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流风之歌 作者:凤郎/大猫
属性分类:古代/东方奇幻/弱攻强受/正剧
关键字:立秋 左临风 青帝
一. 冷雨 (1)
瑟缩檐下的他伸出抖震无力的手,摸索著捧起放在檐外的破瓦钵,将钵中冰冷混浊的雨水一口气的喝了下去,饥饿的感觉稍为缓解,尽管肚子仍是空虚如故…他早忘了上一顿是甚麽时候吃的,大概不是这两天的事了罢?不过,他已没空去想吃的问题,这半钵冷水一灌,本已快冻僵的他只觉五脏血液全都冻结成冰似的,他爬在地上,喘咳得连手足也痉挛起来,一不小心滚到檐外,掉到地上的泥水洼中,他挣扎著想要爬起,但寒冷和饥饿早已夺去他所馀无几的体力,颤抖著爬动几下,却没法再爬起来。
最後,他放弃了,就这麽倒在泥泞中,边咳边笑,是的,挣扎已是毫无意义…
好冷啊…彷佛再次回到那个漆黑严寒,死寂得使人发疯的寒潭水牢之中…
他睁开两眼,眼前只有无尽的漆黑,「他」的声音在再度在黑暗中响起:「少爷,我是真心爱著她,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他」内疚痛心的声音渐变飞扬得意的笑声,恰似千万冰针狠狠戮在他心上…
冷的不止是檐外的风雨,他的心比冰一样的冷雨更冷…
「不是瞧在双倍工钱份上,我才不要在这种见鬼的天气干活干到天黑!」立秋在唠叨声中,呵了呵冻得僵硬的双手,披起蓑衣,冒著寒风冷雨急步起程回家,走了片刻,他惯性地往一条小巷中一瞥,暗想:「瞎小子该找地方避雨去了吧?」
谁料他凝神一看,竟看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叫化子一动不动的蜷伏在泥水里,立秋忙叫:「瞎小子!瞎小子!」
叫了两声,瞎丐却没有回应,立秋三脚两步的跑进小巷,俯身往那叫化儿额上一摸,竟是烧得火烫,湿透的身子却冷得簌簌的抖个不住,早已病得人事不知,要是任他继续泡在雨里,只怕非送命不可!立秋著急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背起那叫化,迈开大步,飞跑回家。
一进家门,立秋便忙个不了,先将炉火煽旺,然後动手脱掉瞎丐那身又湿又臭,霉烂到碎布一样的单薄污衣,快手快脚的给他抹乾了身,换上乾衣,抱他到炕上睡下。安置好瞎丐後,立秋急忙找些退热的草药熬下,又煮了一锅稀粥。
「我干麽要这样多管閒事,自找麻烦啊?反正你这家伙也不会领我情!」立秋有点生气地伸手打了瞎丐两下。不过抱怨归抱怨,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见死不救?小瞎丐的脾气再怪,到底也是个落泊无依的可怜人…
瞎丐来到河源镇也有三年了吧?立秋已记不清楚了,他在镇上替人打工,时常在街头巷尾看到这个年轻乞丐,他不但双目失明,双手也有残疾,别说工作,连讨饭也比别人吃亏,更因性情孤僻,受到别的乞丐排挤,常被地痞流氓欺负羞辱。立秋虽是个穷小子,但为人义气,每每为瞎丐解围,不时施舍些窝头冷饭给这个往往连饭也讨不到的没用叫化。
「也没见过这样怪性子的人!给你棉衣你不肯要,叫你到我家烤火避寒又不肯,硬要在街头挨冷挨饿,现在可好了!病猫似的,除了我这傻瓜谁肯理你?」立秋口里在骂,手却将湿布敷到瞎丐额上。
「你本该是个好人家的子弟吧?」立秋忽又叹了口气,虽然几乎每天相见,瞎丐却像个哑子般绝少说话,但从他偶然的片言只语中,立秋只觉这瞎丐言谈语气出奇地文雅,连行乞也是文文静静,从不强缠哭求。更古怪的是此君连钱也不要,只讨一点残菜剩饭糊口,便再无所求,举止让立秋总觉这瞎丐出身不差,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在异地沦为乞丐。
「雩…雩…阿雩…你…雩…在哪?…雩…」瞎丐在高烧中不时反覆呼唤著「雩」这个名字。
「嗽得嗓子也哑了,还只管记挂著人,那个是你的情人还是老婆啊?这麽牵肠挂肚的!」立秋说著将米汤一小匙一小匙的喂到瞎丐冷得发紫的嘴唇里,让他有点东西下肚,再喂他吃药,瞎丐病得迷迷糊糊地,甚麽也不知道,立秋喂他吃他便咽下,放下他便睡,幸好发了一身汗後,高烧渐退,虽然终日昏睡,立秋也稍觉放心。
过了整整两日,瞎丐才从昏睡中苏醒,颤巍巍的从炕上撑起半身。立秋走前扶著他喜道:「你醒来了…啊哟!」立秋欢喜的叫声突变惊叫,那瞎丐不知为何,突然一巴掴在立秋脸上!
立秋被打得一塌糊涂,瞎丐却寒声怒道:「云雩!左临风不论是生是死,跟你云中君再没半点关连,何用你此时来惺惺作态!」立秋被他骂了个没头没脑,那瞎丐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将立秋甩开,强挣下地,但走不了两步,已自脱力摔倒。
「你发甚麽疯啊?烧坏脑子吗?」立秋顾不得生气,上前拉起他。
「云雩!你我早已恩断义绝!走!」瞎丐脸挟寒霜,仍把立秋当成那个叫「云雩」的人。
「瞎小子,是我啊!我不是那个叫云雩的家伙,你认认我的声音再骂人咧!」
瞎丐侧头细辨立秋的声音,神情由愤怒变作迷惘:「你…你不是…不是阿雩…你…你是谁?不是他…是啊…他怎会来?今时今日的他怎会再看我一眼?…没可能…哈哈…没可能…」瞎丐突然纵声狂笑,他笑了几声,一股血箭在他的笑声中直喷出来!
立秋大吃一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瞎丐居然还在笑:「兄台急甚麽?左临风这副残驱,早就不值一文…」他说著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再次昏厥过去。
「这麽晚了,那里找大夫去?」立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筹莫展,瞎丐人虽晕去,脸上仍挂著那个悲苦的笑容,笑得立秋心里像揪著似的难受。还好他在晕倒後没再咯血,也没发烧,立秋只好守著他,等天亮再找大夫救治。
瞎丐从昏沉中逐渐恢复知觉,两手惯性地在身周摸索,他第一样碰到的,便是伏在炕边打盹的立秋。
「痒死了…小雪…别闹…噢唔…咦?…瞎小子!你…你还好麽?」立秋一面说,一面揉著眼晴道:「…我这就给你叫大夫去…不…你该先喝点姜汤…还是米汤好些呢?…」
立秋才站起身,瞎丐瘦得见骨的手却颤抖著抓紧他的衣角,微喘著道:「…不用找大夫…秋…秋爷…」
「你认得我了?」立秋喜道。
瞎丐微微点头,立秋忙道:「这就好了,你喝点姜汤罢,会觉得好些的…」立秋跑到厨房,端了碗姜汤,瞎丐本欲伸手去接,怎奈全身疲软,本已无力的手更软得抬不起来。
「你躺著别动,来…」立秋半扶半抱的,将姜汤喂他喝了,瞎丐精神稍振,问道:「这…这儿是甚麽地方?…我…我…我怎会在这里的?」他似乎记不清楚之前骂立秋的事。
「我路过街角时见你晕倒了,烧得好不厉害,天又湿又冷的,你怎挨得住?我看不过去,就背了你回来…这儿是我家,没有别人,你放心养病好了。」
瞎丐长叹一声,听著屋外的雨声,箫索地道:「在下一介落魄街头的无名乞丐,兄台何必理会我的生死?」
立秋搔头:「你说话怎麽眼秀才相公一样文绉绉,酸溜溜的?你怎会是无名乞丐?你不是有个文雅名儿,叫甚麽左…左临风的吗?连名字也这麽雅,你准是个书香世家的读书少爷…呀…对不起,我瞎猜罢了…」立秋心知说错了话,暗暗伸了伸舌头。
瞎丐左临风听到立秋说出他的名字,立时显得有些惊疑不定,细想了一阵之後,才记起之前的事,疑虑消退,意懒心灰地苦笑著挪动身子,似想从炕上爬起,道:「没关系…」
「你想要甚麽?我给你拿。」
「我该走了…」左临风动了几下,只是爬到炕边,已累得喘息连连。
「不行!你不能走!你还要看大夫的!」立秋叫了起来。
「一个废人,还看甚麽大夫!」左临风一听,登时尖声疯笑起来,在喘咳声中向立秋怒叫:「你干甚麽要碍著我!为甚麽不让我自生自灭!谁要你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我死在街头与你何干!咳咳…咳咳…」
「你这人真野蛮!好心帮你还要骂人!你不要我救,只想那个叫云雩的家伙来救!啊…呃…」话一出口,立秋忙掩口不迭,他也不知怎会说出这句话来。
本已咳得抬不起头的左临风斗然全身一震,发狂似的大喝:「我不要再听到那个名字!闭嘴!」
「我闭嘴有用吗?」立秋也不知哪儿来的怒火,反正不该说的也说了,索性豁出去连珠霹雳的道:「你病到半死也在叫他的名字!他的人早在你心里,我不说你也忘不了!本少爷瞎字不识,不懂甚麽大道理!只知道云雩那家伙跟你有仇的话,看到你现在这副德性,一定高兴得要死!但如果他是你的至亲好友,知道你弄成这样,定会担心难过到不得了!如果那人始终不知你在牵肠挂肚,你白白作践自己有甚麽用!你念书怎麽念得这麽笨!你要糟蹋自己到甚麽时候啊?蠢材!」
左临风被骂得呆在当地,他向来任性独行,从没人敢当面直斥他的不是,立秋的话虽是直率得刺人,却叫左临风无法反驳,心中又乱又痛,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气得晕去。
一. 冷雨 (2)
立秋见他伏在炕上喘作一团,真怕气得他再次吐血,心中後悔不已,慌忙扶起他拍打搓揉著他的脊背,一叠连声的赔不是:「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是我胡说八道…我这小子总是心直口快,顾前不顾後,看见你这样消沉,心里就发急…我一急起来,就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甚麽…」
左临风急喘了好一会,等到慢慢平复下来,才艰难地骂出一句:「我…我死我的…你…你急甚麽?」
「我急我的,你管我急甚麽!」立秋见左临风蛮不讲理,也就跟他蛮来,欺他病得力气全无,将他塞回被窝里,骂道:「你再不顾死活的乱跑,老子就拿绳子将你紥起来!」瞧著他委屈气恼的神气,又有些不忍起来,道:「老子不是想欺负你…总之…甚麽都好,我很不想你这样,你不是个坏小子,人又不笨,至少你会念书,不可以这样子在街头讨饭混日子的。」
左临风惨笑:「对啊…我连讨回来的饭也拿不稳,这样的废人连混日子也是多馀…」
「蠢材啊!我不是说这个啦!谁不知你的手有毛病!有病可以慢慢医的嘛,就算医不好,也有你可以做的事,你绝不会是个废人,比如说…你可以…可以…可以教我认字!对!还有…」立秋忽然丢下他,飞也似的跑到屋外,叫左临风满心疑惑,不知他想干甚麽。
立秋晃眼又跑了回来,将一团毛茸茸的温热东西放在左临风手里。
「吱吱!唧唧!」那团东西在左临风手心里乱叫。
「小鷄?」左临风呆了。
「是不是很有趣?早两天,吴大娘送了这窝小家伙给我,我正发愁没空打理它们,你来了就好,以後由你照顾小家伙们吧!」
「我?」捧著小鷄的左临风愕然。
「不准再嚷著要死要活!不准再在街上乱晃,到处叫街讨饭!到你大好了,留在这儿帮我看家,替我种好院子里的菜,把这窝小家伙养得胖胖的,我就到外面打工赚钱,以後咱兄弟一起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立秋叉著腰命令。
「秋爷…」左临风暗骂立秋霸道,他几时说过要留下来了?
「别爷前爷後的一副化子腔儿,难听死啦!我年纪又不比你大,叫我「阿秋」「秋老大」都行,你别当我是可怜你,我只是找个人搭伙儿凑合著过活,这是大家也有好处的事,这儿没有大鱼大肉,我也付不起工钱给你,但最少有口热茶热饭,有个瓦顶遮风挡雨,总比在街上乞食强些…你来了,我也多个人作伴说话儿…」立秋全不管左临风在想些甚麽,只管兴高彩烈的说个不休。
立秋这人虽然有些蛮搅胡来,但此人毫无伪装的坦率真诚,便似手心中的小鷄一样温暖而充满生命力…
两行热泪蓦地从左临风的瞎眼里淌下,沿著他瘦削的面庞洒到襟前,很久没有这种又热又痛的感觉,这些年来,他的心已完全没有感觉,任别人如何侮辱戏弄,甚至殴打唾骂,他也不会愤怒,也不知痛苦,整个人麻木到只剩下一个没生命的空壳,行尸走肉般沉沦在自弃的深渊中。
直到在这一刻,他再次感觉到心房的跃动,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个不停,彷佛雨水洒过大地一样,他枯竭的灵魂重新有了生机和感觉…
「喂!喂!怎麽忽然哭了起来?哭坏了眼时可怎…」立秋说到这里,才想起左临风早已是个瞎子,还怎能「哭坏」?忙转口道:「你的身体已经够差劲了,那里搁得住你哭!你是男子汉来的嘛,哭得婆娘似的多难看!」立秋手忙脚乱的伸袖子往左临风脸上乱擦,擦得他本就肮脏不堪的脸倍更难看。
「嘻嘻…」瞧著他被抹得一塌糊涂的脸,立秋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失声大笑:「天!我还是打盆水给你洗洗脸…你该认真洗个澡才对!真是的,也没见人脏成这副德行…等你好一点,非把你捉去洗个乾净不可…嘻嘻…」在夹杂著狂笑的埋怨声中,立秋已拿了水和湿布回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抹到他脸上擦个不了,弄得左临风哭笑不得,眼泪再流不下来。
「我的娘!」立秋呆望左临风泥垢尽去後的瘦脸,尽管黄瘦衰残得惨不忍睹,眉目五官居然长得十分清逸端秀,立秋不禁惊讶地暗想:「这个又脏又臭的瞎叫化儿,怎麽竟会长了这麽张精致脸皮…真是他娘的没天理…」
左临风听到立秋忽然叫起娘来,觉得有些奇怪,奇问:「甚麽事?」
立秋定一定神,遮掩道:「你脏死啦!洗个把脸也弄得整盆水墨也似的黑!算了,以後可不许你动不动便哭,这大的人还是个哭包子,真是没用得可以,你感激你老大我的,乖乖的躺著吃药养病便可以啦!用不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
听著立秋的唠叨,左临风除了叹气,再也无力跟他瞎缠。
「世上怎麽会有这样可怕的事…」瞧著炕上饱受疾病煎熬的小叫化,想到大夫之前所说的话,立秋只觉既恐怖又难过…
根据大夫的诊断,左临风的残疾不是天生或是疾病所致,而是被人将手筋生生挑断再毒瞎双眼!除此之外,还将他打至内伤,使他终生也是个带病的残废,身体远比常人孱弱易病,双手无法再使劲用力,最多只能锻练得灵活一些而已。
左临风半睡半醒的不停喘咳,尽管盖著厚厚的棉被,人仍是抖个不住,立秋看不过去,顾不得他身上秽臭薰人,钻到被窝里抱著他发抖的身体,不断搓揉著他冰冷无力的双手,左临风渐感温暖,寒战渐止,慢慢的安稳睡去,手腕上的触目惊心的深刻伤疤却映入秋眼内,他不自觉地抚著他腕上的伤痕,暗想不知是何人对他用这样狠毒的酷刑,将一个俊朗温文的青年生生毁掉…
尽管立秋心中不平,他却没有查问左临风的过去,连大夫的话也没对他说,立秋不想刚从消沉中走出来的左临风再受刺激,他只好按下心中的好奇,尽心助他重新过活。
一如大夫所说,左临风的身体极是虚弱,大病虽过,但整整十多天还是咳嗽晕眩,软弱得下不了床,立秋性子急躁,对这个病叫化却出奇地有耐性,每日茶水汤药的细心照顾,只有一件耐不住,左临风退烧後不到几天,立秋已不管他病好了没有,硬架了他去洗澡。
「一身的虱子臭虫,亏你可以睡得著觉!」立秋将左临风抱到厨房里,伸手便脱他的衣裳。
「你干什麽!」左临风惊叫。
「鬼叫些甚麽!不脱衣怎麽洗澡!」
「我不洗!你别管我!」
「别管你?!」这次到立秋叫了起来骂道:「你以为我很想管你吗?再任你这样子脏下去,连我的屋子也发霉发臭啦…喏…又来了…看你的死相定是在肚子里骂我多管閒事,该撵你回街上由你冷死饿死!我做得到的,那天便由你病死好啦!你秋老大从不干半途而废的事,带得你回来,就要你活得像个人样!」他说著动手又脱。
