相瞒,涟州的县令府原本是太守府邸,后来才被转赠予老爷。”
唐弈挑起眉头,“夫人说来听听。”
“早在先前,太守说要迁府,但府上贵重摆饰没有办法一块全部带走,说是再派人回头来取。”
“对了,临走前,太守再三嘱咐我们要告诫各房仆役收拾正房的时候,不要轻易地挪动它们。”
她一边在房中踱步,一边努力地回想着。
“他可有派人来取过?”唐弈问道。
张溪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太守和老爷的交情甚浅,只是点头之交。虽然三月前他曾登门来与老爷议事,可是却没有谈妥,所以当他突然提出迁府继而赠予宅院,我们都觉得十分惊讶。”
张夫人说完长长地出来一口气。
“事有蹊跷。”既明听完此话,眉头依旧紧锁。
“原来如此。”唐弈了然于心,他对李太守的为人不了解,一边点了点头,一边伸出手扒开张贤林的左右眼皮看了一眼,眼白发青却不似常人。
食气鬼?
正想着,耳边温热的气息传来,既明顺势凑过来看了张贤林两眼,“食气鬼。”他一口便笃定道。
食气鬼是酆都比较常见的鬼魂。
惯喜欢趁人体虚病弱,附身于人吸取其阳气。
唐弈眼波微动,蹙起眉头。直到他进了正房才发觉这府上的陈设虽华贵,可在他看来县令府却更像是在排列某种阵式,他仔细一想不寒而栗。
——有心人在张府设下巨大阵式,将食气鬼禁锢亦或是圈养在了府上,府中人供他吸食气息。
食气鬼依靠吸食气息果腹,他们虽是鬼魂却只缠着做了亏心事的小人,所以不会主动去害人。
只是县令府的食气鬼被镇压在此地。
唐弈眉头沉沉地皱着,他非常清楚囚桎鬼魂只会让其怨念更深,府中人病弱,几乎立刻就会被食气鬼给盯上,附于其身。所以县令才会病倒。
先前既明那么说,实则在提点自己。
“张夫人,在搬到县令府后,你们可觉得府中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唐弈想了想温声询问。
鬼修设下的阵式招魂,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布阵招魂十分考验本心,即便是修炼鬼道中的佼佼者招魂依然很谨慎,不然非常容易被反噬。
千百年来,阴阳相生相克。道家更讲究的是以无心为体,柔弱为本,清净为基,淡化人的欲念。
但修鬼道,却需要扩大七情六欲,掌控欲念。
那厢,张夫人一拍脑袋,忽然想起来前几日下人跟她提过的,“小翠说,就几日前老爷正在书房里头看书,她正在一旁研墨,忽然就听见老爷自言自语地提到了神仙附身,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还有啊,小翠说她在起夜解手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只可惜天色太晚看不清样貌;林子说最近马厩里的马,一匹匹也不知为何都不听话。唐道长,这跟老爷有关系?”
唐弈和既明相互对视了一眼,“方才,我瞧县令大人眼白发青,憔悴不堪,又听你说小翠起夜所看见的鬼影,种种异样,让我突然想明白了。”
“一切的源头,应该从府中的阵式,和被囚的食气鬼说起。”见张溪一脸疑惑,他出声解释道。
“不过它和仙家无关,仙人不会下界害人。”
不是唐弈信口开河。
是仙界与下界比阴阳两界划分的还要清。
位列仙班,得道飞升的仙人,他们的仙术虽然十分高明,心气却傲得很,不愿下界自贬身价。
“既然,他能在短时间让人卧病在床,绝对不是寻常的食气鬼能比的,还请夫人先行回避下。”
——
张夫人应下,待她前脚一走,唐弈立刻开始翻箱倒柜,检查房中的器具,还真是被他猜中了。
瓷器下都贴着张黑底红字的符箓。
既明见他在忙活,环顾四周,目光忽然落在墙壁挂着的字画上,抬手一掀,字画落在他手上。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只见这张字画的背面,密密麻麻都是符箓。
唐弈侧过头,余光瞥见他僵着身子,不明所以地凑了过来,眼睛瞪得老大,符箓一张挨一张。
他吞了吞口水,只觉头皮发麻。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应该说点什么好了,张贤林短短几天病情就急转直下,鬼魂作祟,却更是因为人心颇测。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他只是捉拿了食气鬼只怕是会打草惊蛇,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食气鬼
此类符箓贴的越多,镇压的效果越好。
唐弈很清楚不能操之过急,如若他贸然用道法将张贤林体内的食气鬼逼出,鬼魂仍会被困在县令府。
一切只能从源头解决。
既明若有所思地抚过符纸,上头写着的红色符字登时便亮了起来,片刻后,红光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看来,想驱鬼必先破阵。”既明将字画放在桌上。
“我先去找阵眼。”唐弈说罢,转身提剑出门,只是不出一炷香,又跑了回来,“你一会儿离房间远点。”
既明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此刻一袭白衣衣袂飘飘,足尖一点就稳稳当当地落在府上最高的屋檐上,往下俯视一切一览无余。
唐弈周身气息沉稳且冗长,右手掐了一个剑诀闭上一双柳叶眼,低声念咒,额头竖纹瞬间红光乍现。
赤瞳纵目缓缓地睁开,居高临下的俯视一切。
布阵招魂颇为讲究的一点,就是要布阵之人必须足够了解设下阵式的地点,此人定是熟悉府中的人。
张贤林夫妇所居住的正室,从上往下看去会发现房间正好位于宅子正中央,中心点做阵眼十分合适。
所以,房中才有极多的符箓。
相较于费力的破坏掉阵式,找作为阵式命脉的阵眼将其攻破显然要好得多,阵式即刻就会不堪一击。
阵眼一破,想要捉鬼就简单多了。
——
唐弈想通后动作没有迟疑,手执通天剑将手心里划出一道血痕,剑身振动,两张五行雷符贴于剑身。
青年体内的真气不断运作,剑身发出一抹清脆的长吟直冲云霄,气象突变,一时间天空竟雷声大震。
饶是在房间里焦急等待的下人也被吓了一跳。
早年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道士捉鬼的时候不相干的人偷看会被鬼附身,所以他们只得耐心等待。
唐弈见状动作更不敢怠慢,手腕一翻通天剑剑尖顺势转了方向,直指正房,两张雷符犹如利剑出鞘。
仆役们在房中只听见又是两声“轰隆”的巨响。
字画上的符纸顷刻间便化成一堆粉末。
房间里的阵眼被雷符击破,一团袅袅黑烟缓缓地从张贤林的体内钻了出来,刚一出来就冲上空飞去。
可哪里逃得过天眼。
唐弈手握通天剑正面迎上,食气鬼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只是顺势一跃避开他,似乎非常着急离开府邸。
青年摇摇头,挑了个剑花以虚招诱敌,他开了天眼能清楚瞧出食气鬼的原形,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
见他退缩青年就步步紧逼,手腕灵巧地挑了个剑花以虚招诱敌,逼他出手,让食气鬼与他正面一战。
食气鬼见招拆招,一一避开,收起脸上的神色难得认真了起来,破空之声传来,泛着寒意的剑气劈来。
通天实属不可多得的宝剑,一边是凝结着寒光纤长挺直的剑刃,锋利无比,另一边却镶有五帝铜钱。
五帝厌胜钱用来辟邪化煞,剑身血迹斑斑一剑劈下来可不是和人闹着玩的,血对鬼魂来说实乃大忌。
尤其对方还是个道长。
他身形一闪堪堪避开剑气,转头瞧唐弈双目微闭纵目红瞳定定地注视着他,当即面露一丝不悦之色。
“你找死!”食气鬼脸上顿生厉色,唐弈在袅袅黑烟中看到了鬼魂原形,白面书生,脖颈处有一道勒痕。
食气鬼被一身怨气所笼罩,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团灰黑烟朝他雾汹涌而来,青年神色不变淡定从容。
唐弈食指在剑柄处摩挲着,只是凝眉从袖中掏出一张五行火符,贴于剑身,手上掐了一个符咒法决。
顷刻间,符纸瞬间燃烧起来,食气鬼只瞧见剑身上不真切的火苗,愣了一愣,剑身裹着劲风直冲面门。
剑尖即将触及到他的眉心,食气鬼一脸惶然地瞪大了一双眼睛,胜负已定,他伫在原地求等待一死。
峰回路转,唐弈手腕轻灵一翻,手上锋利的剑刃只是贴着他的面门轻轻擦过,却没有伤及食气鬼半分。
凛然的剑气叫人汗毛竖起,食气鬼身体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直线,睫毛颤抖,可却没感觉到一丝疼痛。
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食气鬼睁开眼却见唐弈跃上枝头收起了通天剑,一双手悠然地背在身后。
食气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在略微迟疑后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躬身行礼,便化作黑烟朝西边飞去。
既明在高处瞧得真真切切,见唐弈收了通天剑放走了食气鬼正打算避开他,却对方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唐弈,一袭莹白道袍衣袂翩翩衬得人多了分出尘之态,既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想将这抹白染上其他颜色。
心念一起,再难直视。
一炷香过后天象恢复如初,唐弈将剑收回剑鞘打算阖上天眼,感觉被盯着,青年下意识就回望过去。
赤目与既明对视的一瞬间,唐弈心中一紧无端升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下。
连他也说不出为何。
——
“啪嗒!”
还没有来得及深思,一把折扇打在他头上。
唐弈猝不及防的睁开眼睛,额上的纵目红瞳立刻自主地阖上眼,留下赤纹,青年这下方才回过神来。
既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先去看看张县令。”
虽然张贤林现在还在昏睡,但是看他的脸色确实要比刚刚进来的时候好点,估摸着休养几月能见好。
只是可惜了房中名贵字画,屋里价值连城的贵重瓷器碎了一地,字画乌黑,被雷劈的看不出原样了。
一地狼藉。
尽管听动静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张夫人一进房间却还是瞪大眼睛吃了一惊,只得安慰说人没事就好。
“张夫人,食气鬼被我驱散,需休养一段时日县令大人的身体就会渐渐好转,房中的器物还望莫怪。”
他讪讪一笑,“若夫人不放心,怕太守问起来——”
“明日,我会叫仆役放出消息,说县令府夜里来了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将府上的财物盗走了!”
张溪常年跟在张贤林身边,联想到太守这些事情她在心里早就有了个判断,她当然明白应该怎样做。
“夫人秀外慧中,唐某便放心了!”
——
只是在二人临出府的时候,唐弈在张府的牌匾后面上贴了一张黄底的符纸,另一张藏在张贤林床下。
以血写下的符字,可用来镇宅化煞。
彼时,夜色浓重,风清月白。
青年的手中提了盏红灯笼,一入夜县令府附近的行人少之又少,不似闹市,一路只听得他的脚步声。
唐弈感觉到既明的视线落在他的后脊。
“不问问,我为什么放他走?”
“你不会轻易放他走的。”既明微微摇头,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青年一眼,笃定说:“你是在等时机成熟。”
唐弈听此话爽朗地笑了笑,方才故意放食气鬼走只不过不是为了放虎归山,而是为了引出幕后真凶。
虽说在酆都食气鬼很常见,但正常食气鬼附于人身多说需一年,病情加重。书生远在其他同类之上。
张贤林不过短短几日就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
倘若真的放他走,如若死性不改呢?
张县令不是第一个受害的人。
“今晚有一场好戏。”既明收了折扇在掌心里轻叩。
“有的人生前结了仇怨,死后会寻到阳间报仇。”
唐弈的声音慵懒意有所指,说来他从清峰观出来见过不少来阳间寻仇的鬼,一个个可都是十分记仇。
“你不去帮一帮太守吗?”既明有点犹疑地询问。
青年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小祖宗,我疯了不辨他人是非曲直,是善是恶,只要被鬼缠上就去帮?”
“醒醒吧,驱鬼只赚二十文,那是另外的价格!”
他可不是普度众生的高僧,不管今夜李太守在府邸上是横着死还是竖着死,说白了都是他咎由自取。
青年嘴皮上的功夫挺厉害,既明侧头瞧见他双腮微鼓嘴上滔滔不绝的嘟囔,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
许是嫌他步调从容走的慢,既明突然拉过唐弈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繁星当头青年微微一愣。
既明理直气壮地提醒,“别让元元他们等急了。”
说的好像元元会惹事一样,唐弈本不敢苟同却突然想到说不定元元真的会,上次还差点把灶房烧了。
他快步跟上了男人的步调,只不过这次目光落在了既明抓住他手臂的手上,他的掌心没有任何温度。
隔着衣袖都能感觉到凉意。
偏偏他觉得心里燥热不堪,望着既明的背影唐弈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是不是因为还牵着红线。
就在青年在思索的时候,男人带着他进了闹市区。
街市上明灯错落,游人如织。
唐弈立刻被人群吸引过去,只见小贩们的摊位上摆有各种花灯,点心玩具,真叫人看得是眼花缭乱。
抓着的道长突然消失了踪影。
闹市里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既明四下张望心里头没来由的升起了一阵慌张,早知道应该把他关起来。
这样就只有自己可以看着他。
“既明——”
人群当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有人从身后抓住他的衣袍,趁他转身一个微凉的面具便扣在了既明的脸上,抬眼正对上唐弈的眸子。
街市上人潮拥挤,灯火阑珊,只听得几家挑着扁担的卖货郎此起彼伏的叫卖,还有孩子的嬉笑打闹声。
谁点的几朵烟花骤然升空,不少人伫立在原地抬头仰望着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朵绽放着点缀天际。
有人坐在河岸边上放河灯,青年昂起头清亮的眼眸中立刻盛满了漫天星河,既明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去放河灯嘛!去放河灯嘛!”烟花炸开的声音刚好盖住他和男人说话的声音,唐弈只得扬声提高音量。
既明将鬼脸面具系在脑后,见他说了半天却一脸疑惑地佯装什么都没听见,青年比划半天才泄了气。
就在他想点头应下的时候,一只手带着一丝不甘心地搭在了既明的肩膀上,让他不由得绷紧了身子。
唐弈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提高了嗓音在既明的耳畔字正腔圆,重复说道,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脸侧。
既明微微垂下眼帘,喉咙略略动了一下。
“好。”他应到。
☆、放河灯
面对不同款式的河灯,唐弈站在摊前犯了难。
“我看道长您带着道侣祈愿,您就选这对栩栩如生兔儿灯准没错,模样讨喜,和二位一样相配得很。”
见他一直拿不定主意,小贩就热心肠的推荐。
“那就拿兔儿灯吧!”
耳畔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青年发现既明不知何时早就敛去了身上的气息,露出了男人的原形出来。
难怪摊主会突然说起了道侣。
唐弈愣了一下,“你喜欢?”
“嗯。”男人干巴巴地应下。
唐弈想都没想,掏钱递给小贩,“就拿兔儿灯吧!”
“好嘞!”小贩立刻眉开眼笑地接过钱。
想着还好他慧眼识珠,二人果然是关系匪浅。
——
手上的河灯还有没捂热乎,唐弈便敏锐的感觉到频频有目光朝他们看过来,他这才明白都在看什么。
虽然男人脸上还带着面具,但衣着配饰和周身气质却掩盖不住,长身玉立,引得不少人都侧目而视。
唐弈咳嗽两声,正打算提醒他。
见青年攥拳放在唇边咳嗽,既明立刻就抬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担忧,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唐弈:“……”
河边聚集了不少的男女老少。
唐弈不想去凑热闹,舍近求远,选了一处还算僻静一点的地方,索性坐在河边,盯着微波荡漾的河水。
一转头,就见既明摘下了面具,像个孩童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捧着河灯,他心头里就异常的柔软。
“过来坐。”唐弈拍了拍地面,招呼他过来坐下。
“把河灯点好烛火后,放下去,你的河灯就会顺着河水漂流了,然后许愿即可。”他颇有耐心的解释。
“给你。”既明把手上的兔儿灯给他。
“你要亲自放下去,愿望才会显灵。”
河面波光粼粼,飘着数盏河灯。
盏盏河灯承载着人的愿望,在百姓的欢声笑语中随着河水漂流,去往远方,唐弈将兔儿灯推入水中。
既明抬头望着身侧人,见他闭着眼双手合十。
既明伸手将河灯放进水里,兔儿灯缓缓朝着另一只兔儿灯靠近,并肩而行,它们朝着远方一同前行。
唐弈许完愿刚一睁开眼睛,就见男人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身上,眼神深邃,仿佛要将他给拆入腹中。
青年被这个想法惊到了,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
唐弈问:“你许完愿了?”
既明立刻‘嗯’了一声回应他,面具下的一双桃花眼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小道长,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唐弈不好意思地挠头。
说罢,他又急忙补充道,“你也不要说出去哦!”
青年说完起身朝他伸出手,既明眼底带笑抬手去搭他递来的手,掌心温热,他感觉眼皮都热了起来。
记忆犹新。
当年曾有人向他伸出了手,将他从漫长黑夜与无边孤寂中拉出,给他温暖,带着他去看黎明的曙光。
既明搭上他的手心道,我的愿望已经显灵了。
——
回去的路上,唐弈买了点糕点。
大抵是因为幼年过得不幸,元元从记事起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死后亦然,所以对吃食异常的执着。
只要是没吃过的吃食,他总是想要尝尝看。
到后来,在小筑遇见了唐弈,青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喜欢吃阳间食物的鬼,宋炀就常常叫他贪吃鬼。
“二位爷,刚做的龙须酥,香酥可口,甜而不腻。”
唐弈隔三差五就来芸锦楼,小二在店里头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立刻迎上来,从后厨拿了盘龙须酥来。
颜色呈乳白色,层次分明的糖丝,卷整齐后盘中。
唐弈捻了点龙须酥尝了尝,发现还真的和店小二嘴上说的一样,口感香酥,元元和宋炀应该会喜欢。
又见既明眼巴巴地瞧着他,准确来说应该是瞧着他手上剩下的一点龙须糖,青年就顺手喂给他一点。
唐弈问:“好吃吗?”
“嗯!”
既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嗯’了一声,紧接着用舌尖舔舔嘴角,不似作假,反观唐弈飞快的偏过头。
这小二机灵得很,立刻说:“这龙须酥可是招牌。”
“包点龙须酥和云片糕。”
这小二口齿伶俐讨人喜爱,芸锦楼的糕点不但精巧且味道鲜甜,很是有名,唐弈一想索性包了两样。
二人回到小筑时已经不早了。
宋炀正贴着墙低着头睡觉,他给既明在偏房安置住处的时候动作放的很轻,关好了门窗后和衣而眠。
一时间,整个小筑安静极了,虽然窗外不时会有蝉鸣鸟叫却也很快就噤了声,唐弈躺在床榻睡意阑珊。
寅时三刻,天将要破晓的时候,有人在黑暗中缓缓地睁开眼凝视着头上房梁,半晌青年起身掀开被子。
唐弈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一只符纸折成的小纸鹤扇动着翅膀,他摊开手,纸鹤飘飘然落在他手心。
当初,他放走食气鬼的时候,立刻放出了一只用符纸折成的纸鹤,一路跟随,寻找到食气鬼的落脚点。
纸鹤转了个圈,忽闪着小翅膀。
“我现在就过去。”
食气鬼即将开始动手了。
唐弈收了剑放他走的时候,就知晓食气鬼逃出去以后定会报仇,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出幕后的真凶。
一切都在计算中。
——
太守府。
“大人,再喝一杯?”李淳孝左手抱着歌妓,右手揽着妾室的腰肢,可谓是左拥右抱,看样子好不快活。
数位舞女奉命在厅堂跳舞,一个个带着半透明的面纱身材姣好,配饰作响,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李淳孝在舞女的身上流连,兴致来了就在舞女中随手指了个人,让她上前,赶紧过来伺候自己喝酒。
被他叫上前的舞女叫阿怜,是一周前被嗜赌的爹娘卖进府来的,样貌娇俏,此刻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阿怜斟了一杯酒正想退下,没成想却被李淳孝从身后拉住手臂,言语粗俗,“小美人,别着急走啊!”
李淳孝今年已经年过六十,长期的骄奢淫逸看上去像七八十岁,眼下发黑,阿怜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阿怜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眼睛红了一圈被他强硬地拉进怀里,又气又恼,只恨不能拔刀将他杀死。
“我今儿个累了,要回房歇息了!”李淳孝笑着放下酒杯挥手让乐师停止奏乐,舞女们从厅堂鱼馆而出。
舞女们当然都明白他接下来回房会做什么。
太守府上的侍女舞女不少,只可惜所有人的卖身契全都在李淳孝的手里头,想要逃出府是难如登天。
一旦被他看中的人,无一例外,难逃一劫。
据说几年前他同侍卫外出,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中一有夫之妇,打死其夫,又将掠她入了太守府中。
没成想,女子性子刚烈得很,李淳孝占不到任何便宜就将她活活的折磨死了,还把她的尸体丢到山上。
李淳孝现在是一身的酒气,一手用力揽着浑身不住颤抖的阿怜,试图揩油,将小姑娘强行拽入私室。
院子里,突然走出一美貌妇人,虽然妇人年过四十但却是风韵犹存,她冷笑着,手上还拿着一个人偶。
眼前的美貌妇人是他的发妻,当年李淳孝是个毛毛愣愣的穷小子,一无所有,只有爱她的一片痴心。
没想到,是她看走了眼。
陈蓉蓉说服了爹娘嫁给他后,因为李淳孝说过想要为百姓出力,她出钱托人,给他买个八品的京官。
若是真心实意为百姓好,无论几品官员都能做到。
李淳孝起初表现得还不错,谁料到随着官职加升脾气愈发的差,动辄打骂,陈蓉蓉最终还是失望了。
宠妾灭妻,朝歌夜弦,逸乐无度。
陈蓉蓉收回目光,死死地抓住人偶。
太守府上有人说她疯了。
他们看到大夫人抱着人偶自言自语。
府上的侍女想上前伺候她,陈蓉蓉却下令不许任何仆役靠近她,抱着人偶,她眼神里闪过一丝阴毒。
上头有她怀着恨意,写下的,李淳孝的生辰八字。
陈蓉蓉将细长的银针扎到人偶的眉心。
“李淳孝,你不得好死!”
