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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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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难为 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自来皇帝登基之后,必有恩赏。

赏皇亲贵戚,赏文武百官,赏天下黎民,甚至连牢里的犯人也有甜头儿大赦天下。

原本该砍头的,改二十年监禁。原本该服刑二十年的,改十年。原本十年的,改八年。

小偷小摸儿进去的,当天就能放出来。

所以说,皇帝登基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全天下的人民都盼着呢。

明湛先翻帐本子,嘴里嘀咕,“他们给朕送了多少礼啊,就叫朕赏!

赏!赏!赏!赏你妈个头!朕快穷死了!赏!赏你妈个纂儿!”

都说他命好,不是皇子硬能做了皇帝。

不但做了皇帝,他的前一任皇帝伯父还是盛世明君。

可翻于帐本子才知道,盛世明君家也没有余粮啊!

一场登基大典能花去百万雪花银,守着这群败家的臣子们,明湛真要愁死了!

《嫡子难为》第二部,大家有空来捧场吧。

【卷一:风云初起】

1、登基 …

自来皇帝登基之后,必有恩赏。

赏皇亲贵戚,赏文武百官,赏天下黎民,甚至连牢里的犯人也有甜头儿——大赦天下。

原本该砍头的,改二十年监禁。

原本该服刑二十年的,改十年。

原本十年的,改八年。

小偷小摸儿进去的,当天就能放出来。

所以说,皇帝登基的确是天大的好事,全天下人民都盼着呢。尤其此次明湛登基,更不比以往,还兼有凤景干的禅位大典。

明湛坐在昭德宫龙椅之上,庄严亮丽的如同一架珠宝展示台,接受了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之大礼。

真正的正日子,其实只有一天,不过前面酬天祭神叩祖拜庙来使宴饮等等事件,致使整个禅位大典与登基大典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明湛回到昭仁宫换了衣裳,一步儿都不想迈了,对着阮鸿飞伸手,“累死我了,飞飞,快抱我床上去。”

阮鸿飞正在与凤景干下棋,没理会明湛。倒是凤景干瞪了一眼,意味深长的望着明湛,明湛马上识趣的自己过去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明湛本身对这些琴棋书画没兴致,他瞅了两眼,觉得自己身体劳乏了一日,如今看棋还要继续精神劳作,十分不人道,遂去了里间儿榻上,唤了侍女朱颜来给他按摩。

朱颜是当时明湛央求魏太后替他选的那批宫女中的一个,那批宫女大部分都被明湛赐给了安悦公主府做女官,朱颜因略通医术穴位按摩,被明湛留了下来。

能被送到明湛身边儿的,起码都不笨。

没有多少时日,朱颜便摸索出了伺候太子殿下的力道。这不,刚按了没一盏茶的时间,明湛已经舒服的喔喔叫了。

阮鸿飞与凤景干对弈正到兴处,听到明湛在里面跟叫春似的没个消停,面儿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搔痒难耐,三五下的便将棋给输了。

凤景干笑着唤一声,“明湛,你过来,外头的庆典结束了吗?”

这一日,明湛是主角儿。

凤景干自然不会夺明湛的风头。

明湛见俩人终于肯理他一理,便穿了鞋出来,踢踢塔塔的在阮鸿飞身边儿挤了个位子。阮鸿飞与凤景干原盘腿于榻上对坐,中间摆了棋枰,如今明湛便挤过来,阮鸿飞只得在里挪了挪。

“嗯,父皇走后,我看下面的百姓太热情,就多站了一会儿。”明湛完全享受了现代领导人在建国大典上阅兵的风光。大凤朝自太祖建国,因这家人姓凤,自认为与上古神鸟儿凤凰有些亲戚关系。譬如太祖皇帝本名便叫凤毛,后来觉得这名子不雅,改为凤翎。

虽说皇族向来以龙为尊,大凤朝的皇帝穿的也是龙袍,不过,他们是觉得自己应随着古来风俗才穿龙袍。为了不忘凤氏族人身上流敞的神鸟儿血脉,他们将皇宫正门命名为朱雀门。

明湛道,“朱雀门外真是人山人海呐。”也只有在这种大的庆典节日的时候,朱雀门外的广场上才允许百姓聚集庆祝。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没个喇叭扩音器什么的,明湛真想来一场即兴演讲。就这么着,他也不顾龙袍的厚重,硬是朱雀门的城楼上兴奋的对着百姓挥了半天手,把个礼部尚书欧阳恪老大人闹得三五次在明湛耳边小声提醒,“陛下您注意龙威。”您可是天之子,怎么能跟八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春寒料峭的,明湛热出浑身大汗。兴奋的回来想跟阮鸿飞显摆显摆,不承想阮鸿飞凤景干都不理他这茬,把明湛憋的够呛。

如今凤景干主动有问,明湛顿时打开话匣子,“我看礼部跟内务府的人累的跟狗一样,真不好意思说他们不好。不过,的确不咋样,我觉得起码应该准备辆辇车,咱们父子站上头。再有,把九门提督、巡城军、禁车、还有帝都府的官兵,都拉出来,排成队跟在咱们的辇车后头,这样在朱雀街上走一圈儿,才叫威风呢。算了,等我禅位时,我就这么搞。”说起来,还是稍稍有点儿遗憾的。

明湛的话,不论何时听起来都这样的熨帖,凤景干笑,“这我可就管不着了,到时就看你的意思吧。”

明湛倒不这样看,他手里捏着个小桔子剥皮说,“瞧您跟我父王的身子骨儿,再活二十年完全是小意思,到时我禅位您能不来看看,多难得啊。介时,老中青三代帝王,咱们祖孙三个就坐着辇车,后头跟着九门提督、巡城军……”

“好了好了,一会儿还有国宴,你赶紧去换衣裳吧。”凤景干不得不打断明湛的唠叨,你倒想的长远,刚登基就把禅位的事儿都想好了。凤景干如今倒不担心明湛会眷恋皇位了,你这是不是忒不把皇位搁眼里了。

明湛捶捶胳膊道,“这累的,要是有个假期就好了。”掰一瓣桔子给阮鸿飞塞嘴里,又递了半个给凤景干,凤景干扫一眼,“我可忒稀罕你。”给贱人拿剩的才给他,凤景干根本没理会明湛的桔子,起身。

阮鸿飞的声音那叫一个优雅动听,“很甜呐,比往年的都要甜。”

明湛讨好的对凤景干赔笑,“哪里甜了,酸死人了。”说着还巴唧两下嘴,苦巴下脸。

“嗯,就是啊,甜中带酸。不是一般的酸,是……”阮鸿飞的嘴叫明湛剩下的半个桔子堵住了。若是阮鸿飞敢说“跟醋一样酸”,大喜的日子,明湛可不想挨揍。

凤家兄弟都擅长欺软怕硬,像先前凤景干多有风度一人,近些天被阮鸿飞折磨的够呛,偏又打不过阮鸿飞。只得时不时拿明湛出气,倒是隔山打牛,把阮鸿飞心疼的够呛,也稍稍收敛了些。

正当凤景干与阮鸿飞面对面笑的不善时,冯诚及时雨一样进来提醒,“陛下,晚宴的时间快到了。”

明湛松口气,急忙大声唤人进来服侍换衣。

凤景干与阮鸿飞相视一眼,转而各换各的衣裳。

明湛庆幸的是终于可以不必穿那二十来斤重绣着金龙腾云宝石珍珠的大礼服了,虽然现在要换的仍是一件明黄的皇袍,不过相较于登基典礼那一件,实在是轻省多了。就是龙冠,也完全是用金线织的,经过改良,完全不扯头皮,不压脖子。

凤景干已经把去云南的事都安排好了,如今不过是为明湛撑撑场子。

阮鸿飞的衣裳最轻省便宜,人家大小也算个开国之君了,爱穿啥穿啥,哪怕就是不穿,也可以说是人杜若国的风俗。

明湛瞧着阮鸿飞一身仿魏晋古服的玄裳,别提多养眼了,忍不住说,“我来帮你系腰带吧。”自发过去,从摇光手中接过缀了玉片的锦带,帮阮鸿飞扣在腰间,趁机揩把油。

凤景干暗思量:这贱人换身儿体面衣裳,更加要人命了。

尽管明湛非常愿意拉着阮鸿飞的手一道去参加晚宴,YY一下,多么的有国母国父的感觉啊。不过,阮鸿飞仍是先走一步与自己的属下汇合,在宴会中找到自己的位子,静待明湛与凤景干的御驾。

这父子二人来的也不慢,明亮如两座会移动的明黄的烛台,灼的人眼睛痛。

明湛个子不高,也没凤景干那种久居上位高深莫测的雍容霸气,这一身龙袍在他身上就显的格外俏皮些,尤其这小子也不喜板着脸装深沉,他唇红齿白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眼睛弯弯的看谁都和气。左颊边还有一俏皮小酒窝儿,以至于不了解帝都的人对于新出炉的皇帝陛下怎么看怎么觉得亲民。

凤景干先讲了几句开场白,明湛跟着说了几句废话,大家一祝太上皇万寿常青,二祝皇帝万岁万岁,三祝天下太平,喝了三巡酒。

鞑靼使臣先举杯道,“小臣谨代表我鞑靼大汗愿我鞑靼与天朝永结万世之友谊,祝皇帝陛下龙御天下,愿太上皇陛下永享万年。”

瞧这话说的多刁啊,别看天朝人总称北方游牧民族为蛮人蛮子,其实人家挺有心眼儿。这不,明湛刚登基,他们就知道挑拨明湛与凤景干的关系了。

明湛笑道,“多谢你们想着了,听说你家大汗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大灵便,不然请他来参加父皇的禅位大典与朕的登基大典岂不好呢?”