「我不洗澡!我不要活得像样!野蛮人!放手!」左临风紧抓著衣襟抵死不脱。惹得立秋蛮劲发作,不由分说的强行按著左临风将他剥个精光。
「怕我看光了你麽?最多一会我也给你看…」立秋一时口快又说错了话,连忙岔开去道:「你这副糟样子有啥好看!臭死人啦!老实告诉我,你多久没洗澡了?一团泥也似的,猪也比你乾净多了!那身污垢肯定比你的人还重!不知羞!」他自己也不是经常洗澡的人,但跟左临风相比,马上变了个香宝宝。
左临风被立秋数说得无地自容,这几年他消沉到连自己是死是活也不清楚,哪会想到洗脸抹身这些事了?每日在街头流浪,不管是阴沟还是垃圾堆,他也照样倒头大睡,早忘了肮脏是甚麽一回事。
现在被立秋这麽一说,左临风才觉著身上恶臭,简直比死鱼垃圾还要难闻,浑身跳蚤泥垢,脏汚得叫人作呕,想到自己此刻的不堪模样,几乎想一头撞死便算,气急难堪得没处容身,死命的缩作一团时,立秋老实不客气的一把将他抓起塞到澡盆里洗将起来,左临风刚想张口叫骂,一勺热水却已兜头淋下,立秋骂道:「给我放老实点!洗个澡也要跟人赌气!」
立秋手里洗个不停,口里也不停的对左临风唠叨嘲笑,弄得他羞耻丢人得不敢抬头,咬著嘴唇气得全身发颤,但却无力抵抗立秋的「暴行」,再不愿意也只好任由立秋「胡作非为」,一个劲的往他浑身上下又擦又洗。可是这叫化子实在太过肮脏,洗不了一会,整个澡盆的水也变得泥浆也似的,立秋只好将澡盆里的热水换了一趟又一趟,足足花了整个时辰有多,才将左临风身上那层厚厚的陈年积垢清洗乾净。
一. 冷雨 (3)
「臭小子,你老大我替人擦马还没这麽费劲,身上的虱子枰起来只怕足有两斤重…」洗了个满头大汗的立秋擦著汗抱怨不已。
「狗咬耗子,多管閒事!」左临风肚里暗骂。
「这趟算便宜你啦!这个热汤是用我家传的秘方草药加上生姜烧的,不但可以除虱子,还可以活血行气,驱风去寒,对你的病很有好处,药渣还可以给你敷脚上的冻疮,味道又香又醒神,我担保你洗过一次,以後天天也嚷著要我烧这个药汤给你洗哩!好了!大功告成!」立秋咭咭呱呱的说个不停,手里忙著搀起惨被他吵得快要晕倒的左临风,帮他抹身换衫。
「头发拖到地上去啦!你是娘儿吗?要这长头发干麽?披头散发,吊死鬼也似的!来,给你削短一些,坐好点!扭来扭去的,屁股生疮吗?…现在看起来不是精神多了?…好好的挽个髻儿…哈!好个俊公子哟!我日後带你到外头,肯定整个镇上也没人会认得你!」立秋利落地把左临风的头发削短梳好,拿了枚旧木簪将发髻固定,瞧著眼前乾净整齐的「小乞儿」,对自己的「杰作」大感满意。
左临风梳洗过後,便像换了一人似的,俊帅得惊人,虽然脸上病容未退,人更瘦得只剩下副骨头架子,可那天生清冷尊贵的气质,完美飘逸得不似世间所有的五官轮廓,仍是那样地夺目出众,叫立秋看呆了眼,暗想:「他果然跟小雪一样,洗乾净便变得好看…唔,我日後讨媳妇,最少也要找个有他一半儿俊的!」
且不说立秋心中「宏愿」,左临风此刻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样执拗傻气的小子,尽管他一再拒绝逃避立秋的好意,可是从街头到现在,立秋仍一直无条件地,用心善待他这个穷途潦倒的残废乞儿,立秋对他越好,他便越是难受。
「干麽哭丧著脸?不是又发烧罢?」立秋慌忙摸摸他的额头。
左临风摇头道:「为甚麽你要一直帮我?」
「为甚麽?帮你要有原因的吗?」立秋呆了一下才答:「…可能我看不过何驴儿那起坏胚经常戏弄你罢?你不过讨口饭吃,又没害人,为啥要跟你过不去?你也是的,也没见过这麽懦弱没用的人,任人欺负也不吭声…」
左临风唇边首次挑起些微笑意,在这世上用「懦弱没用」四个字来形容他左临风的人,立秋也算是第一个了。
「你还在笑!」立秋瞪了他一眼道:「挨揍很舒服吗?过不了多少天便被人揍个目青鼻肿,就算有米派也争不过人,三日讨不了两顿饭,又老爱害病,怎叫人不担心你那把瘦骨头!每天总要在街头看到你,知道你还没死,心里才放得下…放心罢!以後我秋少便是你的老大,往後再没人敢欺负你,也不愁再饿肚皮…」
左临风的笑意更明显了,丰神越见俊朗不凡,立秋但觉眼前一亮,生怕左临风小看他似的拍胸道:「你别小看你的秋老大,我也学过几下子的,虽然说不上天下无敌,要保护你这小叫化已足够有馀…看我的!白鹤展翅!独劈华山!灵猴摘果!」他一边胡吹,一边挥拳踢腿的耍了七八招。
「我说瞎小子啊,你这种孱弱书生,风也吹得倒似的,应该跟我学上两手,身子才会扎实些…」立秋拍著左临风的瘦肩道。
左临风苦苦的忍著笑道:「是!是!秋老大说得对…」
立秋意气风发:「你老大的话怎会有错!对了!瞎小子,你多大了?」
「我属龙,快二十五了。」
「甚麽!」立秋大叫:「你比我整整大七、八岁!骗人!」
「你不信便算。」
「那我不是该叫你做临风兄吗?」立秋苦著脸道,他怎看左临风顶多也只二十左右。
「你还是照旧叫我瞎小子罢,也不要跟人说我的名字。」若非当日在神智不清下说出真名,左临风绝不会将名字告诉立秋。
「哪有瞎子喜欢别人叫他瞎子的,有名有姓的干麽不用?」立秋奇道。
左临风欢快的神色敛去,沉声说道:「秋兄,我只是个无姓无名的瞎叫化,请你不要再问…」
立秋再笨,也瞧得出他有隐痛苦衷,也不再坚持,强笑道:「不叫便不叫,有甚麽了不起?我才不要叫你这没用的小乞儿做大哥呢!」
「这一条从这儿穿过来,那一条从这里搭过去…」立秋拿著左临风的手,一步步的教他编竹器。左临风病已渐愈,立秋为免他觉得自己没用而自暴自弃,便教他干些喂鷄浇菜,打扫洗碗之类的轻松活儿。
刚开始的时候,左临风手眼都有残疾,甚麽活儿也做不来,不但帮不上忙,还令立秋增加不少麻烦,自卑抑郁的他不只一次的灰心放弃,一时狂歌哭闹,如痴似狂,一时沮丧得躲在暗角里,整天不言不动,甚至偷偷的出走寻死,害得立秋哄骂兼施,花了无数心力劝慰照料,左临风的情绪才日渐稳定,人也开朗不少,在立秋的教导下,还学会做好些家事。
今天,立秋见天气甚好,便拉了左临风到屋前空地上晒太阳,让他跟小鷄们玩了一会,便教他用竹篾编篮子,因为大夫曾经说过,左临风的手伤了筋脉而无法使力,但仍可训练得灵活一些,所以立秋便借著编织竹器这种细活,让他的手指多些活动。
尽管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但在立秋的鼓励下,左临风用他抖震的指尖不断尝试,经过半日的努力,他终於织出篮子的雏型。
「瞎小子,我早说过你一定行的嘛!」立秋拍手喜笑。
「你不是故意说好话,讨我欢喜罢?」弄得一头大汗的左临风抹著汗,心里仍不大相信。
立秋马上叫冤:「我骗你有甚麽好处?我指望你学会在家里做些活计赚钱,你做得不好,到时拿出去也没人要的!」
左临风一想也觉有理,笑问:「这个也能卖钱的麽?」
「大少爷啊!怎麽不能?竹篮子、草帽儿样样都能卖钱,虽然不多,总也能多换几个钱。」
为了立秋这句话,左临风加倍用心学习编制竹器,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赚取几文钱而如此劳心费力,不过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立秋,这个家无存粮的穷小子,每日对他嘘寒问暖,照顾有加,待他尤胜同胞兄弟,生活纵然清贫简朴,却让他重新燃起生存的意欲,重新有了「希望」,希望不会负累立秋,希望为他多做点事,希望可以好好活下去…
立秋的固执傻劲,不但令左临风放弃往日的消沉,更让迷失的他寻回自我,认识到生活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在平淡中找到乐趣和方向。从前的叱吒风云,数年的放逐自弃,经历种种风波和失意後,眼前简单宁静,充满笑声和生趣的日子,便显得格外可贵。
二. 青帝 (1)
这天镇上祠堂前的大树下,不少少年各自带了些瓜果茶水,聚集树下,像在等待甚麽重要人物似的。
「喂!阿秋,你怎麽不带瞎小子一起来凑热闹啊?」一个跟立秋年纪相若的壮实青年笑问。
「他爱静得很,最怕人多吵闹,宁愿在家做活儿。」立秋笑著回答时,一个流里流气的胖汉突然横里走来插口道:「那不就是个不出闺门的小娘子麽?话儿说回来,小秋你的眼光真不错,居然看出这脏叫化是个宝,平白捡了个妙人回家享受…」
「闭上你的臭嘴!瞎小子是正经人,你的狗嘴放乾净些!」立秋怒道。
胖汉也没生气,阴侧侧的邪笑:「正经人?好个钻老子裤裆,当街向人叩头的孙子杂种,天天走街串巷,满嘴大爷奶奶,叫街乞食的正经人!他不是你包养的兔儿的话,你著紧些甚麽?」
立秋登时眼里冒火,新仇旧怨一迸发作出来:「何驴儿!往日你欺负他,我还没跟你计算,今日你这话是甚麽意思?你当我怕你不成!」
「好大的火气!跟老子撒野,不如回家找兔儿出火去!」
「我操你何驴儿的娘!」立秋怒喝著挥拳便打!二人立时扭作一团,一众村中少年想将二人扯开,又那里扯得住?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一个三十左右的魁梧麻脸汉子飞快走来,一托一推,轻轻轻松松的将二人分开,看来是个会家子的江湖人。
「都是同村兄弟,动不动便打架,成甚麽样子!」麻脸汉子斥道。
何驴儿抢著道:「裕老大你评评理,阿秋这小子为个不三不四的臭叫化跟我过不去,他眼里哪还有有甚麽兄弟!」
「现在是谁眼里没兄弟了!」
「两个都停口!阿登!你来说这是甚麽一回事?」麻脸汉对那壮实青年阿登道。
「几个月前,阿秋把在大街要饭的那个瞎叫化带了回家,谁知那瞎子洗乾净了,竟是个极俊的小伙子,只是不大肯见人,是我多口问阿秋他今天来不来,何驴儿却硬派瞎小子是阿秋的相好,惹恼了阿秋,二人就这麽打了起来。」阿登将事情如实说出。
「阿秋,小瞎丐现在你家麽?」麻脸汉问。
「对啊!那天我见他晕倒在雨里,病得一丝两气的,怎能丢下他不管?裕哥,你是侠义道上的,换了是你,你也会救他罢!」立秋点头道。
「你说的不错…到底也是条人命。」麻脸汉裕哥道。
「可不是?瞎小子无亲无故,眼瞎手残,才迫得讨饭过活,向来只有别人欺他,他可没得罪过谁…」立秋说著忍不住又怒瞪何驴儿一眼,才道:「…由他在街上晃也不是办法,我便留他住下,他不是白吃饭的无赖,每天也很卖力地帮我做活,听说编竹器可以赚几个子儿,便用那双废了的手,一有空便编,每天不到三四更天也不肯睡…裕哥,他就是宁愿在街上捱饿受冻,也不肯自甘堕落!谁知别人嘴里还是饶不了他!没来由的被人奚落侮辱!」
立秋这番话赢得大部分村中少年的认同,裕哥在镇上亦颇有些地位,何驴儿几番想插话,被裕哥一瞪,便又缩了回去。
「这麽说来,小瞎丐倒不是个不知自爱的人,只是身有残疾才落得这般光景,阿秋收留他也是出於义气…说了半天,小瞎丐到底叫甚麽名字?」裕哥忽然想起来问。
「他不肯说,只叫我唤他瞎小子,不过他说话酸溜溜的蛮雅气,又懂诗又识字,应该是个读书相公…」立秋守著诺言,没把左临风的名字说出。
「就是读书人才计较这些事!他准是觉得丢了祖宗颜面,索性连姓名也不要…喂!小秋,你家里多了个酸秀才,学问可长进些没有?」裕哥笑问。
「总算多认得好些字,都是他教的,他教书可比那些之夫者也的夫子生动有趣多了…」立秋不说还好,一说,众少年登时七张八嘴的乱嚷:「我也要学!」「叫瞎小子也教教我!」「不如今年的冬塾叫他来教罢!有个俊哥儿做老师比那些白胡子老头好多了!」「对极了!」
「你们瞎扯够了没有?一个个不安好心,哪里是有心念书认字?那瞎小子真的那麽俊?叫你们这些小子们像娘儿般害相思病?」裕哥笑喝。
「真是俊得了不得的!裕哥改日到阿秋家看看便知道。」一名叫春耕的少年笑道。
「原来你这下流胚子瞅著人长得俊,起了歪心,别人不理你,你就无中生有的诬蔑人!俺告诉你,人家原是正经的读书人,现在安安份份的在阿秋家打工过活有甚麽不好?你别再无风起浪的欺负人,不然别怪裕老大手重不懂跟你客气!」裕哥数落了何驴儿一顿,说得他胖脸上阵红阵白,灰溜溜的去了。
二. 青帝 (2)
「裕哥,今次你会住多少时候?」春耕问。
「上趟镖的赏金挺好,今趟打算多歇些时侯,好抽空去看看小秋家的俊秀才。」裕哥说得大夥儿都笑了。
「这就好了!」春耕喜道。
「好!好!好!你这臭小子专把俺当成说书的,俺现在要去喝他娘的几杯,你别碍著老子!」裕哥笑骂。
「好大哥,好歹也说两桩奇事儿,上趟你说过几个厉害人物,叫甚麽武林四公子的,你只说过涤尘庄主江心月,惊凤公子凤逍遥二人的事,还有两人是谁?裕哥快告诉我吧!我等了大半年就是等今天,大哥就别再吊人胃口,最多回头给大哥打一罎子好酒罢!」这虽然是这里大部分少年的心里话,可是看到春耕那副急不及待的可怜相,全都笑得拍腿怪叫不已。
「这久的事难为你记得清楚,真是服了你这小子…怕了你啦!四公子之中第三人是两湖大侠云中君云雩…」
「云中君云雩!他不就是瞎小子记挂著的那个人?!那个人竟然是两湖大侠?」立秋暗暗惊讶,留神听裕哥说下去。
「这位云大侠有甚麽英雄事迹?」春耕最爱听英雄轶事。
「…云大侠一手翔云刀法名震江湖,豪侠事迹多不胜数,但数到最轰动的,还是他跟青冥峰,啸天宫宫主的恩怨情仇…」
「啸天公主?那一定是个绝色美人,英雄配美人,好香艳啊!」阿登笑道。
「去你的浑小子,满脑子都是这种事!啸天宫是江湖上一个门派,所谓宫主,是指他们的首领,你以为是皇帝老儿的女儿麽?那位宫主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可惜不是美女,是个俊男…」
众少年不禁有些失望,春耕转向立秋笑问:「不知比起瞎小子来怎样?」
「要是被啸天宫的人听到你拿他们的宫主跟瞎眼化子相比,你铁定会被大卸八块!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裕哥忙制止道。
「没这麽严重罢?」春耕咋舌道。
「到你知道严重便迟了!啸天宫是能惹的吗?宫中高手如云,个个杀人不眨眼,在黑白两道都很有势力,虽然不会无故害人,但万一得罪了他们,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他们的追杀,所以江湖中人宁愿得罪皇帝老子,也不愿得罪啸天宫主…」
春耕倒抽一口凉气道:「好可怕!这啸天宫主是跟云大侠作对的坏人吗?」
「作对确是经常作对,不过云大侠跟啸天宫主交情还算不错,啸天宫主为人亦正亦邪,然而光明磊落,只可说是个怪杰,却不是横行霸道的坏人,可惜四年前跟云大侠一战後失踪,再没人知此人去向…」
「一战?他们不是朋友来的吗?」阿登奇道。
「他们二人一方面是朋友,一方面是竞争对手,就算联手对敌,也在暗中较劲,尤其那啸天宫主--青帝左临风为人极是好胜…」
「我的娘!」立秋一听立时失声惊呼。
正在听得入神的春耕埋怨:「干麽突然大呼小叫的?」
立秋的心怦怦乱跳,道:「没…没…没什麽…不知被甚麽虫子叮了一口…裕哥,你说那啸天…啸天宫主叫甚麽名字,我…我刚才听不清楚。」
裕哥没好气道:「粗心大意的浑小子!听好了,此人姓左,左右的左,名临风,因他爱穿青衫,气派架子直迫帝王,更是一宫之主,所以外号「青帝」,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美男子,有「玉树天剑」的美称,他的风吟剑下使出的绝技「风吟鸣动」更是被誉为近百年来最厉害的剑术…」
「青帝…左临风…啸天宫主…瞎小子…小叫化…天!这到底是甚麽的一回事?对!一定是凑巧!瞎小子跟青帝碰巧同名!…可是瞎小子认识那个云雩…」立秋的脑袋完全转不过来,长年在街头露宿流浪,受尽流氓殴辱欺凌,贫病潦倒的瞎眼叫化,居然是那个跺跺脚也会震动武林的啸天宫主?未免太扯了吧!