——
赵品成匆匆地赶到太守府。
他深夜前来,有要紧事禀报,但让他奇怪的是门外竟然没有一名守夜的仆役,拍了拍府门也无人应答。
一时间,赵品成难以控制情绪,身体脏器又因为反噬的原因逐渐开始衰竭了,他一口鲜血喷溅在门上。
“大人!大事不好了!”
赵品成攥成拳头的手掌刚敲在府门上。
“噢,什么事不好了?”
阴冷如冰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赵品成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感觉胸前一热浑身僵硬的往下看去,瞪大眼睛,苍白的手穿过他的前胸。
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衣裳。
赵品成缓缓转过头去,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蔺南竹此刻眯起眼睛看向他,瞧见赵品成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十分渗人。
对方他从容不迫地抽回手,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擦拭着手上粘稠温热的血液,亲眼目睹男人倒在面前。
“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死的痛快。”
赵品成从不畏惧死亡。
从修鬼道的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起初,李淳孝找上他的时候,命人带着十根金条亲自登门请他帮忙铲除异己,赵品成当然严词拒绝了。
他不屑用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别人。
后来,他的儿子得了场重病,赵品成不记得他跪着求了多少有名的江湖郎中,可是最终却都无济于事。
李淳孝却找到他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用保住他儿子的命做前提,胁迫赵品成用卑鄙下作的手段杀害挡他路的人,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于是,他第一个杀掉了张岑,用李淳孝的话来说对方是一个十分顽固的老头,从不接受他的贿赂讨好。
在面对空缺的官位,执意要选择用别人。
此后,招魂引鬼,滴水不漏。
赵品成便成为了李淳孝最利的一把刀。
大抵是因为他坏事做尽了,连上苍都看不过去鬼修的所作所为,降罪惩处,他的儿子最终还是走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走的悄无声息,口中溢满鲜血。
赵品成在雪中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收手的,可是去找李淳孝表明想要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后,得到的却是继续的胁迫。
朝中官员是不允许同鬼修者的。
就是为了避免动用鬼魂之力,制造出二十年前发生过的灭门惨案,一旦发现,双方皆会被满门抄斩。
事到如今,他不由得犹豫了,毕竟就在前不久他刚刚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这次更不能再失去妻子。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沾满鲜血的杀人工具。
见到蔺南竹的时候他在府,因为李淳孝庶出的女儿快要病死了,虽是庶出,但是他只有这一个孩子。
于是,李淳孝就想到了冲喜,他将长得一表人才的书生约到府上,名为南竹,说他能堪大用约他一叙。
书生带着一腔抱负进了府,没想到一进府便被李淳孝的人扣住,逼他娶人,蔺南竹到底是个硬骨头。
蔺南竹死活不愿意,被人下令活活勒死。
书生学识和品性颇为出众,赵品成一下子就想起来他的赵元忠,劝他三四,没想到他依然固执己见。
酿成了最后的悲剧。
蔺南竹这一死,冤魂不散不灭,命入膏肓的李文儿在翌日一早紧随其后走了,再然后李淳孝官位升迁。
他做上了涟州城的太守之位,于是就下令让赵品成在旧宅里布好了招魂阵,将蔺南竹的魂魄拘禁住。
之后就为他控制,用来诛杀异党。
“李淳孝,你作恶多端,是要遭天谴的!”
当他得知李淳孝的目的后,终于忍不住怒发冲冠地揪着太守的衣襟去质问,长此以往定会遭遇天谴。
“赵兄,别冲动,”李淳孝淡定极了,甚至从善如流地掸了掸被揪皱的衣襟,说道:“你要想一想婉儿。”
“是最后一次布阵做法,此后你我就互不相干。”
李淳孝信誓旦旦地向他作出保证。
他信了,李淳孝确实也没有再找过他。
赵品成在煎熬中度过五年。
午夜惊醒,他担心会被人索命,妻子婉儿也在半年前的一场风寒中撒手人寰,他每每想起都悔不当初。
他以为他拼了命保护的人。
皆因他而离去,活的像个笑话。
报应,都是报应。
事到如今,罪有应得。
赵品成阖上眼睛,他知道该赎罪了。
☆、蔺南竹
钱福坐在床边一张张数着银票。
说起来,他的出身虽然不好,可是入府的五年以来却是过得顺风顺水,不愁吃喝,一切还要归功于小书生。
想当初没有人敢上前动手,还是他看到了出头的机会自告奋勇的勒死了书生,让大人此后对他青睐有加。
认为他是可成大事之人,如今已提拔为管家。
当然,他确实没让大人失望,之后李淳孝曾经数次托他出府在给暗中赵品成传信,他做的挑不出任何毛病。
采买府上用品的事务也是他去做,钱福偶尔利用职务之便可拿些回扣,时间一长,他手上攒下不少银两。
过段时间就可以出府还乡了。
“叩叩”外面似乎有人在敲窗。
钱福耳朵一动,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第一反应就把手上的银票迅速塞到枕下,缓缓地起身上前打开窗。
却发现窗外竟然空无一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只是一合上窗,又传来了声音。
“谁呀?”这次他听的真真切切,于是皱着眉头不信邪的再次打开窗子,叩击声没停,只是声音从下方传来。
钱福不耐烦地探出头去,想搞清是在谁装神弄鬼。
阴森森的冷风在他的颈后吹过。
钱福这才猛地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脑袋在巨大的狗头铡下方,吓了一跳,想要赶快离开又动弹不得。
他看到蔺南竹在不远处,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轮到你了。”
锋利的狗头铡从高空落下来,一颗乌黑的脑袋轱辘轱辘地滚到了蔺南竹的脚下,在地上溅起殷红的鲜血。
——
“小美人,快来伺候我更衣!”
阿怜生得明眸皓齿,犹如出水芙蓉,李淳孝一进房间立马原形毕露,恨不得直接扑上去,阿怜往门口退去。
房门早就栓上了门闩。
“小美人,你还想往哪里跑!”
李淳孝意洋洋地笑起来,油腻极了。
见她一双眼似猫儿一样锃亮,仿佛下一刻就准备蓄势待发将他的脸挠花的样子,一下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兴致高昂,迫不及待想要一吻香泽,阿怜侧头一瞥见柜子上摆放着一尊观音瓶,果断捧起观音瓶就向李淳孝的头上便狠狠地砸去,“滚开!你个混蛋,休想碰我!”
“你个不知好歹的贱人!”
这观音瓶的分量可着实不轻,李淳孝猝不及防就被观音瓶砸个正着,鲜血淋漓,他当即被砸的眼冒金星。
摸了摸额头粘腻的鲜血,李淳孝彻底被她激怒了。
得不到的他李淳孝就会毁掉,他突然一个猛子扑了过去掐住阿怜她纤细的脖子,力气之大根本挣脱不开。
“咳咳!”阿怜无助地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很快因为缺氧导致呼吸不顺畅了,脸色发红要昏死过去了。
“砰——”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房门整个被人从外头掀翻在地一片狼藉,宣告报废,两个人皆寻着声音望去。
李淳孝哪里见过如此大阵仗,加上眼下他身边没有一个侍卫和仆役,被人一吓,吓得李淳孝立马松了手。
“谁……谁啊!”他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门外人身形一晃,蔺南竹站在门口。
“好久不见,太守大人!”
阿怜扶着八仙桌狼狈地咳嗽,刚抬起头就见门口站着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小姑娘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李淳孝却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一幕。
“你……蔺南竹……”他浑身颤抖着,几乎要失声了。
蔺南竹捋了捋肩上的长发,见他指着自己,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觉得好笑,走上前抬手在他手上一按。
只听‘咔嚓’一声,李淳孝立刻如杀猪似的叫起来。
食指被他活生生掰断了,他平日里被人伺候惯了没有受过这样的罪,眼泪鼻涕一齐流下,痛得李淳孝一大把年纪还狼狈地在地上打滚,但嘴里却不敢说一句话。
蔺南竹薄唇微微勾起,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阴冷的目光在李淳孝身上打转,像是要用眼神生生将他的一层皮给剥下来,“难道你不希望我回来吗?”
李淳孝闻言,浑身紧绷起来,尽管距离蔺南竹入府出事的时候早就过去了许多年,可他不会忘记那一幕的。
少年被人按在地上,豺狼一样的眼睛,仿佛盯着猎物一样死死盯着他,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都让他惶恐不已。
他不晓得哪来的勇气,竟起身朝着门口跑去。
一步之遥,李淳孝脸色陡然一变,因为一只手居然从地底抓住了他的小腿不放开,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了。
他低下头就见张岑软绵绵地趴在地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踢开张岑,深吸了一口气跑到了门口的拐枣树边,尚未松气,就感觉脖子上突然一紧。
一根麻绳从树枝落下,将他的脖颈勒住了。
蔺南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轻轻一挥手绳子的长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李淳孝的身子慢慢腾空了。
他拼了命的蹬腿,想要抓住麻绳,却被活活勒死。
看起来就像是他在自寻短见一般。
折腾了一番,院子里动静太大,有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的仆役睡眼惺忪的出来查看,就见李太守吊死在树上。
定睛一瞧,还有个不人不鬼的书生,此情此景当场吓得出来查看的仆役屁滚尿流,哪还有往日的忠心耿耿!
陈蓉蓉亲眼目睹了一切,疯疯癫癫地跑上前去。
她喜极而泣的望着他的尸体,仆役见状还以为是太守夫人伤心过度,悲痛万分,焦急地拉开她却被挣脱。
“哈哈哈,李淳孝你也有今天!”
阿怜回过神来,心情颇为复杂,眼前不禁浮现出在五年前和蔺南竹约定的场景,不料再相见却是如此情形。
“阿怜。”没想到蔺南竹先唤了她的名字。
阿怜一愣,泪珠滚落下来,“南竹哥哥。”
她在房间里找到了卖身契,还在床塌下搜出来一个满是金银首饰珠宝的衣箱,一看就知道肯定价值连城。
阿怜听闻他是出了名的贪官,私下还经常在府上设宴伙同贪官污吏勾结在一起,金银珠宝只是冰山一角。
其他仆役舞女都闻讯敢来取回卖身契。
——
“南竹哥哥,谢谢你。”阿怜拾掇好衣物向他道谢。
在墙头上意气风发,说要娶她的少年,一转眼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阿怜曾怨他恨他,真相却让她唏嘘。
她的南竹哥哥好像变了,可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蔺南竹微微一愣,“你要去哪里?”
让她一人出府不太踏实,找地方落脚最好,但眼下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让她一人出府心里不踏实,如果能找到地方落脚是最好的了,眼下他自身难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阿怜挠挠头,道:“我还没想好。”
事到如今,她打算学一门手艺,能够自力更生。
一出府,蔺南竹朝墙头望去,小心思在瞬间转了转。
“我知道你该去哪里了!”少年郎难得愉悦地笑起来。
——
“道长!”蔺南竹冲着墙头上的人喊。
唐弈见他在墙下颔首应是,一阵夜风吹来将他道袍吹得衣袂飘飘,似月下谪仙,看着当真是一番好景致。
“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吗?”他目光却落在阿怜身上。
怎么还带出来一个人?
“是,道长,请受南竹一拜!”蔺南竹当即要行礼。
只见唐弈足尖一点,身轻如燕飘然落下。
抬手扶起蔺南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淡然没有别的想法,唐弈松了一口气,“是时候要上路了。”
不用动手解决的,简直最好不过了。
“等一下,道长,我有个请求。”
趁着道长还没有反应过来,蔺南竹就突然把他身旁的阿怜轻轻推到他的面前,清秀的脸上带着狡黠地笑。
唐弈只得叹了口气询问,听罢低着头若有所思。
半晌,他摸摸下巴,道:“确实,有一处好去处。”
“哪里?”阿怜眼中露出一丝希望。
唐弈弯起眉眼说:“周记成衣铺。”
二人神情如常,没有反对的意思,唐弈继续说下去。
“但眼下天色不早,我不好上门叨扰。不如你先行回府好生歇息一晚,明日我引荐你去,你们觉得如何呢?”
阿怜毫无疑义,“那就麻烦道长了!”
蔺南竹帮不上什么大忙,只得耐心叮咛阿怜一番。
小姑娘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唐弈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不禁有点汗颜,却没劝阻,只是耐心的等待蔺南竹。
“好了,上路吧!”蔺南竹收回目光。
此后一别,生生世世,再无法相见。
——
前往酆都大门的一路上,只有唐弈一人的脚步声。
叫听得蔺南竹心烦意乱。
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说:“道长,我不想走了。”
“你想留在阳间?”唐弈站定,言语中不带一丝情感。
虽然道长还没有没有动怒,可少年却看到他手上的捆灵锁正闪着凛冽的寒光,仿佛下一刻就会向他出手。
“是,我想留在凡间。”
唐弈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唐弈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事出有因,你不去害人依然改变不了你是食气鬼,除非灵鬼渡化你才可苟活。”
鬼魂渡化赎罪,生生抽去鬼根,非常人可忍受。
他想让蔺南竹知难而退。
“我清楚,我想要留在阳间。”蔺南竹一脸的坚决。
他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唐弈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但少年却敏锐的发现捆灵锁的寒光渐渐褪去,“也罢,我看你是铁了心了。”
“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个条件,因为你阴气颇重在尚未被渡化前绝不可接近旁人,不可伤害其他无辜之人。”
蔺南竹道:“我知晓了,道长请放心。”
“值得吗?”唐弈不理解。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会遗憾一辈子。”
知晓他心意已决,继续劝诫无用,即便他磨破嘴皮子依然是徒劳,唐弈拍拍他的肩,“趁我没反悔,快走吧!”
不得不说这一趟真是白来。
蔺南竹临走前给他磕了个响亮的头。
抬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肩,唐弈背着通天剑大摇大摆地往回去,才走到一半,一只鸽子扑棱到他怀里来。
不同的是,鸽子是符纸折成的,他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他清峰观师兄原清越的手笔,符纸在空中留下一行字。
“——师门有事,速回!”
☆、起尸鬼
唐弈方才还有点犯困来着,可在看清楚符纸上头写的是什么后一下精神不少,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开始,等待酆都大门转世投胎,因此才会在停留在阳间游荡的常鬼确实有不少,按理说是没必要在意的。
不少达官显贵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半夜被鬼敲门。
他们就私下花重金请人作法,一些不学无术的人见状后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打着捉鬼的名头坑蒙拐骗。
柳忘情就是在那时创下的清峰观。
只是他挑选弟子时十分任性,只要合了他的眼缘便可拜入他门下,唐弈是最小的,在前面还有五位师兄。
大师兄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他的四位师兄在清峰观传道授业解惑,目前清峰观有不少弟子,十分有名气。
只要师门弟子学有所成,就可以自行下山历练。
正因如此,师门内如果不出大事,师兄是断断不会如此匆忙叫门下的弟子赶回的,唐弈一时间也不敢耽搁。
青年身形一拔,轻松的跃上枝头,虽然常人和酆都日行千里的疾行鬼没有办法比,他的轻功好歹是绑上沙袋负重前行练成的,只见他气沉丹田,足下好似生了风。
只顷刻间身影就出现在了数丈开外。
——
唐弈风尘仆仆地赶到道观,见原清越背着手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脸色极差,还有几个弟子在交头接耳。
青年赶忙去迎上去,“清越师兄,出事了吗?”
几名弟子见了唐弈立刻向他拱手行礼。
原清越有意避开其他弟子,挥了挥手让台阶下的几名弟子先回房去休息,说,“唐紫霄,你快快随我来。”
唐弈进了房间才知晓为何藏着掖着。
床榻上躺着的弟子满身鲜血,其中的几处伤口上撒有止血的药粉,依然血流不止,似是伤到了要害之处。
但是唐弈细瞧了一眼,却发现伤口很是特别。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一样。
原清越的手上拿着汗巾,继续给受伤的弟子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面色凝重地问:“紫霄,你怎么看?”
唐弈皱着眉头抿起了嘴巴,他们师兄弟五个人里只有原清越是药修,医术精湛,平日在用药上颇为讲究。
按理说,受伤的人交给师兄,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只是方才他瞧那名弟子身上,一些较为明显的伤口满打满算总共就只有三处,分别是肩膀,手臂、小腿。
已经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
没有像他以为的伤在要害处,而且可以清楚的看到上头有师兄撒下的止血药,绝对不应该出这么多血的。
半晌,他抬头和师兄对视一眼,在一丝不安中唐弈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迟迟不敢说出口来。
“起尸鬼。”
见师弟的脸色霎时变了变,原清越轻叹一声将手里头的汗巾放下替他说出来,唐弈望着榻上的人点点头。
要知道起尸鬼伤人绝非是一桩小事。
万物的诞生皆是因天意所为,但是起尸鬼的诞生却是六界一个十分特殊的例外,它们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无论常鬼,黄页鬼、凶死鬼等,他们的生前都是拥有三魂七魄的寻常人,死后亦然,所以才会有天道轮回。
三魂七魄缺一魂一魄都不可投胎。
但起尸鬼,却是用魂魄所炼制而成,强行将鬼魂的三魂七魄抽离封印进尸体中,因为鬼魂生前得肉身多数早已经腐烂了,需要新鲜的尸体,就取活人性命装魂魄。
尸体是他们用来承载魂魄的媒介。
封印完成,需要用特殊的大药炉,将所有封印魂魄后带着符纸的尸体们放置其中,等到七天后起尸鬼炼成。
炼成后的起尸鬼可听人差遣。
它们早就失去了所有知觉,更不会再有七情六欲和自己的思想,像台上的皮影,被人操纵着应该做什么。
被强行抽离三魂七魄的鬼魂,因为封印在别人的尸体里注定永生永世无法投胎,变成起尸鬼成为了傀儡。
唐弈琢磨了半晌,想起来一件事,“早听闻起尸鬼是不会单独行动。”起尸鬼的炼制十分复杂,在民间关于起尸鬼中流传的多半只是传言,连他都从未亲眼目睹过。
原清越道:“眼下只有等他清醒,才好询问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撞见的起尸鬼,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声张。”
原清越表情严肃。
“三师兄请放心。”唐弈立刻保证。
八仙桌正上摆着一小只瓷碗,接过师兄递过来的一柄瞧着其貌不扬的羊首短刃,只轻轻一划登时就见了血
他将手掌攥成拳头状,把血滴进瓷碗里面。
直至有小半碗,唐弈才收回了手。
来之前,他没想过会如此棘手。
传言中,骇人听闻的起尸鬼在咬伤人后,虽然没有立刻就能让人迅速死亡的能力,但是咬伤处会血流不止。
且伤口根本无法自行愈合,所以被起尸鬼袭击者一般都是因为失血太多而死,目前没有炼制出保命的药。
暂时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原清越担心事情一旦贸然传了出去定会引起恐慌,事到如今只能先压下来了。
询问得知受伤弟子名叫颜昊,是原清越门下的一名修药修小弟子,上山去采药。不成想却被巡山得弟子发现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山下,听他们说没看到可疑之人。
唐弈沾了血,抹在他干裂的唇上。
不出片刻,颜昊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原清越见了啧啧称奇,“果然管用。”
发现确有奇效,唐弈没有犹豫,他动作麻利的在其他伤处涂上了小瓷碗里的鲜血,师兄给他的刀伤撒了药。
青年抬手擦拭了一下额头,此番下来真的费了不少精力叫他看上去稍显疲惫,却还是在一旁守了一会儿。
见出血逐渐减少,他才叫师兄包扎。
因为眼下更重要的,是等待颜昊醒来。此外护送颜昊回来的弟子们见他流血不止,都猜测是起尸鬼所为了。
只要向他们证明血已止住,师门弟子们凭空的一番猜测自然就会不攻自破了,回头等颜昊清醒再做调查。
见唐弈一脸坚持,师兄只得退让,“你把药带回去。”
原清越转身拉开箱子箱匣,从里头取出四五瓶乍一看相差无几的白色小瓷瓶,一一将它们放在八仙桌上。
“前三瓶,内服可治内伤。”他打开一瓶给青年瞧着。
唐弈只觉得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师兄道:“另一瓶,是外敷止血的伤药,而这个,却是我最近才炼制出的几颗灵药,服下一炷香内真气暴涨。”
闻言,唐弈眼睛一亮。
“但是此药对身体有一定损伤,常人用药后七日内恐怕都无法下床走动,即便是你,至少也要休养三四天。”
原清越不放心地叮嘱,“可以用来保命,但是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去服用它。”师兄说罢叫他收下。
他在瓶底上标记好用途,也不担心唐弈认不出来。
“多谢师兄费心!”他当即谢过师兄。
原清越十八岁才拜入柳忘情门下。
和观中自幼修行的人相比,原清越的实力确实远远赶不上清峰观里其他弟子,不过柳忘情却是慧眼识珠。
因为师兄可谓天赋异禀,在炼丹制药上将师父所授的知识融会贯通,医术方面一学就会,实乃药修奇才。
在清峰观匆匆辞别原清越,唐弈他对能在短期内暴涨真气的灵药十分感兴趣,一路上不时把玩着小瓷瓶。
偷偷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颗。
金色的小药丸,确实十分少见。
——
没成想下了山见到两位熟人,远远地,唐弈就见到谢必安和范无救二人在路上呢,他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
青年微眯着眼睛,不是他眼神太好,只是因为眼前这几位的衣着打扮实在是显眼,想叫人不注意都难得很。
二人一黑一白,各执一面引亡魂灵旗,唐弈瞥见身侧还跟了一位没见过的生面孔,他的样貌瞧着怪异得很。
整个人五大三粗,穿了身朱红圆领长袍,手上攥着一把样式古怪却颇为巨大的勾镰,青年心下疑惑却没询问。
“唐道长。”迎面传来谢必安的声音。
阴司动荡不安,还有公务在身,所以二人在阳间和阴司往来之时和唐弈有过接触,一见面少不了客套一番。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唐弈心说:天都快亮了。
“师门有事,三位大人要去哪里?”黑白无常身为阎罗王的左膀右臂突然来到阳间,想来都是奉命行事罢了。
“唐道长,这位是酆都钟馗,依照生死簿上所写对大限将至之人勾魂索命。”钟馗常年在地府,除了办公事以外极少会露面,范无救见他看向钟馗,立刻会意介绍。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常言说道,钟馗勾魂,无常索命。
不晓得是哪家大限将至,唐弈低声感慨了一句。
“赵品成,钱福,还有……”
钟馗当真回了他的一句无心之言。
“还有李淳孝。”闻言,青年一颗心猛地提起来。
“等等,”钟馗捧起生死簿仔细一看,发现生死簿上白纸黑字的名讳下都记载着已死,“居然都先一步死了?”