“我家大汗国事繁忙,实在没空,不然定会来此与皇帝陛下一见。”使臣道,“前我家大汗有迎娶贵国昭和公主之美,今听闻陛下登基,我家大汗愿为我家三王子再聘天朝公主为妻,以续两国秦晋之好。”这都是屁话,娶了昭和公主,这群人该抢也没少抢,只是凤景干登基后平阳侯于西北练兵,大胜了几场,这群人方安分了些。

明湛和气的脸上绽出一抹和悦的笑,他转头看向凤景干,宫里倒是还有两位公主,不过七八岁。

凤景干不动声色,“明湛,你说呢。”

“好虽好,只是门不当户不对哪。”明湛叹一声,笑看鞑靼使臣。

那使臣脸色一冷,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我大汗王子,配不上贵国公主吗?”

明湛笑而不语,指了指理藩院大臣林永裳,林永裳起身道,“使臣莫恼,我家陛下并无藐视之意。据我所知,你家大汗王子就有十五个,如今这三王子可并没有册立王太子吧。你家王子多了去,若个个儿想迎娶我朝公主,我朝也没这么多公主可许哪。”

这在都察院历练过的嘴皮子,果然不一般哪。林永裳一番话硬是说的情真意切,且他人生的俊俏年轻,亦不能让人生出厌恶之感。林永裳又道,“先前有你家大汗迎娶我朝昭和公主之例,如今我朝新帝登基,他日待你家新汗王登上汗位,若有求亲之意,我家陛下定会慎重考虑与贵族新大汗结亲之事。”

那鞑靼使臣仍不死心道,“我家三王子乃大汗妃所出,备受大汗喜爱。如今小臣为三王子求亲,陛下碍于我家王子只是一王子身份,执意不肯许婚。小臣听人说陛下最识英雄,焉如此小看我家王子!可见传言或未可准,也说不定!”话到最后,已有几分愤愤。

明湛眼睛一冷,鞑靼使臣身边一个年轻的副使不慌不忙道,“陛下,小臣听说贵国讲究嫡出为尊,依照天朝人的规矩,大汗妃便是你们这里的正室,三皇子便是大汗的嫡出之子,尊贵无过嫡出。虽说我家大汗有十五个王子,自大王子二王子过逝后,三王子就是大汗的嫡长子。且我家王子参赞军事,屡受大汗赏赞,陛下英明,焉能将我三王子与其他女奴所出王子相提并论呢。”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本国书,沉声道,“我家大汗亲笔书信在此,以见我家大汗与三王子求亲之诚意。”

何玉下去接过,转而递给明湛。

明湛反手压在案上,并未看,反是问,“看你天朝话说的很顺溜啊?”

“小臣自幼倾慕天朝文化,曾学习一二。”

明湛笑道,“不错,书籍就是力量。赐酒。”

有内侍捧了满满一盏美酒到这年轻使臣跟前儿,使臣先谢过赐赏,双手捧着仰头干了。

明湛笑道,“我想起一件妙事。使臣可读过三国?”

使臣道,“略知一二。”

“嗯,据说三国后期,曹操夺得大权,有一天将要见来访的匈奴使臣。曹操这人吧,生的不大好看,有些自卑,觉得自己的相貌震慑不住匈奴使臣。便命手下一个美男子叫崔季的代他穿上礼服坐于宝座召见匈奴,曹操呢,自己抗把刀站在美男子崔季身畔扮做侍卫。等这匈奴使臣见完了,曹操命人私下问使臣,说,‘你觉得魏王怎么样啊?’。使臣回答道,‘魏王雅望非常,看着有涵养人也长的帅。不过啊,依小臣看,旁边儿那抗刀的侍卫才是英雄呢’。”明湛见这使臣脸色一僵,勾唇笑道,“你家正使说朕不识英雄,这就错了。朕看副使大人就英雄了得,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陛下过奖了。”年青的使臣笑一笑,恢复了安宁,起身道,“小王年轻,叫陛下见笑了。听人道,陛下少年英才,如今一见方知陛下才干名不虚传,小王钦慕非常。”

明湛淡淡一笑,吩咐道,“给三王子另换尊位。”

这种惊天大逆转让一干子朝臣惊的一时没了声音,明湛倒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三王子换到了阮鸿飞下首。

明湛笑道,“听说大汗妃早逝,三王子昔日幼时得昭和公主教导些时日,也难怪天朝话说的流利了。”

三王子脸上没有半丝被揭穿身份后的馁色,温声道,“小王记得幼时常听公主说起天朝风华,早便心向往之。可惜公主早逝,小王便想着有朝一日来公主的家乡来看一看,也圆了公主思念故乡之情。此次也是瞒着父汗偷跑出来的,故而不敢轻易表露身份,还请陛下谅解小王之难处。”

“这有何妨,便是朕也喜欢没事儿微服出去走走。”明湛笑呵呵的,并未抓住此事不放,只是他这笑再叫人看来就有几分高深莫测了,“说起来,三王子与朕便是同道中人。有空,朕带你在帝都转一转。”明湛举杯道,“来,让我们为了欢迎三王子,为了天朝与鞑靼族的友谊,干一杯。”

三王子起身道,“祝愿太上皇龙体康泰,祝愿陛下江山万年,祝愿我族与天朝的友谊。”

明湛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御座中,举杯相和。他完全没有凤景干那种萧肃严谨之姿,相貌只是清秀,唇畔噙着经久不散的笑意。可此时,再没有哪个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帝王。

帝王的目光缓缓扫过御阶之下密密麻麻的朝臣,最后落在阮鸿飞身上。

2、绿脑袋 …

权利让男人魅力非凡。

明湛仍然记得当凤景干为自己指婚敬敏长公主家的小郡君时,小郡君初次进宫见到明湛时那种委屈到泫然欲泣的神态,楚楚至极。

当初他只是一少年,哪怕男大十八变,论相貌,比往日略清秀是有的。不过中肯的说,也只比贵族中的路人甲稍稍强一些罢了。

在鞑靼三王子求娶公主未果之后,缅甸越南皆有下嫁公主之意,底下皇亲贵戚都在暗自盘算自己家里或族中的适龄少女。

突然之间,明湛意识到,原来“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皇帝。

明湛还未说话,凤景干已笑道,“既然你们国王有联姻之意,那再好不过了。”

“对啊。”明湛抢过话头儿,一派欢喜,击掌道,“虽然朕已立志不留嗣子,不过我们皇族子弟多是俊杰,不论公主看上谁,朕都愿做个大媒,为他们赐婚。”

蔫儿的不只是两个使臣,底下亲贵多少人也露出失望之色。

缅甸使臣微微一笑,笑里藏刀,举杯道,“陛下高义,实在令小臣感佩。小臣借陛下的美酒敬陛下一杯。”

使臣都是以舌头为武器的人,越南使臣这话说的比先前那个直性子鞑靼使臣更见功力。明湛不留后嗣算高义,那凤景干这位默许明湛不留后嗣的太上皇算什么?

明湛笑道,“若别人这样说,朕得以为他是在挑拨朕与父皇的父子之情。不过你们缅甸人说,朕就信你是在赞朕呢。朕记得如今你们国王的王位也是自他的堂伯父耀日王手里继承的,对吗?”