「裕哥可有见过那个青帝,是不是跟传说一样的俊?」阿登这麽一问,众人都笑了,立秋也忙收摄心神,竖起耳朵来听。
「你裕哥这种小角色,怎可能见到青帝这种大人物啊?此人是武林四公子之首,一向眼高於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行事只凭一己喜恶,为人任性飘忽,是个玉面冰心的怪人,只有云大侠的气量,才受得了他的高傲脾气,就算这样,青帝一有机会便找云大侠的麻烦。後来他们二人同时爱上「烟波剑阁」的七小姐雪凝碧,两人都是名扬天下的年青高手,论侠名人品,当然是云大侠比青帝那无行浪子好得多了,可是青帝文武双全,位高权重,人又风流识趣,二人各有好处,叫凝碧小姐左右两难,无法选择,最後二人决定在泰山比剑夺佳人…」
「原来姓云的跟瞎小子有夺爱之恨,怪不得那天一醒来便打我一巴!」立秋心内早认定瞎小子便是青帝。
「这一战一定精釆到不得了!」春耕眼里放光,恨不得亲眼看到这一战。
「这个还用说吗?当年只有四公子、八派掌门、烟波剑阁和十馀名武林名宿获邀观战兼作证人,连带同去的门人弟子不过百多人,可是江湖上早纷纷开出盘口,赌二人胜负。」
众少年忙笑著追问:「裕哥你有没下注啊?」
裕哥故意唉声叹气:「那时候俺刚欠了一屁股债,没钱下注…」
众人又是一阵哗笑,春耕最是性急,问:「那到底是谁赢得美人归啊?」
众少年中,只有立秋肯定赢的人是云雩,如果赢的人是左临风,他就不会流落此间了。
裕哥慢条斯理的喝了碗荼,拿著块甜瓜边吃边道:「据说他们决战那一晚,泰山顶上刀光剑影,连星月也为之失色,云大侠的泫光刀有如云中神龙那样气势惊人,变化万千,可那青帝的风吟剑却快如飘风,简直不似一柄真实的剑,便似无处不在的疾风一样,叫人无法捉摸又无从躲避…二人直打了三日三夜…」
「好厉害!…可是,打足三日三夜,他们不用吃饭拉屎的吗?」一个少年搔头道。
裕哥白了少年一眼骂:「你以为别人也像初三你这小子一样,只会吃饭拉屎的吗!」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裕哥续道:「三天当然是夸张了些,但至少也打了好几个时辰,最後云大侠以一招九龙翔空险胜青帝的风吟鸣动…」
「云雩重伤了青帝,用毒伤了他的眼睛麽?」立秋急问。
裕哥皱眉道:「你是哪儿听来的混帐话?云大侠怎会用毒这样下流?青帝一点外伤也没有,还潇洒地向云大侠认输,当场折剑让爱,然後振袖长歌,飘然下山,就算落败,也不失一代高手的气度风范…」
「打输了还唱甚麽?」春耕不解地问。
「你裕哥肚子里的墨水有限得很,那懂这些诗啊词啊…」
二. 青帝 (3)
立秋听著裕哥的叙述,心中总觉说不出的别扭:「大夫说瞎小子是被人毒瞎的,不是云雩做的话,又是谁做的呢?如果瞎小子是为了那位凝碧小姐而一蹶不振的话,为何他记挂的只有云雩,而从没提到凝碧小姐呢?」
「…总之青帝离开泰山之後,再没人知道他到了那里,有人说他失意之下,离开中土,远赴异国,也有人说他一怒自尽,也有人说他潜修武技,好一雪前耻,而啸天宫更是翻了天般派人四出寻找,但始终找不到青帝的下落…」裕哥在立秋疑惑之时道。
众少年正自议论说笑不已,立秋只感到荒谬绝伦:「他们当然不知道青帝到了那里!他正在我家里!待会回到家里,我该装作甚麽也不知道,还是直接问他发生过甚麽事的好?」可惜他再没有时间考虑,一阵熟悉的竹杖轻敲石板地面的声音响起,左临风的身影已从街角映入立秋眼前!
「左…呀…瞎小子!…你怎麽摸到这里来?」立秋失惊下几乎脱口叫出「左临风」三个字来,总算他转口得快,一边叫,一边弹起身来,飞跑到左临风跟前。
左临风跟平时没甚麽两样,从容地停下脚步,手指肩上的搭裢责怪:「一大早便鬼赶著似的往外跑,连搭裢和饭包留在桌上也不知!大意的小鬼!」
看左临风的神情语气,似乎仍未知他们在谈论他的事,立秋稍稍放心,道:「你老远的走来,就是为了拿这个给我吗?」
「整天窝在家里,人也呆腻了,顺道走走罢,反正也是熟路。」左临风淡淡道。
立秋很清楚左临风因过去流浪受辱的辛酸记忆,极不喜欢回到镇上,平常散步,也只爱到林子里静静的走一转,如非为了自己,他绝不会「散步」散到这儿来。
立秋心中欢喜,阿登和初三已走来大呼小叫:「瞎哥儿来了,你也不带他跟裕哥打个招呼,只管自顾自的说个不了!」立秋暗暗叫糟,几个少年已拥著二人到大夥跟前。
「他就是那个瞎眼小哥麽?」裕哥的眼登时亮了起来,眼前的瞎眼青年尽管一身破旧布衣,但眉逸鼻挺,鬓若刀裁,线条柔和优雅的嘴唇透著傲岸刚劲,丰神容貌说不出的孤峭飘逸,俊朗得完全无可挑剔,难怪一众村中少年称赞艳羡。左临风经过半年多的调养,加上从前的心结抑郁渐减,面目回复了生气光釆,人也丰腴了不少,虽然仍是略嫌苍白清瘦,无复当年青帝君临江湖的英姿气魄,但已不再是镇上那个瑟缩街角,满身汚秽,七分像鬼却连三分也不像人的病弱乞儿。
「这位是…」
立秋忙道:「这位是走镖的裕大哥,一向很关照我的。」
「裕大哥好。」左临风向裕哥颔首招呼。
「你是小秋的兄弟,便是俺的兄弟,咱家兄弟用不著客气。」裕哥眉花眼笑的说著,倘若他知道面前站著的正是青帝本人,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兄弟」两字。
阿登笑指左临风道:「裕哥,我们没说谎吧!瞎哥儿是不是很俊?」
「你这小子一天到晚色鬼似的,只爱打听那里有标致的哥儿妞儿,不过,真叫人意想不到,小哥居然会是从前街上那个…这个别再提了,小秋说的不错,你果然像个秀才相公一样斯文秀气,你的家人呢?你要是跟家人失散了,不妨告诉俺你家乡在那个县城,俺可以帮你找找…」
「我没有亲人,多谢裕大哥费心。」
「你身上不方便,连亲人也没有的话,这就苦得很了,往後有甚麽困难,只管开口,咱们兄弟都会帮你,你就当这里是家乡一样好了。」裕哥刚说完,众少年七张八嘴的道:「是啊!要帮手的这儿多著!」
「你嫌阿秋烧的饭难吃,可以到我家搭食去!我妹子阿香会高兴死的!」
「你妹子烧的菜太难吃了!你饶了瞎哥儿罢!」「去你的臭小子!」i
「阿秋这小子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阿秋!这不是你的旧衫吗?我认得上面的补钉是我娘补的!」
「怪不得又短又濶的不成模样!吝啬鬼!连一件衣服也舍不得买…」
「瞎哥儿啊!他有没有刻薄你?是不是不替他做活便不给你吃的?」
众人半取笑半讨好的说个不了,叫二人全没有插口馀地,左临风生平大小战阵不计其数,才思自问亦算敏捷,可是面对这种乱嚷一气的场面,空有一身文才武略也是全无用武之地。
「猴儿们静点行不行?别说他们,连俺也快被你们吵死了!」裕哥笑著喝止众人,转向立秋道:「你也是的,明知小哥身无长物,就该替他添些衣服用物,现在不荤不素的成甚麽样子?」
「我在他家寄食寄住,可不能再花他的钱。」左临风道。
「好个硬气的小子!」裕哥一拍左临风的肩膀,拿了块银子给立秋道:「他就说不要,这些钱也是不能省的,难道叫他跟你穿同一条开裆裤吗?就算他不嫌弃,你不羞的吗?拿去!给小哥买两身像样的衣裳!死蠢!」
裕哥骂了两句,又塞了串铜钱到左临风抖震的手中,道:「虽说从前见过面,但今天才正式叙见,这是老哥一点见面礼,你别推辞。俺喜欢有骨气的人,你一件衣裳也不贪这小子的,跟他捱穷吃苦也不抱怨,小秋真的没交错你这兄弟。这浑小子猴儿也似的,虽说不会亏待你,但他连自己也顾不过来,那照看得你周全?多点钱在身边总方便些。」
众人听著裕哥一副长辈见新媳妇的口吻,全都瞅著立秋挤眉弄眼的怪笑。
立秋想骂又怕左临风知道後不高兴,只好闷声不响的怒瞪著他们,左临风不知他们在吵些甚麽,见裕哥是条直爽汉子,道谢一声,两手捧著铜钱缓慢地揣入怀中,裕哥瞧著他已残的双手,粗豪的眼暯恰I惘h了几分怜悯。
春耕打蛇随棍上的对左临风道:「买的衣裳既不乾净又不称身,瞎哥儿不如到我家去,叫我娘替你裁几身好衣裳,担保合身好看!」
「去你妈的臭小子!又来帮你娘揽生意了?不过,他娘的手艺的确不差…」裕哥笑道。
春耕顺势拉上裕哥:「那麽裕哥也一道到我家去喝杯茶罢!我还想听四公子的故事呢!瞎哥儿,你刚才怎不来早些,错过了青帝左临风和云雩的精彩决战!那青帝跟你一样,也是个美男子呢!」
二. 青帝 (4)
立秋一听,登时叫糟不迭。
「甚麽故事!那全是真人真事!人家是读书相公,哪会像你净喜欢些打打杀杀的事?不过俺也想找你娘做两对靴子…嗨,小秋,咱们一块儿去,裁了衣裳请你们喝酒!」
立秋瞧著左临风煞白的脸色,连忙推辞道:「瞎小子出来的太急,没穿够衣服,现在有些不舒服,要先走一步,改日再跟大哥喝酒罢。」
裕哥看了左临风一眼,道:「小哥他眞的有些不妥,你快和他回去罢,都怪你衣裳也不多给人两件,白冷坏了他!」
立秋如获大赦似的拉了左临风匆匆离去,走到山边无人处,左临风停下脚步,冷冷说道:「为甚麽急著要走?」
「你…你不是…嗯…那个…」立秋也不知怎麽说才好。
「因为我是青帝?」左临风沉沉一笑。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被强盗重伤残害的书香少爷,没想到你竟会是…」
「是个目中无人,狂妄冷酷,杀人不眨眼的邪人…」
「还没这样差,裕哥说你性情是乖僻了些,但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是吗?」左临风自嘲地冷笑:「我刚满七岁,已经开始杀人,之後我想要谁的命,谁便会死在我剑下…如果这也只是乖僻了些,只怕世上再没多少恶人了…」
「怎可能?一个七岁小孩子?!没可能,你向来又怕事又温文…」立秋打死也不信一直跟他同甘共苦,多愁善病的左临风会是这麽的一个人。
左临风眉间涌起冷意煞气,寒声狂笑:「你以为啸天宫是甚麽地方?那是专门培养杀人怪物的所在!而我,就是踏在尸骨堆成的山丘上的魔君!啸天宫只容得下强者!因为我比谁都强,他们才奉我为主,因为啸天宫主同时是天下第一的顶尖刺客…」
「你是刺客团的首脑?」
「那又不全是,刺客团只是受聘杀人,但这只是啸天宫众多生意中的其中一门,赌场、青楼、私盐、武器…总之黑白道上可以赚钱的,啸天宫都会插上一腿,真正付得起钱要我杀人的并不多,多半是暗中除掉跟啸天宫竞争的对手…啸天宫一直都很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总是躲在幕後操纵,很少人知道啸天宫其实是个庞大的黑暗王国…」左临风缓缓往山林深处走去。
「你就是这个王国的君主?」
左临风点头默认。
「可是你一点也不快乐,你宁愿做叫化子也不回去!你为甚麽要吓我!为甚麽故意告诉我这些!为甚麽要我害怕你?」立秋捉著他的手急问。
「小子你这次居然不笨…」
立秋猛地灵光一闪:「不准走!」
「就算你愿意跟一个杀人魔住在一起,我也不可以…」左临风想甩开立秋的手,奈何手上无力,甩他不脱。
立秋抚著他腕上的疮疤,轻轻道:「这里没有青帝,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个既多病又没用的瞎眼叫化儿罢…」
腕上的伤疤传来立秋手心的暖意,左临风更是矛盾痛苦,走是不舍,不走又怕害了他…「你这是自欺欺人!你不明白的…」
「你不说,我怎会明?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立秋嚷道。
「你到底懂不懂?」左临风双眉一竖,厉声道:「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雩,青帝永远也不需要任何人!」他狠狠挥臂摔脱立秋的手,转身便行。
立秋亦步亦趋的追在他身後,左临风也不回头,语声更是澟若寒冰:「不想死的,就别再跟著我!蠢材!我不要再为任何人难过!让开!」
立秋呆了一阵,突然醒悟:「原来你喜欢的人是云雩…」
左临风心神剧震,走得反而更急了,立秋忽然在後面大叫:「小心!」
还未回过神来的左临风刚嗅到一阵毒蛇腥气,立秋已扑到他身上,揽著他滚到一旁。只听得立秋痛哼一声,左临风立知不好,爬起来沉著气问:「咬到哪里?」
「左边後腰。」立秋只觉腰後阵阵麻痹剧痛。
左临风连忙扯起他身後的衣衫,往他後腰摸去,一面道:「你怎麽总爱干蠢事?」
「我见你快被蛇咬到,心里一急,便甚麽也忘了。」立秋痛得冷汗直冒,还只管嘻皮笑脸。
左临风摸到他後腰又硬又烫的肿了一块,当下更不犹疑,俯身一口口的将毒血吸出。
「有毒的!别吸!」立秋急叫。
左临风没加理会,继续吮吸,只觉口中毒血由苦变咸,蛇毒该已吸得七七八八,苦於没法看到立秋的血色和脸色,无法确定蛇毒去清了没有,想去找人帮忙,却不放心留下立秋一人。
立秋笑道:「不过被蛇儿咬一口罢了,来,借个肩膀来让我扶著,回镇上找大夫敷贴药便好。」
左临风没法,只好依言让立秋靠著他的肩头,由立秋指点路径往回路走去,谁知走了一段路後,立秋的身体越来越重,脚步虚浮不稳,左临风知道这是他体内馀毒扩散的迹象,勉强前行,只会令毒性蔓延更快,没料到那蛇毒性如此猛恶,如不尽快解毒,只怕性命难保,想找解毒的药草,偏生双眼又看不见。
「你歇一下再走。」左临风把心一横,放下立秋坐好,自己盘膝坐在他对面,一掌按在丹田,一掌立在胸前,吐纳起来。正自头昏眼花的立秋瞧得大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左临风脸上突然焕发起一种异样的,晶莹如玉的光彩,本来震颤无力的手,突然幻化出千百掌影,接连拍在立秋身上!
十数股气流随他掌拍处潮水般涌入立秋体内,全身血脉便似沸水一样奔腾冲突不休,正在热烫难忍之际,头顶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流自上而下,将血脉中冲突的气流百川归海般聚集起来,自然顺著经脉流动,所有毒素杂质在气流带动下随血从伤口中流出。
立秋只觉全身清凉爽快,被毒蛇咬後的胀闷晕眩尽去,轻飘飘地如在云端,一阵衣服悉率声响中,左临风道:「你的毒已不碍事,但你的经脉未能适应我的真气,暂时会有些麻木不灵,最好多坐著休息一会。」他说著从地上摸回竹杖,站起来便走。
立秋心中一急,想要爬起,手脚却麻木得不听使唤,他急忙睁眼,看到左临风逐渐远去的身影,他连忙大叫:「瞎小子别走!你别…啊哟!」在立秋的惊叫中,左临风的人已摔倒地上!
「…你怎麽啦?」立秋连爬带走的扑到左临风身前,只见他口鼻涌出一道道瘀黑的血流,人早已昏迷不醒。
「小瞎子!」立秋的叫声在荒地里回响。
三. 璧还 (1)
就像置身在洪炉炼狱里,左临风在昏迷中仍受到「焚经」带来的无尽痛苦煎熬,他用散功之法,迫出与他身命血肉相连的「玉种」,以「玉种」的力量救回立秋,但他却再一次嚐到因散功所引发的「焚经」现象惨烈折磨,连想早一点死去也是不能,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已全无所感。
不知在生死之间徘徊了多久,左临风没想过会再次醒来,可是他真的逐渐恢复对外界的知感,确切地听到立秋的呼唤,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全身肌骨便似压成碎粉般剧痛难忍,哪还能抬得起一根指头?