唐弈便将遇到蔺南竹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原来竟是如此。”几个人皆是喟然叹息一声。
钟馗点点头,拱手向他们施礼,“尘埃落定,在下先行回罗酆山处理剩下的公文,还请三位大人多多保重。”
“不知酆都大门关没关……”
说罢,钟馗提着镰勾,嘟囔着走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想到李淳孝,苦心算计了半生犯下诸多恶事,即便没有南竹,却依然难逃一死。
范无救一笑,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总有例外。”
“说来,新任阎罗王接管以后,各殿阎君屡次出言挑衅甚至放言寻找更适合的人,搅得每次进殿血雨腥风!”
谢必安不由得感慨一句。
唐弈闻言低头掐指一算。
半晌,青年笑着接过话茬,“二位不必担忧,贫道方才仔细卜算了一卦,他能力超群,定会将阴司治理好。”
唐弈心里头明镜的,不能说的太满,就只是随口捡了些好听的讲,便欲向二人辞别,走晚了怕又摊上事了。
只是话音刚落,一只疾行鬼跑来。
疾行鬼贴着墙根下漂浮,不出片刻就到三人面前。
疾行鬼指指地下,气喘吁吁地说——
“阎罗王,他跑了!”
黑白无常二人齐齐扭脸看向唐弈。
唐弈:“……”
☆、阎罗王
疾行鬼显然怕极了。
眼下阎王私自逃离了阎王殿,这让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鬼差鬼吏都难逃一责,更让无常二人开始头疼。
况且本就有人对他颇有微词,这让无常二人没法放出消息大张旗鼓的去寻人,只得请旁人前来帮忙了。
范无救连眉梢都紧绷起来,他垂眼在心里头左右合计了一下道:“道长,眼下有点棘手,还望出手相助。”
青年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虽然唐弈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头却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据他了解,但凡和阴司黑白无常沾上一点关系后,就绝不会有好事,这福气给他他才不要!
谢必安露出苦闷之色,道:“没能顺利寻到判官笔。”
人书生死簿,春秋轮回笔,六界功德簿。
在掌管生死大权的阴曹地府,对阴司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三大法器,不可或缺,判官笔更是关乎着性命。
因为在历代阎罗王退位以后,都需要依照不成文的规定将判官笔投入到阳间,半灵体寻到后才有权继位。
人和鬼生下的孩子非常容易夭折,正因如此,二者诞下的孩子倘若活过了十八,在六界就会被称为半灵体。
不老不死,获得永生。万年难得一见。
现在轮到唐弈目瞪口呆了。
“其实本来不急于一时。”和事佬谢必安出来打圆场。
“不瞒你说,眼下判官笔不知所踪,而生死簿中仍有还未写清楚生卒年月的人,百姓只怕是要跟着遭殃。”
谢必安翻开生死簿指给唐弈看。
如他所说,有人只写了生辰,却没有写明卒年。
只不过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唐弈居然一眼就在生死簿中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还是只写了一行生辰。
“不过要找起来,其实也并不难。”范无救略一迟疑,笑眯眯地冲他眨了眨眼,“毕竟阳间只有一个半灵体。”
“阳间只有一个半灵体。”范无救略一迟疑,收起脸上神色不宁的神情,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唇角微微扬起。
唐弈:“……”
——
青年眉心微低,略带一丝愁容地说,“如果需要我出手我定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眼下起尸鬼现身阳间还要调查一番。我会替你们留心的,二位以后若遇到麻烦就派人捎信给在下即可,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
“如此一来,多谢唐道长。”谢必安说罢,伸手怀中掏出一块灰暗的令牌,上头图案怪异,亲手交给了唐弈。
“现在,酆都一切事宜交由酆都鬼帝管理。只是这位帝君性情十分古怪,很少露面,就连鬼差鬼吏都没有办法请动他,只得鬼符召他。”现在他不得不保全青年。
“好。”唐弈虽然嘴上应下了,可却没有把它当回事。
说白了,就连和黑白无常有瓜葛,都本不在他这种喜欢趋利避害的人的料想当中,五方鬼帝就更不用说了。
即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前去招惹。
挥别无常二人,天马上要亮了。
因为他孤身一人的赶路,被不少好奇的常鬼探头探脑的打量着,早就习以为常了。但天性使然,对血液敏感的鬼魂立刻就察觉到了,眼前的道长身上还有伤口。
只可惜,唐弈背上背着通天剑,因为赶路一路上冷着脸轻功更是一刻不曾停歇,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鬼魂只是看着他,却谁都不敢上前。
一抹朝晖渐渐浮现在天际。
鬼魂像是被吓到,倏地悉数消失了。
临了,行至宅邸门口。
凌空而飞的青年飘然落下,唐弈摸了摸缠着布条的手心目视前方,脚下一顿,他有一瞬还以为看走了眼。
唐弈惊讶道:“既明?”
既明朝他走来,见他一脸疲惫,伸出手扶住他。
唐弈确实一路奔波身体劳累,眼下见状毛茸茸的脑袋顺势埋了在他的肩膀上,低声唤了两声男人的名字。
眼前的人只觉得心儿似被小猫抓挠一般。
“我在。”既明身子一僵,却还是轻声应着。
他伫在原地本想拍拍他的背,但既明刚伸出手又有些犹豫的又僵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背上。
不出片刻,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既明:“……”
——
唐弈一觉睡得十分踏实。
睁开眼睛瞧见元元在一旁,坐在床榻边上的小家伙见他醒了顿时喜上眉梢,“大人,阴司送来一副画像。”
他略微迟疑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伸手接过画卷的时候才想起来无常的嘱托,忙不迭地将其展开来看。
唐弈虽然不敢说见多识广,但在捉鬼的时候却和不少人打过交道,阅人无数,但眼下见了画像微微皱眉。
一个圆圆的脑袋,三根支起的竖叉。
圆滚滚的身体,一双绿豆般的眼睛。
“——叩叩”外头敲门声传来,既明端着食盒进来了。
“身体好点了吗?”唐弈正坐在榻上,他仍有点不放心地上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还好并没有真的烧起来。
床上的人狐疑地抬起头去看他。
既明立这才向他解释,“我看你受伤了,回来的时候身子有点发烫,擅自帮你换了衣裳,还擦了擦身上。”
唐弈略微思索一下,目光闪烁,“无碍,我常年修道阳气充沛,身体比常人要热。”想了想,他低头瞥了一眼手上包扎好的布条,“说来惭愧,是不小心划伤的。
既明盯着他的手,眼神却晦暗不明。但很快男人抿嘴一笑似是相信了唐弈的说辞,轻快地喊他下来用午膳。
拾掇好,青年坐在八仙桌前喝粥,只是左右都不见宋炀的踪影不禁询问他的消息,既明说他去河边玩水了。
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就说曹操曹操到。宋炀光着膀子身上还沾着水珠,手上拎了条草鱼,笑嘻嘻地跑进来。
只是宋炀一进门就被唐弈撵去沐浴了。
“我打算去酆都揭榜。”八仙桌上,既明突然和他说。
青年闻言,不是很理解地问:“揭榜?”
既明点了点头,“是酆都的缉拿文告。”
见他依然一脸疑惑地样子,既明解释说:“酆都的活大地狱是将穷凶极恶,作奸犯科,且死后不知悔改的鬼发配受刑的地方。由于受不了严刑拷打,一部分鬼魂就会找机会从地狱逃到阳间,酆都就会对其进行通缉。”
“在缉拿文告上会有明确的画像,姓名以及各种体貌特征来让揭榜的人来选取,还提供寻找踪迹的法器。”
唐弈心中一动,“只要捉到鬼,就可以拿钱?”
“确实,只要在一定的期限内,将鬼魂提交给负责看守的鬼差就可以领到赏金。”眉头一挑,既明见他一脸兴趣盎然,显然对此很感兴趣,有些犹豫却没继续说。
饭后,唐弈和既明提议去街上走走。
本来打算去周记成衣铺,找周成芳谈一谈让阿怜姑娘跟着她学缝制衣服,让她好掌握一门手艺过活。
行至不远,见一户人家门前门庭若市。门房在门前敲着锣,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来瞧一瞧看一看的话。
既明心中疑惑,“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远远的,看到百姓围在门前,指指点点。唐弈看了几眼瞧不出什么,摇摇头, “不晓得,我们去瞧瞧!”
抱着看看热闹的心态,他拉着既明走上前。
二人刚一走近人群,就见几位身着道袍的道士摇着脑袋从府里出来,百姓连忙为他们让路。
“小兄弟,”唐弈拍了拍一旁青年的肩,“你可知道这宅院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前为何围了这么多人?”
“欸,王家重金请道士捉鬼。”青年和他解释道。
“王家?”实在不能怪他记不清,因为涟州城里有头有脸的权贵商人不在少数,只是十个有八个都姓王。
青年道:“悦来酒楼的掌柜,原名好像叫王家贵。”
唐弈了然的点点头,随即问:“有人捉到了吗?”
“还没有,”青年指了指府门,继续道:“先前进去的几位道士均都是无功而返,王家八成招了凶死鬼。”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
——
“既明兄,方才我听旁人说,是王府中闹了鬼。”
王家贵,这个名字好熟悉,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原来是他!”突然想通,唐弈不由得一声惊呼。
“怎么,”既明目光望向他,“道长认识府里的人?”
唐弈深吸了一口气,“不瞒你说,他是我在生死簿亲眼看到的名字,生辰为三月初三,卒年为今夜子时。”
说着,叙述了碰上无常的来龙去脉,只是青年故意隐去了在清峰观的一段,接连感叹,没瞧见男人的脸色。
既明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勉强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唐弈呆在原地,良久,抬起头提议,“进府看看!”
既明看了他一眼,“也好。”
蔺南竹一事给他提了个醒,有时候鬼魂作孽却不是他们主动想要去招惹对方,而是被迫做了害人工具。
思及至此,唐弈拉着他再度挤进人群。
“在下,清峰观唐弈。”他冲门房拱手一笑,正在咂摸着既明的身份,想要说他是书童,却生生住了嘴。
既明的衣饰极尽华贵,说他是少爷还可信点。
唐弈只得话锋一转道:“这位,是我的友人。”
“二位请在此等候,小人即刻去通传。”其中一个门房躬身施礼,说得十分客气,一转身就往府里跑去。
不出片刻,门房跑回来,“道长,我家老爷有请。”
门外看客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人不解询问,“清峰观是哪个道观啊?”
“小兄弟,你肯定是刚从外地来的吧,清峰观是我们涟州最有名的道观了。”有好事的人跳出来回答。
“听说柳道长的徒弟,有一位都飞升了呢!”
“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施晴
王家贵和徐氏命人备好茶迎接。
待到唐弈和既明一进王府,王家贵和徐氏见了二人立刻眉眼带笑地迎上去,拉着他的手唤他唐道长。
“王掌柜不用客气,”王家贵的热情让他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王掌柜,这位是我的友人,既明。我们听闻贵府闹鬼,特来一看究竟。”
王家贵摆了摆手,“道长说得哪里话,清峰观在涟州赫赫有名,道长能光临寒舍,让寒舍蓬荜生辉。”
“王掌柜,”唐弈开门见山地问:“不知你可否把闹鬼的情况详细和我们讲一讲,让我们也好有个判断。”
王家贵本想说几句场面话,见他长驱直入直奔主题只得呆呆地点头,“道长,此事真可谓说来话长。”
“哦,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徐氏,我的妾室。”
徐氏闻言面露不悦,却也只得笑着附和。
“来,二位请移步厅堂,我仔细和你们说一说。”王家贵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立刻跟了上去。
临走前,既明一转头就瞧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急急忙忙跑到了徐氏的面前,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徐氏听完脸色大变,低声咒骂道,“这个贱丫头!”
虽然声音压的很低,可既明还是听得清楚。
——
“所以,王掌柜你的意思是,你亡妻的鬼魂一直还在王府中不肯离去吗?”唐弈听完他的话半信半疑。
“正是,”王家贵叹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通会惹上什么其他鬼魂,只希望她的魂魄安息。”
“王掌柜,虽然可能会勾起你的伤心事,不过我还是想要冒昧的问上你一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王家贵道:“五天前,我记得清楚。”
“噢?”既明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起来,“就是说实际上尊夫人的头七还没有过,可是按照习俗来说应当要架灵棚,立丧幡才是,王掌柜何故把丧幡撤了?”
王家贵摇摇头,“不是我的意思,徐氏前几天跟我说瞧见丧幡她就头疼得紧,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
“这不,我才命人把丧幡撤了。”
王家贵说着无意识地转了转食指上的玉扳指。
唐弈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如此说来,”唐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尊夫人的尸体现在应该还在灵堂里吧,可以带我们看一看吗?”
王家贵嗫嚅道:“已经派人烧了。”
“烧了!”唐弈和既明均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人死,第七天回魂,称‘头七’。若是尸体不在无骨而附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为了寻找生前的尸身鬼魂会在死处停留;碰上偏执的魂魄,在没有找到尸身前可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唐弈深吸了口气,努力定了定心神,“我且问你,有无仵作来验看过尸身?”
话音刚落,徐氏推门而入。
“哎呀!她是病死的嘛,我们怕沾了晦气,哪里还敢让人验看尸身呀!”一说到正室,徐氏皱着眉头用丝帕捂住鼻子,不耐烦道:“人死都死了,捉鬼要紧。”
“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既明冷哼了一声,王家贵四十来岁,徐氏看样貌只有三十出头,如花似玉的脸,只是内心却心如蛇蝎。
唐弈冷眼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既然你们都能笃定在府中作怪的鬼魂是她,她的死因当然很重要。”
“你们撤丧幡,焚烧尸身在先,”他目光如刀,带着嘲弄的语气继续讲述,“她左右寻不见尸体,魂魄当然会留在府中,如果真的是病死的,待在府中大概只会是一到三个月不等,可倘若不是病死的……”唐弈说着露出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叫徐氏看着十分的心惊。
他顿了顿,接上话:“鬼魂会一辈子纠缠着凶手。”
徐氏一听‘啊’的一声,手中的丝帕掉在地上。
等到徐氏略一缓过神来后,她激动得上前死死抓住唐奕的胳膊,“道长,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
“徐娆!”王家贵嘴上厉声唤她,只不过碍于还有两位外人在场不好当众训斥,可脸上却透着几分不耐。
“二位,因为府上闹鬼一事,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可以理解的,”既明出来打圆场,“既然如此,王掌柜就让夫人先回房去歇息,捉鬼一事再议也不迟。”
说罢,他给青年使了个眼色。
唐弈立即心领神会,“王掌柜,我看这样,你告诉我们尊夫人生前所住的房间,我们先行在府中看看。”
“这……”王家贵眼珠转了转,妥协道:“罢了,她生前就住在西侧第一间西厢房,出了门右转就能看到。”
“多谢!”
眼看他们朝西侧西厢房去,徐氏才用胳膊肘碰了碰王家贵,叫来一个丫鬟, “小玉,你去跟着他们!”
——
“二位爷,主子吩咐我来伺候你们。”
闻言,唐弈抬头上下打量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道长,我叫小玉。”小玉的声音好听,而且做起事来手脚又麻利,很得徐氏喜爱,是她的贴身丫鬟。
“小玉,”唐弈点了点头,朝四下望了望,“能说说府上闹鬼的情形吗,越详细越好。”他顺势问了一句。
“回道长,大夫人过世以后,夜里府上经常会有鬼影在府中来回走动,老爷,二夫人,二小姐都见过。”
“二小姐?”既明皱起眉头。
“是,她是二夫人的女儿,名唤王敏。”
唐弈略一思索,“你继续说。”
“好几次,二夫人在睡梦中惊醒,说是在熟睡中梦到了大夫人要亲手杀了她,吓得二夫人夜不能寐。”
“听说,大夫人是因病去世,”唐弈适时问出他当前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小玉,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
小玉眸光闪了闪,“我是下人,不敢多问,所以具体奴婢不清楚,只听主子说,是得了治不好的大病。”
“是这样,”唐弈微微垂下眸,半晌,冲小玉笑了笑似是相信了她的话,“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想起主子交代的,小玉踌躇了一番,就见既明向她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警告。她只得恭敬的应了声。
唐弈适时望向既明,“你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
“不可不信,更不可全信,”男人想了一会儿,皱着眉说出自己的判断,“别的不说,就说她常年跟在徐氏的身边,一个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和徐氏待在一起的时间是最多的。”唐弈颔首,与他所想的一致。
“常言道,主仆一心,”既明心下莞尔,“所以她比王家贵更清楚徐氏的一些情况。”男人话已至此,唐道长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
唐弈想起方才见到徐氏,“以徐氏的为人,当然会和她聊起夫人。”徐氏一向恃宠而骄,又傲慢地很。
小玉从徐氏的嘴里,知晓夫人的病情,可是当唐弈问起来的时候,却说不知情,只说是治不好的大病。
“所以说,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撒谎。”既明笃定。
“这样,你我二人兵分两路,我动身去大夫人居住过的西厢房勘察蛛丝马迹,你去盯着他们的动作。”
唐弈仔细合计一番,此事绝不可再拖了。
“好,”既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一切小心为妙。”
——
避开院中的仆役,既明纵身一跃,迅速翻上屋顶。
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瓦片来,一眼就看见正下方徐氏和王家贵坐在八仙桌前,二人似乎是在商议什么。
“在厅堂,你也瞧见了,他们俩一听到我是妾室,连看我的眼神都变了。王家贵,我问你,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让我来做你的正室,做王家真正的女主人?”
说话的人可不正是徐氏,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娆娆,他们什么时候对你不恭了,”王家贵被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晴儿过世不到一个月,我现在扶你做正室,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他语气不善。
“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呀你,只顾着自己,施晴那个贱人都死了,你怕什么!她一死,施家剩下两个老不死的,和一个施宁,只要把她一嫁出去,施家这偌大的家产还不都是你我的。”徐氏颇为得意地说。
“对了,”徐氏一拍脑袋,“方才小玉回来说,那道士没让她陪在身边,让她先下去,要检查施晴住处。”
“慌什么,我早就命人将房间收拾好了,就算他们查出点什么也拿不出证据,死人可是不会说话的。”
王家贵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还有施宁这个小贱蹄子,命硬的很,小玉说她在府里十分不安分,果然和她娘一样。”徐氏脸上隐隐有些不悦,挑着难听的骂,“怕她惹出乱子来,我叫人把她关在了柴房,待风声一过,就把她嫁出去。”
王家贵点了点头,“施宁是施家人,一旦她将事情全说了出去,对我们都不利,还是你想的周到啊!”
既明听此话微微皱眉,立刻伸手将瓦片盖好。
——
唐弈推开西厢房的门,里头一股难闻的味道。
青年被呛得不禁皱起眉头,就见被褥枕头凌乱的铺在床上似有翻动的痕迹,可桌上相比却异常规整。
用手指在窗棱上抹了一把,唐弈微微一愣发现手上竟然连却一点灰都没有,说明有仆役来打扫过了。
或者说,有人来夫人的房里,曾寻找过什么东西。
他又去翻翻架子的书,发觉夫人竟读书识字。
唐弈有点惊讶,随即翻开了每一本,才发现其中一本诗经里竟夹着一张信纸,上头写了两个字‘宁儿’。
只是字迹稍显潦草,纸上还有几滴血迹。
“宁儿。” 这个宁儿究竟是谁?
☆、婴灵
唐弈将信纸收好后,在屋中环视一圈。
瞥到墙边居然立着一面铜镜,不知道是他进门的时候就没注意到,还是怎样,眼前的铜镜正对妆奁。
巧的是,妆奁上也有一面铜镜。
两面镜子正好相对,唐弈心中警铃大作。
常言说镜中花,水中月。在风水上来讲,镜子的摆放很有说道,两块镜子正面相对,着实被视为大忌。
此刻,他就站在正中间,前后全都是镜子。
他全身微汗湿透,定睛一瞧,妆奁上的铜镜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是真的镜子。看向另一面他却愣住了。
另一面镜子里没什么也没有。
唐弈飞快脱下道袍往墙边的铜镜上盖去。
说时迟,那时快,道袍刚要盖上去,房间里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道袍卷落在地,吹的他睁不开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霎时,房中景象大变。
带着一股子霉味,杂乱不堪的房间,突然间就变得窗明几净了,屋内一尘不染,让他忍不住惊叹三分。
就在他忍不住感慨的时候,侧头瞥见一位气质如兰的女子正坐在桌前看书,丰韵娉婷叫人过目不忘。
唐弈都还没来得及思索,又见一模样娇俏的姑娘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了,细瞅与女子竟有六分相似。
小姑娘手执团扇,梳了对垂挂髻,挑了兰花式样珠钗戴在头上,着一身湖蓝襦裙,将人衬得明艳动人。
看身量,大概十五六的模样。
“——娘!”小姑娘叫着跑来,坐在了女子的身旁。
唐弈亲眼看着小姑娘从他身体穿过去。
他适才轻吁了一口气,原来这一切都是幻境。
“大哥哥!”一道声音瞬间打破了宁静。
是稚嫩又空灵轻快的童音。虽然听不出男女却可以知晓绝非常人所能发出,唐弈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回过头,却见明媚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婴儿。
婴儿浑身青紫,咧着嘴冲他笑,桌边的女子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手上捧着书,片刻嘴角鲜血趴在桌上。
是婴灵!