缅甸使臣年过四旬,形容中带了三分机敏,自若一笑,“陛下多虑了,如此看来,陛下与我王同是有大福份之人哪。”

“是啊,都说朕有福。”明湛微微一笑,漫声道,“你们国王自然也是有福的,只是可惜耀日王无福,听说耀日王膝下八子三女十几个孙辈,竟然天降横祸,一场大病,全都没了。”

缅甸使臣再厚的脸皮,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谁不知道如今缅王并非缅甸正统,而是耀日王收养的远房堂侄。缅王年轻时便野心勃勃,篡位后将耀日王嫡支斩尽杀绝。或许是缺德事做多了,至今无嗣。

明淇眸子半眯,笑一声,“我记得你们国王并无儿女,哪里来的公主呢?”自己破锅料泥收拾不清楚的破落户,还敢笑话别人。

缅甸使臣见明淇一身银甲黄衫,头戴金冠,容貌俊美,大咧咧的坐在凤景干下首第一位,心里寻思明淇的身份,一面笑道,“我王收养我国奈达将军之女为义公,封为公主,意欲与天朝结娣结连理。”其实缅甸使臣已经有些后悔出言不逊了,他家公主自然是奔着明湛来的,不想明湛要将公主转赐宗室。缅甸使臣心有不满,就刺了明湛一句,却忘了明湛出身镇南王府,镇南王府与缅甸如今虽无大的战争,可小范围的争端还是时时不断的。

镇南王府对缅甸王室的了解更胜于帝都皇室,他一句话出口,便被明湛讽刺了回去,如今连自家贴牌公主的老底都被揭穿了,顿觉面上无光。

明湛也没理会缅甸使臣举着酒盏的动作,对明淇道,“原来如此,还是姐姐知道的清楚。”虽然自家也经常性的往外输出贴牌儿公主,不承想终日打雁的人,竟险些被雁啄了眼。

明湛虽没再说别的话,不过这位缅甸公主明显含金量下降,身价大跌!

越南使臣扫一眼缅甸使臣,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口,“陛下尽可放心,我国倾城公主可是我国国王的亲生女儿,自来最受我们国王宠爱。因公主仰慕天朝文化,自愿与天朝联姻。”

原本越南与缅甸中间隔着澜沧王国,遵徇远交近攻的原则,俩国关系并不差。近些年,因澜沧王国分裂,越南与缅甸争相瓜分澜沧国土,时不时就要打一场,故此,就有些水火不见容了。得此良机,越南使臣自然要奚落缅甸使臣一番。

缅甸使臣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叫我说,贵国公主虽是国王之女,却不大吉利啊。”

“你胡说什么!”越南使臣顿时就黑了脸,怒道,“我国公主乃国王掌珠爱女,岂是你们那低贱民女可比!”

“你说谁低贱!”缅甸使臣也恼了,指着越南使臣道,“看看你们公主叫什么名子吧。倾城倾城,倾是什么意思,乃倾覆亡覆之意。哼,你们公主怎么不干脆叫亡国公主更恰当!如今皇帝陛下登基大喜,你们送个亡国公主,岂不是安心诅咒皇帝陛下么。”一面吵架,一面给越国人拉仇恨。

明湛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倾城还有这种解释啊。

大凤朝的官员们俱忍俊不禁,哪知两位使臣对讽不过瘾,一个没留意,两人已经君子对口又动手,撸袖子干上了。

文人打架,着实不雅。

两人对掐着脖子,然后脚下对踹,嘴里对骂,“你再动手试试你再动手试试你再动手试试你再动手试试!”过一会儿翻着白眼,眼瞅着就要把对方掐的厥过去了,嘴里的话更加强横了,“掐不死你掐不死你掐不死你掐不死你!”

明湛只顾看热闹,还是凤景干瞪明湛一眼,吩咐道,“还不把使臣们拉开。”

小太监们一拥而上,总算将两个冤家拽分开来。凤景干笑着当调解员,“都说了今日是朕与明湛大喜的日子,你们是来给朕与皇帝祝贺的,怎么倒动起手来。”

越南使臣整一整歪掉的帽子,起身深施一礼,客气恭敬道,“请两位陛下恕罪,缅甸使臣辱及我国公主。贵国有句话叫‘主辱臣死’,小臣岂能容他,请两位陛下恕小臣失仪之罪。”又恶狠狠的对着缅甸使臣道,“今日之事,我国定不会如此罢休!”

缅甸使臣揉着脖子上的淤痕,亦先对上行礼致歉。然后,极藐视的看越南使臣一眼,鄙视道,“我等着!”看你能怎样!

公主没嫁成,倒又结了层仇怨。

明湛看了场热闹,跟着和稀泥道,“来来,看歌舞吧。你们远在南面儿,也见识一下我天朝的歌舞音乐。”

宴会结束的并不晚,这年头儿不似现代夜生活丰富。

要知道,古代是有宵禁的。

为啥古人起的早,那是因为睡的早。不然,你真以为古人是三更睡五更起的超人哪?大家早些散了宴会回家睡觉,明儿还有早朝呢。

凤景干笑问明湛,“你是怎么瞧出那个鞑靼副使是三王子假扮的,朕都没看出来。”

“飞飞告诉我的。”明湛也正想问呢,“飞,你怎么认得那啥三王子的?”

阮鸿飞坐在一畔只当没听到明湛的话,他当然不会向凤景干解释。

凤景干最瞧不上阮鸿飞那副大爷相,笑一笑,对明湛道,“天晚了,这忙了一整天,明儿还得早朝呢。你们先去歇了吧。”把奸细明湛派了出去。

明湛与阮鸿飞去了偏殿安置,由侍女伺候着去了龙袍,然后洗手洗脸,跟阮鸿飞一个脚盆里泡脚。

明湛的脚背比常人高一些,脚心自然弯出一个弧度,微胖。他素来是个四体不勤的,软软的脚心去踩住阮鸿飞细白的脚面,真是没天理,连脚都比他的好看。明湛一心二用,追问阮鸿飞,“飞飞,你是怎么认出鞑靼家的三王子来着?”

人家王子特意装成来使,哪怕明湛觉得这小副使生的挺轩昂俊俏、人模狗样的,也看不出这小子王霸之气侧漏啥的,更没往王子身上想,还是阮鸿飞悄悄提醒明湛的。以至于,明湛今晚着实出了回风头,震慑了鞑靼使臣。

连大凤朝的亲贵都给明湛哄的一愣一愣的,私下都说,“陛下有识人之明哪。”咱们就没看出来。

或者许多人有另一层的想法,虽不便宣诸于口,心底对明湛却是更加敬畏了。

“他小时候我见过一回,虽说人长大面貌会有一定的变化,多看几眼自然能认出来。”阮鸿飞叹道。

明湛顿时不乐意了,醋道,“你这是什么口气啊!是不是特遗憾没多见几回啊!看他长的,哪里跟得上我呢。”掐指一算,王子小时候,明湛心下若有所悟,小心的盯着阮鸿飞问,“飞飞,你是不是特喜欢小孩儿啊!”难道是恋童!要不怎么在他小时候,他家飞飞就格外关照他呢!

“刁恶,娇气,哭包。这世上还有比小孩儿更讨厌的东西吗?”

阮鸿飞将拿从脚盆里拿出,便有漂亮的侍女捧着柔软的布巾小心温柔的擦干。阮鸿飞掀开被子上床,笑看明湛一眼,“不过小孩儿们大部分都比较喜欢我是真的。”

明湛没理会阮鸿飞的挑逗玩笑,闷着脑袋再掐指一算,顿时心生不妙:可不是,从魏宁算起,那会儿毛还没长齐做了件对不起他家飞飞的事,惦记了小二十年;再看如今那个啥狗屁三王子,也是小时候认识的!

明湛更不放心了,甩了甩脚上的水,转身跟着爬上床,弄了床上一溜湿,阮鸿飞拍他屁股,“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把蹄子擦干再上床!”以前明湛追求阮鸿飞(魏宁)时,恨不能往自己脸上贴上二两金子,一举一动都极小心,生怕讨阮鸿飞的嫌。如今人到手了,明湛渐渐露出惫懒的本性来,譬如,不擦脚就上床。

明湛将脚往被子上踩了踩,“干了干了!”对屋里的侍从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人守夜。”一扯阮鸿飞的被子,死皮赖脸的钻进去了。

阮鸿飞摸明湛软软的肚子,“早些睡吧,折腾了一整天,不睡么?”

“你跟那个三王子没什么吧?”

“一肚子的男盗女娼。”阮鸿飞奚落一句,“你动动脑子,我就见过那位三王子一面儿,能有什么?”

“什么时候见的面?”明湛哼了两哼,“没事儿,你去见人家小王子做什么啊!就是你在平阳侯军中的时候,人家鞑靼王子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吧?”

“你知道昭和公主的事吗?”

“嗯,先帝时和亲鞑靼的公主么。”先帝有七个女儿,除了现在敬敏长公主、福昌长公主、泰阳长公主,余下的早早过逝了,连后嗣都无一个。这位昭和公主最命薄,去了西北草原。

阮鸿飞叹道,“除了以前废太子身边的阮良娣,我还有一个姐姐,就是昭和公主了。”

“其实一开始阮昊丰并不知姐姐与我的身世,废后方氏偶然得了这消息。她一直忌讳我,便将此事告诉了阮昊丰。在后来鞑靼使臣为可汗求娶公主时,母亲已经过逝了,阮昊丰便将姐姐献了上去为先帝解忧。为了取信方氏,再把大姐姐送到了太子良娣的宝座。”阮鸿飞想到如今阮昊丰生不生死不死的模样,就无比的痛快,唇角勾出一抹浅笑。

俄的神诶。

明湛乍听此八卦,兴致非凡的问,“那先帝不知道昭和公主是皇室血脉吗?私生女也是女儿哪!”这种和亲向来是拿别人闺女充数的啊,听说先帝可是个心软的。

“姐姐本来就不是先帝的女儿。”

明湛眼里放出光来,“也不是阮侯的女儿?”