「你别发急,我知道你醒来了,你醒了就好,身上还是很不舒服麽?我暖了个草药包儿,一会给你敷一下,看看会不会好些?」尽管左临风动也不能动,但不知为何,立秋竟能从他眼皮下细微动静中看出他醒了转来。
听到立秋像平常一样爽朗的语声,左临风知道他平安无恙,放下心头牵挂,身上的痛楚也似减轻了些。立秋握著他的手道:「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
可是一晃十多天过去,左临风仍是活死人似的全无起色,但立秋并没有灰心,每日在炕边跟他说笑胡扯,仔细地照料著他。
「瞎小子,裕哥来看你呢!裕哥!你看!他的眼珠在动,还微微笑哩!他知道你来看他,看来很高兴哩!」立秋兴高彩烈的直嚷。
「脸色很不错啊!看来已有些起色了罢?」裕哥摸摸左临风的头发招呼。
立秋将左临风扶起搂著,笑道:「这两天他少了皱眉的时候,身上该好了许多,我跟他说笑话儿,他会像现在般笑,我知道,他一定会尽力让自己好起来的。」
「他跟你一样是个硬骨头的小子,这一关,他一定熬的过,都是俺不好,那天如果留著你们喝酒,便不会出这样的岔子…」裕哥摇头叹气。
「大哥啊!有预知,没化子!是我运气好,被毒蛇咬也死不了,他没运道,没被毒蛇咬的反要受罪。」立秋不敢将真相说出,只说左临风舍命为他吮毒,以至被蛇毒所伤。
「可以为你连自己的命也不顾,这样的兄弟往哪里找去?阿秋,老天爷有眼的,你别太担心了,记著自己也要保重些,瞎小子还要靠你看著的呢!」
「我没问题的啦!看!老虎也打死几条!」立秋揎拳捋袖,神气活现。
裕哥笑骂:「臭美的浑小子!你可有想过带瞎小哥到外面求医?」
「不是没想过,只是怕他捱不住路上辛苦…」
「你也说的不错,这样吧,下次俺回来时,小哥好了当然最好,万一未见起色,俺可以借辆镖车送你们一程。这段时间,俺会留意替你们打听一下那里有好大夫…」
「大哥对我们兄弟,真是好的没话说…」
「不过是作个准备罢!说不定你明天睡醒,小哥已全好了,那俺就省事了呢!」裕哥笑著跟立秋聊了一阵,方才离去。
其实每次立秋抱起左临风喂食抹身,都会叫左临风全身疼痛得死去活来,但他仍努力地微笑,好让立秋放心,因为他清楚立秋口里说得把握十足,心里却对他能否痊愈全没半点把握。
但左临风自己呢?身处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绝境里,他反而升起一线希望,现在的情况,跟二十多年前,长老将「玉种」种在他身上後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整个人像散了似的动弹不得,直至「玉种」跟他融合,他才能恢复活动。
当日他散去「玉种」,本应经脉如焚,肌骨尽碎而死,但他却安然渡过「焚经」之刼,身体更起了极奇妙变化,从前闭塞断碎的经脉居然重新接回,但丹田里却空荡荡地,别说内力,连「玉种」也感觉不到,这是左临风修习「淬玉功」多年从未试过的怪异状况,反正情况已不能再坏,他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玉种在不在,按功诀重新修练起来。
经过二十多天的苦修,左临风表面上并无多大起色,但他却知道回复行动的日子已经不远,因为他的淬玉功进入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境界中…
「玉淬九重天」的功法,他已经完全运转自如,但偏偏仍未能控制自己,内气也是似有还无,令左临风费解。
这天,曙光刚从东方初现,正在厨房里忙著煎药煮粥的立秋,突然听到一阵高亢入云的清啸自屋内响起,立秋吓了一惊,慌忙跑回屋里,竟见左临风卓立炕畔,右手抚胸,仰首发出龙吟般震人心魄的啸声。
立秋被啸声震得心惊肉跳,不禁掩耳大叫:「瞎小子你在搞甚麽把戏?」
立秋这麽一喊,左临风手一摆,停住了啸声,神完气足的走到立秋身边。
「臭小子!好了也不用喊得这麽惊天动地罢!」立秋一拳打在左临风肩上,突然一声大叫,跳起抢前抱著他呆瞪了半天,疯子般似的又叫又跳:「瞎小子!你好了!瞎小子!你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混帐小子,吓死人的混帐小子!」
听到立秋语无伦次的乱叫一气,左临风忍不住展颜而笑。立秋瞪著他飞扬俊逸的笑脸怒道:「你还笑!你这臭小子死翘翘的躺了整个月,害老子以为你一辈子都爬不起来啦!又不知你他妈的发生了甚麽事,害人担心得要命!你说一句话让人安心些不行吗?死混帐!」他一面骂,声音却因狂喜而哽咽起来。
左临风也被他的激动所感染,一时傻笑无语,半响才道:「累你担心了…如果可以的,我早跟你说了…今天之前,我真的没法子说话呀!」
「怎会有这样的怪事?一天前死人一样,一天後活蹦乱跳!你为甚麽忽然间全好了的?咦?你的手也没再抖呢!好像整个人都不同了,但又说不出有甚麽不同来…啊!对了!早几天我替你到城隍庙,观音庙里祈福,一定是菩萨保佑你的!来,我带你到庙里酬神去…」立秋抓住他的臂膀,急不及待的便要带左临风还神去。
「又胡说了…唉,这事说来话长,你要抱多久才放手啊…」左临风没好气的道。
立秋尴尬地疾忙松手不迭,但却绕在他身边转了几个圈,左看右看,嘀嘀咕咕的道:「之前天天抱著你喂饭灌水,有甚麽不妥了?现在又跟人计较…哎哟!糟了!大大的糟了…」他口里乱叫,丢下左临风,飞跑著往厨房直扑。
嗅到由厨房传来的焦燶味道,左临风不禁掩著鼻子,摇头失笑。
「不过是焦了一点,不用苦著口脸罢?」立秋向对著粥碗发呆的左临风道。
左临风将粥碗推到立秋面前道:「我不要这个…」他冷不防的将立秋那碗粥抢了过去,舀了一口,不满道:「你果然将好的给了我,焦的留给自己…你别这麽宠我好不好?」
「才一碗粥罢,有甚麽宠不宠的?我是你的老大,当然要照顾你这做小的…」立秋说得理所当然,在他心目中,左临风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照顾的小叫化。
「瞎扯!」又苦又糊的焦粥吃到嘴里,左临风眉头立时大皱,但仍是满心欢喜。
「喝口水罢!硬要将那种东西吞到肚子里…」立秋将一碗水放到左临风手边,问:「你怎会忽然好了的,快从实招来!」
三. 璧还 (2)
「没耐性的猴子!」左临风笑骂著叹了口气:「那天我拚命替你迫毒,没想到反而救了自己…世事祸福,真是叫人无法预料…」
「那即是怎样了?你别要卖关子,打哑谜,快跟我说了吧!」
「你少些打岔,等我慢慢说好麽?此事要从我练的功夫说起,你才容易明白,我所练的「淬玉功」,功分九重,又名「玉淬九重天」,跟别的内功不同的,是此功不能靠自己一人练成,也不会是修炼者自己选择的意愿…」
「有人硬迫你练不成?」
「对,这种功法步步艰危,尤其最初阶段…只有心无杂念的幼儿婴童方可修练,人一大,杂念多,练不了几天,随时走火入魔而死…」
幸好立秋听过裕哥说过不少江湖轶事,对内功等名词总算有些概念,不至听不明白。「你练那个甚麽功时多大啊?」
「两岁。」
「我的娘!拖著尿布的娃娃会练甚麽功?」立秋又叫了起来。
「长老们从千百个孩子中挑中了我,硬生生的将「玉种」,种到我身上去,我有甚麽法子?」
「那玉种是甚麽东西?」
「很难解释那是一种甚麽东西,可以说是一种极其凝炼的真气,进入别人体内也不会消失,力量极为霸道,如果不能跟它融合,便会受不住它的力量死去,我和大哥、三弟,全都被选中成为「种玉」的「玉天童」,结果我哥死了,我弟弟变成白痴…」左临风平淡的语气掩盖不了深刻的怨恨悲痛。
「太残忍了!啸天宫的人为甚麽要做这样残忍的混帐事?」立秋气愤得抬枱怒叫。
「为甚麽?为了保证啸天宫每一代都由强者统率,他们甚麽事都做得出来,玉种种在身上的头一年,就像之前那个月一样,我全身骨肉像被压碎了一般,别说动,连别人碰一碰也会痛得眼泪直流…」
「那我之前碰你抱你,你该很痛才对,你怎麽还在笑啊?你痛疯了吗?」立秋又叫了起来。
「身上痛不代表心情不好,心情好自然会笑。」
「怪胎!」
左临风自嘲地笑:「对啊!我本来就是长老们用尽心思养出来的怪胎…玉种种下後,长老便会用自己的内力引导玉种运行,再教我如何驾御身上的玉种,也只有在练功的时候,痛苦才会减轻,想少受点罪,便只有不停苦练,我过了差不多一年才能够活动自如…」
「天啊!整整受了一年活罪,有甚麽便宜?」
「受一年罪,换来的是我的筋骨远较常人强健,耳目感官特别灵敏,既不易受伤,也不会生病,学再艰深的武艺也比别人容易得多,不过学一两年的武技,已比练武十多年的人还要强,所以我不到七岁,已是可以举手杀人的小怪物…」
「你不是小怪物,将你弄成这样的才是怪物!既然你不易受伤,後来又怎会…」
「那是另一段往事啦…你的问题真多,叫人说哪一样啊?」左临风不耐烦道。
「反正有的是时间,今天说不完明天再说,说上一年半载也不相干…」立秋笑嘻嘻地暗想,要是左临风天天陪在他身边说故事,往後的日子再也不愁寂寞,棒得不到再棒。
左临风忍不住抱怨:「我哪有你这麽饶舌!一天到晚在人耳边吵个不停,也不知哪里来的许多谎话废话…」
「是你爱听,我才花工夫说的咧!你以为笑话儿很易说的吗?你倒说几个来听听!来!快说!」立秋神气地道。
「我没工夫跟你闹!再打岔我就不说啦!」左临风绷著脸吓唬他。
立秋马上跪下大叫投降,逗得左临再板不住脸,摇头笑道:「真拿你这猴子没法…别人都以为我和云雩是在江湖相识结交,其实我小时候已跟云雩相识…」
「他也是啸天宫的人麽?」
「不是,我快十二岁时,为了脱离宫内要命的压力、令人发疯的训练,我杀了两个护法,重伤了十多个待卫,逃到宫外去…」
立秋瞠目结舌,哪有孩子凶成这样的?
「我虽然成功逃走,但也受伤不轻,在荒野里逃了好几天,又累又饿的时候,刚好碰到雩在烤野兔,我抢了他的兔子,还摔了他两个筋斗,可是我这麽一闹,牵动了伤势,当场晕了过去,好心的雩像你一样,把我救回他打工的饭馆里,那时他只是个厨工小子,怕被老板知道,只能偷偷的藏著我,我也正好借饭舘藏身,躲避宫中派来追捕我的人…」
「你就跟雩做了朋友?」立秋问。
「才不呢!我是个傲慢任性的少爷,哪会看得上这样的小厮?不过,後来被饭店老板发现了我,对雩又打又骂,我一生气,一掌打得老板重伤,弄得雩也无处容身,我自小被人服侍惯了,逃出来後没人伺候,甚麽都不方便,正想要个小厮跑腿,雩烧菜的手艺又好,所以就让他跟著我,这家伙乖巧得很,知道我武功厉害,千方百计的哄我教他,反正那时我也没一定去处,只想自由自在的玩,一路上有空便教他,他可聪明得很,甚麽都是一教就会,到後来,连我也有些替他可惜起来…」
「可惜甚麽?」立秋不懂。
「可惜他那好资质,却遇不上明师…」
「不是有你教他麽?」立秋更不明白了。
「呆子啊!别说那时的我还未成气候,难道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麽?啸天宫真正的上乘武功,都要从小用特别方法培训,不是人人学得来的,就算我再用心教他,雩也只能学到啸天宫的二流武功…尤其当我知道他的志气很大,很想成扬名立万,心中就更觉可惜…」
「我早说你不是那种没人性的怪物,你对朋友其实很好很好的…」
「也许罢…」左临风笑了一下道:「又或者我当时只是任性少爷脾气发作,越是没可能的事越想去做,更想跟啸天宫赌气,用自己的方法栽培雩成为一代高手。我偷了不少门派的武功秘诀,结集当中精要给雩钻研,但总觉使他成为一般高手不难,但要做顶尖高手仍是有所不足,因此我冒险潜返宫中,盗取宫中所藏的一些已经失传的武学古本秘卷…」
「你找到了甚麽厉害秘笈?」
「嘿!还说甚麽找秘笈!一到宗卷库,我便中了埋伏,被长老们抓住。叛离啸天宫,盗取秘卷,随便一桩也是死罪,我也想这次死定了,但玉天童身份特殊,乃是宫主的继任人选,我是仅存的四名玉天童之一,还是唯一修成淬玉功第四重,已经拥有玉骨的人…」
「甚麽是玉骨?」立秋又不明白了。
「你看。」左临风将手腕递到立秋面前,立秋一看,立时大为惊讶:「你腕上的疤痕往那里去了?」
「这就是玉骨的力量,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害,玉骨都可以令伤势迅速痊愈,连一丝伤痕也不会留下…」左临风解释道。
「好厉害!那你後来怎样?」立秋一面咋舌,一面追问。
三. 璧还 (3)
「结果?长老们商议後,没将我即时处死,罚我关在寒潭水牢内一百零八天。」
「这一百零八天一定不好捱…」
「不是不好捱,根本就是另一种死刑,寒潭水比冰更冷,受罸的弟子在牢内不会有火或是衣物御寒,更没有食物供应…从没人可以在里面呆上二十天以上…」
「你宫中的规矩真邪门…你怎麽还能活下来?他们提早赦免你是不是?」
左临风深深苦笑:「哪有这个可能?牢门一关,我就被锁在漆黑的寒潭里自生自灭,除了撞死在冰柱上求个痛快,我只能盼望有奇迹出现,捱过这一百天,我便会反过来成为他们的主子…」
「怎麽会这样?」
「寒潭之刑又名「破璞仪式」,先要受刑人斋戒沐浴,换上雪白的祭衣,才送入寒潭。不管受刑人犯下怎样的大罪,只要通过这一百零八天,便能破璞成玉,洗去从前的罪行,一跃成为宫中新一代主人,话虽如此,但从未有犯事的弟子成功过,全都惨死在寒潭里…」
「可是你居然没有死掉!你定是修炼成仙啦!」立秋拍手大叫。
「少胡说!大概是我的命太硬,连阎王也不肯要我罢?」左临风微微耸肩:「…我有玉骨护身,不致为奇寒无比的潭水冻伤,可是这样只代表我受的罪更多。牢内除了一点点雪藻,再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不过十多天工夫,我已被饥寒折磨得只剩半条人命,想起阿雩做的好菜,更是饿得连自己的肉也想咬来吃,冰珠子也变成冰镇的珍珠肉丸…好几次想要自行了断,但当时年少气盛,说甚麽也不甘心…」
左临风说话时很平静,甚至带著浅淡的笑意,可是立秋想到他当时在水牢绝境下的凶险无助,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伸手轻握著左临风莹洁修长的右手,感概地道:「难怪之前那样的苦日子你也熬得过去,原来你曾经历过许多可怕的事…」
「你一直还把人当作孱弱书生呢!秋老大!」左临风失笑。
立秋老脸一红,讪讪道:「谁知你有这麽大的本事?早知我是不自量力,我就不管你啦!」
「不!你不是不自量力,是你令死了四年的左临风活过来的…」左临风反握著立秋的手,诚恳地道。
立秋脸皮虽厚,此刻也自有些发烧起来,傻笑道:「你未免说得夸张了吧?」
「笨蛋!」左临风低骂一声,随又笑道:「又难怪你那样子看我,除了杀人打架,念些歪诗附庸风雅之外,我甚麽也不懂,没人伺候便过不了日子,我逃出宫後的那段日子,如果没有雩伺候我,我早就变了个蓬头垢面的小叫化啦!在寒潭里那百多天,除了又冷又饿,你可猜到我觉得最难受的是甚麽?」
「你说得寒潭这麽可怕,叫人怎猜?」
「是没有衣服替换!那里到处都是水,可是我不懂洗衣裳,起初在生死边缘里还不觉怎麽,後来有了转机时,就觉得身上的衣衫污臭得叫人受不了…」左临风笑道。
「那你做了几年叫化倒又受得了?」立秋心中奇怪,口中却忙著问:「甚麽转机?」
「在我绝望得发疯的时候,无意中击碎了一根冰柱,谁知冰柱下竟然藏著一窝活的冰蜥,那时我饿得快死了,不管这东西有毒没毒,抓住其中一条便连皮带骨的吞到肚子里,过後才晓得恶心…」
「肚子饿了时那想得许多!如换了是我,早连地上的泥巴也挖来吃啦!你就靠著这窝东西活下来了?」
「对,不过没这麽便宜,那东西吃了下去便作怪啦,在奇寒无比的冰潭里,我居然热得全身发滚,汗出如浆,起初我还以为冰蜥有毒,却不知这东西兼性至阳至烈,连我身上的玉种炎火也被它勾动,万一失控,全身经脉也会被烧至寸寸断碎,死得惨烈无比,我只好拼命运功借冰潭的奇寒来抵御,就这样捱到火热渐退,又开始冻得难受,吃是受罪,不吃便只有等死,没奈何下,只好挨到饿得受不了时,才再抓冰蜥来吃…」
「你就这样挨了一百天?」立秋只觉难以想像。
「正确来说,是一百一十五天,我挨过两次冰火交攻的折磨後,我发觉功力精进了不少,登时生出希望,专心潜修,寒潭里无日无夜,我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刑满也不晓得,长老们看到我非但没死在潭中,反而进入修炼的要紧关头,都不敢打扰我,直到我功行圆满,看到牢门开了,便自行震碎身上的锁链走出去,从那一刻开始,我成了啸天宫的新主人。」