唐弈抿了抿唇,顿感不妙。
——
眼前的婴灵四肢着地,身体还没完全成型。
他粗略算了一下,大概两个月左右,脸上五官根本看不出是人,咿咿呀呀叫着,爬行速度却快的出奇。
唐弈腰部发力,熟练地凌空翻滚,在和婴灵对视的时候心思一刹那转了几转,莫非它正是夫人的孩子?
“小家伙,我没有恶意。”半晌,他主动蹲下妥协。
闻言,婴灵显然是愣了一愣,他歪着脑袋用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眶茫然地瞅他,在琢磨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骗我!你骗我!”他原地转个圈,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脾气突然变得十分暴躁。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口朝他胳膊咬去。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一把装以金银的龙凤环仪刀突然从虚空中现身,直接挡在了婴灵的嘴边。
婴灵一口咬在坚硬无比的唐刀上硌掉了一颗牙。
一刹那,周围的景象一点点断裂,像是一块原本完好无损的镜子被人打碎掉,只剩下一阵刺眼的白光。
他垂首望着绣金的黑袍边,在房间的幻境彻底破碎前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旁人紧紧抓着他的手。
唐弈的身子蓦地僵住,声音不自主放软,“既明。”
“我在。”
在刺眼的光亮消失后,铜镜自上而下的裂开。
“是结界里的幻境。”既明和他解释说,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担心你有危险,方才打碎了结界。”
房间的一切陈列都变得和他进来时一模一样。
“你没受伤吧,”唐弈立刻皱起眉头,拉着他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终于放下心来,却又忍不住叮嘱几句。
从外打破别人设下的结界很容易受伤。
“我没事的,道长无需担心,”既明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只被手帕包着的玉镯,“此番,我拿到一样非常重要的物件。”
“玉镯?”玉镯的色泽通透,唐弈多看了两眼。
既明点点头,“有了它,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了。”
“施夫人,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们,但我手里的这只玉镯我想你应该认得吧!”既明举着手中的玉镯说。
话音刚落,阴风骤起,让人不寒而栗。
抱着孩子的妇人缓缓现身,眼前出现的人正是唐弈在幻境亲眼看到的女子,只是眼下她嘴唇呈紫色。
施夫人一脸厉色,语气不善,“你手里的,是我给宁儿的镯子,你从哪里得来的,究竟把她怎么样了?”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抢既明手里的镯子。
见她朝男人冲来,唐弈微微一愣,身体竟然比大脑先行了一步,挡在既明面前。颇有种护犊子的感觉。
施夫人本来就没什么把握,眼下见唐弈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红字符纸,几乎是立刻就停下了手。
殊不知,符纸上虽燃着火苗,却是只张普通符纸。
只是为了吓吓她罢了。
“施夫人,你别激动,”既明见状把玉镯交还给她。
“玉镯是施宁亲手交给我的。”
——
王家贵和徐氏似乎十分忌惮施宁这个人。
因此,在偷听在二人谈话间,既明从他们嘴里得知施宁就被徐氏关在了柴房,他立马在府中寻找柴房。
终于,他发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前后后竟然有四五个仆役在轮流看守着,里头似乎有重要的东西。
他瞬间就联想到徐氏口中的‘施宁’。
于是,他立即纵身飞上去,揭了瓦片翻了下来。
果不其然,见到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只是她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条,见了他呜呜的向他求救。
外头的仆役耳朵灵得很,拍了拍木门让她别叫唤。
既明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施宁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点了点头。既明抬手就布下了结界。
施宁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见他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什么,手上做了动作,将她嘴里的布条拿出来。
“你是来救我的吗?”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他问。
“是,不过外头的情形你了解,”既明迅速把她手脚上的绳子解开来,说,“而且,我是为了夫人而来。”
施宁闻言,惊愕道:“我娘!”
眼前的人竟是施晴的女儿,既明当即将在房顶所见的情形和她描述了一遍。小姑娘越听脸色越惨白。
“他们,”听完男人所述一切,施宁红着一双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说:“不过为了施家手上的铺子,竟然如此心狠,还焚烧了她的尸体!”
“姑娘,节哀。”
“大人,你不用带我出去,”施宁眼神里十分坚定。
“外头四五个仆役在门前看守,你若是直接把我带出去会连累你,人多眼杂的,定会告到我爹那里。”
施宁说着,褪下腕上的玉镯,“大人,这翡翠玉镯是我母亲生前亲手赠予我的,交给她她告诉你一切。”
“好!”既明应下来,用手帕包好,妥善收进怀里。
“他们没有害过人,只是变成了鬼。”看到他真的翻要身离开了,小姑娘一脸不安,眼泪汪汪地朝他喊。
“我知道,”既明脚下的动作顿了顿,一双淡漠的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柔情,柔声地说:“因为我也是鬼。”
——
“没想到他们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施晴听完后气不打一出来,她一想起来当初同意王家贵的入赘就非常后悔,没想到竟还连累了孩子。
唐弈摸了摸下巴,“王家贵,其实是上门女婿?”
“我爹娘手上有十二间铺子,其中悦来酒楼也是我爹娘辛辛苦苦做大的生意,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
施晴微微一叹,“我对经商是一窍不通,爹娘怕交给我做不好,给我招了上门女婿,他就是王家贵。”
唐弈和既明相视一眼,这也难怪施宁会姓施。
“既是入赘,他怎么还纳了妾?”这一点上,唐弈可是左思右想却十分想不通,入赘的人可没资格纳妾。
“她原来是府上的一个丫鬟,王家贵早就和她苟合到了一起,我却蒙在鼓里。直到宁儿出生才知晓。”
施晴回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后来,她告诉我她的肚子里其实已经怀了孩子,哭着求我不要赶她走。”
“所以,你让王家贵纳她为妾。”既明长舒一口气。
“是,”施晴点点头,“如果不将她收入房中,徐娆和她的孩子依然会没名没分,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
“我承认,我当时动了恻隐之心,犯了个大错误。”
“施夫人菩萨心肠,没必要太过自责。”唐弈见施晴柳叶眉紧蹙,悔不当初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开解道。
“后来,我发现我又害喜了,我知道我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我还沉浸在喜悦中,殊不知我的贴身丫鬟小玉早就被徐氏收买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提到小玉的时候让唐弈和既明心里都一惊。
难怪问起小玉推说不知,没想到竟还有这层关系。
“她在我的保胎药里下了毒,慢性的毒药喝上几次不会立刻毙命,长此以往,只待毒发就一命呜呼。”
施晴长叹了一声,脸上苦闷沉郁。
唐弈听完,五指紧攥成拳头,所以,王家贵和徐氏在暗地里早就筹划好一切,而且在事成后焚尸灭迹。
“我想要找回我的尸身,带着我的孩子去投胎。”
施晴的眼里变得黯淡无光,“只是,一想到接下来他们还要对我的宁儿下手,甚至对我的爹娘下手。”
“我心里头就怨就恨啊,恨不得冲过去杀死她们!”
“施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在今夜子时前,你不可对王家贵,徐氏、和玉三人动手。”唐弈立即提醒她。
见施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唐弈没有明说只是用手指向下指了指地上,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施晴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吾儿年幼,方才无意冲撞了道长,我代他赔罪,还望道长能原宥海涵。”
“无碍的,”唐弈爽朗地一笑,解释说,“我常年浸泡药浴沾染了一身红情药香,他才会突然变得烦躁。”
红情在民间是种常见药材,将它磨成粉末状可以制成止血伤药,物美价廉,但鬼魂却十分讨厌红情。
只是此药材气味很淡,寻常人很难闻得出来。
施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向他们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惶惶不安和纠结,既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施夫人,你放心,”既明坦荡地笑笑,“施宁姑娘虽然年岁不大却是个聪明的,我们定会从旁协助她。”
女子便展露笑颜,当即要下跪道谢,随即把唐弈吓得瞪大眼睛,嚷嚷着会折寿,施晴这才笑着作罢了。
至此,一切终于拨云见日。
☆、阴谋
二人顺路往柴房走去,远远就听到有争执声。
唐弈脚步一顿,和既明对视一眼,二人十分默契地躲在花圃后双双探头望去,就见柴房前站着个少女。
少女长发束起,眉眼中透着英气,虽然不似施宁般温婉娇媚,但却侠气十足,一袭红衣更是英姿飒爽。
估摸着也就十三四岁。
“我再问一遍,我姐是不是在柴房。”王敏瞥了几个仆役一眼,却没有打算让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
“二小姐,”一位仆役一脸苦大仇深地说:“我说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个下人了,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
“为难?”王敏冷哼了一声说:“我知道是我娘吩咐你们将宁儿姐关在柴房里的,你不说我也清楚得很。”
仆役一下子被她的话哽住,但在府上当差又不好对主子的掌上明珠说重话,只得一脸干笑的劝诫她。
“二小姐,若是二夫人瞧见,可是会责骂我们的!”
“我还真巴不得她现在就来。”王敏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挑起眉头,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嘲讽。
想不到二小姐脾气还不小,想来是从小到大在宅院里娇生惯养,直率得很,唐弈揉着蹲麻的小腿想。
“敏儿!”说曹操曹操到,徐氏竟然来了。
王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收起了脸上的神色抬头看向母亲,低声询问,“娘为什么要关宁儿姐?”
徐氏挥挥手把下人打发走了。
“敏儿,娘都是为了你着想。”徐娆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继续追问下去,催促她快些回房间歇息。
王敏突然挣开她的手,“所以,是你杀了我姨娘?”
“敏儿你年岁小,不懂其中利害。”徐氏一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就气得很,暗骂被人灌了迷魂汤。
王敏定定地看了徐氏一眼,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一张皱成一团的桑皮纸,看着徐娆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哪儿来的?”徐氏当即变了脸色。
她嘱咐过小玉把它埋起来,免得日后被府上的有心人抓住了他们的小把柄,没想到居然在敏儿手上。
“这是在你的好丫鬟,小玉房中搜出来的。”
“娘,你以为小玉靠得住嘛,既然她能为了点蝇头小利不惜背叛多年的主子,有一天就可能背叛你!”
徐氏脸上露出癫狂地笑容,“可是现在施晴的尸体早就被人焚烧的干干净净,一切都是死无对证了。”
见徐氏是一脸的痴狂,王敏心中十分惊异。
“你想想施晴她一日还活着,你在王家就永远是个说不上话做不了主的庶女,在外比别人低人一头。”
王敏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偏偏徐娆还笑容满面的和她讲道理,疯狂至极,王敏觉得母亲快要疯了!
“娘,我爹他是不是和你说,只要你答应和他一起联手除掉我姨娘和宁儿姐,他就承诺会将你扶正。”
王敏忍不住说出了她的猜测。
在花圃中蹲着的二人一惊,难怪在正房里徐娆会和王家贵提起扶正一事来,竟是用正室之位来诱惑。
——
徐氏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小姑娘见母亲的脸色不对,就料到她的猜测十有八.九是没错,她痛心疾首,没想到母亲竟会答应他。
“你以为我爹真的会将你扶正?”
徐氏不由得蹙起了秀眉,“敏儿,这是什么意思?”
细看王敏眼神中满是担忧,“如今,我爹嘴上和娘说的会尽快将你扶正是假,独占施家家产才是真。”
施家手上的铺子有十二间,能在涟州城众多的商铺中占有一席,日赚斗金,可施家并不信任王家贵。
“说起来,施家十几间铺子,可如今我爹真正接管的铺子其实只有两个,一间是药铺,一间是酒楼。”
王敏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娘,我爹虽然明面接手了悦来酒楼,看似风光,可却被施家的人盯着。”
酒楼里上到管事下到跑堂的都是施家的人。
“娘,你说只要我姨娘不死,我就永远是庶女这句话或许是对的,可她一走,就没有人牵制我爹了。”
徐氏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双手抱臂轻轻搓了搓裸.露在外头的皮肤,催促女儿赶紧说下去。
王敏无奈的理了理思绪说:“你说,万一我爹真的顺利拿到施家手上的铺子,我们会不会过得更糟。”
“他敢!”徐氏立刻做出一副随时鱼死网破的姿态。
“不说别的,就说下药一事,是你爹让我趁着夜色悄悄地去家里药铺取的药,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听了女儿的分析,形势不妙,徐娆二话不说立刻将全部罪责甩到王家贵头上,把自己是撇的干干净净。
王敏对此忍不住翻个白眼,“娘,你最好是祈祷没有东窗事发,我爹没检举,否则你猜他会怎么说?”
以王家贵的为人定然会说,是因为徐氏嫉妒施晴得宠才去家中的药铺取药,又命丫鬟小玉下毒害人。
而就算询问药铺中的管事,都会说正是徐氏在他们药铺中买了不少的药粉,因为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如此一来王家贵就可以全身而退。
既明和唐弈心中齐齐感慨,王家贵看起来老实憨厚可做起事来却滴水不漏,竟然还能想出如此毒计。
“前些时候把我送到舅父家,我当天就觉得你跟我爹在背地里筹划着什么事,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虽然是王家贵率先提出来,可一切安排和实施都是徐娆受他的指点做下的,这之后他还能全身而退。
拿下铺子还能撇掉徐氏母女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氏此刻才终于开了窍,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乱转,说:“要不然我们来个先发制人。”
施宁道:“娘,你手上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跑到衙门告状等同于自投罗网,岂不让王家贵逍遥法外。
徐氏失望地摇了摇头,“敏儿,不然我们快跑吧!”
“能跑多远跑多远。”
唐弈不禁也跟着摇摇脑袋,眼下这个形势逃跑无非是对徐氏最不利的选择,等于让王家贵抓到把柄。
“娘,你这一跑我爹如果检举,岂不是真就直接坐实了因你善妒杀了我姨娘,然后畏罪潜逃的罪名。”
王敏颇有微词地说道:“要被官府全城通缉的。”
徐氏急得直跳脚,夸张的捂住耳朵,“敏儿,你快去收拾好行李,我们赶赴瑸州,对,回到娘家躲着去!”
“娘——”王敏想拉住她却被甩开了手。
见劝不住,王敏索性由着她,杵在原地亲眼目送母亲离开回头跑到柴房门前,推开房门把施宁放出来。
唐弈的腿脚早已经蹲麻了,眼见这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的离开,松了口气,身体放松差点跪在地上。
既明抬起手扶了他一把,青年在花圃中跺了跺脚才感觉到恢复了点知觉,二人立刻往院中小路走去。
“徐氏还不如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想的通透。”
不过看王敏待施宁还不错,居然在能充满了算计和狡诈的王家,情如手足,这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
唐弈脸上露出一丝疲惫来,他原本只是想看看生死簿中的濒死的人的情形,却没想到卷进了场阴谋。
他现在真想立刻就飞到周记成衣铺。
——
“道长,瞧得怎么样了?”王家贵站在正房外等待。
他不安地转着手上的扳指,一张肥头大耳的一张脸上挂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让人看了觉得十分虚伪。
唐弈皮笑肉不笑地说:“房间没有什么问题。”
王家贵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只是想起施晴的冤魂还停留在府又是一大心患,立刻询问有什么好办法。
男人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看,一张阴沉的脸让王家贵的心里头不禁毛骨悚然,既明只是说马上要走了。
闻言,王家贵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在目送着二人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今天和煦的阳光是从未有过的明媚,新的生活终于要来临了。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接下来只要让小玉把徐氏下毒的桑皮纸交给他,就能够将徐氏彻底压死。
至于王敏,打小主意就多的很,把她留在身边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个隐患,得找个借口送她回徐家。
丈人丈母眼下年事都已高,施家如今就剩下这施宁一个孙女还在王家养着,这个贤婿他还得装一阵。
等施宁接手施家全部铺子,才是他王家贵即将飞鸿腾达的日子,施宁一死,十二间铺子就尽收囊中。
徐氏还想要把宁儿嫁出去,一旦施宁嫁出去十二间铺子只会成为她的陪嫁,他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真是,妇人之见,王家贵心想。
唐弈看着王家贵转身进院,青年无声却又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勾起了唇角,压抑的心情好转了不少。
想起方才王家贵的询问后,既明却只是客客气气的冲他笑了笑,会离开的,男人对他说马上要走了。
当然有人会离开了,只是,马上走的人是你。
☆、红缨枪
“虎毒都不食子呢,况且是亲生女儿。”
唐弈幽幽地感慨一句,愤然地甩着衣袖走了。
既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复杂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的腰间,若有所思,“这荷包的样式好特别。”
唐弈从来不戴荷包,香囊,这类装饰的小玩意。
所以乍一听既明说的时候,青年真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一瞅,月白色的荷包挂在腰间。
“这不是我的。”他解下荷包来,十分肯定地说。
荷包上绣的还是鸳鸯戏水,更关键的是荷包上的刺绣绣工极好,栩栩如生,更像是定情信物一类的。
他一个穷酸道士是不可能收到这类小物件的。
既明道:“看看里头。”
唐弈依言将荷包打开,发现里头是几枚飞钱。
“是飞钱凭信!”青年不禁愣住了,仔细一瞅发现凭信上头还刻有‘锦源’两个字,锦源柜坊的飞钱凭信。
“一百两白银的飞钱凭信。”既明眼前立刻浮现出青年伸手扶起施晴的一幕,他笑道:“就是施夫人的。”
唐弈闻言,不禁回想了一下,起初施夫人确实是态度诚恳就要作势下跪谢他,他手疾眼快拉了人一把。
因此施夫人撞到他身上,又立刻起身向他道谢。
就是在那时候把荷包挂到他腰间的。
唐弈这才恍然地点点头,“所以,这枚飞钱应该是让我交给她女儿,只是施宁被关,只得出此下策。”
如果飞钱一直放在西厢房,迟早有一天就会被王家的仆役发现,迫不得已,用荷包让他顺利带出府。
所以说,西厢房里翻动的痕迹,其实是王家贵派仆役找这几枚飞钱凭信,因此,床铺上才会一片凌乱。
“既然这样,你我就不用担心了,毕竟施宁那头还有她的妹妹王敏来照顾她。”既明捋清思绪开口说。
王家贵现在没有拿到铺子,所以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宁儿动手的,思及至此,唐弈将荷包收到怀里去。
这可是几百两白银,必须要妥善保管好。
瞧见青年十分谨慎的模样,既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太可爱了,小道长像只护食的松鼠。
唐弈一愣,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男人笑的这么开心,情不自禁跟着他笑起来。
“几百银两我要不吃不喝几年才能攒下来。”
青年嘟囔着轻捶了一下他,捶完又忍不住瞪大眼睛瞅了眼拳头,真是见鬼,他居然还真敢下得去手!
而且还捶得这么顺手,就像老夫老妻在调.情!
伸手抵在唇边咳嗽一声,唐弈立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背过手去,“咳咳,该去拜访周婶了!”
——
周成芳在检查新来的布料,近些日子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进点布料,打算做一点新颖的款式。
“周婶!”唐弈一手掀起布帘,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周成芳一见来的人是青年,一张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起身倒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既明。
“周婶,这位我的朋友,既明。”
唐弈接过瓷碗一饮而尽,又郑重的和周婶介绍他。
“好,一看就是好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周成芳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噙着笑,显然对他很喜爱。
既明道:“谢谢周婶夸奖。”
他看得出来青年真的高兴,见到周婶后笑容都就一直挂在脸上,眉眼带笑,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匹,唐弈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柔软光滑的料子,“周婶,店里头最近很忙吗?”
“是呀,近来店里人手不够,前些天又有几个客人在铺子里订了几身的衣裳,节前抓紧把它们做完。”
“周婶,你说这不赶巧了嘛,我身边正好有个名唤阿怜的小姑娘,聪明伶俐。”青年张嘴就是一顿夸。
“只可惜,她父母好赌,把她抛下了。”青年这才开始此行前来的目的,“我就想着,回头问问周婶店里头缺不缺人,好让丫头有个一技之长,足以温饱。”
“她确实是个可怜的孩子。”周成芳听罢,缓缓地长叹了一口气,顿生同情,“小唐,你就让她过来吧!”