阮鸿飞没说话,明湛问,“那阮鸿羽是阮侯的亲生子么?”

“鸿羽是。”

天哪,还有比阮侯头上的帽子再绿的帽子吗?明湛认真觉得,阮侯不仅仅帽子是绿的,连脑袋都是绿的!

明湛见阮鸿飞脸色抑郁,劝阮鸿飞道,“你看,阮侯早就遭报应了。”难怪会变态呢。搁谁身上谁受的了啊!

这会儿,明湛也不醋了,问阮鸿飞道,“你后来去看过昭和公主么?”

“去了。”阮鸿飞叹了口气,“我去的时候姐姐已经病重,后来待姐姐过逝,我便将嘉睿带了回来。”

“天哪,原来阮嘉睿是鞑靼可汗的公主!”闻此惊天秘闻,明湛先感叹一阵,又唏嘘,“你还去偷人家孩子啊!”人贩子。

阮鸿飞心中那点儿郁闷给明湛的大惊小怪搅的烟消云散,听到“偷孩子”的话,忍不住在明湛屁股上掐了两把,恨恨道,“那本来就是姐姐的女儿,也是我的外甥女了!”自己家孩子,怎么能说是偷呢?

明湛心道,把人家孩子从第一监护人的亲爹身边儿弄出来,这不是偷,什么是偷啊!晃晃脑袋,明湛不解道,“那你干嘛把咱外甥女交给阮家啊。”

“我千里赶回来,还未来得及安置嘉睿,就出了意外。”

明湛心知阮鸿飞最不愿提及与废太子之事,忙另找一话题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出事前,你跟魏宁在郊外庄子上修补字画儿,两个月都没回家吗?”

“蠢才蠢才,那不过是糊弄外人的把戏,不然,我哪里脱得开身去西北呢。”阮鸿飞揉着明湛的面团儿肚子,轻声道,“你也动动脑子,莫非你俩贱人爹是傻的,别人不知道我的来历,他们定清楚的。若嘉睿真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让你去娶她呢?”

明湛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事,美滋滋的问阮鸿飞,“你是不是那会儿就喜欢上我了,要不怎么骗我说阮嘉睿来历不明呢?害我误以为……那时,我母亲相中的其实是阮嘉睿,并不是晨思,若不是你横插一杠,嫁给我的肯定是阮嘉睿。”

阮鸿飞捏捏明湛的屁股,没说话。

明湛见阮鸿飞默认,欢喜的嘎嘎笑了两声,搂着阮鸿飞就要为所欲为。阮鸿飞抓住明湛做怪的手,“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明湛放下一颗心,蹭蹭阮鸿飞的脸,打个哈欠,嘟囔道,“阮侯养了阮嘉睿这些年,你说他不难受么?”

阮鸿飞模糊的声音中似含着无数叹道,“这就是官场了。”

官场中哪有绝对的爱与恨,存在的不过是利益罢了。譬如阮昊丰,再如何恨昭和公主与阮鸿飞,都将这二人牺牲的恰到好处,不但报了绿帽之仇,且为家族赢得多少数不尽的好处,真真是损人利己了。再从另一方面想,阮昊丰不可能喜欢阮嘉睿。不过,阮嘉睿的身份却可以为他带来非凡的利益,所以,这些年,他给阮嘉睿的待遇更胜于亲生的女儿阮晨思。

阮鸿飞带着另一张脸再次回帝都时,发现阮嘉睿成了自己遗腹女,身边还有凤景干悼亡他假惺惺的派去的宫女时,而阮昊丰一脸爱之如宝的丰富表情,方陡然发现,原来世界还有另一番面目。

搂住明湛不细的腰,阮鸿飞摸了摸明湛莹润的眉目。

3、阻力 …

明湛刚登基,没谁不长眼的这时候上些糟心的折子。

事实上,这些天气候也很不错,大地染绿,柳枝吐翠。虽然风里还带着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寒意,春天已经来了。

明湛就早命内务府把寿安宫收拾出来,准备给老娘卫王妃做寝宫。其间,明湛拉着阮鸿飞将寿安宫从墙壁的颜色到室内的摆设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生怕有哪里不如意。

明湛对吃住向来不留心,如今对寿安宫这样仔细,可见对卫王妃的感情了。

如今登基也登了,寿安宫也修好了。明湛就琢磨着下诏书封母亲为圣母皇太后,再亲迎母亲入宫。明湛连诏手都是御笔亲书盖了玉玺,揣怀里,只待群臣拥戴,马上就能明发。拳拳孝心,可见一二。

虽然凤景干已经提前跟宗室与大臣们打过招呼,明湛委婉一提,不想大臣们却不甚热络,丝毫不捧场。是啊,太上皇早跟俺们打过招呼了,俺们不要死要活的反对了!俺们不理你这茬儿,看你怎么办!

明湛眸光微微一冷,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虽是个暴脾气,心里也窝了火,此刻见昭德殿冷场,倒也不慌不忙,转而叹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朕初登基,赏了三军赏了宗室赏了贵戚也赏了百官,可朕总觉得心中似有所憾,如今之明白过来。既以孝治天下,安能对国中老人无所赏赐呢?”

礼部尚书欧阳恪赞道,“万岁贤明。”却不肯再多说一句,生怕明湛提及迎卫王妃入宫为太后一事。毕竟,明湛命内务府大修寿安宫的事儿他们也是知道的。

不过,明湛刚登基就涨了他们薪水。这是自太祖建国以来,百官头一次明面儿的提薪,而且幅度之大,高达三成。故此,明湛在百官心中的形象着实不错。

欧阳恪能附和明湛一句,算是极有良心的了。

似李平舟王大人,只管闷头装死,屁都不放一个。其余人也恨不能立时变成壁花,只管陪死。

“朕心里有个念头儿,也不知道好不好。”自御案上端起茶来呷一口,明湛不急不徐道,“朕想着办个茶话会,不是请你们,朝中三品官身往上的,老母亲在帝都奉养的,朕想见一见老人家们,感谢他们为国培养了你们这样的有用之身、栋梁之材。你们觉得如何呢?”

听到这话,几位老臣都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不是迎卫王妃入宫就好了。何况是皇上要见他们亲妈,真是天大的体面哪,连忙响应明湛的号召,“万岁如此尊老敬贤,真是臣等福份。”

“万岁圣明,万岁此举,为天下人表率。”

顿时马屁如潮。

“这有什么,太皇太后整日在宫里,虽不少人伺候,却喜欢与积骨的老人家说说话儿呢。”明湛见气氛较之前活跃多了,笑道,“若是爱卿们无异议,就定在三日后吧。朕命内务府安排,爱卿们只管回家把家中太夫人老太夫人的伺候好了,若老人家身子骨儿硬朗,不要误了太皇太后的茶会。若是老人家真有病痛,与朕说一声就是了,更不要因朕这一道口谕真累着老人家。否则,反是曲解了朕的美意呢。”

这口气,真叫一干子原本心里打鼓的臣子们从头发丝儿舒坦到脚后跟儿啊!

别以为大臣们就真的像他们嘴里说的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来呢,若真有这样温顺,做皇帝的就不会个个的给逼成孤家寡人了!

限制皇帝的难道是百姓平民吗?

错!

正是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家伙们,无声无息的与皇权相抗!当然,即便皇帝也需要一定的约束,这一点明湛是赞同的。

可是当这些家伙们默不作声的反对迎卫王妃进宫时,明湛心里的恼怒就别提了!面儿上还要装作一副没事人儿的样子!回到昭仁宫大骂臣子难缠!

“没一个好东西,活像自个儿没娘一们!把自个儿老娘伺候好,全不管别人死活!妈的!天天嘴里头孝来孝去的,如今不过是接母亲进宫,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贼心烂来的黑心鬼!亏得老子还给他们涨俸禄,早知道这样……”明湛气的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连灌了两盏凉茶才歇了下来。

阮鸿飞倒是在意料之中,先前是看明湛兴致勃勃,不好给明湛泼冷水。如今这盆冷水已经被别人兜头泼下来,看明湛受刺激不小,明知故问,“朝中很多人反对迎王妃入宫吗?”

明湛气愤难平,拉着阮鸿飞的手道,“反对?我根本没敢开口!刚略一提孝道二字,连个搭话的人都没有!还怎么往下说!说了也是白说!我何必要去碰那个壁,白找不痛快!”