「云雩知道你出了事麽?」
「我没告诉他我回宫盗秘卷的事,後来我带了半本翔云刀谱找他,告诉他事情的始末,还被他骂我不知死活,嘻…」左临风说时,仍是同样不知死活。
立秋只好叹气:「你真的很不知死活…咦,那些长老准你出宫吗?」
左临风冷起脸道:「哼!那时我已经是他们的主子,谁敢管我?我爱到宗卷室找甚麽便找甚麽,弄得室里翻天覆地也只好替我收拾善後,那些老鬼整得我好惨,如果不是怕被他们联手宰了我,我不知多想杀了他们,明著报仇不行,我便想尽法子找他们麻烦,给他们气受,他们怕我在宫中建下自己的势力,才巴不得我这祸胎离宫呢!」
「他们既怕你掌权,那干麽要捧你当宫主了?」立秋对此等权力斗争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是他们为何对宫主的人选,只重武功不重人品才干的缘故。歴代以来,宫中的一切运作均由元老会执掌,宫主本身并无实权…」
「那你当这有名无实的宫主做甚麽?」立秋更奇。
「首先,我根本没有选择,再说,啸天宫主虽说没有实权,但地位非常微妙,宫主唯一真正职责是要在外扬名,成为宫众心中权威的象徵,平衡宫中各个派系,使宫内上下凝聚团结。元老会倘若有争持不下的事,宫主才有最後的决定权。我对宫中的事没兴趣,那就正中长老们的下怀,所以不管我有多顽劣任性,有多麽令他们讨厌麻烦,他们也不会废掉我,也不会管我的事。我既然可以享受特权,也就没必要冒成为叛教罪人的危险,当个挂名宫主,这叫各得其所…」左临风像在说著再平常不过的事。
「原来如此…」立秋口说明白,脑袋可仍没转过来,不过怕左临风笑他笨,不敢再多问。
「完成接任仪式後,为了使我成为真正的强者,长老们要我进入秘宫,参修已有四代没有宫主练成的剑诀「风吟鸣动」,我花了整整半年有多,才完成初步修炼,反正已记熟了剑诀,我不等练成,便带了七个婢女,离开青冥峯找雩去…」
「婢女?还要七个那麽多?」立秋一听便叫了起来。
左临风若无其事:「七个那算多!宫中伺候我的婢仆最少也有二三十人,跟我出来的七个,是武功最强而各有绝技的人材,绝不会碍我的事…」
「天!二十多个奴婢…要许多人来干甚麽?」立秋眼也大了。
「我也不大清楚他们在干些甚麽,总之我要甚麽有甚麽就行。」
立秋闻言灰溜溜地沮丧不已,他终於明白,甚麽是穷奢极侈。
「我打探到雩的下落後,瞒著她们,悄悄跟雩会面,因为我私自教雩武功,也是犯了宫中禁忌,要是被人知道,我还罢了,雩一定没命…」
「你是宫主也保他不了?」
左临风摇头:「问题是我再见雩时,他已闯下一些名堂,我不希望他跟啸天宫有任何关连,我只好装作跟雩偶然认识,为了掩饰跟他的关系而故意跟他为难…」
「你这样苦心为他,他後来却背叛了你麽?」
「不是背叛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承诺,又怎会有背叛?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雩眼中,我只是他的少爷、恩师,他迁就我、敬重我,但却从来没喜欢过我…即使我和他…和他有过一夕情缘…」左临风惨然说出他跟云雩的隐情,他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自己的事,但不知怎地,他愿意向立秋说出自己的过去,即使立秋会看不起他,他仍愿意向他坦白。
「他既然不喜欢你,你们又怎会…」立秋红著脸,尴尬地道。
「这就是孽缘了啊…我给雩的刀谱只有半篇,威力虽大,但到底并不完全,後来我们得知刀谱的另一半落在西域的拜火教手中,便前往盗取,虽然成功到手,但各自受到毒伤困扰,只好躲在一个隐蔽的小山洞内疗伤驱毒,没想到洞内长了一种毒菌…」
「你们中毒了?」
左临风俊脸一红,垂头道:「那种毒菌药性强烈,但并不是致命剧毒,而是烈性春药…」
「吓!」
「我们知道菌类不能乱吃,没有碰它,没想到那丛毒菌被我们无意中踏毁不少,手足沾上汁液也不自觉,就这麽著了道儿,胡里胡涂的跟雩欢好了一夜…」左临风说时,羞愧中透出深深的眷恋悲哀。
立秋呆望著他,也不知说甚麽才好。
「我们醒来後,雩後悔得在我面前横刀自刎,我只好告诉他这是一个意外,以後谁也不要再提,就当从没有发生过…雩跪在我面前,说他永远也感激我,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恩人,朋友…感激我…哈哈,他就只会感激我!我还能说些甚麽?脱险之後我不辞而别,独自返回青冥峰。」
「虽然我不知这样对不对,但我觉得你该让他明白你对他的心意…哎,不错,可能他未必会接受,但总比闷在心里好嘛!」立秋皱眉。
三. 璧还 (4)
「我离去之後才发觉我根本忘不了他!」左临风苦恼地抱头悲笑:「怎会变成这样的!我疯了!我是他的主子和师父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雩总是细心地照顾我,只有他才明白我的孤独…我看著雩由一个毛头小子,蜕变成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侠客,我的再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回到青冥峰後,我无时无刻的想著他,但又觉得很罪过,我不在乎自己怎样,却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而毁了雩…我不知道该怎办…我变得更坏,更喜怒无常,为了忘记雩,我到处拈花惹草,四处留情,干了不少荒唐事,更因我的风流薄幸,树下不少仇敌,弄得声名狼藉…」左临风回首前尘,说不出的唏嘘悔疚。
立秋开始明白,左临风为何会变得消沉自弃,只因他陷进一个不能说,不能解的情结之中。
「原本我打将这份感情永藏心底,可是当我知道他跟凝碧相恋,快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我妒忌了,妒忌得用尽甜言蜜语,使尽风流手段去争夺凝碧,迫雩跟我决战,因为我要雩知道,最爱他的人是谁,是谁为他可以放弃一切…」左临风灰暗的双眼移向窗外,望向永远再看不见的远方,神情凄迷。
「你…你那时到底想干甚麽?你应该知道云雩绝不想跟你决战,他会很为难的!再说,你根本不爱凝碧小姐,你赢了的话怎办?」
「我根本不会赢…」左临风心不在焉地道。
「云雩真的那麽强?」
「雩的翔云刀法确是可跟风吟鸣动撷抗的绝世刀法,雩绝顶聪明,更比我努力得多,再过十年他可能会超越我…」左临风孤清地微微一笑。
「这样说他现在还不是你的对手了啦…啊!你打算故意输给他!」立秋猛地醒悟过来。
「在场许多名宿高手,装败又怎瞒得过人?不过我还是有方法可以让雩风光地赢得美人归…雩想要扬名天下,我就将四公子之首的名位送他,他想要最美丽最有地位的姑娘,我便让他如愿以偿…」
「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不值…但我没法子…即使不能跟他在一起,我还是希望助他完成心愿…」
立秋看著他苍白空洞得像失去灵魂的脸,从未想过爱一个人会如此地深刻苦涩…
左临风苦涩无力地掀动著嘴唇嘲笑:「从我爱上雩的那一刻,我的眼早就瞎了,眼里除了他的好处,甚麽也看不到,看不到雩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傻气的小厮,他怎会做没把握的事,贸然跟我决战?他早看穿了我不是真的爱凝碧,也看透了我的心,他在决战前悄悄来找我,说绝不能跟我剑锋相对,他深爱著凝碧,只要我退出,他宁愿将武功还我,手捧泫光刀,求我下手废了他,还他那天冒犯我的罪…他看准我舍不得毁了他,更清楚风吟鸣动的弱点…」
「甚麽弱点?」
「风吟鸣动是旷世无双的剑术,弱点不在剑法上,而是在使剑人身上,使用风吟鸣动,除了剑法,剑意,更重要的是一颗通透澄明的「剑心」,只要扰乱我的心,我便发挥不出风吟鸣动的真正威力,这一点,雩是知道的,他对我耍了心计,即使我不肯退出,没有风吟鸣动,我又不会真的跟他拚命,胜负也就很明显了…」
「他是故意提起那晚的事来扰乱你的心神!」立秋惊道。
「不错,他看出我在吃醋,也看出我喜欢他,只是没看出我并不是要打败他…不过我真的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明知他在利用我,我也没法怨他…输得好!输得好!」左临风纵声悲笑起来。
立秋想起一事,忙问:「听说云雩没有伤你,那你的眼和手…」
「泰山一战,我只受了点轻伤,可是我失意之下,出现走火入魔的迹象,正想找个僻静地方潜修,不想冤家路窄,竟被我发现拜火教教徒的从迹,追查数日,查出他们他们想夺雩刀谱的阴谋!」
「你出手对付他们,才被毒瞎了眼?」
左临风点了点头道:「我突然现身偷袭,初时占了上风,可是对方人多势盛,我使不出风吟鸣动,本就吃了暗亏,加上激战之下,走火入魔的迹象渐渐发作,对方擅於用毒,武功怪异,我被毒瞎之後遭剩下的三名高手生擒,若非他们想用我做饵引雩上当,我早已被杀,但他们怕我反抗,於是挑断了我的手筋…」
「那是谁救了你?」
「没人救我,是我拚死留著最後一口真气,看准机会,逆运淬玉功,将三人一举击毙,而我则真气涣散,掉到山涧後便人事不知…」
想到当时惨烈的战况,立秋不觉惊心,随即追问:「之後,你怎麽会到了镇上来?」
左临风茫然回想:「我也不大清楚,恶战後有一段时间,我甚麽都记不起来,到我回复清醒,已经是个武功尽失的瞎眼残废,被人「死瞎子」「臭叫化」的叫我,起初我也不知他们叫的是我,慢慢也就听惯了,也惯了有一顿没一顿的乞讨过日,走到那里就睡在那里,就这麽混噩了几年…」
左临风这些年头有多落魄不堪,立秋再也清楚不过,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转口问:「既然啸天宫有许多门人,为何他们找不到你?」
「大概是我变得太厉害,门人见过我的不多,但都知道我有一个特徵…」
「特徵?喜欢穿青色衣裳?」
「不,我的眼睛经过寒潭洗鍊後,变成一双可以在黑暗中看东西的「碧水寒瞳」,没了这个特徵,他们又怎会知道街边的瞎眼乞丐会是他们的宫主?」
「但你总有联络他们的方法罢?」立秋怕他难过,将话题轻轻带开。
「秋…你以为别人的心肠跟你一样好吗?以前因为我强,才没人敢动我,但我成了个废人,对他们已全无价值,我回去的话,下场只会比做乞丐更凄惨…」左临风垂下头,神情倍更萧索无奈。
「从前我听裕哥说你们四公子有多风光,心里不知多羡慕,却不知你有许多说不出的难处…」立秋黯然道。
「风光又怎样?再强又有甚麽用?从头到尾我也只是一枚棋子,谁都只会利用我!我根本甚麽都没有…我甚麽都办不到…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死了也没人会看一眼…很好…」左临风脸上浮现出了无生气的绝望笑容,倒退到屋角里,像从前那样躲藏在暗影里,低头抱膝,痴痴地发起呆来。
「你又想逃回街上乞食去麽?你还想逃避到几时啊?蠢材!」立秋看到左临风消沉的老毛病又再发作,他就没来由的觉得非常生气心痛,急得一把揪著他的衣襟,跳脚大骂:「没了眼睛,你还有耳朵鼻子!你的脚又没跛,怎会没可以去的地方?天下那麽大,你想到那里便到那里!没了武功又怎样?你老大我不是一样的过活?你的脑子又没坏掉,怎会甚麽也做不来!没了云雩,你还有我啊!…啊呃…」说到这里,立秋忙掩上了嘴。
「你掩著嘴也没有用,嘻嘻,我全听到啦,秋老大…」左临风俊逸的双唇笑意蓦地展开,笑得又顽皮又刁恶,哪里还有一丝悲苦痴呆了?
「你…你这混帐小子,竟然故意装死逗你老大我著急!」立秋气得直瞪眼。
「我早跟你说过,我又坏又任性,你这做老大的要好好管教我啊!」左临风笑得有多坏便有多坏。
「管教你?不怕被你这刁蛮宫主打死麽?」立秋只能无奈。
「谁叫你强凶霸道的从街上背我回来,硬要做人老大,我这个祸胎你是背定了啦!」左临风轻倚著立秋的肩膀,立秋顿时热血直冲上脑,呆住了做声不得。
「喂!你别把我当成云雩啊!」立秋拙劣地道。
左临风眉端一冷,怒道:「左临风宁愿孤独一生,也不需找甚麽代替品!你看不起我,讨厌我的,就乾脆说出口,没了谁也死不了人!」
「你又生甚麽气了?谁说讨厌你啊?可是…那个…这这…你突然这麽说,叫我该怎回答才好…我…我带你这小叫化回来,早就想你会撒赖不走的…」立秋手忙脚乱的也不知在说甚麽。
「浑小子…」左临风使劲捶了立秋一下,气道:「是你瞎搅乱来还好意思说!一点顾忌也不管的家伙,要抱便抱,要背便背,要人洗澡就硬把人脱光,高兴就搂著人一床睡,不高兴便端起架式来臭骂人一顿,一转头又狗摇尾巴似的缠人,总要弄得人颜面无存才肯罢休,我长了这麽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就拿你这小子没法,只好由著你欺负!」
立秋夸张地叫痛道:「我费心费力的照顾你,你还有脸说人欺负你,又不知你这刁蛮宫主有多麻烦任性,不骂你管你行吗?不是连睡觉也看著你,你早跑掉啦!哪肯乖乖的留下…」
「露出狐狸尾巴来了!你早就想人跟著你的!」左临风佯怒道。
立秋笑嘻嘻的搂著他,摩挲抚弄著他的头颈道:「我是见你这个又瘦又丑的邋遢叫化没人要,怪可怜的,才做好心捡你回来,我不嫌你没用,你就该谢天谢地啦!还敢挑三拣四嫌这嫌那!」
「呸!稀罕麽?」左临风被他抱得有些害羞心慌,急忙挣脱立秋,往外便走,谁料才走出门前,一道剑光蓦地闪电般从天而降!
四. 惊凤 (1)
云雾似的刀气在西沉的月光下怒涛般翻卷狂涌,一条锦衣劲装的人影在刀光缭绕下展开身法,在广濶的练武场上飞跃腾挪,宛如神龙排云驭气於青空之中,隐现变化无迹可寻。刀影幻出道道飞龙般的耀眼光芒,直似有呼风唤雨的强大力量,锦衣男子直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始收刀凝立,站在场心,黎明前的黑暗将他伟岸的身型包围起来,只有泫光刀冷荧荧的雾样刀光在漆黑中微微闪动,一阵无力孤寂的感觉,蓦地袭上呆立上黑暗中的他内心深处…
从一无所有,遭人遗弃的孤儿,到今日叱咤江湖的侠客,武功、地位、权力、金钱、美女…所有可以得到的,他云雩都已经得到,为何到了这个巅峰的时候,他反而感到空虚迷惘,彷佛失去甚麽重要的东西似的?
泫光刀青荧纯净的寒光,彷佛像是那小狐仙清寒骄傲的碧绿瞳眸…
「风少爷…」云雩无意识地念出这三个字,没人了解,连云雩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记挂但又痛恨著左临风…
左临风小时候骄横的公子脾气确是让云雩吃了不少苦头,但要是没有他尽心栽培,冒险为自己寻刀夺谱,也没有今天的云雩,左临风对他的恩情早巳超越师父或是主人…
可是云雩仍是恨他…云雩只能永远追逐著他遥不可及的身影,尽管左临风对他推心置腹,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甚至有时会孩子似的依赖著他,可是左临风仍像雪峯上的冰莲,遥远孤高得令人不敢冒犯,不敢碰触…
本来云雩以为出人头地之後,可以缩短他跟左临风之间的距离,但是他错了,在左临风潇洒的青襟前面,他云雩永远也只是个小厮,一个叫四牛的厨工小厮…
连云雩这个名字,也是他的风少爷赐给他的,他便似神祗一样,支配著云雩的一切,他给予云雩的越多,云雩就越恨他,恨得要将这个神祗毁掉,哪怕是毁去永系心头的唯一宝物…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那一夜…左临风亳无保留的炽热激情,使云雩忘了他是他的少爷,他的神祗…那一夜,他犯下渎神的大罪,但这个「罪」却是如此地甜美…
如果他不是青冥峰上,高不可攀的青帝那该多好…
当飞凤般辉煌的剑光闪起的一刻,左临风手中竹杖同时洒出一片寒碧光影,风吟似的奇异鸣啸随著竹枝舞动,忽高忽低的鸣啸和应。
「托!」「托!」「托!」「托!」剑竹交击的声响密如珠落玉盘,由剑光出现起,立秋仍无法看到来人的形貌,连左临风也变成一阵风似的,迅快无伦的跟来人交上了手!
风啸声转趋激烈,带著潮涛般澎湃的气势向银光剑影四方八面的冲击!