“好,明天我就把她送来。”唐弈眼睛里透着愉悦。
“对了,小唐,有件事想拜托你。”周成芳表情颇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看样子有难言之隐。
唐弈露出淡淡的笑意,“周婶,你不用和我客气。”
“别看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可在三年前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弟弟,血溶于水,小时候我们俩相依为命。”
周成芳提起弟弟一脸落寞,敛着眉眼叫唐弈和既明二人看着觉得十分揪心,男人掏出一张手帕给她。
“我弟弟品行端正,待人又十分和善。”
她脑中掠过当年的一幕幕,“后来成了家,弟弟和弟媳伉俪情深,为人所羡,直至我弟媳因病离世。”
周成芳强忍着泪水,“他就一个人,离家出走了。”
“至此,音信全无。”
唐弈此刻的内心十分震惊,他在镇上捉鬼回来经常会周记成衣铺讨口水喝,没有想到她还有个弟弟。
而其中的牵挂怀念可想而知。
唐弈立即反应过来,“周婶,你希望能找到他。”
“是,”周成芳点点头,擦了擦眼泪,“他走的时候身份文书都没带,我一直保管着,你们可以来看看。”
唐弈点点头,接过来翻了一下,名字叫‘周成旭’。
虽然三年时间不算特别长,但是想要找到一个早就杳无音信的人谈何容易,只怕是白费力气的下场。
“小唐,我没有想要去为难你,”周成芳只一眼就看得出青年脸上的纠结,“我只是想你帮忙留心一下。”
“周婶,你别太担心了,我会帮你留心的。”
其实,唐弈一点把握都没有,更为重要一点是因为涟州城在当今天子的脚下,来来往往的商队非常多。
每天进出城的人流量十分大。
在这种情形想要找人很难,况且还有黑白无常二人交代的逃出来的半灵体,唐弈想一想就头疼得很。
青年难得露出迷茫的神情,二人出了成衣铺他竟看见既明的佩玉亮了一下,忙抬手拉了他一把提醒。
三界各处联络的手段不同,就像清峰观内师兄弟偏爱用符纸折成飞禽传言,酆都鬼魂则使用佩玉。
既明伸手在佩玉上抚了下,微闭着眼睛摩挲着佩玉身上的纹路,缓缓睁眼,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蹙着。
“我先去取一些东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唐弈点点头,“好。”
既明走后青年百无聊赖地站在街头。
暮色将近,红日慢慢坠下来,有一些小摊贩正在收拾摊子上的物件打算回家,行人的身影被拉的老长。
一旁的兵器摊的摊主倒是吆喝的挺起劲。
他定睛一瞅,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壮汉身旁的兵器架子上放置不少的兵器,看得出是个练武的行家。
唐弈稍显吃惊,他常在这条街上走,但却从来没有发现还有个卖兵器的摊子,而且摊主又是个生面孔。
十有八.九是刚到这里的外地人。
壮汉嘴里头吆喝的起劲儿,不少好事的百姓见状凑过来对着兵器指指点点,他不由得走上前看热闹。
唐弈还挺喜欢各种兵器的,想当初他手里的通天剑是师父亲手交给他的,说是他的佩剑,物归原主。
他只当师父是在开玩笑。
“可以来试试,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应有尽有。”
摊子前围观的人摇摇脑袋,往后缩了一下,唐弈在人群中忍不住喊了一句,“好汉,真的可以试试嘛!”
“当然,兵器要用的顺手才是,我牛二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少侠大可放心随便试。”
魁梧壮汉把胸脯拍的啪啪作响。
唐弈挤进摊位前看了一番,目光落在兵器架上的一把红缨枪上,枪头锃亮,和枪杆连接处系有红缨。
虽然他从小就练的剑,却总想尝试一下长枪。
“想要它?”见他目光黏在长枪上,牛二二话不说从兵器架上把红缨枪递给他,接过他的通天剑帮他拿。
唐弈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红缨枪枪杆极长便于横扫、刺杀,枪纂沉甸甸,握在手中却是十分顺手。
他握住枪杆随意挥了两下,步履稳健,臂膀和手腕更是气力合一,暗含杀气,缨穗随着动作犹如烈焰。
明明从没有用过长枪,可是却又十分的顺手。
青年这一套枪法可谓行云流水,仿佛这些动作早就在私下里练过了千百遍,惹得围观人群拍手叫好。
既明一回来,目光在街上扫了眼,瞳孔骤收。
唐弈此番出门没穿道袍,此刻一身黑衣劲装手中长枪灵活的翻转自如,枪如游龙,去如箭,来如线。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牛二的眼里露出赞许之色,方才见青年在舞枪的时候气息冗长,身手矫健,“小子,你是练枪的吧!”
“我是道士,从小练剑。”唐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帮忙拿剑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小子佩剑的剑鞘通身都乌黑如墨,剑身古怪,看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剑。
牛二爽朗地笑了两声,“你这把剑当真是个宝。”
“谢谢!”抹了一把额前的汗,青年抬头一眼就瞥见既明站在人群,长身玉立,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唐弈一走,立刻有人上前问价。
——
青年擦了一把额前的汗,立刻快步朝他走过来。
“想不到道长还会舞枪。”既明眼底带着一丝笑意。
唐弈脸上明显是微微一愣,只说,“我五岁就跟着师父学习剑法,没碰过枪,方才我感觉十分疑惑。”
青年在脑中认真回想起来,大概是在一触碰到红缨枪的一瞬间,醍醐灌顶,就好像已经练了千百遍。
既明道:“可能是练武之人的通性。”
唐弈听罢,就没有去追究了,复又想起来在王家的西厢房中男人使用的仪刀,当时确实让他很是惊讶。
“你的仪刀也很威武。”青年忍不住感慨一句。
其实应该叫它龙凤环仪刀,此刀的刀柄上头会装饰金银和宝石,施龙凤环,所以看起来就极尽奢华。
只是此刀却只为皇家所有,以至于唐弈在刀身见光的瞬间以为是他眼花了,但龙凤又是皇家的象征。
所以唐弈看到的第一眼就曾想过既明的身份。
再结合他所穿的绣金衣袍,青年突然意识到既明在其生前的身份绝不简单,这样一切才都能说得通。
但为什么没有姓氏呢?
☆、红尘镜
二人在路上买了点青菜打算返回小筑。
路上,一个黑影猛地冲向唐弈怀里,既明下意识就冷着脸要抽出刀将其甩开,在他看清楚后又收了手。
是一只黑底红字的符箓做成的小鸟。
唐弈双手猛地一拍,小鸟就消失在手中。
取而代之的是师叔的大嗓门。
“——我的好师侄,你师父的破镜子我用了,真是一点用都没有,照了半天别说影子了,连毛都没有!”
他揉了揉惨遭□□的耳朵,“过一阵子,师侄你想着到我这儿来,镜子给你,等你师父出关还给他。”
“唐唐天地红尘镜不过如此。
清峰观都用符纸传递消息,但是师叔偏偏不传信件非要传音,且嗓门极大,每次都吓得人打个寒颤。
“这符箓……”既明欲言又止。
唐弈立刻和他解释说,“我师叔是一名鬼修。”
不少道士对鬼修嗤之以鼻,可是禹文师叔从小到大都待他极好,为人和善,小时候经常带他玩泥巴。
既明问:“你师叔说什么了?”
“说是向我师父借的天地红尘镜用完了。”
唐弈耸耸肩,一张脸上颇为无奈,“但听我师叔的意思好像什么都没照出来,才让我得空去取回来。”
既明闻言,微微挑起眉头。
天地红尘镜算得上是六界中的珍宝。
只可惜它的功能有点鸡肋,据说红尘镜照人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但片刻后,就会出现照镜人的前世。
所以一旦看过前世了就觉得没意思。
当年是度华上仙赠予师父,前阵子师叔裴禹文知道天地红尘镜,磨了好久,借到后又叫人家破镜子。
好歹人也是半个宝物。
“听起来,这镜子还挺有意思的。”既明笑道。
唐弈幽幽叹了口气,推开了院门,“最近还要去查起尸鬼一事呢,实在分身乏术,镜子过一阵去取。”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
进了院,唐弈从房里拿出画像,展开问了一嘴既明真有这画像上的人存在吗,男人端详片刻挑起眉头。
既明道:“半灵体后颈上有一颗小红痣。”
青年才注意到画上的红点,只是因为整幅画实在太抽象他一开始都没在意,没成想还真是一条线索。
唐弈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可是我们该怎么找?”
“是你,不是我。”既明声音里带着笑意。
唐弈:“……”
没想到既明居然撇清自己,青年立刻趴在床榻上假模假式地抹了把泪,“好你个没良心的,和离吧!”
“——和离吧!”
宋炀来送茶水,闻言,立刻道,“大人三思啊!”
他只是兴致来了想皮一下,谁成想还就刚好被来送茶水宋炀给抓了个正着,一下变成大型翻车现场。
“炀炀,我在说笑呢!”唐弈硬着头皮解释。
宋炀的目光在他俩的身上来回打转。
他不赞同地摇了摇脑袋,哪有人拿和离来说笑的。况且,冥婚受阴司和神明保护,即便真的和离也不是想离就能离得了的,想着,他用眼神示意男人哄人。
宋炀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偏偏既明夷然自若不说还上前温声细语地哄他,说半灵体一事交由他处理。
宋炀这才满意的离开。
唐弈眼珠子都快瞪掉了,见他还揽着自己,终于忍无可忍地用胳膊撞了下,“我说,炀炀他人都走了。”
“我不是怕你和离嘛!”既明一本正经地说。
唐弈:“……”你还上瘾了啊!
——
傍晚。
既明趁着夜色去了一趟罗酆山。
酆都殿灯火通明安静得很,还是既明抬手掀开珠帘才发现封言端坐在里头,他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
“既明。”
八仙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封言坐在另一头穿了身显眼的象牙金锦织衣袍,见了他一双杏眼亮起来。
既明扫视了一眼八仙桌,“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封言听闻此话微微皱着眉,一腔爱意却数次热脸贴冷屁股让他够心寒的了,甫一见面又是这般态度。
“我只是想叫你用晚膳。”封言语气里又不自觉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气鼓鼓地心想:他真是油盐不进。
他是藤壶一族最小的小妖,藤壶一族雌雄同体在妖界十分珍稀,受尽宠爱,偏偏这男人总是冷着脸。
“不必了,没胃口。”既明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既明,我明白你不想见我,但是,我今天找你来只是因为你让我找的那个人,我打探到了他的消息。”
见男人转身就要拂袖而去,方才还端坐在八仙桌前的封言终于彻底慌了神,他立即站起身来大声说。
闻言,既明果然停下了脚步。
男人眯着眼睛,目光盯着他,“他在哪里?”
既明的目光实在太过危险,饶是渴望亲近他的封言都觉得好像要被吞噬了,只得狼狈地偏过头躲避。
他有些犹疑,稍一迟疑又说:“我刚刚才收到了我族人从阳间传递来的消息,具体在哪还不得而知。”
既明虽然脸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最好不要给我耍小心思,我可以救你,当然也能杀了你。”
等到男人彻底离开殿内后,封言才抹了一把额前的冷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当男人沉着脸回到小筑里,一股地瓜的香味一路从灶房飘到了他的房间里,惹得人喉咙咽动了一下。
唐弈捧着地瓜坐在灶台边,因为地瓜上头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他吹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
挑的黄心蜜薯个顶个的大,他烤完以后满灶房都散发着烤地瓜诱人的香味,吃到嘴里更是甘甜可口。
再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既明,四目相对男人瞥了眼他手里的地瓜,青年一愣,随即抬手掰了一半给他。
二人待在灶房里没人言语,唐弈还记得方才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更尴尬了。
半晌,还是既明率先开口:“我会安排尚在阳间的小鬼打探半灵体的消息,一有消息就立刻转告你。”
唐弈闻言,心里那点不自在也消除了,点头应是。
——
翌日一早,格外热闹。
唐弈从床榻爬起来盥漱完,见宋炀绘声绘色的和元元讲述什么,凑近一听,才知道是王家出了大事。
说是几个仆役在打水的井里发现王家贵的尸体。
偏偏昨日徐氏收拾了包袱,还在晚上趁着夜色连夜赶出了城去,甚是蹊跷,都说是徐氏推了王家贵。
唐弈心下一动,问:“炀炀,可有徐氏的消息?”
“没有,”宋炀摇摇头,“听说衙役打算缉拿她。”
青年从怀中摸出施晴的荷包,“炀炀,等到入夜你就带着这个荷包前往王家,把它交到施宁的手里。”
现在王家上上下下都在忙,所以只能等到入夜让宋炀潜进去转交给施宁了,便将她的样貌描述了遍。
宋炀点点头,收下了荷包。
不出片刻,既明一脸严肃的询问,唐弈如实告知后感慨了一句恶人自有天收。饶是算盘打得再响,可若是阎王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生卒年月是由判官笔所写,而且阎王会参考功德簿写生卒年月,功过互抵,再不然就波及到家人。”
既明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唐弈点点头,就见一只纸鹤飞来,纸鹤稳稳当当落在他怀里变成了一封信件,青年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既明见状,问:“怎么了?”
唐弈道:“湘月村有村民失踪了。”
说起湘月村二人都不陌生,一个来帮忙捉鬼却因村长的迂腐险些命丧黄泉,一个被束缚在祠堂数年。
既明神色缓和了不少,“湘月村可谓是穷乡僻壤,村民是自己出走,还是真的失踪了,还有待定夺。”
唐弈点点头,“确实,所以这次还需走上一走。”
师兄在封密信也指出了这一点。
唐弈记得自己去湘月村时,村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过得都不好,而且村里孩子很少,如若说是村民无故被拐未免太牵强了一点。但是事关重大,如果一旦查出村民不是出走,而是消失了,立刻就可以跟起尸鬼伤人一事有所关联起来,顺藤摸瓜的找出起尸鬼。
毕竟炼制起尸鬼确实需要尸身。
“也好,说不定有什么线索。”既明在这一点和他一拍即合转身回房收拾包袱,二人决定送完阿怜出发。
青年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的性格还是比较相似的,雷厉风行,决定了要做就立刻行动。
只不过元元跟宋炀十分伤感。
唐弈平常捉鬼都早出晚归,况且上次他从湘月村回来前前后后至少三四天。二人上路前,唐元和宋炀在门口偷偷抹泪,青年叹了口气,一颗心都要碎了。
既明说会带地方特产回来,二人闻言才吸了吸鼻子乖乖的把泪珠子收回去,唐弈才安心的翻身上车。
只是湘月村的位置很偏僻,二人先是乘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一阵子,骑马走了偏路,费了不少的力气。
等二人赶到湘月村的时候,暮色将至,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已经吹灭了烛火,两个人又为借宿犯了难。
敲了几扇木门才有人开了门。
年迈的金婆婆举着座烛台,用浑浊的眼珠在他们身上打量半晌,点了点头,二人才得知她眼睛不好。
“小伙子,”金婆婆步履蹒跚,引着他们进了里屋。里头一股子说不出的霉味,一张不大的床和一张摆着茶碗的木桌,两把椅子,是房间里全部的东西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了,你们凑合一下没问题吧!”
“多谢婆婆,没有问题。”既明眼底含着一丝笑意。
☆、同床共枕
当唐弈躺在床榻上的时候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居然会和既明同床共枕。
他缓缓侧着头瞥了眼男人,却看见既明的双手交叠在被褥上,胸膛起伏着,依稀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是房中烛光过于昏暗,将男人本就俊美不俗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立体了,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落下两片小阴影。
半晌,唐弈正想要收回目光,没想到既明却翻了身朝着他的方向侧身而睡。他只穿了件亵衣,因为翻身的动作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而青年的视线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男人佩戴在脖颈处的莹白玉坠上。
一瞬间青年倏然睁大眼睛,这块玉坠无形中仿佛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下意识伸手攥住玉坠。
上头雕琢的图案极其复杂,唐弈看了半天都猜不出雕琢的究竟是什么图案。不过似乎更像一种图腾。
发觉玉坠状如凝脂 ,白如截肪 。他想应该是近乎无瑕的羊脂白玉,摩挲了片刻,才恋恋不舍的松手。
青年小心翼翼地放了手,一抬眼却看见既明正睁着双眸静静地凝视着他,睫毛的暗影笼罩着眸底的神情。
唐弈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一时间竟然忘了他在外侧,况且这张不大的床榻要容纳两个人本就很吃力,一翻身都有可能掉下去。
既明长臂一伸将他揽进怀里。
“小道长,睡不着吗?”男人眉头轻挑,神色平静的低头注视着唐弈,只是眸色幽深,像一缕化不开的浓墨。
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床被褥,加上两个人的身上都穿着布料十分轻薄的亵衣,所以难免会有肢体接触。
唐弈立刻摇了摇头没说话,闭上眼依然能嗅到一股清冽幽香萦绕在鼻息间,这让他有一点心猿意马。
眼前的人睫毛微微颤抖着,既明只是无声地看了青年片刻却并没有点破他,抬手一道凌厉的掌风将烛火扑灭。
唐弈原本以为今晚注定夜不能眠了,没想到居然非常安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只是当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睡姿居然变得一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在既明身上。
左腿竟然还跨在男人的腰间。
“……”
唐弈不禁微微一愣,他睡觉一向很听话,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换了床睡不习惯,才导致夜里睡得不老实。
青年立即侧头看了眼既明,在瞧见对方十分安稳的睡颜后才稍松了一口气,缓缓将腿从他身上移开。
就在他正打算下床的时候,却发现既明好整以暇地睁着眼看他,神色淡然,而男人目光清明,很显然早就不知道醒了多久,更不知道看了多久。
完了。
唐弈此时此刻脑袋里只剩下一句——
“如果我有罪,律法会制裁我,而不是让我每次丢人都被抓包。”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你怎么不叫醒我。”
既明慵懒地笑了笑,“看你睡得熟就没去打扰。”
——
两人盥漱过后发现金婆婆熬了粥。
婆婆在一旁招呼二人用膳,唐弈和既明道谢后才发现这粥里根本没几粒米,配菜也是几片烂菜叶子。
唐弈知晓湘月村收成不好,只有没想到再次来村子竟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青年在心中忍不住叹气。
既明把他的粥推给了唐弈。
唐弈还没有到飞升的地步,所以睡眠和五谷杂粮对青年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既明怕他一会儿没力气。
金婆婆目光在他们身上游离,问道:“你们二位为什么会跑到湘月村里来了,还是快走远一些的好。”
既明明知故问:“婆婆,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唉,最近村子里闹鬼了,都抓走了好些村民。”
唐弈旁敲侧击地问:“说不定是他们出走了呢!”
婆婆摇摇头,“连声招呼不打,包袱也没收拾。”
如此一来,确实十分可疑。二人对视一眼唐弈一边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句,一边在心里暗自揣测着。
唐弈笑道:“我们投错了路径,才走到这里来的。”
金婆婆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因为附近的官道都不通往湘月村,小道又险峻,所以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况且最近又因为闹鬼一事,前阵子除了官府派来的几个人在村子里头调查,旁人就更加不敢前来了。
没想到官府的人居然来查过。
“婆婆,既然官府的人查过,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没有,”金婆婆缓缓摇摇头,“来的人查不出什么来就只好让我们在家里待着,一入夜尽量不要出门。”
二人齐齐点了点头。
想想也是,毕竟官府都插手了,派来的人一定按照上头交代的调查过湘月村,但却没查出个子午卯酉。
唐弈从钱袋取出点碎银交给金婆婆却被拒绝了。
二人辞别了金婆婆便在村子外调查。
唐弈没有选择询问其他村民,而是在村子外的一片树林中去转悠了一大圈,既明提议跟他一起去看。
树枝影影绰绰且阴气很浓重,其实他昨日一下马就有所察觉了,但时辰太晚,到此刻才来林中查看。
唐弈握着剑谨慎地踏进树林,就看到一只浑身冒着黑烟的小鬼在地上蠕动,见了二人猛地扑了过来。
既明当即提醒他小心一点,青年虽然嘴上乖巧的应着嗯了声,却不躲不闪,飞快地摸出一张符纸来。
他淡定地两指夹着符纸像锋利的刀子朝小鬼脸上飞去,接着就只听得一声惨叫。
唐弈淡淡地扫了小鬼一眼,见它倒下化成了一缕黑烟却是飘向了既明的刀,黑烟钻进刀柄上镶嵌着白润光泽的宝珠中,无影无踪,像是被宝珠吸收了。
青年微微一愣。
“你这把宝刀可有名字?”
既明道:“紫霄。”
青年猛地瞪大了眼睛,“竟然和我的字一样。”
唐弈在小时候是没有字的,紫霄这个字是师父将他带回清峰观后为他取的,师门弟子都叫他唐紫霄。
男人抬眼看他,但眼底却没有惊讶的神色。
“紫霄。”既明嘴上嘟囔一声,却不知究竟在叫谁。
二人越往树林的深处走去,就越是觉得里头弥漫着重重的阴气,雾气朦胧,让二人不禁眯起了眼睛。
雾越来越大。
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起雾,可是一进了树林里头雾气反而愈发浓重起来,尤其当唐弈在看到树根下娇艳欲滴的花朵,顿时暗道不妙。
婆婆曾提起近来干旱无雨,二人当时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看来,树木郁郁葱葱,而林子里株株锦花绣草更是长势喜人,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唐弈忍不住叫了一声既明,想要提醒他却发现身旁的男人早就不知所踪了,只得蹲下身仔细来观察。
他掏出一张符纸贴在花朵上,那株含苞吐萼的花朵立即就枯萎了,变成黑烟,飘散在了蒙蒙雾气中。
不识庐山真而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大雾中一片混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唐弈想通后才双脚发力,跳起两三尺踏上枝头,一切清晰可见。
在看见既明显眼的衣袍后,青年那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懈的表情,他立刻翻身稳稳地落地。
“既明兄。”见男人专注的盯着地面,唐弈挠了挠头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他蹲下身去,本能地扫了一眼。
就这么淡淡地一瞥,不禁让他蹙起眉头。
因为地面上有一串排列十分整齐的脚印。
唐弈有点困惑,“为何如此整齐?”
既明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清楚。
“是百鬼夜行吗?”青年眼睛猛地一亮,他早听闻阴司每隔一月进行百鬼夜行,鬼差会审查缺少的鬼魂。
“不会,”既明指着一连串的脚印,道:“百鬼夜行中的鬼魂都飘着走,由鬼差引导,脚是不会落地的。”
二人才发现这串脚印是从树林外通向树林内的。
既明突然提议:“跟着脚印走吧,看看去向哪里。”
唐弈也赞同的点点头。
沿途四周一片寂静,连只鸟虫都没有。
二人沿着脚印一路往里走,就在两人快要走到一颗挺拔高大的苍天大树前,唐弈突然踢到一颗石子。
他眼见着那石子从脚下滚落到树干前没有停下。
而是从他们的眼前掉落下去。
唐弈当即拦住既明,“不好,快停下!”