凤景干在一畔温声道,“罢了,朕直接下旨就是,莫非谁还敢抗旨不遵!他们有话也是要与我说,反正我过些天就去云南,不怕他们说了。”

“不用了。我不能事事都靠父皇呢。总是要您给我出头儿,他们越发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明湛咬牙切齿,“已经有法子了!”

阮鸿飞与凤景干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心里都跟着发悬。不说别的,明湛的脑袋就生的与众不同,凤景干真有些担心,忍不住问,“什么法子啊?”

明湛冷笑两声,“你们就等着瞧好儿吧。”还卖关子呢。

方青从外头进来,恭声禀道:回太上皇,皇上,鞑靼三王子求见。

明湛看阮鸿飞一眼:那小子来做甚!

其实明湛在臣子们心里的印象还不赖。

王大人私下与李平舟道,“其实王妃进宫也没什么,那毕竟是皇上的亲娘呢。王妃这样在外头住着,皇上这心里定不痛快的。”

李平舟是坚绝反对卫王妃入宫的,低声道,“不怕别的,叡安老弟啊,咱们都是经过先帝年的老臣了。当初方氏仗着先帝宠爱,连奏章都敢代批,何等猖狂!这位王妃娘娘幼时便是方氏带大的,正因为她是皇上的生母,咱们才不可不防啊!”

“要我说,方氏不过是先帝的妻子,今王妃却是皇上的母亲,且王妃只有皇上一子。”王大人道,“再者,皇上与先帝性情也不大相同。皇上的性子,断不会大权旁落的,何况有太后与皇上感情向来不错。皇上并无选妃立后之意,后宫之中,总要有人掌事的。太皇太后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莫非还要她老人家操劳后宫之事。”

其实太皇太后年轻时,众人也没指望过他。

李平舟道,“皇上两位妃子皆出身名门,就算皇上的妃子年轻面嫩,尚有几位太妃在,何愁无人理事。”这样的大好事,叫谁干谁不乐意呢?

王大人见实在说不动老友,只得道,“皇上刚登基便屡有德政,我们身为臣下,明知皇上思念母亲,却将王妃晾在宫外,到底失于厚道了。”

清流中如王叡安都有此叹,更不必提多少想着投机讨明湛开心的小臣们了。李平舟轻轻叹了口气,问王叡安,“可见宁国长公主之鉴乎?”

这可是现摆的,皇上登基时各国使臣前来朝贺,镇南王府就是宁国长公主出面儿,不论是在庆典还是宴会上,明淇就是一身男装的与群臣坐在一起!

王叡安身为左都御史当下便说了,“殿下当往后殿去侍奉太皇太后。”

明淇看王叡安一眼,大刀金马的坐在宗室席首位,毫不客气回道,“我镇南王府规矩就是如此。”

把一干子男人噎个死!

如今李平舟一提明淇,王叡安也有些心有余悸,勉强道,“云南那块儿百族混居,宁国长公主自幼在云南长大,脾性怪异些也是有的。”

“万岁爷也是在云南长大的。”李平舟不客气道。这个更怪!简直是妖怪!

王叡安很不认同这种观点,“这怎么能一样,万岁少时便来帝都,在宫中由太上皇教养长大,最是知礼。”

“皇上坐视宁国长公主掌权西南。”李平舟皱纹里都是忧国忧民忠诚,“将来宁国长公主若诞下子嗣,西南怕是要生变!”

王叡安并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他一笑道,“李兄多虑了,且不说如今西南在镇南王的手里。就是太上皇也早有言在先,禅位后会去云南调理御体,有太上皇与镇南王坐镇的云南,怎会落入旁姓人之手?我们想到的,莫非万岁与王爷想不到?王爷身体康泰。宁国长公主能掌权,就不是个笨的。李兄,你真的是过虑了。”

李平舟也知道自己夸大其辞,笑叹道,“希望如此吧。”到底不肯吐露口风,迎卫王妃入宫。

相对于朝臣清流,权贵们明显没有这样多的顾虑。

魏国公下朝回府与敬敏大长公主说了朝中之事,叹道,“我瞧皇上的意思,是想迎太后入宫呢。”瞧人家多么的识时务,私下连称呼都改了。

敬敏大长公主自明湛登基后就升了一级,由长公主升为大长公主。且她家短命的女儿小郡君,在阴司也享受了封赏,被追封为贞元皇后。魏国公府身为贞元皇后的娘家,受到的赏赐颇多。

敬敏大长公主道,“愉妹妹本就是皇上的亲娘,且愉妹妹的出身再没的挑了,又是圣母皇太后,早该迎进宫去的。从没听说过太后在宫外,皇帝在宫内的道理。”眉梢一挑,露出一抹惊诧,“怎么着,听驸马这话音儿,莫非这事儿还没说定?”

魏国公换下朝服,叹道,“哪儿有这么容易呢?皇上隐讳提了提,朝中无人接话儿,还叫皇上怎么提呢?”

“这是怎么说的?别人不说,驸马也该说啊。不说咱们永宁侯府早就走的近,就是看着闺女的面儿,驸马也不该看着皇上在朝上遭难呢。”提起命薄的女儿,敬敏大长公主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这样天大的福气,怎么女儿偏这样无福呢。

魏国公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脊背,叹道,“此事,几个阁臣尚书都没说话。永宁侯也没说话,我要跳出去说就让人笑话了。虽然有心,不是这么个用法儿。你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这几天我也没事儿,索性去看看太后。”敬敏大长公主叹道,“太后那里我倒是不担心,她从来都能如意的。只是这个时节,她倒不好出来走动了。我虽大她几岁,她却是自幼在母后宫里长大的,与亲姐妹是一样的。”

“也好。”公主老婆的好处终于体现出来了,直接能跟最高层通气儿。

“叫着泰阳妹妹一道去。”敬敏大长公主想到什么,再叹道,“谁也比不上泰阳妹妹有福气,听说淑仪又有了。”自己儿媳结婚多年却只膝下一个女儿,虽说长子也有两个庶子,到底不比嫡子金贵。

“寿安侯府原本只有明哥儿一个,自打娶了淑仪,是人丁也有了,仕途更是如意,满帝都谁不说淑仪旺夫呢。”敬敏大长公主语气颇有几分发酸,他的长子年纪大,明艳指婚时早就已经成亲了,根本没有夫妻缘份。庶子倒是与明艳年纪相当,不说敬敏大长公主当时根本没这个意思,哪怕动了此心,明艳开始的封号就是郡主,也断不可能嫁给国公府的庶子的。

如今酸不溜丢的抱怨几句,不过是有些嫉妒泰阳大长公主的好运道罢了。

卫王妃此时并不在镇南王府。

原本卫王妃平在都,日里不过是打理打理府里的庶务,与在云南时比,消磨时间罢了。不料一大早上的陆将军府来人报信:淑柔长公主难产。

明雅以往虽只是个郡君,藉着明湛的东风,她立码连升六级,直接成了大长公主,倒与明艳平级了。只是一时间公主府还没收拾好,且明雅产期将近,仍是住在陆家。

明淇别的事在行,唯独对女人生孩子有些手足无措。

杨濯是大夫,男的。

男女授受不亲。

再者,杨濯也没给人接生过。

明淇已问,“请了太医没?”

来送信儿的管家娘子抹一把额上的汗,跪答道,“请了,太医院左院判都去了,瞧着,瞧着公主实在不大好……”

卫王妃当日生产明淇明湛姐弟时就出了意外,故此,此生只有这一对儿女。当即道,“我去瞧瞧明雅。”

明淇倒没说什么,直接吩咐人备车马人手,卫王妃衣裳都没换,急忙坐车去了。

陆家管家娘子差点儿吓瘫,这,这是皇上的亲娘啊!!!