「喀喇!」左临风手中竹杖寸寸断碎,立秋大惊奔前,银色的剑光倏地消失无踪,一名紫衫轻袍,凤目顾盼生威,身高膀宽,形貌挺拔英悍的青年,轻飘飘的落在左临风身前,疑惑地看著他道:「小青,怎麽真的是你!」
「是我又怎样…」「你想怎样!」左临风的语声跟立秋的叫声同时响起。
紫衫人望著硬要挡在左临风身前的立秋大笑:「小青,你有个很了不起的侍卫!」
左临风恨恨的推开立秋,道:「你这头野凤几时学会鬼鬼祟祟的偷袭人了!」
紫衫人凤目直转,笑吟吟的道:「又是你发出啸声邀我来的,之前我还在想是那个高人呢!不过我当时忙著收拾黄山七禽,赶到来时,你跟这位小哥正在说心事话儿,我怎方便多听啊?何况小青你变了很多,连气息也不一样,我不太肯定是不是你,所以才出手一试。」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这野凤偏要叫小厮般叫人!」左临风冷冷道。
「这位紫色衫的大哥是你的朋友麽?你怎不招呼朋友到屋里喝口茶啊!有说话到里面再说嘛!」立秋看著紫衫人散漫好看的笑容,轻松明朗的凤目便自心生好感,直觉感到此人不似怀有恶意。
「还是这位小哥通情达理…」紫衫人老实不客气的走进屋中大剌剌的坐了下来,立秋忙跑到厨下拿了壶开水和一碟花生米,向紫衫人一迭连声的道歉:「茶叶刚好用光了,真是对不起,我马上去买…啊哟!你不是啸天宫派来捉瞎小子回去的罢!」
「笨旦!说少一句好不好?这野凤要是来捉我的,我还不早宰了他!」左临风几乎被他气死。
紫衫人笑得打跌:「小青你走运了,看他多著紧你!」话未说完,左临风已一掌往他胸口拍落,紫衫人手一抬,轻轻松松的将这一掌化开,向立秋笑道:「连这个刁蛮宫主你也敢要,小子你真有种!」他不等左临风出手,已连人带椅的移了开去,道:「小青你总是开不得玩笑,一逗便生气…说回正经的,你出了甚麽事?双眼弄成这样,武功也退步…说退步有些不妥…你好像不太懂使用自己的内力似的,是不是练淬玉功出了岔子?」
「凤逍遥果然是凤逍遥…」「甚麽!他是四公子中的惊凤公子凤逍遥!」立秋没等左临风说完已大叫起来。
「你大惊小怪些甚麽!丢脸死了!」左临风的骂声和凤逍遥的笑声吵成一片。
立秋讪讪的道:「别说是我,就算是裕哥,知道四公子中有两个坐在这里,只怕他连我的娘也叫不出来!」
「谁是裕哥?」凤逍遥听得莫名其妙。
「一个挺有义气的镖师,是他的朋友。过门都是客,水也喝杯罢!」左临风熟练地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凤逍遥。
「青帝居然会给我斟茶递水…如果不是试出你的风吟鸣动,真不敢信你便是往日高高在上的啸天宫主…」凤逍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刚才我真的使出了风吟鸣动?」左临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凤逍遥却一脸认真地回答:「虽然劲力不足,但我肯定那是风吟鸣动无疑,你的竹杖不是我震断的,是它受不住风吟鸣动的风动力场才震碎的。」
「刚才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不敢肯定。」
「要是你有风吟剑在手,今天你使的,比当日你在泰山所用的那种有形无实的风吟鸣动要厉害得多,但你的劲力还未及往日两成…虽然变弱了,却异常地精纯,比以前的凌厉锋锐要轻灵圆浑,更加无迹可寻…」凤逍遥思索著道。
「真有这麽厉害?」左临风又问了个本来不该由他来问的问题。
「现在还不行,但潜力很强…喂!用风吟鸣动的是你,你倒问起我来?小青,你不知你自己干了些甚麽的麽?」凤逍遥越想越不对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昨天仍动也不能动的躺在床上,你就会明白我为何会这样问了。」左临风苦笑。
「你别告诉我你躺足四年罢?」凤逍遥皱眉。
「当然不是!他…」立秋忙道。
「这四年来我武功尽失,直到发出啸声的一刻,才回复过来,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处於何种境况,所以要向凤兄求教。」左临风抢在立秋胡说八道前道。
「你先告诉我这四年你发生了甚麽事,我才好想。」凤逍遥抛了把花生米到口里道。
左临风也不隐瞒,用最简单的说话交代了泰山之战後发生的一切。凤逍遥听罢沉吟半响,突然一手抓住左临风手腕,在手五指抚琴般往左临风肩背胸口一拂。
「真的很古怪,按理说玉种迫出,你早该丧命,可是你现在明显是因祸得福,我刚才试了一下,手拂在你穴道上,你身上自动有种若有若无的暗力将我的指力卸开化解…」
「就是这样才麻烦,它好像不太受我控制似的,只要一感应到危机,它就会自行发动,我想用它时,丹田倒像甚麽也没有…」左临风烦恼地道。
凤逍遥想了一会,忽道:「会不会是这样?假设当时你用散功之法迫出玉种,但玉种是跟你身命相连的东西,所以之前你功力虽已散去,玉种仍保住你的命…」
「这一点我也晓得,但我经脉残损断碎,玉种也只能保命,不能助我接回经脉…」
「关键可能就在你没拚死发动玉种!由於你伤得太重,无法按正常方法驱动玉种,当你舍命救秋兄弟时,玉种部分力量被你用去,但仍有一部分受到激发活化的玉种重新回流入你体内,再次跟你结合,而且比从前那种结合更为完整精炼,可以说是从你身上生出玉种,当新的玉种完全成熟,相信你会比从前更强…」凤逍遥道。
「这个假设也不是没可能…」左临风沉吟。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这种怪事,只怕连创出淬玉功的老祖宗也弄不明白…小青,你肯不肯跟我做个交易?」凤逍遥眨著眼那双好看的凤目笑说。
四. 惊凤 (2)
「你说罢。」左临风淡然地应允。
「这是桩好交易,恰好遇上你,我大概可以省上些工夫,我助你搞清楚你现在的状况,找出如何善用新玉种的法儿,我想你助我切磋修正我新创的三招剑式…」
「那不是一共有十三式了?」左临风记得之前的惊凤剑还只有十式。
「对啊!我打算将它命名为《惊凤十三式》!」凤逍遥笑道。
「如果你日後再创出十四、十五、十六剑,岂不是要不断改名?」立秋搔头道。
「呆子!你以为创出一招上乘剑法像你吃花生般容易吗?能入凤兄法眼,这三剑一定精妙绝伦,就算凤兄不出手助我,我也急著想领教凤兄的新招!」左临风轩眉一笑。
「能得青帝的风吟鸣动相助,惊凤十三式定可更加精炼圆满…」凤逍遥喜得站起来向左临风长身一揖。
「正如凤兄所言,这是两利之事,你何须谢我?」
「还有一事本来也想烦你的,不过你双眼不便,只怕没法助我把一篇名为《浴日神功》的古梵文释出…」
「不妨,你用剑刻在木板上给我摸便可以。」左临风笑道。
「这就更好了!秋兄弟,有劳你替我打两罎最好的酒,再买些好菜,今晚我要跟小青好好叙旧。」凤逍遥閒閒地随手拈了三张银票递给立秋。
「一千両!打酒买菜哪用得许多!」立秋连眼珠子也快掉到地上,他一年打工赚的也不过十両八両,一千両简直连做梦也没想过。
「拿去罢,傻小子!这头野凤要在这儿躭上些日子,难道要客人天天吃咸菜稀饭麽?」左临风气道。
「但这样还是太多了啊!就算你住一个月…不!一辈子也花不了!」立秋从未拿过这麽一大笔银子,连手也有些发颤起来。
「有剩的你帮我花去,除了赌钱嫖院之外,你爱怎花都行!」凤逍遥全不当是一回事。
「别的还罢了,最要紧的是那两罎子酒,买醉仙栈的梨香酒和汾酒罢,那儿的黄酒不好,不要买女儿红回来。再要一尾肥肥的鲜活河鲤、没有的话,鳜鱼也不错,在老杨的麫店买两斤酱蹄膀和卤牛肉,那里做的比迎宾楼还好,再来是刘二嫂的西葫芦饺子,徐老头的馒头和油饼,最後到茗福庄上卖斤上好的春采野芽茶,虽说不上是甚麽名茶,但胜在鲜爽清香…」左临风不厌其烦地一一叮嘱。
「你之前全都试过了吗?怎麽这样清楚?」立秋大感奇怪,左临风从前在镇上连吃也吃不饱,怎麽哪儿有好茶好酒好菜他全都知道?
凤逍遥瞪怪物般瞪著立秋,讶道:「你竟然不晓得这位少爷独步天下的,不是武功,而是品尝美食麽?不管是茶酒吃食,别说看,他嗅一嗅便知好不好,还认得出是那家店的出品,用甚麽材料做的,是天下间最最挑嘴懂吃的纨裤公子…青帝的「帝」字,只怕不是说他出身尊贵,是说他有根皇帝一样的舌头!」
立秋张口结舌,呆了一会才讶道:「天啊!我真的不知道!平常瞎小子甚麽都吃,食量还不小哩!他哪里挑嘴啊?他连发霉的馒头、馊了的剩菜泠饭也统统往嘴里塞…」
「你说够了没有!」左临风喝声未止,立秋已匆匆塞了两张银票在他手里,一溜烟的往外「逃命」。
凤逍遥伏在桌子上,笑得泪水也冒了出来。左临风铁青著脸怒道:「只长嘴巴没长脑袋的浑小子!」
「不过这浑小子对你挺好的嘛!有了钱也只管塞给你,你以後索性乖乖的给他当家罢!」凤逍遥捶著桌子,又是一阵大笑不止。气得左临风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青啊!现在不是很好吗?你终於不再是那个叫人敬而远之的青帝…」凤逍遥好不容易才停下笑声。
「我以前真的那样讨人厌?」左临风喟然道。
「你高傲自负,公子习气重,这都不是最大的毛病,真正叫人受不了的,是那时的你,真的不像个活人,像个供奉在神坛上的玉雕像一样,完美是完美到极点,可那种骨子里的冰冷,跟那种永远高高在上似的气势,却叫人感到难以接近…但今天,你不但会笑会怒,又会吩咐立秋买我爱吃的菜肴,那绝不是青帝会做的事,让你有这样大的改变,那乡下小子应该功不可没罢…」凤逍遥道。
「那小子…」左临风摇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傻瓜…不怕凤兄笑话,自从武功被废後,我连心也废了…你可会相信,我会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找吃的?我会忍受别人将唾沫吐在我身上,用鞋底擦我的脸吗?这些年来,我就过著这样不堪的日子,可怕的是,我居然完全没有感觉,连这傻小子看不过眼,想要帮我,我也嫌他多事,自管自的躲在阴沟里不理他…」
凤逍遥暗想,单是武功被废,只怕还不足以令左临风颓唐自弃到这个步,当中显然尚有隐情,他连被人如何羞辱的丑事也说出来,却不肯将那个原由说出,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凤逍遥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去查根究底。
「…我不理他,他偏要来逗我,有事没事也扯著人胡说八道,知道我没吃的,就将自己的午饭分一半给我。下雪天,我没穿的,他二话不说的脱下身上的棉衣盖到我身上,还叫我到他家里避雪,他一说,我便逃,但不管我逃到那里,躲在那里,他总有法子找到我…天下间那里有这样厚脸皮的麻烦?」
凤逍遥拇指一挑,赞道:「好小子!居然缠得我们的青帝也没有法子,我真的小看了他!」
「这呆子…我越躲,他越是照顾我,就这麽在街上耗了整整三年…他带我回来之後,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好到我负担不来,我真的输不起…我不敢…我怕再次…」
凤逍遥终於明白,将青帝击垮的,还是一个情字…
「所以我又想逃啦!为免伤得他太深,我决意离去,谁知结果弄成这样…这个月里,他为了照顾我,工没再去做,把家里的东西典光卖净,卖剩一只鷄,自己舍不得吃,熬了汤来喂我…不是这样的光景,我也不会叫他要你的银子…」左临风说著,慢慢的低下了头。
「你也知我的钱来得快,花得更快,不给你们,也留不了三天!」凤逍遥说得好不轻松。
「你也知我向来不喜欢欠人…可是他又不是欠了我的,我这个人不似人鬼不像鬼的瞎眼残废有甚麽好?干麽要死命护著我……」左临风跟凤逍遥并不算甚麽深交,但这番话抑压在他心中已久,此时骤见故人,心神激盪下,忍不住将心里话向他倾吐。
凤逍遥从未见过左临风这样人性化的表情,望著激动得几乎哭出来的左临风,感觉既陌生但又亲近。
「小青,你想告诉我你现在有多幸福吗?」凤逍遥笑著拍了他一下:「有了这个人,你这四年的苦,就不算白吃的啦!多亏了他,你这玉娃娃才能变成人,傻小子不是有这股蛮劲,也改变不了你吧?青帝不是一向想干甚麽便干甚麽的吗?怎麽忽然有许多顾忌了?索性今晚就跟他洞房花烛,由我来做大媒…」
左临风先还怔怔的听著,听到最後一句,立即气得一指点出,红著脸怒道:「你这是甚话了?」
凤逍遥脸上笑容不变,拂袖将他这一指盪开,顺势疾拍左临风上身七处大穴!左临风手一翻,指尖幻影似的急颤起来,嗤嗤的指风响起,巧妙地以攻为守,化解凤逍遥的一掌。
「我说的是好话,你不听也不用打人啊…不过这一著「梦笔生花」还算不错…」凤逍遥口里说著话,二人已掌来指往的对拆起来,十馀招後,二人又没事人般停手。
四. 惊凤 (3)
「手法速度没有问题,但劲力比之前还差许多,你不用对我留手罢?」凤逍遥摇头道。
「我不是留手,是使不出劲,之前的风吟鸣动是自发地保护自己,但现在我自己发动攻击,内劲就只剩这麽一点…」左临风头痛地道。
「你既然打算不再踏足江湖,也就没必要急著要回复武功罢?放松一些,所谓欲速则不达…」
「我何尝不知道?但谁知道我在哪一天里会被人发现?若有人寻我,定然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要是没有足够能力自保,我固然没命,连那浑小子也会被我连累…」
「就是这样你才更要沉住气,我们二人联手,还有甚麽解决不了?唔…不如你先替我翻译神功的古文,好让自己冷静一下,或许还可以有新发现呢!」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左临风点头。
「我先去找些合用的树木,削木板来刻字…」凤逍遥话未说完,左临风忽道:「糟!忘了叫秋小子买文房四宝,译出来也无法誊录…」
「还以为你担心些甚麽,你可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就没有入耳即明的慧心吗?」凤逍遥说到最後一句,人早如凤一样飞掠出去。
立秋推著一车子的酒食杂物回来时,凤逍遥正拿著匕首仔细地将浴日神功的梵文临摹到木板上,立秋瞧了老半天,也看不出他在刻甚麽,不禁奇问:「凤大哥,你在刻驱邪的符咒吗?」
「你少说两句丢脸的话行不行?要买的都买齐了吗?」对著立秋,左临风只觉完全无力。
左临风一问,立秋登时眉飞色舞:「何止买齐,还多买了许多好东西呢!啊哈!我从未试过买东西买得这麽爽的…」
凤逍遥看著手里拿著大包小包的立秋道:「要你搬许多东西回来,还真辛苦你了。」
「凤大哥是那里的话了?不说你帮我这穷光蛋,倒说辛苦了我?不是你的银子,我也还不了债…」立秋一面说话,一面跑出跑入的忙著将东西搬入屋内,除了左临风所说的酒食,还买了一只烧鸭,一大袋上等白米,还有几个大包袱,也不知包著些甚麽。
左临风没理他在干甚麽,专心地摸著木板上的字凝神思索,立秋兴冲冲的打开其中一个包袱,拿了件轻软的青罗夹袍披到左临风身上笑道:「这几天天气凉了许多,快穿起来看看好不好看?」
立秋亳不避忌的亲密举动,弄得左临风老大不是意思,偏又发作不出,凤逍遥已眨著眼笑:「只要是你买的便甚麽都好!」他说著丢下手中木板,掀开包袱一看,只见里面包著好几身绸缎衣裳,由小衣头巾到袍儿鞋袜齐备,式样文秀,尽是湖绿天青等左临风喜爱的颜色,显然全是给他买的,再打开另外两只包袱,只见是一床青缎面的棉被,另外一套整齐的锦锈床褥被铺。
凤逍遥一见被铺便笑:「好小子!连新被铺也买了,你定是准备今晚洞房做新郎了!」
「野凤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心情不好时,说不定在那行那句弄错这麽三两个字…」左临风冷冷的道。
「好啦!好啦!是我胡说,我再不敢得罪咱们的青帝大人…」凤逍遥一脸贼笑的向左临风「请罪」。
「甚麽新郎啊?被铺是给大哥你买的,家里没客用的铺盖,所以买一床新的,今晚凤大哥你睡在炕上,我跟瞎小子在外间打地铺,我怕他害冷,又多买了一床棉被…」立秋拿起被子道。
「哦…你跟他一起在外面睡…」凤逍遥故意摇头晃脑的说著,左临风面色又是一沉,凤逍遥才转口笑:「难为小子你想得这麽周到,不过我可用不著…」
「凤大哥,难得你来看瞎小子,好歹留下住两晚,别嫌地方不好…」立秋只道凤逍遥要走,忙央他留下。