他嘴上说着却下意识咬破食指,再用鲜血点在眉心中的竖纹之上,纵目睁开,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眼前哪里有什么苍天大树,石子滚落的另一端分明是险峻山势的悬崖峭壁,让青年心里头不禁胆寒。
既明挑挑眉,问:“脚印是村民的吗?”
“既然不是鬼魂的,就可以肯定是人。”
只是眼下这串脚印通往的地方是悬崖峭壁。
唐弈脸上露出了一点愁容,按理说只有一行人都被催眠了才会一齐跳下崖,再不然起尸鬼成群结队。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被抓走的村民凶多吉少。
“轰”的一声身后突然传来类似野兽的吼叫声。
青年的脸色变了变。
☆、原清越
唐弈回身一瞧,是一只煞气凛然的黑狼。
说是狼,但其实更像是狼妖。通体皮毛呈黑色唯有头顶的一对眼睛是赤红的,它目光不善地盯着二人。
他嘴角微微下抿,低声问道:“是狼妖?”
“不是。”既明斩钉截铁地说。
黑狼在地面上磨了磨爪子,只是怒气冲冲地看向二人却并没有直接扑过来,长剑在他手上轻轻振动。
既明望向青年,道:“我来吧!”
唐弈立刻心领神会。
长剑一收,青年看着男人侧步旋身,仪刀的刀身自上而下散发着凛然的寒气,一招一式更是连绵不绝。
唐弈阖上天眼清晰地看到,既明出招时刀身上不断缭绕着黑烟,随着动作,黑烟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是很凄厉的惨叫声。
紫霄刀曾斩过无数的鬼魂。
裹着劲力的刀刃长刀直入,其劲力之大让唐弈下意识运转真气,稳住身形,黑狼挨了一刀轰然倒下。
然而黑狼倒下后地上却涌出了成百上千只老鼠。
当青年蹲下身来定睛一瞧,突然明白原来黑狼是由无数只鼠妖一齐组成的,扮成狼妖过来吓唬二人。
他拎起一只鼠妖的尾巴,对方就吓得吱吱地叫唤。
先前不少鼠妖被斩于刀下,均化作一缕袅袅的黑烟被宝珠缓缓地吸入刀内,既明长刀一收没再继续。
当啷一声,一颗黑色棋子打在地上,四周的鼠妖立刻抱头鼠窜灰溜溜的跑了,唐弈盯着那枚棋子一愣。
“——清越师兄!”
月白锦袍的男子莲步微错,足尖在枝头上轻轻一点似脚踏红莲,翩然落下,他面对着看向唐弈二人。
原清越脸上戴着面纱,双眉下是清澈的凤眼。
“紫霄师弟。”他目光转向既明,还带着一点疑惑。
唐弈在中间介绍一番,二人很快相互问好。
知晓师兄日夜兼程的赶路,青年又将金婆婆说过的话原封不动交代了一遍,让师兄更快的了解清楚。
原清越点了点头,四下看了一眼,“此地瘴气严重,容易产生幻觉,绝对不可久留,先出了林子再说。”
唐弈和既明一齐应了一下声。
难怪方才会看到参天大树,原来是在树林中吸入的瘴气在作怪,差点出事,还是那颗石子救了一命。
“你们说,村民会不会是误入了树林,又毫无防备不小心吸入了过多的瘴气,才导致迷迷糊糊坠崖?”
路上唐弈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既明摸了摸鼻尖,“现在还不敢肯定,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在干旱无雨的情况下,为何树木郁郁葱葱?”
这是个问题。
三人出了林子,迎面就撞上几个村民,瞧着各个都面黄肌瘦,脸上更是差得很,只听见几个人在说话。
“张哥就是进了林子人才没的!”一个大伯拦住前面几个晒得肤色发黑的汉子,正苦口婆心的在讲道理。
“依我看,干脆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让它作怪!”
“我家存水的水缸不知叫那个杀千刀的给砸破了。”
三人从几人的口中才得知,因河水干涸,加上老天迟迟也不下雨,庄稼干旱,想去树林里挖点野菜吃。
“大哥,大伯说的确实没错,树林深处的瘴气稍一不注意就会让人产生幻觉,被困其中,无法脱身。”
原清越出面和他们解释。
大汉面露难色,低声嘟囔:“这可怎么办啊!”
唐弈和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待他们一行人走了他才从怀里摸出两张雨符来,“眼下就只得先求雨了。”
既明道:“只得如此了。”
——
五行符对应的是: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雨。
因而用五行符可以呼风唤雨。
青年照例将雨符贴于剑身,既明和原清越撑着伞在一旁注视着他一举一动,见他动作格外干净利落。
“——雨来!”
唐弈话音才落,先是刮起大风,而后空中缓缓地响起了几声低沉闷闷的雷声,乌云随着电闪雷鸣涌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
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唐弈轻吁了一口气。
“下雨了,下雨了!”村民听到动静欣喜地跑出来。
方才转身走出不远的汉子,原本垂头丧气冷不丁被雨浇个正着,转悲为喜,咧着嘴和同伴往家走去。
既明将油纸伞撑在唐弈头上,抬手摸了摸青年被雨水淋湿的衣衫,低声询问:“小道长,你冷不冷?”
男人只不过在他耳边询问,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既明凑近青年耳畔咬耳朵,而唐弈似乎早就习惯了。
原清越眼神错愕地看着二人。
他这个师弟素来独来独往,所以今日一见到他身侧站了个男人才吃了一惊,不过好在二人关系融洽。
“我不冷。”唐弈闻言有些惊讶,但因为他是修道之人很少有人会问他冷不冷,他露出个笑容让他宽心。
原清越站了半天咳嗽一声,他了解小师弟知晓恐怕一个时辰雨都不会停止,提议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三个人回到村子里还真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是一个破烂不堪的旧屋子,进了屋子里头就看到只有一套布满灰尘的桌椅,床榻和帘子爬满蜘蛛网。
但好歹能遮风挡雨。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人住,屋里阴森森的,唐弈背着包袱在屋里转了一大圈,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
原清越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了一块布。
他铺在桌上,“紫霄,来下棋!”
唐弈一听到下棋就皱起眉头来。
他师兄棋艺可谓十分精湛,当年唐弈还在清峰观里跟着师父学艺,和师兄下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可仍旧坚持不了几步就败下阵来。
“既明兄。”唐弈眼巴巴地瞅着既明。
他觉得这样身份不俗的人,应该会比较喜欢下棋。只可惜对上棋痴原清越,就不晓得结果会如何。
他看了会儿自觉没意思,索性坐下来调息打坐。
待真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小周天,唐弈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外头的雨停了,而既明和师兄仍在下棋。
“下几局了?”见二人聚精会神,他才小声地询问。
既明道:“十局。”
“战果怎么样?”
“你师兄赢了六局,我赢了四局。”男人头也不抬。
唐弈听此话不禁瞪大眼睛,他师兄这个棋痴之前总是缠着师父和师叔下棋,吓得二人见了他绕道走。
能从原清越手上赢一局实在是难得。
唐弈一出门发现天色不早了。
门口就看到村民围在一起,为首的妇人正红着眼睛声泪俱下的向他们诉说,唐弈抬腿跟着凑了上去。
他站在一旁听得差不多了,原来这妇人方才还一直屋里头给人做针线活呢,儿子跑出去玩被劫持了。
那杀千刀的贼人竟然还留了信让她出钱去赎人。
“贼人说若是我拿不出钱,就叫人把我儿子卖到县城里的烟花之地做小倌,我手里就只剩五两银子!”
那妇人眼睛都哭肿了。
其他围观的村民都忍不住摇头叹气。
唐弈听了片刻,才道:“此事可有告知村长?”
没有办法,湘月村实在是偏僻,若是想要去报官的话就得连夜赶赴县城里头,到那时候人早就没影了。
妇人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哭:“村长前天就死了。”
唐弈听此话脸色大变。
当初险些让自己命丧黄泉的村长居然死了。
他一语不发地往屋里走。
回房里唐弈和二人叙述了方才自己听到的。
“既然是方才被拐走的,地湿路滑,加上湘月村本来就偏僻得很,八成没走太远。”既明想了想说道。
“现在追的话应该能追上。”原清越立即收起棋子。
“事不宜迟,我们兵分三路。”
“好。”唐弈点头应下。
外头的雨虽然停了,但是太阳已经落山。只有快马加鞭的去找人了,若是待到入夜,天色昏暗更难找。
——
李四还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
“大哥,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什么意思?”张三背着晕过去的小男孩。
“我看村民都穿着粗布衣裳,瞧那德行不用想都知道过日子都得勒紧裤腰带,哪还有银子来赎人啊?”
“废什么话!”张三抬腿踹了他一脚,说:“要是再过两个钟头还没人拿银子来,咱哥俩把他卖到青楼。”
李四立刻笑嘻嘻地挠挠头,有些达官贵人就喜欢这种不到十四五岁的孩子,应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二人在树林里绕了一大圈。
“大哥,不对啊,这里刚刚不是来过吗?”
李四瞅了一眼树干上的记号,狐疑地问。
“他娘的,都什么破地方?”张三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忙不迭地左右张望一下,树林里一片静谧连个鸟叫都听不到,怪吓人的,李四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大哥,我看这地方是不是有鬼啊!”
“少放屁!”张三拿眼剜着李四,“净自己吓唬自己,你我连私盐都敢拿去贩卖,还能怕几个小鬼不成!”
说起来,二人本是边城两个小盐贩子,只不过最近手里头私盐都卖不出去了,因为上头查得严,前阵子好几个弟兄因此掉了脑袋。二人才连夜进了涟州城。
没走官道都没什么盘缠了,路过湘月村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玩水,就动了歪心思劫了过来。
本想着换点金银细软,没想到村子里这么穷。
真是晦气!
“大哥,我们又回到了这里!”还别说,由于李四这一嗓门还挺尖细,吓得张三一激灵,只是看清楚标记后他不禁陡然绷紧了身子,他不信还真见鬼了不成!
李四越想越邪乎,“鬼打墙,鬼打墙!”
“闭嘴!”张三被他吵的心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二人决定在原地歇一会儿。
刚坐下,感觉一阵阴风吹过,李四仿佛是被烫了屁股一样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紧张兮兮地抓着张三。
“大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张三警觉地竖起耳朵,“是风声。”
“不是。”李四有一点犹豫和担忧。
张三想说肯定是他听差了,就看见一顶四周缀以银白通体却为墨黑的轿子,像是幽灵一样飘了过来。
轿子虽然格外华丽,但却没抬轿的伙计。
李四直接就被吓得晕了过去。
张三一边跑一边解着绳子,他为了行动方便才把被打晕了的孩子绑在身上,现在看来是费力不讨好。
就在他要跑出林子的时候,却看到一个戴着面纱的男子就站在离他不远处,那男子见了他微微一愣。
“鬼!林子里头有鬼!”张三气喘吁吁的,他说完本来是想接着跑,但眼前的人力气太大,抓着他不放。
原清越略微迟疑了一下,“你说的鬼可是长这样?”
说着,他缓缓掀开面纱。
☆、周成旭
树林里传来一声尖叫。
既明闻声掀开轿帏示意落轿,八个白脸小鬼整整齐齐的应了声,缓缓落轿,既明寻着声音飞身前往。
一到地方,见原清越蹲在地上,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眨巴着眼睛,地上躺着不省人事的人。
既明见状,问:“怎么了?”
原清越耸耸肩,一脸无辜地摊手,“我一来就发现他晕倒了。”
唐弈拿着条手帕掩住口鼻,在进林子前还特意用皮水袋里的水将手帕弄湿,避免会吸入过多的瘴气。
前方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叫声。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用手掐着一个男人的脖颈。
“住手!”唐弈立刻拔剑相对,在月光下他清楚地看到施暴人的指甲又尖又长,他二话不说就挥剑斩下。
那人当即收了手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弈瞧着这妇人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的粗布衣裳更是脏兮兮地散发着恶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侧步旋身,又是一剑拍在她手臂上,只听当啷一声仿佛一剑打在铜墙铁壁,对方没有伤到一丝一毫。
那妇人突然平举着双臂,一蹦一蹦的朝远处跳去。
青年心里头不由得一惊,种种迹象表明是起尸鬼!
“好汉救命,好汉救命!”李四见他想走,立刻抱住他的大腿。
“你被她咬了?”唐弈嗅到他身上有股血腥味。
李四哭丧着脸点点头。他方才刚醒,想要赶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冷不防遭人袭击,还被咬伤了肩膀。
瞥了眼他的肩头,唐弈道:“没救了,等死吧!”
“大侠救救我,救救我!我李四发誓再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一定会重新做人,救救我!”李四也晓得方才的妇人不是寻常人,立即跪地磕头向他求情。
唐弈瞅了他两眼皱起眉头,最终还是卸下了包袱取出模样精致的瓷瓶给他,让他抹在伤口转身离去。
李四自当千恩万谢的收下,但是打开瓷瓶却发现里头是一股冲鼻的血腥味,只得咬咬牙沉默地上药。
唐弈的真气勃发,凌空而飞,只在瞬息之间就追上了还在蹦蹦跳跳的起尸鬼,折了树叶扬手朝她刺去。
极强的劲力裹着树叶,如利剑朝起尸鬼飞去。
只是起尸鬼仿佛有所察觉,侧身横移后树叶才堪堪顺着她的粗布衣裳擦过,青年翻身挡住她的去路。
三番两次被阻挠,起尸鬼彻底恼了。
她手腕上戴着断了的铁链,随着妇人每一次挥舞的动作会发出不小的声响,五指呈鹰爪状朝他抓去。
若是被起尸鬼抓伤,伤口便会血流不止。
唐弈身形快速扭转,长剑顺势挡在面前,身体凌空向后蹬了两步,让妇人扑了个空,手上也没敢闲着。
他摸出一张符纸闪身贴近,身影腾挪,抬手‘啪’的将符纸贴在起尸鬼的额前,眼下他的神情有些疲惫。
然而符纸虽然贴了上去,可却对起尸却没有影响。
妇人回身就是狠厉的一爪,唐弈瞳孔一缩,默运真气凭空向后腾挪拉开距离,只是衣袍却被指甲抓破。
他立刻改变策略,身形一转,从腰间抽出捆灵锁。
捆灵锁是仙界的奇门兵器,以心念一起六界皆可捆于其中无法挣脱而得名,连大罗神仙也奈它不得。
“小道长,”身后传来既明的声音,“我来助你!”
二人一黑一白身形交错,势必要将起尸鬼给拿下。
——
“燕子,”就在二人将妇人打的节节败退,唐弈刚用捆灵锁将起尸鬼捆绑起来,就瞧见一个汉子跑过来。
“你们别伤害她!”
那汉子皮肤黝黑,胡子拉碴,身上衣衫还算整洁。
既明将长刀抵在他的脖颈,“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发妻。”汉子微微一愣,低垂着脑袋道。
一听此话,二人皆愣在原地,青年难以置信的目光不断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壮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朴实的汉子搓了搓双手,道:“我叫周成旭,燕子是我发妻张秋燕的乳名。”
唐弈满脑子就剩下“周成旭”三个字。
他蹙起眉头说道:“你有个姐姐,名叫周成芳。”
周成旭闻言却是脸色微变,他目光缓和地盯着眼前大有来头的二人,问道:“少侠,你认识我姐姐?”
既明接过话茬,道:“是你姐姐托我们来找你。”
周成旭听此话眼眶微微泛红,良久,他才声音哽咽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问:“我姐姐她过得还好吗?”
唐弈说:“她很好,只是很想你”
“是我对不起她。”
二人从他的话中渐渐听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周成旭早年和姐姐一起打理家中的成衣铺,后来姐姐嫁了人,他也娶了妻,一家里人其乐融融。
姐夫在酒后失足坠护城河,妻子张秋燕在和他过了三年恩爱的夫妻生活后,却因为小产落下了病根。
没两年就彻底离开了周成旭。
无法接受妻子病逝的事实,就在当天夜里他孤身一人雇了辆马车到湘月村,车上还载着妻子的尸体。
湘月村是张秋燕土生土长的地方。
其实周成旭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希望将发妻葬在湘月村附近的树林里头,落叶归根是妻子的愿望。
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位高人。
在他含泪决定下葬的时候,黑衣人却拦住他声称可以让他的妻子死而复生,那人嘴上说的信誓旦旦。
他知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管当时的周成旭听了黑衣人的话并不太相信,但还是按照指点去做了。
张秋燕果然真的“死而复生”了。
唐弈听此话顿时欲言又止,炼制成起尸鬼其实和活死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即便头七没过用的肉身。
到头来依然改变不了她死去的结果。
高人说张秋燕要吃肉保命,然而当时的周成旭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对此只是没有任何疑义。
一开始周成旭唤妻子乳名,给她换洗衣裳,她都能够明白且配合,好似常人,他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张秋燕的行为举止变得很怪异。
她总是平举着双臂一蹦一蹦的走路。
而且对血腥味十分的敏感,有一回他上山砍柴不小心划伤了手,随手包扎,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最后还差点将他咬伤了。
为了让张秋燕能维持性命,周成旭只得隔三差五去城里买点鸡肉猪肉回来,而且妻子的胃口十分大。
渐渐的,他发现妻子更喜欢吃活物。
上次他买回来一只活母鸡,张秋燕竟然直接连毛带血的将母鸡吃了个干净,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
当时周成旭看到全身血液都要凝住了。
没过几日,他听到村里人说,近些日子村子里有好多家村民丢了不少的牲口,前几天还丢了五六只鸡。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不久前还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张秋燕性情大变,连碰都不让男人碰一下。
由于经常去村子偷鸡摸狗,周成旭只得用铁镣将妻子手脚锁上,关在屋里,免得她又进村子里偷鸡。
不过好在湘月村村民不多,周成旭就和妻子住在在山上搭盖的一间小屋里,没人发现多了一户人家。
没成想这回不知怎的竟把手腕粗的铁链挣断了。
“不是她挣脱的铁链,是有人砍断了铁链。”
既明一针见血地指出疑点,第一,常人如果想要快速挣脱手腕粗细的铁链子,只有习武十年以上的人。
依靠一身劲力将铁链崩开,如此一来铁链势必就会碎的一块一块不成样子,而且声音一定会极响的。
不过眼下虽然铁链断裂了,但是她两只手腕上的铁镣却没有任何损坏迹象,铁链上却有利刃的痕迹。
这足以证明是被人为斩断的。
“除此之外,被炼制成起尸鬼,如果炉火掌握的不到位会残留点原来的习性。”唐弈语气很平淡地说。
他扫了一眼被捆灵锁捆住不能动弹的张秋燕。
以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比起吃肉起尸鬼分明是更喜欢吃活物,也包括人,而且没有肉也不会死。
他们饿了就去寻找食物,这个食物当然指的是人。
“原本她可以投胎再世为人的。”
周成旭双手颤抖,“那现在呢?”
唐弈道:“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青年嘴上说得很不近人情,但确实没错。况且燕子对村民来说是巨大的隐患,一旦咬伤别人不是小事。
“张秋燕不是人,变成起尸鬼后,她就不再能自主的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了。”既明知晓男人的心思。
亦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周成旭闻言不禁潸然泪下,在湘月村的这段日子里他和张秋燕在互相折磨,可是实际上她早就死了。
留下的只有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唐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兄弟,只是在下仍还有一事不明,需要问你,教你炼尸的高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说我可以叫他无名。”
“你可记得他的样貌。”既明问。
周成旭点点头正要说下去,唐弈却突然听见草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有数支利剑朝三人射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隐隐有合围之势。
“不好,有埋伏!”唐弈无暇细思,抽剑挺身抵挡。
一支支利箭犹如寒星破空。
既明挥刀打落两支长箭,“小道长,小心身侧!”
一场箭雨约摸持续了一炷香的时辰。
稍不留神就会被利箭擦伤,唐弈身上的衣袍已经破了大大小小的几个口子,待箭雨停下才稍事休息。
只是周成旭身中数箭,被扎的像只刺猬一样。
青年拾起地上的长箭一瞧,鹰毛箭羽,近百支箭且箭头长而尖细,锐利无比,证明袭击者并非只一人。
至少起码得有十几位精通弓弩的弓箭手。
“紫霄师弟!”原清越闻声赶来,只是刚来就被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吓了一跳,他摇摇头不禁啧啧两声。
一地的长箭,箭杆被斩成两半,还有一只仿佛刚去完草船借箭回来的刺猬人,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混战。
既明抬眼审视他,问:“方才你去哪儿了?”
☆、既明
一句话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原清越却只是微微一愣,“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把孩子送回村子里了!”他说罢,抬手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给男人瞧,得意地说:“她送了一整只烤鸡!”
唐弈问:“那贼人呢?”
“在林子外抓到个壮一点的,另一个又高又瘦的汉子一走出林子被逮个正着,但他肩上有伤口,他俩一旦被关在一起,肯定商量逃跑,就叫村民分开关。”
“那就好,”唐弈适才放下心来,道:“那又瘦又高的汉子是被起尸鬼咬伤了。”如果听话涂药还能活命。
原清越一怔,“你救了他?”
他没有否认。
原清越又问:“她真的跟失踪的村民有关?”
这个“她”无疑指的是张秋燕。
闻言,唐弈不禁陷入了沉思,但是既明却在这压抑的气氛中声音平静地说:“除非村民被抓去做尸体。”
此话一出,剩下的二人不禁汗毛竖起。
炼尸确实需要新鲜的尸体,可方才和既明二人联手对付张秋燕都筋疲力尽,若是一群青年不敢细想。
岂不是整个涟州城都乱套了!