陆家为难的无非是怕明雅真的有个好歹难以与皇室交待,故此急忙差人往镇南王府送信,却没料到卫王妃会亲至,顿时鸡飞狗跳起来。卫王妃冷淡的目光扫过这一家子人,淡淡地,“安静些。”直接进了产房。

在文睿太后传奇的一生中,真正得这位太后称赞的,史书上记载的只有三个。第一是景帝凤景干,文睿太后道,景帝之胸襟,世所罕见。第二是武帝凤明湛,文睿太后的儿子。第三位便是襄阳侯陆天嘉,大凤朝文人封侯,由襄阳始。

奇妙的这位襄阳侯是文睿太后看着出生的,真正算起来,襄阳侯其实与文睿太后并无血缘关系。不过,襄阳侯与文睿太后的关系极其融洽亲密,是文睿太后执政生涯中的必不可少的重要人物。

大史学家曾韵道:襄阳之于文睿犹如范相之于武帝。

襄阳侯的一生,历经三朝三帝,誉之谤之,众说纷云。

4、新风尚 …

范维给明湛扔到了吏部,冯秩则去了户部。

俩人品级都不高,不过是五品郎中。

明湛下手,向来是快准狠。品级虽不高,地方却好,六部中以吏部为首,户部次之。

而且是实打实的实缺,既不是打杂的主事,也不是侯补的员外郎,直接是五品郎中。明湛倒也不担心范维冯秩干不了,当初在云南改革盐政,重开边藏贸易之时,明湛手里无兵无将,就拿这俩人凑数。那会儿范维冯秩既有各自分管的一摊,又要打杂,忙起来都直接住在王府。

照样挺过来了。

如今部里事情虽多,他们不过是一人管一司罢了,要说工作量比当初在云南时还轻省些,只是人际关系繁复。

俩人在帝都租赁了宅子,这回把老婆也一道带了来,打理内务。

明湛年轻,这俩人开始都是他的伴读,自然也年轻。

譬如范维手下的一个员外郎已经五十出头儿,当爷爷的人了。

朝中讲究论资排辈,明湛倒没想着把人放到侍郎位啥的,凡事必人缓缓图之。如今他连老娘都没弄进宫,可见这些个大臣对他不过是面服口服心不服。

明湛与鞑靼三王子坐在昭仁宫廊下看风景,三王子道,“小王听闻云南与西藏重开边贸,如今十分红火。不瞒陛下,在我们草原,也非常喜欢天朝的器物,不论是瓷器还是绢帛茶叶,就是小王,亦钟爱有加。”

“朕自然不会拒绝三王子的友谊,只是恕朕直言,”明湛看三王子一眼,温声道,“这件事,只怕三王子现在还做不了主。”你妈!你老爹还没死吧?你还没上位吧?你名不正言不顺,拿什么来天朝谈判!

三王子脸皮倒是极厚的,败不馁道,“只要陛下许婚,小王就能做这个主。”

见明湛沉吟不语,三王子道,“陛下之恩,小王没齿不忘。”

“远水救不了近火。”明湛温声道,“王子,若事态紧急至此,你不该离开老汗王引帝都这股远水;若是事态不若王子所言,朕认为王子缺乏合作的诚意。”

明湛学着阮鸿飞的动作仙风道骨的倒了两盏茶,三王子倒是极有眼力,先捧一盏奉予明湛。明湛接了,不急不徐道,“其实朕不明白为何三王子这样执着的要迎娶我朝公主。你既读过许多书,应当明白,这数千年来,公主和亲无数,真正起到和亲作用的不过寥寥数人。在许多时候,女人左右不了大势。如今宫中,尚有两位公主,不过八九岁而已,王子若要等她们长大,还有十来年好等。若是待公主长大,王子仍然想联姻,朕会郑重考虑此事。”

三王子带有异域风味儿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伸展开手,叹道,“没有实力的人真是连地上一粒石子都捡不起来,也不怪陛下不信任于我。陛下比我年轻,本事胜于我。”

“朕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一些罢了。”

“那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做一些生意呢?”

明湛暗叹,凭三王子这种脸皮,若是运气再好一些,要做出一番事业真是迟早的事了。

这位三王子一直到用过午膳,才与明湛告别,虽然并没有谈妥他预备中的条件,不过,能与皇帝陛下搭上线儿,就是一种胜利了。

三王子道,“小时候我听公主说天朝的皇帝用膳,要有几百道菜的排场。如今看,是公主夸大了。”

俩人,只有八道菜,两道汤。

明湛喝口茶漱口道,“朕也不富裕哪,叫三王子见笑了。”

三王子笑,“不富裕的人可从来不会表现出不富裕的样子,这话,小王不信。”当然,三王子不会想说明湛是故意小瞧他侮辱他,所以才吃这样简单的一顿饭。他直觉明湛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明湛自己也吃的很香甜。

“王子准备何时回去?”

“如陛下所说,小王实不该远离父汗,明天小王就要回去了。”

“也好。”

三王子心中一动,忽然一笑道,“陛下一直叫我三王子,陛下知道小王的名子吗?”

“哈木尔。”

“陛下,小王告辞了。”三王子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色,用鞑靼人的礼节轻施一礼,便离开了。

三王子刚走,方青就进来了,禀道:回万岁,淑柔长公主平安诞下一子。

明湛大喜,方青接着说:据说公主早产加难产,太后娘娘去了陆家府上。

此刻,陆将军府明显有些气氛过于紧张。

明雅将孩子生出来便昏迷过去,又接着产后大出血,很是忙乱了一阵。卫王妃待明雅平安后,方回府。

临走时,将明雅身边陪嫁的一个嬷嬷一个贴身侍女都带了去,再把自己身边的唐嬷嬷留在了陆家,自始至终,根本没理会陆家人。

卫王妃一走,陆老太太跟着就厥过去了,接着一阵兵荒马乱把老太太救醒。

连几位太太奶奶的脸色都极差,陆二太太终于忍不住怒火道,“大嫂子如今可是满意了!”

陆大太太脸色惨白,辩道,“弟妹在说什么,莫非沐哥儿的事儿是我的过错?”

“是不是,你心里有数!”

一个小丫环惊惶惶的来报,“大太太,表小姐要上吊自尽——”

陆二太太冷笑,“这会儿倒有羞耻心了,不是上赶着倒贴男人的时候了!”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贱货!”

陆家这点子事儿,卫王妃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用,就问了个一清二楚。

明雅身边儿是有教养嬷嬷陪嫁的,这位赵嬷嬷还是宫里出来的,事儿也说的清楚,“公主自幼就心软,嫁到陆家后,与驸马很是恩爱。陆家也是一团乱麻,驸马原是陆二老爷的嫡长子,因陆大老爷人到中年还未有子嗣,便将驸马过继到大老爷的膝下,既为了袭爵,也是为了日后长房后继有人。可谁承想驸马过继了几年,大太太忽然老蚌生珠,生出了儿子来。”

“这位大太太原是陆家老太太的外甥女,刚开始公主嫁过去,见公主面儿软,她又是做婆婆的,常拿话弹压公主。”那会儿明雅还不是公主,赵嬷嬷道,“公主就是心太善了,说句实在话,在咱们府里时,娘娘您对几位公主是何等照顾。公主乍一嫁到这些人家儿,拿不住也是有的。后来淑仪长公主教导了我们公主几回,渐渐的,公主也摸索透了这宅门儿家的事儿,驳了几回大太太,大太太怕是心里忌恨公主。因公主有孕,那会儿万岁还未登基,大太太还露出过想给驸马纳小的口风。驸马与公主是新婚夫妻,又是琴瑟相和,俩人都不肯应。这不,大太太又弄了娘家侄女来。不是奴婢说话不中心,这位表小姐也实在忒不讲究了。”

“听说以往就来陆家小住过,初时,大太太是想把自己娘家侄女许给驸马。谁晓得驸马有这样天大的福份能尚公主呢?”赵嬷嬷都得叹一口气,“这次表小姐来了后就时常往公主的院儿里跑,奴婢们拦都拦不住,奴婢略说几句重话,这位表小姐就哭天抹泪儿,说是不是公主身份高贵,瞧不起她。”

“还是驸马得知表小姐总是来打搅公主休息,气不过骂了表小姐几句。表小姐好几天没来。陆府里一个花园子,花园子里有个小湖,也不知怎地,那表小姐就跌湖里去了,驸马叫了半天竟叫不到人,这也不能瞅着表小姐淹死呐,就救了她上来。”赵嬷嬷愤愤道,“谁知表小姐硬就讹上了驸马,说身上湿了,又被驸马从湖里抱了出来,再也嫁不得人。”

“因公主不肯应,这几日,表小姐闹不闹就要生要死。还有大太太来公主院儿里哭天抹泪儿的说侄女命苦。”赵嬷嬷叹,“公主很是生了几场气,昨儿晚上身子就不大舒坦。”

“很久没看到过这种蠢货了。”卫王妃淡淡道,“紫苏,备些补身子的药材,给赵嬷嬷带回去。”

“好生伺候明雅。”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宅门里的小手段是绝对不够看的。

洗三礼时,明雅已经可以坐起来了。这是皇上的妹妹,又是长公主的身份,宗室里来了不少人致贺。

明湛赐下了一个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以及长公主嫡长子份例内的赏赐。另外,圣旨云:朕闻驸马陆文沐乃一等将军陆靖栓过继之子,另,陆靖栓已有亲子。故此,命陆文沐回归本家本房。

陆靖栓妾冯氏贤淑德良,赐三品诰命。再赐柳忠言之女柳氏予陆靖栓为妾。

明湛对待公主的态度完全是两极化,让人摸不着头脑。当初为明艳,落下个板砖四爷的名声。如明菲这等,当廷杖毙也不是做不出来。

今日陆家这等糟心事,直接一个耳光把陆大太太柳氏煽了个头昏脑胀。

冯氏原本只是陆靖栓的姨娘,比陆大太太年轻又有手段,膝下一子一女,宠爱不衰,如今直接封了诰命,便是与陆大太太平起平坐。再加上亲侄女,一道圣旨直接赐给了丈夫为妾,这要如何跟兄嫂交待呢。