「你别管这野凤!这怪人向来有高床暖枕不睡,只爱像鸟一样在树上睡,你该到树上搭个鸟巢给他才对!」左临风摇头笑说。
「你别说笑,哪有这样的事?」立秋以为左临风在开凤逍遥的玩笑。
谁知凤逍遥竟认真地道:「除了下雨下雪,我不会睡在屋里,在树上睡既可以练轻功,又可以吸采山川树木的灵气,是练功的绝妙法门,是你那刁蛮宫主娇生惯养,才不肯这麽干罢!」
「睡著了掉下来时岂不糟糕?」立秋奇问。
「这野凤一身轻功,掉下来也死不了,你瞎操心些甚麽?」左临风低骂。
「可是…」
凤逍遥拍了立秋一下,笑道:「我们都是怪人,你慢慢便看惯了,那床锦被还是给你跟小青好好享受罢,我怎好碍著你两口子…」他骤觉背後一阵恶寒杀气袭来,急忙岔开去道:「…啊呀,这罎梨香酒还真不错,小青,你鼻子上的工夫一点也没搁下…小兄弟,你也来一碗吧!」
左临风明知他脑子里在想甚麽,却也拿他没法,立秋快手快脚的拿出热好的酒菜,满满的摆了一枱,左临风只是浅酌几杯,凤逍遥却拉了立秋殹I韦雂貌漱j碗赌酒,灌得立秋醉到一团烂泥似的,他却没事人一样,左一碗,右一碗的继续喝酒,还架起二郎腿优哉悠哉的「欣赏」著左临风收拾碗筷地方的忙个不了。一直以来,他认识的左临风都是个挑穿拣吃,花钱如流水,生活奢华得与帝王无异的骄贵公子,做梦也没想过他也会有穿上粗衣草鞋,拿起抹布做活的一天。
「你怎麽把这小子灌得烂醉!」左临风一面抹桌子一面道。
「你的酒量比他好多了,偏你又不肯跟我对酒,只好找他陪我玩儿!」凤逍遥笑道。
「你是故意整我的罢?」
「你可以丢著他不管的!心里著紧人的,就别冷著脸嘛!」
左临风居然没有生气,沉默著不知在想些甚麽。
凤逍遥有点奇怪,道:「小青…」
「可以帮我烧点开水麽?瞎了就有这点不好,点灯还可以,烧火煮东西便不行…」
「你已经比从前能干多了,别为这点小事介意…」凤逍遥说著走到厨下,将火拨旺,烧了壶开水。
左临风在火光掩映下,道:「都是他教我的…」他的神色变得柔和,拿起水壶泡了壶浓茶,缓缓地道:「喝了许多酒,你也该好好喝两碗茶,不然明天醒来嗓子发苦可别怨我…」
「是你亲手泡的,就算是毒药我也要喝了!这小子把你教得蛮不错嘛,比以前讨人喜欢多了…」凤逍遥笑著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是他教会我怎样用「心」对人的…嘿,我半生任性自负,倒头来要个乡下小子教我怎麽做人…可惜…可惜我…我还是没法全心对他…」左临风喟然低叹。
「多情就多烦恼,所以我一向只是逢场作戏,从不留情…」凤逍遥洒然一笑又道:「不过话儿说回来,专情不是一件坏事,不过,要是缘份到了尽头,你就该学懂放手,秋小子是个交得过的朋友,就看在他买衣裳也只买你的份上,对他好点罢!」
「你怎麽老是说些没正经的话!」在临风俊脸微红的愠道。
「这是你老哥的好话,没了青帝,江湖道上可减色了不少,可是我还是喜欢眼前会给我泡茶说心事的瞎眼小老弟,往後你们的事,就是我凤逍遥的事,要是有人跟你为难,不管我人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助你…」凤逍遥道。
左临风明白凤逍遥是担心啸天宫会放他和立秋不过,他心中感激,口中却淡笑:「只不过比我大三天,偏要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跟那浑小子一样的德性,你见我怕过谁来吗?况且没了这双惹眼的招子,我还可以过些清净日子呢!」
「如果换掉你这张惹眼的脸皮才更好呢!」凤逍遥取出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塞到左临风手里道:「这是七禽中夜枭造的玩意,有了它,你的日子该可以更清净些…」
左临风没想到凤逍遥为他设想得如此周到,不觉脱口叫了句:「凤兄…」
凤逍遥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笑道:「酒醉饭饱,我要找棵好树睡觉去!厨房里的碗留给小老弟你慢慢洗吧!」话未说完,人已踪影不见,剩下哭笑不得的左临风呆在屋里。
四. 惊凤 (4)
「瞎小子!瞎小子!」立秋满面通红的醉倒炕上,手舞足扎的含糊乱嚷。左临风一摸他额上,敷著的湿布早不知被他摔到哪儿去了,还好没有吐将起来。
「没本事便别跟人拚酒!起来喝口茶!」左临风将立秋拉起来道。
「我要喝酒…给我酒…」立秋醉昏昏的咕哝道。
「来了,酒来了…」左临风没好气的倒了碗浓茶,灌立秋喝了,正想抽身离去,醉得胡里胡涂的立秋一把紧紧抱著他大叫:「你又想偷走?我不准你走…不准走…你躲了我整整三年,你还要躲到哪儿去…哪儿…哪儿都不要去…」
「你醉啦!浑小子!快放手!」
「我不放!…你会溜得不知去向…我不放…」立秋带著酒气的火热气息直喷在左临风颈後,整个人死粘在他身上,傻笑:「是你呢…瞎小子…嘻嘻…」
「你…你的手…别捉得人那麽紧…」
「捉到你啦…嘻…瞎小子…别溜回街上去…你躲在街角里,像头受伤的小猫一样…小猫咪…」立秋当真把左临风当成小猫般往他头脸上乱搔乱摸,左临风越想摆脱他,他就越加使劲捉紧不放,二人在炕上滚作一团,左临风怕误伤了他,不敢运劲强挣,只好由他抱著。
立秋见他停下挣扎,抚著他的手变得温柔起来,梦呓似的搂著他喃喃低语:「…你看起来好孤独…好可怜…好像小雪一样…我看得心也痛了…很想…很想抱你回家…你却吓得跑掉…别怕…秋老大不会伤害你的…不会让人伤害你…小猫咪…乖…别怕…别走…」
「小雪」是立秋以前养的一头猫儿,左临风曾多次听立秋说它的故事,这番话如果是立秋清醒时说的,左临风肯定早已动手揍他,可是他醉中的胡话,却是痴傻得可笑可爱,想生气又气不上来,立秋更是得其所哉,一个劲在的在左临风的发上颈边搔抓得好不高兴。
「蠢材!我又不是猫!你乱抓些干麽!放开我…嗯…你!…」左临风骤觉立秋热烫的嘴唇吻到他颈子上,不知怎地,他不是生气慌乱,只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就像已愈合的伤口突然撕裂一样,云雩的身影猛地在心头浮现,好痛…左临风痛得气也快透不过来,连推拒立秋的手也痛得发颤,只懂缩著身子,失辉的双眸睁得大大地,想要逃避心中的人影似的,往炕边直躲。
立秋不理左临风的反抗,抱著他的腿苦苦哀求:「…别走…小瞎子…别要不理我,别再抛下我一个…小瞎子…留下来…」
「啊…不!…」左临风还在退缩,立秋已爬到上前来,将他再度紧攫入怀,迫视著他暗哑死灰的双眼,惊惧痛苦的面容,当年他在风雪中悲歌当哭的一幕蓦地涌上立秋心头,心底的哀恸再也无法遏止,紧抱著左临风大叫:「你的心一直在痛…从很久很久以前…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将我的心换给你…双眼也挖给你…只要你不走…我甚麽都给你…你我都不要再一个人…」
是醉後胡言,还是立秋的真心话?左临风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他只知每寸肌肤都传来立秋比火更烈的情感,深深的寂寞…无尽的怜爱疼惜…他悲苦伤痛的心翻起了莫名的共鸣悸动,突如其来的情感波动破入心坎深处,叫他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连思考也似忽然停顿…
不知何时,左临风身上的布衫已被立秋扯下,他那一身晶莹玉骨,颀长挺秀得无缺无瑕的身驱,骄傲中带点羞涩惶惑地展现在立秋眼前,叫他在醉中也为之倾倒不已,左临风焦虑不安的震颤,眉端的无助创痛,掀起立秋心中爱怜的浪潮,拥著他细意慰抚,含糊不清的诉说著心中爱意,伏在左临风颈边颊上啃咬轻吻著他的玉肤,心中像有团火在烧著似的,只想抱著眼前人再不放开…
听著立秋颠三倒四、不知所谓的古怪「情话」,左临风凄清的唇边不禁泛起幽微的浅笑,在立秋温暧的怀抱内,失落无助的感觉渐渐消失,云雩的身影慢慢变得遥远模糊…只知立秋的大手越来越放肆…在耳边呢喃的嘴巴,呼吸倍加炽热急促…当他双唇不自觉的封上立秋还在说个不休的嘴巴上,激情的风暴立时失控,立秋翻身将他按住,热烈而狂肆地紧吮他温软湿润的双唇,热吻不休,早已昂然的下身有若渴骥奔泉,急不及待的狂乱起来,左临风只好不知好气笑的移身相就,让二人毫无间隙地紧密贴合…
毫无经验的立秋,情急起来只懂一味的乱冲乱撞,要是没有左临风主动迁就引导,根本便成不了事,饶是如此,他生涩而粗野的动作,仍是冲击得左临风下身被撕开似的热胀疼痛,几乎没一脚将他踢下床去,心中千遍万遍的痛骂:「甚麽都不懂的死浑小子!」
尽管他心中痛骂,人却被立秋又摸又咬的纠缠得全身发软,到了唇边的骂声只剩下咿咿唔唔的呻吟…
他的低吟在立秋的耳中,却是无比的磁性诱惑,爱火欲焰烧得更为狂热,一再向怀中人征伐需索,激烈的肉体厮磨,令情火无法遏止地疯狂升腾,温度急速失控攀升,烧得再没有理性和悲伤存在的馀地,只剩下本能的灵与欲,互相吸引缱绻,两颗急需慰籍的心被情火烧得融成一块,连灵魂也似随火舌飞往天外远方…
尽管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左临风已不再感到冰冷黑暗,空虚孤独的心被热暖和爱意包围,一阵阵充实快感有如磁电充斥全身,驱使他紧紧抓著立秋,像生怕他离他而去似的不肯放手,他抓得那样地紧,连指甲也陷进立秋结实的背肌中,在疼痛而甜蜜的刺激下,立秋低吼一声,压著左临风深深地狂猛冲刺,一会,一股热流蓦地从体内涌出,直送进情人身体深处,甘泉一样润泽著他的身心…
彷佛做了一场无比绮旎甜蜜的好梦,立秋睡醒时只觉全身畅快,连骨头也变轻了似的,正要掀被起身,猛见臂弯中赫然抱著全身赤裸的左临风,不禁失声惊呼:「我的娘!」
四. 惊凤 (5)
被立秋这麽一叫,左临风也醒了过来,刚撑起半身,立秋已慌得直挺挺的跪在左临风面前,左右开弓的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哭丧也似的道:「我醉胡涂了!怎麽竟干出这样的混帐事来!该死!该死!」
「傻瓜!」左临风骂了一句,低叹:「起来吧,如果我不愿意,你以为你可以对我怎样吗?」
「瞎小子…瞎小子…你…你…我…」立秋又喜又慌,不知说甚麽才好。
「还你甚麽?笨旦!昨晚不顾死活的硬抱著人胡说八道,整晚叫我别走,现下可称了你心啦!」左临风神色虽冷,唇边却似隐含笑意。
「你…你不怪我麽?」立秋喜道。,
「有错的也只是我,为何要怪你?」左临风的手指摸在立秋的脸上,凄然笑道:「即使你昨晚说的全是假话,我听著已很欢喜…不管以後如何,我也不会怪你…」
昨夜醉里说过甚麽话,立秋那里记得起来?只听出左临风语意凄凉,恨不得将心肝五脏全掏出来给他才好,一把将他死命抱紧,咬牙切齿地誓神劈愿:「如果我说了半句谎话,教我不得好死,祖宗十八代全都是乌龟!就算我说过要将脑袋割下来送你,我也照割不误!」
「你少些胡说八道不行麽?明明甚麽也记不起来,却还要认帐充好汉…」
「我怕你不信我,心里著慌…」
「浑小子…」
「是!是!我是胡涂的浑小子!你是我的宝贝小瞎子…」立秋瞧著左临风半露在锦被下撩人的裸身,想起昨夜的蚀骨销魂,臂弯中残馀的缠绵温馨,不由得绮念复炽,搂著他便要再次求欢,低头往他浅淡优雅的唇上便吻。
「你给我放规矩些!」左临风恼他贪得无厌,恨恨的推开了他,瞎眼一瞪怒道:「你把我看成那种出卖身子的下贱人麽!」
立秋吓得急忙放手,连声道歉:「我一时高兴得过了头,以後也不敢了!」
左临风这才转怒为喜,道:「你别碍著我起身穿衣!」立秋马上将新买的衣袍递给他,却见他站起时,似乎有些立足不稳,俊眉轻轻皱了一下,立秋眼尖,瞥见被窝中染上点点猩红,忙扶著他低问:「还痛得厉害麽?」
左临风一听,登时脸上发烧,扬手便给立秋一巴,揪著他的耳朵怒道:「你敢向野凤多嘴多舌,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还有!不准把我当成你的猫!连想也不准想!」
立秋忍著笑诚惶诚恐的道:「是!是!」,虽然挨了一巴,他心里却是甜丝丝,美滋滋地得意之极,如果左临风看得到他此刻的神气,不气得将他海扁个烂猪头才怪!
就算立秋不说,凤逍遥瞧到立秋一脸春风,笑嘻嘻的不住拿眼偷瞄左临风,磨在他身边大献殷勤,左临风却是神气别扭,不理不睬,哪还不知立秋昨夜「借醉行凶」已「弄出事」来!
凤逍遥深知左临风性子要强,没敢出口揭破,暗里却忍笑忍得肚皮发疼,明欺左临风眼看不见,跟立秋挤眉弄眼,指手划脚的窃笑不休,左临风虽然看不到,还是觉出不对,不由分说的将立秋轰出屋外,一连三天,每日只是跟凤逍遥论武译经,夜里更是连房门也不肯踏进一步,借口练功,在外间打坐到天明。
立秋少年心性,初嚐甜头,便似馋猫见鱼一般,那里按捺得住?满心想缠左临风亲热,可是见他神色俨然,澟不可犯,只怕惹毛了他,不敢造次乱来,别得立秋好不辛苦。
「小青又给你软钉子碰了?」凤逍遥趁左临风潜心练功时,向愁眉苦脸的立秋道。
「也不知为了甚麽,这几天他老是不理我!」立秋忍不住发牢骚。
「你占了他的大便宜,他不揍你一顿狠的已算好啦!」凤逍遥笑道。
「我倒宁愿他揍我,比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好!」立秋没精打采的踢著地上的尘土。
「你跟他相处了四年,怎不知道小青的别扭性儿!虽说经过这几年挫折,磨去他的火性锋芒,但这任性公子的要强傲气怎可能一下改掉?加上从前的事伤他极深,他既怕再次错用了情,面子上又过不去,才故意冷淡你罢!」
「是吗?我还以为他恼我那次…这个…那个…」立秋红著脸忐忑道。
「如果他不愿意,天王老子也强他不了,你那碰得他半个指头?你给他些时候罢!除了他心里还有疑虑之外,他现在正为你努力恢复功力呢…」
「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好麽?不会武也没关系啊!」立秋不明所以。
凤逍遥明白他不是江湖中人,不懂江湖险恶,便耐心解释道:「你的宫主虽然刁蛮,但江湖经验比你不知老到多少!谁说得准那天会有武林中人像我一样碰上你们?小青在江湖上,朋友没多少,仇家却一大堆,更麻烦的是啸天宫的人,他双眼已盲,难以察觉别人的窥伺,要是武技上不能在短期内作出突破,他便没能力保护你。小青是认真想跟你在一起,才会尽力为日後打算…」
「他为甚麽不告诉我呢?我会体谅他的嘛!」立秋停了一下,又问:「凤大哥,瞎小子现在的情形很麻烦麽?我见他整天心不在焉地老在想著些甚麽难题似的,大哥可以帮他一下麽?」
凤逍遥摇头:「小青面对的问题只有他自己才可以找出解决方法,我只可以从旁给他一些意见参详,放心吧!只要是武功上的事,没有甚麽可以难倒我们的青帝…」
「这样好像…唉…可惜我甚麽都不懂…」
「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替我办一桩事罢!明天到西面五十里外的洪家集上,找一家叫老榕号的打铁铺,将这封信交给店主,你将店主给你的东西带回来便行…你走开几天当作散心,小青也可以专心用功,岂不是好?」凤逍遥出主意道。
立秋见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高兴得没口子的答应,可是他又放心不下,一再拜托凤逍遥好好照顾左临风外,又忙著给左临风打点准备身边的衣服用物,屋里用的粮食柴草等各式各样零碎事儿。
「小青又不是三岁孩儿,你用不著这样紧张罢!」凤逍遥瞧在眼内不觉失笑。
「凤大哥你不知道,瞎小子对自己的事可糊涂得紧,挺不会照顾自己,不替他打点妥当怎行?何况他这几年吃了许多苦头,我跟自己说过,不管他是皇帝还是乞丐,我也决不会叫他再受半点委屈…」立秋露出一脸幸福的傻笑,将左临风的里外衣衫分好,一整套,一整套地叠在櫉内,以便他取来穿戴。
「小青他还真有福气…」
五. 烤肉 (1)
云雩呆望远方晨雾由朦胧渐变清晰,东方渐白,晨光乍现的一刹,蓦地里剑气横空,云雩身周尽是青森森,砭人肌肤的寒碧剑气,剑气飘忽纵横,宛然是左临风的风吟鸣动!
云雩一惊,泫光刀出手,甫一接触,已知来人并非左临风,然而剑风呼啸劲急,来势奇幻凌厉,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展开刀法,与来人相斗,刀来剑往的激战了约有一盏茶时分,云雩看准对方一个空际,欺身近前,一指弹在来人剑脊之上。
那人娇呼一声,手中用被弹至脱手,云雩轻松将剑接住,却见手中所握的,赫然是那柄早已被左临风折断的风吟剑!