唐弈抬头瞥了一眼张秋燕,对方怒目圆瞪,他相信只要将捆灵锁彻底解开了,她一定会朝他们扑过来。
原清越近距离瞅两眼,忙不迭地掩住口鼻。
牙齿过长的缘故,她嘴巴闭不上,加上张秋燕总是吃肉的原因,一股子腥臭味。且眼白发青,就连眼珠也不似正常人眼睛的颜色,一双指甲却是又尖又利。
如今她已经不会讲话了,张开嘴只能发出怪叫声。
见师兄揭了他贴的符纸后,虽然知晓有捆灵锁可唐弈还是提醒师兄小心点。就见原清越在胸前摸出一张黑底红字的符箓后,“啪”地贴在张秋燕的脑门。
张秋燕立刻闭上眼像被定了身一般无法动弹。
“鬼修符箓。”既明看得清楚。
“没错,”原清越贴完接着说:“师叔给我的。”
师叔居然知晓尸鬼现身了,唐弈只知道师叔隐居山林避世不出,无心尘世,这次的消息居然挺灵通。
他边说边掏出剩下的符箓,“那日你走后,师叔就回到清峰观查看颜昊伤势,我就一五一十地讲了。”
“师叔一共给了我三张符箓,告诫我遇到尸鬼可以用它暂时封印,以便逃命,时辰到了尸鬼会清醒。”
二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鬼修,光用符箓封印也不行,难保会没有心怀恶意的有心人揭开符箓,尸鬼清醒就会危害百姓。
为了确保它不会再犯,最好的方法就是清除。
但是尸变的他们刀枪不入,只得引雷电劈死,亦或是用不灭冥火将其烧成灰,可惜冥火是仙界的至宝。
最终,唐弈招来雷电将张秋燕粉身碎骨。
——
三人最后又回到金婆婆家。
金婆婆喜笑颜开地表示又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原清越在房里用了晚膳后,推开门刚想说今晚想和师弟挤一挤,好好聊聊,就看见师弟和既明二人手脚麻利的收拾碗筷,十分默契,最后走进一个房间。
原清越碰了一鼻子灰。
等进了房间,既明坐在床沿上,问:“小道长,你师兄为何要一直戴着面纱?”竟连用膳都神神秘秘的。
“当然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了。”
既明听此话手微微一抖,还以为青年在开玩笑。
唐弈不禁回想了一下,道:“师父带他回来的时候和师门弟子说过,因为师兄太好看,在街上的时候引得好几个人为他打了起来,才让师兄戴着面纱的。”
既明瞅了他两眼,突然问:“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男人的话题实在转的太快,饶是唐弈一脑袋的雾水却也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他十分诚实地点了点头。
既明心满意足地笑了。
但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良久,青年才低垂着脑袋认真询问男人的意见,“你说,应不应该学习鬼道?”
他还是从师兄的口中得知,只有鬼修使用的黑红符箓才会对起尸鬼有作用,难怪他贴的符纸会无效。
曾经他一心一意的钻研道法,即便平日和师叔相处的非常融洽,但道法不同,自然没办法一起修炼。
今日却发现道法万象,还是多了解一点更好。
说不定师叔也可以指点他一番。
“不拘泥门派之见,褒己贬彼,和习武一样将一切路数融会贯通。跟着本心走,你是你,自然即自己。”
唐弈闻言,顿时觉得茅塞顿开,一直以来他都太纠结阴阳相克的理论,无法突破,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集大成者应取各家所长为堪用。
唐弈欣然点头,“我懂了,道即是我,我即是道。”
既明颇为赞许地看着青年,要说唐弈傍身的功夫其实根本不算差,甚至很好,且有悟性能精进不少。
二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早早的盥漱歇息了。
原清越醒的很早,他打算上山采药。
本来还想知会师弟一声的,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就看到既明穿着内衫垂着头,一手在唐弈小臂上揉捏。
男人抬头朝他看来,他立刻关了房门。
打扰了。
听到动静,唐弈迷迷糊糊地睁眼,懒洋洋的想伸个懒腰就被既明按住了胳膊,他只得侧过头去看男人。
“别动!”男人又挖了点药膏仔细涂抹。
师兄给他的药膏青年没用,被长箭擦伤的几处小伤口对他来说不不足挂齿,明日准连点印记都没了。
虽然伤口结痂没有大碍了,但唐弈还是听话的任由既明往小臂上涂抹药膏,他目光落在男人的手指。
男人指腹沾着乳白的药膏,仿佛怕他会疼就轻轻转着圈的在结痂上涂抹着,叫人觉得手臂上怪痒的。
唐弈觉得男人的手法磨人,几次都想从他手里抽出胳膊却被男人紧紧抓着,只得垂着眼安静地瞅着。
青年不自觉看着他的手,“既明,你的手真好看。”
话一说出口,二人都愣住了。
唐弈原是盯着他如玉的手,瞧了半晌却不知怎的竟将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顿时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随后只听得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笑意。
唐弈其实不晓得怎么夸人,虽然说出了心里话有点赧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饶是如此既明心情大好。
原清越回来的时候二人还在房中沐浴。
原先干涸的河居然有水了,加上雨水意味着村里一亩亩的庄稼地都有救了,金婆婆烧水让他们沐浴。
唐弈确定没有毒后,才敢让金婆婆烧水。
“既明兄,真是奇哉怪也,”唐弈坐在浴桶里侧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嘀咕着:“你说,原本一条好好的河怎么就会突然干涸没水了,现在又奇怪的有了水?”
既明瞧着青年低垂着脑袋,随着嘴巴的一开一合唇珠非常明显,唇色极淡,他瞧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村民将水引到庄稼地灌溉,突然没水不排除有人挖通暗道将河水改变路径,致使河水流到别处去。”
“如此一来就更加奇怪了,挖暗道的如果是村民那必然是为了让自家庄稼长得更好,可是湘月村里的庄稼地却是一亩不如一亩;如果不是村民,那么大费周章将河水引到别处却是为何?”唐弈有一点不解。
尸鬼、河水和失踪的村民,三者会有什么干系?
就在唐弈聚精会神地思索,没想到房门却冷不丁的被人从外开了一道缝隙,原清越探出一个脑袋瓜。
他来只是想问师弟取药方,方才挖草药的时候想起来曾师弟交给一张方子,结果就看到二人在共浴。
既明弯着腰扶在浴桶边上,然后又非常顺手的挽起衣袖将手探到浴桶里头,原清越下巴差点惊掉了。
待来人好似做贼一样逃跑,男人眼波微动仿佛有感应地抬头朝房门瞅了眼,他回想着小道长说的话。
原清越进清峰观的时候,唐弈当时已经在观内了。
既然按照拜师的先后顺序,按理说二人的辈分分明应该颠倒过来才是对的,可是青年却叫他声师兄。
“小道长,水快凉了。”既明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翌日。
师兄返回清峰观处理事务,唐弈和既明商量一番决定留在湘月村观察一段,倘若没收获再另行打算。
期间既明从酆都取回来一株百炼佛草。
佛草生于极北之地的山上,罗酆山阴气极重,且山上长年盘踞着诸多妖魔,山势险峻,佛草极难采摘。
百炼佛草可以解极寒之毒,其形如草,服下后立刻使人真气倍增,祛病延年,是非常难得的滋补药草。
唐弈知晓后并没有推脱,服下后果真神清气爽。
——
是夜,唐弈在院子里赏月。
白天他和既明顶着个烈日,一起去了金婆婆先前提到的河水仔细勘察一遍,却并没有发现异样之处。
青年琢磨着等回到城里,还要去过问一下师叔。
“——小道长!”
既明说过酆都有要事召他,二人便约好翌日卯时在湘月村外的柳树旁会面,没想到居然提前回来了。
唐弈漫不经心地瞧着男人,既明今夜没有和往常一样穿着玄纹的绣金黑袍,而是一拢明黄织锦蟒袍。
“回来了。”青年看了他一会儿。
既明声音低沉,道:“想你了。”
唐弈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隐约带着点旖旎的味道,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眼。
随即便感觉到既明的手缓缓朝他的脸上抚来。
他默默拂开男人的手,抬眼道:“你不是既明。”
☆、真假既明
既明佯作听不懂的样子微微蹙眉。
唐弈冷哼一声,“雕虫小技。”说罢,内力勃发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泼了他一脸,‘既明’立刻后撤了两步。
伎俩被识破封言不由生恼,右手覆在脸颊上一瞬间就恢复了他的原样出来,原来不过是只藤壶小妖。
封言反客为主,问:“你是帝君的新宠吗?”
青年对他愚蠢的问题避而不答。
封言不屑一顾,道:“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唐弈皮笑肉不笑,“比你强就行。”
“笑话,你区区一介凡人,哪里比得上我!”封言自上而下的打量他一番,嘲讽道:“还真是自不量力。”
“藤壶一族男女可孕育子嗣,就连英明威武的妖王见了我等照样要礼让三分,而你又拿什么和我比。”
唐弈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带点同情。
他清楚妖界繁衍极为不易,和狮妖、熊妖比,藤壶不过是小妖怪,雌雄同体,只是有点利用价值罢了。
唐弈面不改色的赏月,“祝你一胎一百零八个。”
“你!”封言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转念一想,他又笑了起来,“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才将帝君迷的神魂颠倒,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好不要逼我对你出手。况且,其实帝君他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与其被他抛弃,不如自己走体面点。”
唐弈点点头,说道:“真的吗?我不信。”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封言冷笑了一声说道。
青年心想就是掀了棺材才见到的既明。
唐弈神色平静,道:“既有天大的能耐,你为何不去仙界相思殿找兔儿神言明,让他斩断我二人红线。”
眼前的人只会挑软柿子欺,如果真见了兔儿神估计早就卑躬屈膝地跪下了,哪里还有半点嚣张模样。
“你说什么,”封言一下子被激怒,“你们结婚了?”
既明身侧至今没有过旁人,就连封言都只晓得男人一直以来在六界中寻人,没想到居然和凡人结婚。
可笑他一直还以为自己有机会。
“只要我今日杀了你,红线自然就会断了。”封言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抽出腰间长鞭,作势就要杀了他。
“帝君留你,不过是被你迷惑了,你会的本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会学。”他扬手挥出凌厉的一鞭。
唐弈瞥他一眼,道:“我会斩妖。”
话音刚落,唐弈向后凌空后翻,身形灵活,迅捷地躲过他挥来的狠厉一鞭子,坐过的椅子被劈了两半。
“用不用我给你找个趁手的兵器。”见青年两手空空觉得定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封言忍不住得意地挑眉。
“对付你,一双拳脚足以。”唐弈说完,修长的手指攥成拳头出拳极快,朝封言袭去,带着凌厉的劲力。
封言大惊,立刻挥鞭子想缠住他,却不料青年手疾眼快两步闪身拉进了距离,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进退两难,他只得屈肘前顶,唐弈偏偏不闪不躲一手呈鹰爪状探向他的眼睛。封言只好弃车保帅,被逼双腿向后倒退数步,青年不依不饶,连连挥拳直击封言身体的要害,拳拳到肉。每一招一式皆是实打实的快准狠,冲劲儿猛,力道也大,叫封言根本吃不消。
饶是他还有一节长鞭在手,可一旦被近身就让他变得十分被动,无法抵抗,只得尽力躲闪护住心脉。
短短几十招就将封言逼到角落。
胸前冷不防又遭一记重拳,惯性让封言整个身子像一块破布似的飞了出去,倒地侧头吐了一口鲜血。
有人要来取自己的性命,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唐弈脸上从容淡定,收了拳道:“就这?”
封言看向年轻人目光转冷,他没料到此人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深,令他吃惊,到底是他将青年看扁了。
“滚吧!”唐弈撂下两个字,转身就拂袖离去。
不想杀了封言和妖族结怨,故此唐弈在二人打斗的时候只用了七成的气力,让他好自为之放他离开。
封言坐起身擦了擦嘴角,怨毒地盯着青年的背影。
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休想得到。
——
封言当即呕出一口心头血,手上却依然飞快的做着古老又神秘的结印动作,眼中闪过一丝阴毒之色。
今日他要这个凡人为他陪葬。
半晌,他扬起鞭子冲过去。蓦地感觉到颈后涌来一股凛然的寒气,危险来临,唐弈默运真气闪身躲避。
饶是如此,青年清俊的脸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
血珠飞溅,唐弈微微皱起眉头,眼皮子一跳抬手摸了摸脸上阵阵刺痛的伤口,猩红的鲜血将前襟染红。
使用了禁术以为能除掉他,却没料到在关键时刻唐弈身影如风,快如闪电,竟真破了这致命的一击。
溅起的血珠落到封言脸上,下一秒他便像是被烈火灼伤了一样,捂着面颊,止不住的厉声尖叫起来。
脸上仿佛被千万只野兽啃咬一般。
“你是天生纯阳体!”死到临头,封言才惊恐万分。
随即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不对,绝不可能,如果你真的是百年天生纯阳体,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纯阳体天资聪慧且具慧根,但其鲜血却是妖魔闻风丧胆的利刃,毒性极强。沾上纯阳体的血,就会感到强烈的灼烧痛感,痛苦万分;不过对于常人来说这却是一味止血消肿的灵药,涂抹后还可以祛除伤疤。
纯阳体本人受伤后也会比旁人恢复得更快一些。
“不可能,我要杀了你!”封言用了禁术,一身的修为正在飞快的流失,已是油尽灯枯,一张脸上因为沾上了唐弈的鲜血满是痛苦,眼神却又带着一丝不甘。
说着竟赤手空拳的朝他冲了过来。
背后似有道破空之声传来,他还没摸到唐弈的衣袍就被一把利刃当头劈下,将封言活生生劈成两半。
一时间,鲜血迸射飞溅。
唐弈的身形渐渐摇摇欲坠,方才在赏月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丹田处隐隐发热,还以为是佛草正在炼化。
只是在和封言打斗的时候,体内汹涌的真气快抑制不住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似有火在丹田熊熊燃烧。
青年的身子一歪,落入一个怀抱。
既明下手没有留一丝情面,封言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男人怀抱着唐弈的手上,最终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化为一缕黑烟被吸进了刀柄的宝珠里。
“——紫霄师弟。”
原清越一路觉得甚是蹊跷,沿途的周围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就连只小爬虫都没有了。
他当即就断定附近有妖气,不过担心妖魔会威胁到师弟的安危,才赶回来,果不其然院子一地狼藉。
桌椅板凳都被劈成了好几块。
“小道长!”怀里的人身子滚烫,原本清俊的脸颊上却添了一道新伤,深可见骨,猩红的鲜血流到脖颈。
既明难得露出紧张万分的表情。
见状不妙,原清越立刻上前,道:“我来看看。”
蹲下身探了探师弟的脉象,唐弈虽然陷入昏迷但一张脸上神情却并不平静,让他不由得‘咦’了一声。
“脉象怪异,真气乱窜。”原清越理了理衣袖道。
既明心思转了几转,突然道:“会不会是佛草。”
原清越闻言,猛地一拍脑袋,“我晓得了!前阵子留给师弟的药中有一味红情,涂抹或服下后再食之佛草二者会相克,引得真气暴涨。倘若运气好,师弟只要将磅礴的真气尽数炼化,功力就会涨至一大截。”
既明摸了摸青年的额头,“这发热可有法子退?”
原清越摇摇头,脸上有点为难,道:纯阳体本就比常人要体热,又碰上真气暴涨,所以,只怕是短时间内都没有办法来消退体热。不过你且放心,我先开个清热祛火的方子,说不定有效,等会儿你去抓药。”
他的小师弟打小皮实得很,可惜一张俊脸上伤了好长一道鞭痕,没法上药,只能等着鞭痕自行愈合。
“纯阳体?”既明脸色微微一变,他耳力极好,确实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会有误,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原清越‘嗯’了一声没在意,半晌,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猛地撂下毛笔,问:“哪来的百炼佛草?”
佛草可是有价无市,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既明敛了眉眼,回道:“我在阴司买的。”
原清越突然就放下心来了,身为药修,他当然知晓佛草在阴阳两界的珍贵性,想必是花了不少的冥币。
且能一下拿出买佛草的钱,定是阎罗王身旁鬼差鬼吏这类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觉得师弟的眼光不错。
琢磨了半晌,原清越看既明也就顺眼多了。
“这上头是清热解毒的药方,等一下我就用内力替师弟走贯心脉,以行气血,让真气和他融会贯通。”
“多谢。”说罢,既明正欲下山抓药,他将药方叠成小方块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就听到原清越在背后说。
“总是体热对我师弟身体不好,但现在他意识模糊不晓得何时清醒,待我走后,你记得帮他擦身体。”
既明闻言脚步一滞,低低地‘嗯’了一声。
☆、燕云
原清越将人在房间安置好,才出来查看院子外。
坏掉的桌椅没办法复原了,地上还有件格外显眼的明黄的锦袍,十分张扬,上头还带着一股子妖气。
原清越将衣裳翻查了一遍。
没成想还摸出一皮袋珍珠,原清越拿起一颗光泽洁白的珍珠发现个头挺大,他转了转眼珠笑了起来。
桌椅坏了就用珍珠来赔偿,师弟脸颊上方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没办法上药,但可以磨成珍珠粉服下。
他喜滋滋的将珍珠揣起来。封言要是得知一袋子上好的珍珠居然被糟蹋了,说不定都要诈尸跳脚的。
盘膝静坐,原清越集中精力,双掌贴在唐弈的背后将内力输送至他全身经脉,片刻后才舒了一口气来。
师弟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真气虽然乱窜却并没有影响到身体的其他脏器,只要养养就没什么问题。
一炷香后,灶房飘来了阵阵香气,原清越穿鞋进去一瞧才发现既明在炖猪蹄,另一个砂锅里正熬着药。
——
唐弈只觉得丹田格外滚烫,体内似有无数股不同的力量在冲撞着他的身体,他本能的强行运气镇压。
半晌,一股内力注入进体内,只是这股内力和他气势汹汹的内力却不大相同,温润的在全身经脉游走。
在与他的内力相互融合后,方才那般狂躁不安的真气似乎有所收敛了下来,唐弈立即将其进行炼化。
待到衣袍都被汗水湿浸透,他没了精力彻底闭着眼睛养精蓄锐,陷入熟睡,身上的真气仍在流转着。
既明先端了一碗汤药过来,见唐弈闭着眼只得先将汤药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让人倚在枕头上喂他喝。
只是青年全身的力气殆尽,迟迟不张嘴,舀了几勺汤药几次都从嘴角溢出来,这让既明感觉很是苦恼。
“小道长乖,该喝药了。”既明拍了拍他的脸。
眼瞅着汤药就要被放凉了,昏睡间唐弈突然感觉下巴被人捏住,皱起眉头,接着苦涩的汤灌了进来。
青年不习惯地咳嗽了两声,刚一开了口,又被人捏着下巴一连灌了几口汤药,一碗药就喝的差不多了。
夜里,是既明最难熬的时候,唐弈身子滚烫,而既明是特殊的寒体,身子冰凉,刚好可以缓解他体热。
青年刚一碰上他的胳臂后,原本滚烫皮肤感觉到一点凉意立刻舒服了不少,随即整个人都靠了过去。
既明只能干瞪着眼,翻来覆去睡不着。
唐弈酣然入梦,梦中他在花园里,只是园子里的奇花异草让他觉得十分新奇,又带着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漫无目地逛了半晌,忽然瞥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华服背对着他坐在秋千上。
青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人和既明的一模一样的侧脸,说是既明但却又不太像。
因为那张脸五官稍显稚嫩,唐弈心中疑惑的同时却又忍不住猜测他的身份,出神地盯着少年的脸颊。
见少年孤零零地坐在秋千上,身子单薄,不由得令他生出恻隐之心,收回视线,青年缓缓推了推秋千。
一碰到秋千手掌穿了过去,唐弈一愣,没想到伸手去碰既明的脸却也是如此,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差。
不多时,一位小宫女就来了,恭恭敬敬道:“殿下,萧贵妃吩咐奴婢前来传话,请您前往常春宫一叙。”
既明沉默不语地跟着她走了。
青年连忙跟着二人进殿内,只见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女子端坐在罗汉椅上,戴着缀以珠玉的金步摇。
既明兴致缺缺地和她问安,宫女上前看茶,但萧贵妃却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目光审视地扫了他一眼。
“云儿,你最近忙些什么?”萧卿的脸色阴晴不定。
扬手将茶碗砸在既明额前,萧贵妃看到他额头渗出鲜血也没有解气的样子,拉着一张脸高声地斥责。
“莲心跑到本宫这儿告状了,本宫让你陪她去御花园里头逛一逛,你可倒好,把人丢在那打道回府。”
她伸手抚了抚胸口,道:“莲心可是你的太子妃。”
“我不喜欢她,不会娶她的。”既明头也不抬地说。
“喜欢?”她仿佛听到了笑话,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入宫的妃嫔都是一只小蚂蚁,无法得宠的就会被踩死。
今日,她居然从自己的儿子嘴里听到喜欢二字。
“眼下紧要关头,燕修必然会和你争,云儿你真的以为坐上太子之位就稳了?”萧贵妃面上带着厉色。
夏莲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若云儿能和夏家攀上关系无疑又多了一股力量,萧卿自然是希望结亲的。
“我不想和三哥争,”既明神色平静,“如果他想要皇位就让他拿去。”话一出口,唐弈和萧卿皆是一惊。
唐弈惊的是既明淡泊名利,萧卿惊的却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竟敢忤逆她,她的权威不容许被侵.犯。
“——燕云!”萧贵妃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问你,你将本宫置于何地?”萧卿问完又控制不住的连打了几个巴掌,说道:“本宫养育你十几年!”
既明脸上立刻浮现出掌印,但没想到萧贵妃的辱骂却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翻来覆去骂他狼心狗肺。
许是一番打骂让萧卿累了,“云儿,本宫答应不会再逼你和夏莲心成婚了。”怕是逼下去会坏了大事。
萧贵妃的手指摩挲着茶碗边,“云儿,本宫知道你的性子一向温和,不愿结怨,但你忘了这是皇宫。”
“你想想杨淑妃,想想燕文,那些个势利眼都是怎么欺辱我们母子二人的。可若是本宫的娘家没有家道中落,谁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所以现在云儿你千万不能再想着放弃皇位了,否则就都会功亏一篑!”