圣旨尚未念完,陆大太太已经一口气上不来,厥了过去。

来传旨的小公公念完,将圣旨一合比手递到陆靖栓跟前儿,闲闲道,“恭喜陆将军了。”眼睛一扫被人从地上抬起来的陆大太太,似笑非笑地,“哟,这是府上大太太吧!瞧,竟高兴的竟厥了过去呢。”

此小太监来之前已得了何玉的嘱咐:狠狠奚落那老女人几句。

小太监茶也没用直接回去交差。

明雅对于明湛的旨意,完全说不出话来。

明湛正在寿安宫与一群老太太说话儿。

“哟,这是陆老夫人。”明湛笑吟吟的,“今天是你家长孙的洗三礼,因朕这旨意,倒是耽误了老夫人家的喜事。”

陆老太太惶恐道,“臣妇不敢。陆家本是寒门,得公主下嫁已是天之大喜,焉敢因此骄狂。陛下恩典,臣妇有此福份方能到寿安宫一见天颜。”

明湛温声道,“老夫人坐吧,你们年纪大了,回话不必起身,这样拘谨客气反失了朕的美意。明雅是朕的小妹妹,以往在家时,我们几个兄妹数她最乖巧。她这一嫁人哪,朕这心里就格外的牵挂。大姐姐性子爽俐,二姐姐更不必说,她在云南。只有明雅,年纪最小,性子呢,又温吞,嫁过去,又是长孙媳妇。”

“虽说朕贵为九五之尊,其实心肠与凡夫俗子是一样的。如今见老夫人这样明理,才放下心来呢。”

陆老太太给明湛说的都有些坐不住了。

明湛转而与李平舟大人的老娘说话儿,李老夫人年轻时是就是帝都很有名的女诗人,真正的才女。别看李平舟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茅坑里的石头一般。李老夫人却生的慈眉善目,脸上常年带着笑,“臣妇没事就听小重孙子念念诗文,或者养养花儿,或是指点他们做新花样儿的点心。”

“唉哟,那可好,下次老夫人带些来给朕尝尝。”

明湛对于女人和老人都极有耐心,先请老太太们喝茶吃点心,又一道看了几折戏,各自均有赏赐。然后派人小心的将老太太们送出宫去。

整个过程完全展现了一代名君的风度与涵养。

几乎所有的大臣们回家都听到各自的老娘说,“万岁爷真是个和善的人。”

其中李平舟大人的老娘更是喜滋滋地,“皇上说我这身儿衣裳好看,颜色好。还说下回去,带几样儿新鲜点心给皇上尝呢。”

李平舟的夫人恭维婆婆,“母亲,皇上生的什么模样啊?很威武雄壮吧。”

“哪儿啊,年轻的很,模样怪俊的。对我们别提多客气了,知道我爱喝龙井,特意多赏了我两罐茶叶,其他人可是没有的。”李老夫人笑着从孙媳手中接过茶,“皇上说了,下次还请我去看戏。”

“这都是老太太的福气啊,我们再比不了的。”

自此,李老夫人常接到明湛的邀请,有时是口谕,有时是精美的私人请柬。戏称老太太为:美丽的李夫人。

当然,不只一李老太太一人时常进宫,凡是反对卫王妃进宫的大臣,明湛就对他们各自的老娘就格外的热情。

而且明湛对于哄女人颇有一手儿,如今帝都新风尚:老太太们成日闲着在家没事儿,就盼着接到皇上的请谏进宫喝茶呢。在家里教训起子孙,张口“忠君”,闭口“爱国”,“这样贤明的皇上,连我等这样无用的老太婆都能感到皇上的恩德。唉,你们若不好好当官,真是天理难容哪。”

如果是明湛这样经常的叫他们的老婆进宫,诸位大人都要怀疑自个儿头上的帽子是不是要变色儿了。

王叡安愁眉苦脸,“我看这么着也不是个长法儿,家母明儿又要去宫里听戏了。”

李平舟恼不能恼,怒不能怒,长叹一声,“真不知道皇上这是要干什么哟?”

 

5、势成 …

明湛是个神人。

这一点,连阮鸿飞与凤景干都达成了默契。

凤景干见自己的皇宫每日都是满头霜雪的老太太出出进进,御花园成了老太太的休闲会所。而且明湛现在与魏太后好的仿似一个人儿似的,天天午后与帝都的诰命老太太们吃点心听戏。魏太后现在开口就是“明湛如何如何”,搞得凤景干还有些小小的醋意。

“明湛这品味真与众不同哪。”凤景干打量阮鸿飞一眼,感叹道,“八十岁也不必担心失宠了。”看明湛对老太太的热情多么的高昂啊!哪怕明湛是另有所图,不过能安下心来与老太太们打成一片,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啊!像凤景干,他就自认没这个本事!

阮鸿飞最恨别人提起他与明湛的年龄差,闻言面儿上却不肯露出恼怒,风度翩翩,淡淡一笑道,“有劳太上皇老人家为我与明湛的事操心了,不知您老人家打算何时移驾云南?”退了位还站着茅坑,害他家小胖走曲线救国的道路!不然,皇上迎亲娘进宫,谁要不识趣,一个是一个,祭出大棒来,全都打死!哪里用得着这样费事儿!

凤景干笑悠悠,“朕有王弟在宫,哪里舍得就此离开。”与大臣们不同,凤景干是赞同卫王妃进宫的。卫王妃虽姓卫,却是他们凤家的媳妇,且卫王妃只有明湛一个儿子。大臣们忌惮卫王妃的能干,凤景干却是要仰助卫王妃的精明,不然明湛被这妖孽迷的七晕八素,吃了亏可怎么是好!

卫王妃是亲娘,怎能眼望着儿子吃亏呢?

不出众臣意料,明湛在与老太太搞好关系后,再出新招儿。他早上四更就起,然后坐着辇车,前面护城军,后面御林军,浩浩荡荡的去镇南王府,服侍卫王妃起床。

也不耽搁上朝理政。

然后,晚上睡觉前,再坐着辇车,前面护城军,后面御林军,浩浩荡荡的去镇南王府,服侍卫王妃睡觉。

苍天哪,大地哪!万岁爷你这是玩儿的哪个啊!诸大臣撞墙的心都有了!

明湛道,“我朝以孝治天下,朕当以身作则,晨昏定醒,人子之孝也,岂能疏忽。朕若对母亲在宫外不闻不问,枉为人子。”

“陛下已是太上皇的嗣子,从礼法上看,已经不能算王妃娘娘的儿子。”

“李大人错了。”明湛正色道,“在被立为储君之前,朕就说过,继统不继嗣。正是因此,朕方立下重誓不留子嗣,待日后皇孙继位。若朕是继嗣,朕何需如此。朕的儿子的继承权就在皇孙之上,朕焉何不留嗣?”

“朕的誓言,朕一直记得。”明湛容色郑重,极失望的扫了丹陛下的群臣,叹道,“爱卿们说过的话,却是忘了,不是吗?”

清流向来是最要颜面,最重口碑的,这还是头一遭被明湛问的哑巴无言,面生赤色。

凤景干私下如何说的,他们自然记得,明湛也知道。

明湛淡淡道,“既如此,卿们就不要拦着朕对母亲尽孝了。这些天,朕见过了爱卿们的母亲,知道卿们都是孝子。李大人有千里奔疾之孝,朱大人有为母挂印之孝,林大人有背母求医之孝,种种孝行,感朕至深。朕不过是要晨昏定醒,比之爱卿们还差的远呢。”

明湛我行我素。

皇帝这样大张排场,不掩御踪。没两天,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了:万岁爷的亲娘住在镇南王府,万岁爷每日两次出宫看望服侍母亲呢。

咱们的万岁爷,可真是位大孝子哪。

大家又开始琢磨,为啥太后娘娘不住宫里去呢?

接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就飞上了帝都的整个上空。

反正错不在万岁爷,万岁爷日理万机的都要每天两趟的出宫尽孝,这样有孝心的万岁爷,能不想着把亲娘接到宫里去?

这事儿,与明湛交好的各位老太太们都犯寻思,跟自家儿子道,“皇上忒仁义,你们既为人臣,当为君上分忧。上折子劝皇上一劝,把太后接宫里去呢。”

这是文化水准比较高的,如李平舟大人有老娘这样说。

王大人的老娘连字儿都不认得一个,直接道,“皇上这样的贤明,我老太婆虽不识字,也明道理!天下没有拦着人家母子相聚的道理!你既是御史,就该干御史该干的事儿!”