「我这风吟鸣动虽然使得不到家,你也不用这麽大力,震得人家手也疼了!」只见一个娇嗔满脸的轻衫丽人,有若带来晨光朝霞的仙子精灵般,自漫天彩霞中飘然落在云雩身前,不是他的娇妻雪凝碧是谁?虽是已为人妇,这位雪七小姐仍是作闺女打扮,娇憨美艳尤胜往昔。
「如果你不是硬要用这有形无实的风吟鸣动,我怎能这麽容易弹掉七小姐的剑?」云雩不著痕迹地捧了她一下,雪凝碧显是十分受用,嫣然笑道:「我明明已将风哥的剑招记得一丝不漏,偏偏使出来完全不是那回事…」
「傻姑娘…」云雩笑拥妻子香肩,道:「小碧你虽有过目不忘的超人本领,但你总该知道此等秘技,必须配合特殊心法方能使动,你看风少他使来潇洒轻松,背後可花了无数精神心血才练成这百年没人练成的秘剑,要是你看几眼便学得来,那还有甚麽了不起?」
「可风哥还是败在你刀下…」雪凝碧仰慕地望著挺拔不群,轩昂英武的丈夫微笑。
「我早说过,风少不愿与我拚个两败俱伤,才会输半招给我,要是真的性命相搏,可不知鹿死谁手,他是有感我对你一片痴心,有意成全我俩的,可惜他…」云雩说到此处,眼望手中风吟剑,虎目变得沉郁伤感。
「到今日你仍是对他那麽好,你们武功谁比谁高我没法置评,但说到胸襟气量,我肯定风哥远不如你,他便似冬日的初雪一样,看来又轻又软,洁白无瑕,但骨子里仍是冷的,捉不到,留不住,便似雪落无痕,谁也不能留在他心里…」雪凝碧有点唏嘘的话,说得云雩心中一痛,暗想:「真的谁也不会留在他心里麽?」
雪凝碧忽又甜甜一笑,纤手向丈夫手中的风吟剑一指道:「我见你不时对著断剑叹气,人我没法帮你找回来,只能求秋五叔帮我将风吟剑重铸…」
「真是天衣无缝,秋五叔的铸剑术确是出神入化…」云雩轻弹著手中轻若无物,明如秋水,看不出丝毫重铸接驳痕迹的风吟剑赞叹。「…怪不得岳丈大人最宝贝的「千春酿」少了一罎,原来是你拿去求秋五叔去…」云雩刮著雪凝碧如雪似玉的香腮的笑了。
雪凝碧「嘻」的一笑,拉著云雩的手道:「那你该赏我甚麽啊?」
「这个可难了…连最好的夫婿也有了,凝碧小姐还有得不到的东西吗?」云雩故意装出一脸为难。
「不要脸…」雪凝碧娇嗔著打了丈夫一下,道:「我跟爹替你要了半年假,甚麽人找你比武全都推掉,也不用管剑阁内外那些烦人烦事,好好的陪我到外面玩半年…」
「你是快做别人亲娘的人,怎麽还只想著玩?」云雩口里是这麽说,心中暗喜娇妻的小姐脾气来得正合时候,雪凝碧恰好是他此行最好的掩护,他正想找籍口离开烟波剑阁,到冀北查访阁主雪孤帆昔年一件见不得见人的恶行罪证…
雪凝碧怎知丈夫的肚里的盘算?满脸红霞的徉怒道:「甚麽别人的娘!胡说八道!」
「现在还不是,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可就难说…」
在雪凝碧的不依声中,粉拳擂鼓般打在云雩宽濶的胸前,云雩轻轻一搂,将她芬芳轻软的娇躯抱个满怀,嘴唇印上她比初熟樱桃更红艶鲜嫩的香唇…在这无比甜蜜绮旎的一刻中,云雩仍舍不得放开手中的风吟剑…
五. 烤肉 (2)
「野凤,想不到你烧菜的手艺比我想像中要好得多呢!」左临风嚐了一口炒野菜後动容道。
「是你这几年没好东西吃,味觉变迟钝了,才觉得好吃罢!」凤逍遥将一盘烤野兔放到桌上笑道。
「你居然也有谦虚起来的时候,真稀奇…」左临风再夹了一著青菜细嚐滋味,油然道:「…菜里没放甚麽油,只洒了点竹叶青酒,去掉野菜的青涩草气之馀,更添鲜爽清香,炒菜的火候时间更是控制得恰到好处,配上这个炒香的乾鱼末…嗯,你该是用米水将鱼乾泡洗,再放了些香菜叶在鱼乾里一起炒,去掉乾鱼的腥味儿才研成末儿的…浸泡後才炒香的鱼乾,酥香而不会太过亁硬,鱼的鲜香酥脆跟清爽的野菜互相配合,将味道和质感层次提升到最高点,如果这样的菜也不算好,只怕京城里的大厨都要上吊了。」
瞧著他一副老饕的权威样子,凤逍遥不觉好笑:「我的手艺都是义父教的,他跟我一样,也是有个挑嘴的损友才迫出一手厨艺!小青,其实你该用你那根皇帝舌头,去品评天下名菜美酒,再写篇甚麽名厨名菜榜,担保够你一辈子不愁吃喝,个个名厨赶著巴结你,要你在榜上写上一笔!那不比在江湖上混更妙?」
「这确是个好主意…他日你肯开馆子的话,我定是你的常客!」左临风说话间,手中筷子早落到那盘烤野兔上,还未送入口中,已先赞道:「好香的烤兔肉!调味是混著山椒的酱油,野蜂蜜,还有…嗯,竹叶的清香,你用竹叶包著来烤的?」他吃了一口,又道:「不对,你是先涂第一重酱油後,用大火烧炙肉面,将肉汁锁在肉内,上第二次酱後,才用竹叶把兔肉包好,放在烧热的石上将兔肉慢慢煨烤,将酱和竹叶的香味迫入肉里,煨至八成熟时,拆去竹叶,在皮上抹上蜜糖,用枯竹升火,再烤一次,这样兔肉才会表皮香脆,内里酥软多汁…由於家里的酱油不算上品,所以要加入山椒略为提香,但份量不多,不至夺去竹叶的香气,反而使兔肉更加清甜惹味…妙…」
「真是甚麽也瞒你不过…江湖上武功是谁第一还没有定论,但说到辨味的本事,小青你肯定是天下第一…」凤逍遥实在不能不佩服左临风的「绝技」。
「这个天下第一比武功第一有趣得多,越多人找我比试越妙…」美食当前,左临风显得格外精神,还没说两句话,三块烤兔肉已经下肚,但奇怪的是,他吃的速度虽快,却没有狼吞虎咽的丑态,举动吃相仍是说不出的俊雅好看。
「秋小子有没说过你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好看?」凤逍遥笑吟吟地望著正吃得不亦乐乎的左临风道。
「有空多想想你的《惊凤十三式》不好麽?尽爱说无谓话…」左临风不以为然地答了一句,注意力便放回手中的兔肉上。
「甚麽无谓话?你不知道你吃东西时的表情有多享受?那种全情投入,打从心里乐出来的模样,比你练功还专心认真…啊哟!是了!我明白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凤逍遥突然拍抬大叫。
左临风不知他在搞甚麽,愕然抬头,满脸疑问神气。
「小青!你有救了!」凤逍遥抓著他的肩膀喜叫。
「你说甚麽啊?是不是想到跟我练功有关的事?」左临风虽然未知凤逍遥想到甚麽,但也估到是跟他练功受阻有关的事。
「都怪你吃东西比练功还用心,难怪你的武功退步了!」凤逍遥忍不住取笑。
「那是甚麽跟甚麽!我爱吃不代表我没专心练功啊!」左临风越听越胡涂。
「问题不是在你用不用功,而在你的态度上!在你内心深深处,根本从没接受「玉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对它隐隐有些排斥厌恶…」凤逍遥的语气骤然变得严肃认真。
左临风眉梢挑起,似是有些不快,但最终在叹息中点头:「是的,我讨厌它,它毁了我的兄弟,也是我一生也甩不掉的烙印枷锁,你说我能够接受它麽?」
「这是甚麽的一回事?」凤逍遥神色凝重。
左临风将兄弟惨死,和「种玉」的经过简略说出,凤逍遥听完後也是眉头深锁,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抗拒这邪功…可是小青,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玉种已跟你完全融合,不可能像从前般可以运功逼出,它之所以不能生出应有的力量,是因为你的内心对它抗拒排斥,视它为有害的异物,一直在无意中抑压著它,令它无法与你灵神合一,成为你力量的泉源…」
「问题是我不知怎样才可以改变心底里的想法,我真的很讨厌这东西…」左临风苦恼地道。
「这倒真是个难题…」
「还有,如果真是由於我的想法压抑了玉种,那之前为甚麽可以助我保命和续回残损了的筋脉?」左临风提出另一个疑问。
「为甚麽呢?」凤逍遥沉吟良久,思索著道:「你为救秋小子而迫出玉种,其後也是为他而重新修炼…
「才不是!」
「你别打岔!」凤逍遥挥了挥手,像想通了甚麽似的喜道:「…那时你将自身置诸道外,自然忘记了对玉种的厌恶,只要你保持当时的心态,一切问题该可迎刃而解。」
「那即是怎样?」
「要你改变对玉种的厌憎并不容易,但你可以反过来想,它是不是害人的东西,只在於你怎样使用它,它可以夺去你兄弟的命,但也救了秋小子啊?从它跟你重新融合的一刻起,它跟你一样重生过来,在某个意义上,它不再是你从前厌恶的玉种,而是为了守护你和你所爱的人而生的力量…」凤逍遥道。
「你又来了…」左临风俊脸微红的不满道。
「我说的是正经话,你别想歪了!记著练功时保持喜悦的心境,就像你品尝美食一样全心享受,不要勉强自己,只要放开怀抱,我敢担保你定有新的收获。」凤逍遥满有把握地道。
左临风起初只觉凤逍遥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转念一想,反正没有进境,一试也是无妨,便笑向凤逍遥点头表示明白。
「这法儿是我看你吃烤兔肉时想到的,索性将「淬玉功」改名叫「烤肉功」,我想你会练得更起劲罢!哈哈…」凤逍遥才笑了两声,突然直勾勾的望著桌子惨叫:「我的烤兔肉!你竟然整盘吃光!!!小青你还是人来的吗!」
原来之前二人谈论之际,左临风一直仍在吃个不停,此时正拿著最後一块兔肋骨啃得津津有味,还挤了凤逍遥一句:「又是你叫我练「烤肉功」的…」
「唉…小青,你这样会吃穷那小子…」凤逍遥还未说完,一根兔肋骨已「呼」的一声射到他头上!
五. 烤肉 (3)
烟波剑阁,止心斋。
一名身穿白缎武士服,腰系缕金锦带,眉宇昂扬,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到斋前,一个柔和的男声由斋中传出:「宗乔你进来吧。」语声没有刻意提高,但仍清晰异常,骤听之下似甚随便,却自具说不出的迫力和威严。
「是,阁主。」中年男子宗乔恭敬地一躬身,这才步入一尘不染的止心斋中,走过玄关和前厅,绕过一座气势纵横的水墨屏风,便看见一个白衣男子临窗振笔,正在凝神练字,意态悠閒自在,似乎全未留意到宗乔的到来。
宗乔不敢出声打扰,垂手静立,过了片刻,白衣男子才停笔抬头,一双晨星那样明亮但却深不可测的瞳眸移到宗乔身上,此人正是白道武林中的泰斗,烟波剑阁阁主--雪孤帆。
从外表看来,雪孤帆不似宗乔那般卓尔不凡,容貌甚至可说是平淡无奇,身上的白衣质料也不是特别高贵,一头黑发随意披拂两肩,便似个落拓江湖的书生相似,可是这个平凡的人身上,却有著绝不平凡的气质,比常人宽的两肩,即使坐著,也予人鹤立鸡群的挺拔感觉;叫人无法辨出真实年龄的面容上,一抹行云流水般的自在笑意,跟那双令人不敢仰视的黑眸,令整张平凡的脸容变得无比威仪,本来仪表威武出众的宗乔在他面前,登时像太阳下的萤火般全不起眼。
「事情查成怎样?」雪孤帆淡淡地问。
「姓凤的小子狡猾得紧,一口川西口音,武功跟冯家的路数全不相同,表面上确是找不出他跟冯家有任何关连…」宗乔回答。
「这只怕还难不到你吧?」
宗乔一笑道:「当日冯雨桐有个莫逆之交…」
「随云客方涛正是川西人,方涛行踪飘忽,作风低调,可是冯家出事後此人居然不闻不问,同时消声匿迹,看来的确事有蹻蹊…」雪孤帆微点点头。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日应是此人救了冯家遗孤回老家川西抚养,由於方涛不是冯家的亲卫幕僚,以致当日百密一疏…」
「但这也止於猜测而已…」
「所以我雇了黄山七禽追踪调查,而我则查探方涛近年动向,查出方涛十年前从川西带了个十来岁的少年到三绝庄去,一年後,凤逍遥便在三绝庄附近的城镇现身,方涛似乎自此没再离开三绝庄,三绝才子虽然早已不问世事,但只要方涛一日仍在三绝庄,我们仍是无法由方涛那边入手调查…」宗乔叹气。
「凤逍遥的剑!此剑名不经传,但锋锐凌厉,剑质卓绝,直可跟上古名剑宝刃匹敌,连秋家也未必可以铸出如此宝剑,绝公子出手果然不凡!方涛带到三绝庄去的少年必是凤逍遥无疑…闻说方涛早跟南宫绝那残废割席断交,如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上门去求那残废…就算凤逍遥是方涛的儿子,他也不会为他向南宫绝求剑…可见凤逍遥的出身绝不简单…」雪孤帆缓缓道。
「只有是冯家的遗孤…」宗乔望了雪孤帆一眼,雪孤帆笑道:「如果这是真的话,这小子的耐性还真不错…」
「他在等机会?」
雪孤帆摇头:「他在等,我会閒著吗?他一定另有所持…那宝笈只有译本,在冯家却找不到梵文正本…」
「原经在那小子手上?」
「很可能…」
「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应先发制人?」
雪孤帆微一颔首,宗乔会意道:「虽然那小子不易对付,但是血辟邪一定会做得乾净俐落,保证将宝笈正本送到阁主手上,据七禽回报,那小子正在眉山附近…」
「此事绝不可以让你家姑爷知道。」雪孤帆叮嘱遁
「云姑爷为人侠义,跟那小子交情不错,我们当然会小心行事…」宗乔停了一下,忽又笑道:「幸好七小姐当年不是嫁给青帝,否则要瞒住啸天宫的人可不容易…」
「左临风那小子妄想借凝碧来吞并剑阁,我会这麽容易让他得逞麽?即使赢的是他,也休想得到碧儿…」雪孤帆恬静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原来阁主当日另有准备,只是没料到青帝的风吟鸣动那大的名头,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宗乔不屑地笑。
雪孤帆摇头道:「乔,你错了!左临风绝不是浪得虚名之人,啸天宫决不会花力气培养一个庸材,他的剑比你想像的可怕得多,可是他跟雩儿比剑时,却完全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但他又不似故意相让,当中的关键,我至今尚未参透…」
「青帝自那次之後便不知所踪,阁主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要是此人转为躲在暗中部署,那便更难防犯…还有,你对雩儿也不可以掉以轻心,他虽然看来随和豪爽,不拘小节,亦似无甚野心,其实此人八面玲珑,是个心思远比表面细密的人,连我也未能完全看透他,要是他暗藏祸心,只怕比左临风更难对付…」
宗乔一愕,没想到雪孤帆对自己的乘龙快婿有这样的看法。
雪孤帆一看便知宗乔心中所想,迫人的双目遥望云雩夫妇的居处,道:「乔,你心里定是认为我太多疑罢?」
「属下不敢。」
「你只要想一想,我们连凤逍遥的来历也能查出来,但对雩儿的师承来历仍是一无所知,便知我并非过虑…」
宗乔心中一凛,这彗星般冒起的天才刀手,从不讳言自己出身贫寒,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师父乃是山中无名隐士,但除此以外,便再查不出别的来,实在是四公子中,来历最神秘的一人…
宗乔沉思间,雪孤帆修长好看,满是书卷气的左手轻轻一扬,著令他退下。
五. 烤肉 (4)
立秋将书函递给老榕号的店主後,在铺子里等了半天,一个如猿猴般又黑又瘦,衣衫蔽旧的铁匠手捧一个用长型的粗布包袱,伛偻著身子後从铺後走出,向立秋哑声道:「你是拿信来的人麽?」
「是的,大叔!」立秋应声上前,那铁匠盯著他望了两眼,才将手中包袱交给他道:「交到你主子手上之前,你绝不许打开包袱偷看!」
「知道了,大叔。不过…你说的主子是谁?」立秋接过包袱问。
「给你书信的不是你主子麽?」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好大哥,好朋友!」立秋得意地道。
铁匠满是煤灰的黑脸略现惊异之色,瞪了立秋一眼道:「你想保住小命的,最好老实些,走罢。」
立秋呆呆地问:「不用付钱吗?」
铁匠登时哑然绝倒,一个劲的摇头:「那小子越发混帐了,这样要紧的东西叫这麽个活宝来拿…要追债我自会找他,你不用理会。」
「大哥有给我钱,不用大叔老远的去找他…」立秋傻楞楞的便欲掏银子。
「我叫你别管就别管,还罗嗦些甚麽?」铁匠不理立秋,转身回入铺内,立秋没法,只得离去。
完成凤逍遥的事,立秋在街上走著时,经过一家有名的糖果饼饵老店,想起左临风好吃,便进去拣了一大堆酥糖零食,这一卖了开头,加上手头松动,便随意到处左逛逛,右看看,洪家集比河源镇大而兴旺,货品种类繁多,立秋边走边买,买了不少零碎用物,暗暗後悔没把木车推来,只好左一个包袱,右一个背包的拿著,幸好他年轻力壮,倒也不觉累赘。
就这麽逛到天色已晚,才去投店过了一晚,翌日清早便起程回家,走了两天,到第三天黄昏,离河源镇已是不远,家园在望,立秋心头火辣辣的热了起来,恨不得插翼飞回家中,全未知道身後一条黑瘦的身影在遥遥监视。
云淡风轻,飒凉如水的静夜里,立秋屋後的树林里却是剑气纵横!左、凤二人经过连日切磋修行,各自有了新的突破,为免惹起乡人注意,二人日间休息,夜晚才到林中试剑,在左临风的指正提点下,《惊凤十三式》已到完成的关键时刻。
「小青,我说的方法有效罢?这两天,你剑上的劲气比之前强多了!」凤逍遥收剑笑道。
「多得野凤你一言惊醒,我才找到这全新的修炼法门…」
「早说你我合力,天下没解决不了的事!」凤逍遥说得得意之至。
「不过有一件事,我帮你不了…」
「《惊凤十三式》虽然还有点瑕疵,但多花几天工夫,应该可以修正过来,莫不是译文上出了问题?」凤逍遥皱著眉问。
左临风摇头:「经文我全都明白,问题出在经文并不完全,关键的第十二重只有不多几句,要是你没丢失的话,那麽这个便是残本了。」
「我肯定这篇经文在我到手前没人动过…我也不知道怎会这样,缺了第十二重会练不成吗?」凤逍遥仔细地回想著道。
「这篇古经是我所见过最精微奥妙的内功心法,每练一重便有一重的威力,倒不会因缺了最後一章而练不成,不过你要记著,在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