“母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我的身世是要遭到天下人唾骂的。”燕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即便做了皇帝最后还不是落的个傀儡的下场吗?
“云儿,你就是本宫的儿子,”闻言,萧贵妃一张脸上的神色几近疯狂,说道:“是我北国的太子燕云!”
“若有人胆敢议论你的身世,本宫就立刻命人将他抓到宗人府割下他的舌头,砍去四肢,做成人彘!”
萧贵妃眼神阴鸷,让唐弈不寒而栗。
“云儿,本宫现在只能靠你了,如今你三哥频繁的和朝中诸位大臣私下联系,分明就是有心想夺皇位。
而今,唐家小将军凯旋而归,明日你父皇必定会在宫中设宴赏赐他,群臣侍殿 ,云儿你可要抓住机会。
唐家世代为将,唐决明战功赫赫,他的儿子更是十五岁就跟随父亲上阵杀敌,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倘若云儿得到唐家的支持,纵使燕修真的起了谋逆的心思也会三思而后行,唐家会为你镇守山河。”
萧卿要靠着这个孩子为萧家重振门楣。
等燕云出了常春宫后,又去了花园的秋千上。
唐弈不通文墨也不懂军政,但是看着燕云出了常春宫时那死气沉沉的眼神,心里头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是青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额头被冰凉的东西贴了一下,唇上一软,又被灌了口苦涩的汤药。
“咳咳!”唐弈一下子睁开眼,紧接着就瞧见既明手里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倏地让他回想到了梦里。
在梦中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和眼前完全长开了的五官的男人渐渐重合起来,让唐弈分不清梦和现实。
既明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青年原本惨白的脸色如今比昨日简直好了太多,想必真气也炼化了不少。
“小道长,把汤药喝了。”男人把药碗递给他。
闻言,唐弈脸色变得更差,方才汤药一进嘴他就知晓药方肯定是师兄开的,又苦又涩,让他难以下咽。
见他不喝,既明解释说:“这是清热解毒的。”
他不忍心拂了男人的面子,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捏着鼻子灌进去的,苦的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唐弈脚步虚浮的去盥漱了,只是回来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却都没发现铜镜,这让他不由得心生疑惑。
“我的伤怎么样了?”找不到镜子,他只好问既明。
“没有大碍了,但伤药里带有红情,你师兄怕你涂上会和百炼佛草引起相克,所以,暂时不能上药。”
“是不是很丑。”唐弈虚弱地笑了笑。
虽然一鞭子没有命中要害,但只怕是顶着这样一张脸出门会吓到村里的人,所以还是留在屋里好了。
“不丑,小道长很好看。”既明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要摸向脸颊伤口的手,由衷地说,他说得是心里话。
脸上的那道鞭伤从颧骨下方直至嘴边。
担心唐弈看到镜子会难过,既明思虑再三才决定让金婆婆把铜镜收了起来,一切等把伤养一养再说。
反而是师兄忍不住伤感起来,现在只要看到唐弈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三番两次,青年当然反应过来了。
“师兄。”唐弈抬手敲了敲门,方才他盘膝运功炼化体内的真气来着,身体大好,真气还剩下三分之一。
“紫霄!”原清越看到他就想哭,忍不住瞧了瞧青年脸颊上的一道鞭伤,吸吸鼻子,当即把他招呼过来。
他将剩下的珍珠磨成粉,“给你整到个好玩意儿。”
他把一盒珍珠粉推到师弟面前。
唐弈打开盒子看到珍珠粉,一打眼还以为又是什么滋补的补药,他摇摇头,“师兄,我不想吃药了。”
原清越没好气地道,“你傻不傻!珍珠粉不管内服还是外敷都可以,还是凉性的,可抑制你的体热。”
唐弈到底拗不过师兄,最后还是收下了珍珠粉。
晚上,原清越连夜赶回道观处理公务。
唐弈本来还想去出门散心,但是顶着这样一张可能会把别人吓到尖叫的脸,他只得透过窗子看月亮。
过一阵子就要到中秋节了,既明看到小道长出神地盯着窗子外,十分心疼,忍不住凑到唐弈的身边。
“既明,帮我买一张面具吧!”唐弈突然道。
半晌,他又说:“我怕出门会吓到别人。”
“胡说,明明一点也不吓人。”既明怜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体热褪了不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在青年一再坚持的目光下,既明还真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一张面具给他,让他欢喜地瞧了好半天。
唐弈看着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半晌,他突然回想起来,“是放河灯的时候!”
☆、盘竹枪
没想到既明至今还留着这张面具。
翌日,唐弈和既明商量了一下,二人一致决定先返回涟州城找师叔取红尘镜,其余的事情等以后再说。
唐弈心血来潮的算了一卦,让他失望的是屏气凝神半晌什么都没有算出来,最后只得收回手作罢了。
师叔邢燃在秋澜山中隐居,等二人赶到的时候就瞧见他卧在桃树上在吃酒,一副怡然自得的小模样。
他打着赤脚,一头长发及腰,双目紧闭,明明不热的天里非得摇着一把扇子,一只手抱着一坛子酒喝。
唐弈是修道之人脚步轻盈,邢燃动了动耳朵依然听得清清楚楚,跳下桃树,面向二人眼睛却不睁开。
“我的好师侄,怎么学清越那小子,好好的一张俊脸非要遮上实在是可惜。”邢燃伸手想要揭开面具。
“师叔,我怕会吓到你。”唐弈脸上写满了犹豫。
“你师叔我还能被吓到不成,我平生见过的鬼怪比你小子吃过的饭都多嘞!”邢燃说着摘下他的面具。
片刻后又默默地扣了回去。
唐弈:“……”
“此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脸上的伤不碍事。”
“你小子看得还挺开!”邢燃咕咕哝哝,转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既明,嘴角噙着笑意,“让我好好瞧瞧!”
说罢,他就凑到既明跟前,在他身边转了一圈。
既明也笑着不卑不亢的拱手行礼。
“根骨清奇,我瞧着这小子不错,师侄,我看不如让这位小友来做我的徒弟。”邢燃抬手要拍既明的肩。
男人见状身子一僵,却按捺住没有动作。
“师叔,别玩了。”唐弈猛地扣住他的手腕一翻。
一根银针暴露在几人眼前,只见邢燃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银针上沾了点红色液体。
“哎呀,被你发现了!”邢燃吐吐舌头,手一翻就将银针收进了袖袍里,眯眯着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邢燃伸手要拍他肩膀的时候,既明早就到察觉到他手上有小动作,却没有躲,没想到唐弈站出来了。
“不好玩,”邢燃哼哼了两声,“好小子,你就先在我的院子和草屋里随便逛逛,我和师侄有点事要讲。”
既明点点头,转身朝院子走去,邢燃隐居避世但却在选择位置上下足了功夫,房屋周围更是树林环绕。
秋澜山本就是四面环山的,山间还有一道十几丈高的悬泉飞瀑,甚为壮观,只是山林常有野兽出没。
但邢燃是托了野兽的福,才隐居于此不被发现。
既明在院子里外转了一圈,发现四周动植物被面粗心细的邢燃打理得很好,竟然还圈养了几只小鸡。
他又去屋子里头转了转,就看到案上摆着几本书。
《开局六神装的我如何在修真界装萌新》
《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后我不敢睁眼了》
既明:“……”
——
“小师侄,清越小子和我说了,尸鬼的事情不用想就知道定然是有心人所为,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
唐弈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对方似乎早有准备。”
那伙人身手矫健训练有素,而且就算不是等闲之辈也必然是消息灵通的人,否则很容易就棋差一步。
当他顺藤摸瓜查到周成旭,眼瞅着要从他的嘴里问出来黑衣人无名的样貌,‘巧合’的射杀就出现了。
一切不得不让他怀疑对方早就在暗处观察。
“我让你师兄回道观传话了,转告最近诸位弟子出门在外务必要多加小心。”邢燃背着手叹了一口气。
只怕涟州城很快就不太平了。
“对了,你师父的天地红尘镜,你且收好,回头待他出关后再转交给你师父。”师叔将红尘镜交给唐弈。
唐弈瞅了两眼手上的镜子,乍一看确实跟摊位上的普通铜镜没什么大区别,甚至仔细一瞧还挺破旧。
大概是跟其他铜镜放在一起都没人挑它的水平。
等青年进屋找既明的时候,就瞥见男人捧了本书坐在交椅上看得津津有味,唐弈蹑手蹑脚地关了门。
后院里砌了一方圆形池塘,邢燃在里养了好些花纹独特的锦鲤,鳞光闪闪,他静下心来欣赏了片刻。
不多时,唐弈的目光就被一旁的武器架所吸引。
师叔喜好收藏些神兵利器,如果在拍卖行看到喜欢的还会一掷千金买下来,但却没瞧见他用过一次。
上头的兵器各个透着寒光,其中一把剑更是在兵器谱中列位第三的日月剑,有“一剑诛妖邪”的封号。
日月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为地煞神教第一任教主的随身佩剑,吹毛刃断,居然辗转到了师叔手上。
就在唐弈不禁感慨的时候,突然瞥见武器架上的一柄红缨□□,微微一愣,他情不自禁拿起来一看。
□□应该有一定的年代了,原本鲜红的缨穗仿佛被鲜血浸湿染成了深红色,枪头锋利尖长威风凛凛。
唐弈在枪杆上摩挲了片刻,邢燃回来,就瞧青年望着一柄□□出神走上前去,余光一扫瞥见一抹人影。
“小师侄,一上手就是盘竹枪,你的眼光很不错!”
唐弈闻言不解地看向师叔,“盘竹枪是北国赫赫有名的怀化将军所用的兵器。”邢燃笑眯眯地回答道。
青年略微睁大了眼,心里头却猛地一惊。
“——唐弈!”
既明身子紧绷的像一块铁,看到邢燃一副要往下讲述的样子立马出声喊道,目光不安地注视着青年。
唐弈狐疑地转过头看向他,方才还没来得及和梦中联系在一起,断了思绪,索性暂时不去细想这些。
既明道:“元元找你。”
邢燃喉咙里滚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
唐弈进城前就往家传了信,所以才一路直奔秋澜山的方向去了,山路崎岖,一转眼下来临近酉时了。
和师叔辞行以后返回小筑,青年在巷尾跟卖货郎买了一点茯苓饼和糖人儿,还给既明捏了个小糖人。
当初男人盯着龙须糖的时候唐弈可是记得清楚。
既明接过青年递来小糖人,四不像的兔子歪歪斜斜立在竹签上,煞是可爱,男人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待回了家,宋炀立刻迎上来,唐弈顺势问了元元一嘴是不是有要紧的事找他,唐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他要摇头否认的时候,就看见既明手掌攥成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唐元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说着,元元取出来一个木匣,说是施家大小姐前日差了府上的仆役送过来的,打开一看里头一排银子。
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张府还差人送过一副古画。
唐弈这才想起来确有其事,还是上次在张府当着张夫人面随口胡诌的几句,居然被她给记在心里了。
古画挂在厅堂的一侧墙壁,绘有山水,青年站在旁边端详片刻只觉得挺好看,取出了红尘镜立在桌案。
镜面上灰蒙蒙一片,像是散不去的雾气。
随着一滴鲜血落在镜面上,灰蒙蒙的雾气在鲜血下似乎隐隐有消散的势头,只是却依然照不见人影。
看来师叔所言确实是真的,唐弈转身提了佩剑打算去院子练剑,犹豫片刻,索性将红尘镜放在桌上。
前阵子因为体内真气暴涨,他不得不屡次打坐运功将体内乱窜的真气炼化,仅剩部分真气未被炼化。
他一出院子迎面撞见既明,男人眼皮子一抬就看到桌案上的天地红尘镜了,镜子上的雾气尽数消散。
上头如湖水泛起点点涟漪,仔细一瞧,正是唐弈走的时候手握通天剑的背影,一晃眼里头的画面一转。
少年穿着一身戎装,手中握着盘竹□□。
微微一愣,既明正欲一看究竟,就见镜子里的人变成了一袭青衫长袍,一手执剑,一手托着金银法器。
接着,红尘镜里的影像一下子消失殆尽。
既明望着院子里的人眼波微动。
——
青年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宋炀在一旁看了片刻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不由得凑上前拍手鼓掌。
“大人,几日不见你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唐弈看着他用手比比划划,不由得失笑,大概是因为体内炼化了真气的缘故,感觉功力精进三成左右。
照目前来看距离飞升就差一点功德了。
宋炀盯着他的面具直发愣,没想到大人居然也开始以面具遮脸,隐藏容貌,和书里的大侠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人,有徐氏的下落了。”
“是被衙役的捕快抓了?”唐弈闻言,挑起了眉头。
宋炀若是不提这档子事情,他只怕早就将王家贵和徐娆给忘到后脑勺去了,毕竟现在还是施家做主。
宋炀摇了摇头。
“派去的六名捕快回来禀报,他们前往徐氏娘家滨州的山道下发现一具尸身,经确认正是徐氏本人。”
宋炀继续道:“说是马车在山道不慎坠落崖下。”
唐弈忍不住喟然长叹一声,是意外坠崖,还是徐氏被无常索命就不得而知了,说白了是天道轮回罢了。
唐元突然拿着话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大人,荣小姐在门外求见!”
☆、蛛纹
唐弈一愣,随即快步跟着元元去迎客。
挽髻插笄的女子就站在门前,踌躇等待,一张鹅蛋脸上一筹莫展的皱着秀眉,他忙把人请进正厅做客。
既明随手斟了一杯茶递给她,二人从女子的叙述中渐渐清楚了事情的经过,竟然又是魑魅魍魉作祟。
前来拜访他的女子名叫荣娇,出身名门,就在五天前刚着一身红妆嫁做人妇,男方是中了进士的青年。
就在锣鼓喧天的大婚当夜里,宾坐满堂,郎君回来躺在床上就感觉浑身疼痛,胸前长出不明的图腾来。
郎君祁成义让荣娇暂且宽心,最后还是在娇娇的不断追问下,才道出实情,说是近来被女鬼缠了身。
荣娇听闻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又得知唐弈是镇子上有名的道士,登门拜访,却被小童告知不在家。
只得等到今日前来拜访。
唐弈点了点头,“我取了法器就随你一同前去。”
被魑魅魍魉缠上的人不少见,不过让唐弈起疑心的是荣娇方才提到的‘图腾’,长出图腾来闻所未闻。
荣娇柔声道:“多谢唐道长。”
临近辰时,夫妻新婚还没几天,宅院里的一切布置装扮还是以喜庆的红为主,青年只觉得晃得眼睛疼。
唐弈在荣娇带领下来到正房,沿途路上既明留意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和花草,院里丫鬟仆役一应俱全。
“郎君。”荣娇对着落下的床幔唤了一声。
床上的人闻言微微应了一声,声音极低,既明敏锐的听到男人痛苦的呼气声,侧头给唐弈使了个眼色。
唐弈忙不迭地上前查看一番,掀开床幔,他发现床上的人脸色惨白,气息奄奄,似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小心翼翼地拉开男人的衣襟,青年瞧见祁成义的胸前布满一排墨色的细线,以心脏为中心开始延伸。
看着像是一张织了一半的蛛网,十分渗人。
二人对视一眼,皆大吃一惊。
荣娇站在一旁小声抹了把泪,既明则提出要在宅院里头转上一圈,勘察一番,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
只是一圈下来没有任何收获,阳气充沛,宅院里的仆役和丫鬟各个身强体健,没有鬼魂停留过的迹象。
眨了眨眼,唐弈觉得十分困惑,既明不得不请荣娇详细讲一下婚礼上的细节,三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我那时询问起郎君,他却推托说没有事。”
荣娇认真的回忆了一遍细节,确定祁成义是在洞房时和她喝过合卺酒以后,就突然开始胸闷气短了。
而且荣娇一碰他,他就喊着疼,头上还冷汗不止。
还是细问之下从他口中得知,一可怖的女鬼觊觎郎君的英姿多时,夜夜入梦,爱而不得才加害于他。
既明回房摸了他的脉象,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
荣娇提到他的时候眉头紧蹙,不似作假,为了证明还摸了一下祁成义的脸颊,他立刻一副挨刀的样子。
唐弈又掀开男人的衣襟一瞧,眼尖的发现一条黑线开始从心脏蔓延到锁骨,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起来。
照这样下去怕是不出一段时间就会蔓延至全身。
只是眼下情形太过诡异,一时之间二人难下定论。
头天夜里,二人就宿在宅院中,既明一夜没有阖眼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只得从祁成义身上下手。
看看从他嘴里能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
翌日,祁成义后背靠着软垫,摸了摸鼻子,表明不触碰荣娇身体就不会剧痛,但黑线却一直在蔓延着。
他说的时候有意无意往下瞟,脸色苍白,
唐弈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身上有蛛纹的。”
青年开始怀疑蛛纹早就有了,碍于大婚,祁成义很有可能害怕说出来会坏事,才隐瞒下来等到成婚后。
祁成义道:“大婚的当天夜里。”
“听说祁公子被女鬼缠身,她通常在什么时候来?”
既明最关心的莫过于源头了,女鬼缠身,听着凶险但至今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还需要抓到人问个清楚。
闻言,祁成义的背脊猛地僵直,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缓缓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她应该不会再来了。”
“只要她答应能来见我,你们就能帮我除掉她。”
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然,唐弈和既明当然也都能一目了然,向他道谢,默契的没有接着询问他。
“祁公子在说谎。”一踏出门,既明就笃定道。
祁成义明显十分不擅长说谎,唐弈问他,既明就一直在观察男人的细微表情,发现男人目光始终乱瞟。
祁成义的目光落在被褥上头,眼神下瞟,反而是唐弈一直光明磊落地直视他,更加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祁公子说谎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从头到尾根本就不存在他所说的女鬼,另一种是他在隐瞒什么。
唐弈垂眸沉思片刻,道:“他身上的图腾是什么?”
祁成义身上的黑线是关键点,印在肌肤,经过荣娇触碰就仿佛有生命力一般,不断地延伸到其他部位。
“不清楚。”既明敛目低眉摇摇头,祁公子身上的蛛纹图腾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他生平还从来没有见过。
半晌,荣娇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对唐弈说祁成义身上的蛛纹愈发控制不住了,请他妙手回春救救郎君。
眼皮一跳,唐弈立刻赶往正房去,就看见床榻上的祁成义微闭着眼睛,衣襟大敞,呼吸微弱出气声低。
既明的视线落在他的胸膛上,蛛纹逐渐延伸到肚脐处宛如一张张开的蛛网,随时要将猎物收入囊中。
替他擦拭身子的丫鬟看到后,尖叫一声,立刻又惊又怕地丢下汗巾跑了出来,被吓得连双腿都直发颤。
祁成义此刻宛如一条脱离了水面的鱼。
唐弈瞧他吸气出气十分不稳,伸手飞快地点了他周身几大穴位,护住心脉,再想法子破开蛛纹图腾。
荣娇见状搓手顿足,问:“唐道长,可还救得了?”
“不好说。”唐弈心里没把握。
等回了房间,既明突然道:“我去一趟天命楼。”
天命楼为酆都最大的藏书楼,据说楼里有不少在阳间高价都买不到的孤本,大概能查到图腾的记载。
青年拽住他的手臂,“既明兄,我和你一起去。”
“小道长,不必勉强自己。”
鬼城酆都是酷寒的死气之地,唐弈的身子最近因为真气暴涨闹了一段时日,脸上还有未愈合的新伤。
既明当然更希望他留在宅院中好好休养。
“无碍。”青年眼神很坚定。
酆都大门只有入夜才会开启,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刚好对应了四扇鬼城大门,恭候着前来投胎的鬼魂。
待到入夜,唐弈和既明戴着帷帽潜出宅院。
和青年所想到的差不了多少,楼内极大,成千上万的书规规矩矩摆在书柜上,让人不晓得该怎么下手。
“这样,我找左边,你找右边。”既明见状提议道。
“好。”唐弈立刻颔首应下。
两人分头寻找应该能快一点,踩着木梯,青年决定先从医书和巫蛊禁书找起,图腾的秘密或许在其中。
只是他对医术一窍不通,只得通过配画翻看着。
巫蛊压胜之术就更为复杂了,古籍记载压胜在远古时期是云疆的一种巫术,只是精通巫蛊的人很少。
巫蛊压胜通过下蛊达到目的,蛊虫寄生,可是今日唐弈用真气探了他的体内,没发现还有活物的痕迹。
唯一的活物就是一圈一圈的蛛纹图腾。
只是翻阅了数本医书和古籍却没有任何发现。
天命楼里的藏书实在是极多,唐弈在木梯上不晓得看了多少本,头昏脑涨,胳膊肘不小心撞掉一本。
他立即翻下木梯捡地上的书,书页敞开,停留在图腾介绍的页面上,打眼一瞅,和蛛纹图腾一模一样。
书页中的男子胸前蛛纹丛生,层层缠绕,最终黑线延伸彻底覆盖住他的身体,和祁成义可谓一模一样。
唐弈当即瞅了一眼书的扉页,页面泛黄,却能看到模糊的‘红尘姻缘录’五个字,让他不安的心越跳越快。
心神不宁,青年遂重新翻了回去,将前几页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一瞬间他瞳孔骤然睁大。
天命楼里一时间安静的吓人,寂若死灰,唐弈看着书上的内容双眉拧成疙瘩,让他感觉手脚一阵冰凉。
一股冷意像狂潮一样涌上来,而后就是无法抑制的怒火从心头逐渐的升起,青年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既明的余光往唐弈这边一扫,走上前去,见青年过了好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将手上的古籍递给了他。
既明只看了一遍,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蛛纹图腾,还有祁成义面对二人时心虚的眼神,所有的答案都在书里头。
《红尘姻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