老娘们这种态度儿,做儿子的更不敢叫老娘知道自己就是太后不能进宫的罪魁祸首了,一个个瞒的严严实实,一丝缝儿都不漏,以防家变。

就这样,清流们还是坐不住了。劝明湛,明湛早拍了砖。求见凤景干,凤景干道,“朕早先就与你们说过了,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这亏得明湛是个明君。搁到前朝炀帝时,搁一块儿砍脑袋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清流们一狠心一跺脚,去镇南王府请见卫王妃。

卫王妃倒是没说不见他们。

不但见了,中间也没设道纱帘之类的隔断。

正大光明!

卫王妃尚不到四十岁,她生来富贵,多年养尊处优,从不亏待自己,云南气候相宜,瞧着年轻的惊人,不过三十形容。一双眼睛如冰似雪,让人顿生莫测之感。

人们都只是听说过卫王妃,真正见,这还是头一回。

果然不愧是生出皇帝陛下的女人哪。林永裳默默的想。

李平舟是见过方皇后的,因为此人吃过方皇后大亏,此时禁不住一番对比思量。虽然卫王妃与方皇后是亲姨甥女,生的却并不相似。方皇后袅娜风流,自来带了三分病弱,拿药当饭吃,就是不肯死。卫王妃的相貌无疑比方皇后要端庄冷肃,甚至在卫王妃面前,你会不自觉的忽略她的容貌。这个女人,气势惊人。

李平舟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相反,他连明湛嫡嫡亲的太奶奶都见过。屈指一算,三朝三帝算过来,皇后也见了一手之数。

没有哪个有卫王妃给他带来的这种压力。

“你们要见我,有什么事吗?”卫王妃淡淡的开口。

明湛与卫王妃的性格并不相似,明湛似一团火,爱憎分明。卫王妃却如同千年玄冰,她那种冷静到骨子里的理智,是明湛并不具备的。

不过,母子二人许多时候口吻语气却出奇的相似。

这也很好解释,明湛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他虽有些前世的浅显经验,不过对于他这个地位是远远不够的。无形之中,他必然会模仿卫王妃的动作与习惯。

听卫王妃有问,李平舟忙起身道,“回娘娘,这些天,陛下每日除了早朝理政,早上四更即到娘娘这里服侍娘娘晨起,晚上申时服侍娘娘晚睡。臣等实在不忍心见陛下如此辛劳,娘娘身为陛下生母,定比臣等怜惜陛下千万。恕臣直言,娘娘虽为陛下之母,亦为镇南王之妻,夫为妻纲,娘娘凤驾当早日回云南。”

“我奉诏到帝都,无诏自然不会回去。”卫王妃反问,“李大人,你觉得皇上每日早起晚睡的出宫来我这里尽孝,是因何故如此呢?”

李平舟避而不答,反道,“皇上自然是娘娘的亲子,可王爷也是娘娘的丈夫。娘娘入宫,则圣母皇太后。日后王爷来帝都,见到娘娘该何礼参拜?”

卫王妃唇角一勾,不急不徐的问,“李大人入阁为相,官拜尚书,你的母亲自然是一品诰命。我听说李大人的父亲不过是于五品郎中衔儿致仕。那么,在李大人家中,你的父亲见到你的母亲,该何礼参拜?”

四朝老臣,见多识广的李大人被卫王妃三言两语堵住嘴。

“徐大人。”卫王妃的眼睛落在户部尚书徐三身上,冷静道,“听说徐大人位至户部尚书时,头一件事便是为生母请封诰命。如今徐大人的父亲嫡母尚在江南老家,徐大人却早接了生母来帝都朝夕侍奉,不知可是事实?徐大人是太上皇指给皇帝的老师,一言一行自然更是皇帝的指路明灯!”

卫王妃淡淡的一声笑斥,“你们皆是有孝心的臣子,如今却拦着皇上一尽孝心,简直荒谬!”直羞的几个老男人想钻到地缝里去。

此时,徐三、林永裳、王叡安多少有些明白李大人的顾虑了。

这个女人着实太厉害!

卫王妃闲适的坐在榻上,习惯性的抚弄着掌中一块玉玦,淡淡道,“或许在你们心里觉得皇上能以皇侄之身继位正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就是昭德殿的龙椅也没有我的儿子重要。时至今日,我着实后悔让明湛立储继位!帝都里谁做皇帝与我镇南王府有何相干!我的儿子在云南,也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如今为了帝位正统,连子嗣都不能留下,且一班老臣倚老卖老逼迫我们母子分离!以至于子不能尽孝,母不能爱子!”

“你们真以为皇帝动不得你们吗?”卫王妃冷声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年太祖皇帝因楚怀瑾之案一气罢免四位尚书,三十位三品之上的官员,大凤朝也没倒!”

“如今皇帝仁善,你们却得寸进尺,置皇帝生母于宫外,迫得皇帝每日要出宫尽孝!”卫王妃道,“打开窗说亮话!李平舟,你因当年上书方皇后干政一事,为先帝罢至黔州一小吏!我幼时在皇后宫长大,你是否记恨当年方皇后之事!”

“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你心里清楚!”卫王妃冷声道,“我自问从无失德之事!”

“我更自问,坐的起这里!”

“别说我是奉诏来帝都,就是无诏,我要来也来得!”卫王妃道,“我非但要留下!还要天长地久的给你们看看,最终,到底是谁枉做了小人之心!”

 

6、做贼 …

李平舟,工部尚书。

徐三,吏部尚书。

王叡安,都察院左都御史。

林永裳,理藩院尚书。

这几人,资格老的如同李平舟,四朝老臣。有学问的如同徐三,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得主。嘴皮子俐落的如王叡安林永裳,一个是现任御史的头儿,一个是前御史的头儿,却连个屁都没敢放。

几个大男人,位高权重,硬给一介女流骂的抬不起头,灰溜溜的出了镇南王府的大门,一道去了李府。

林永裳抹了抹脑门子的汗,唏嘘道,“太后娘娘果然厉害哪。”之前他也准备了一肚子的道理好话,见李大人给卫王妃三两三语问的灰头土脸哑口无言,林永裳识时务的没敢去碰这个钉子。

徐三沉吟道,“要我说,别再拦了。太后毕竟是皇上的亲娘,如今看来太后是不会回昆明的。皇上对咱们的母亲礼遇有加,将心比心,这件事,咱们不占理。”

明湛恩赏诸位大人母亲的好处此时已经显现出来了,明湛虽然没说,不过能在宣德殿排班的大臣没有笨的,明湛的意思就是:朕这样对待你们的母亲,你们如何回报于朕!

这年头儿,女人不懂政事。

老太太们受到皇帝的恩赏,自然只有高兴的。完全不会想到自家儿子在朝中干了什么,而使得皇帝对她们礼遇有加。

当然,也有老太太想的深些。不过,帝都三品以上的诰命都被皇帝召见过,并不单单是哪家哪户的事。再往深里想,家中儿子不配合释疑,她们也难知晓朝中事,只管生受了帝王恩典。

明湛这一手做的漂亮,完全是一面加恩臣子之母,一面抽臣子耳光,而且抽的不亦乐乎。

明湛抽完,卫王妃接着抽。

见过几位大臣后,卫王妃让明湛把茶话会开到镇南王府来。

卫王妃自幼的教育,交际手腕儿是最基础的功课,何况她是女人,找些女人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算难。

并且,卫王妃的茶话会不仅限于老太太,宗室公主们可不是那些脑袋顽固不化的清流大臣,她们自然更乐得先来讨好皇帝亲妈。

何况,本来这几位大长公主就与卫王妃关系不错。另外明艳明雅更不必说,其他如凤景干已出嫁的三位公主,那也不是呆子,只有更用心捧场的。

一时间,帝都上流社会,都以收到卫王妃的帖子为荣。

清流们没料到,卫王妃竟由防守转为了主动出击,更加觉得这女人不简单。尽管面上无光,他们硬是拼着脸面不要也不提迎卫王妃入宫一事。

当然,也有投机的臣子秘密的给明湛上折子,谈及此事,明湛直接发回“再议”。这是他与清流们的第一场较量,如果使用暴力,即便能迎母亲进宫,也不过是两败俱伤之局。

明湛是不会做出嘉靖时的“大礼仪”事件的,在许多时候,读书人虽然迂腐顽固,不过,往往读书人也是一个朝代的良心所在。尤其如今凤景干尚在,这些大臣,或多或少与凤景干有君臣情分在。明湛下手太狠,只能令君臣离心,让他们更加怀念凤景干执政。所以即便麻烦些,明湛也得迂回着来。

明湛来跟他老娘交流,“眼瞅着就是恩科,我想着就仿着善仁堂,也在帝都开一间药堂,可以让太医院的大夫们出来坐堂。帝都六十岁往上的老人们看病半费,八十岁以上的免费。这件事,银子从内库出,母亲牵头儿,我叫太医院的孙老头儿出来跟母亲商量。正好姐夫也在帝都,他也能帮上忙。当初善仁堂的事,是李诚与范维办的,让他们将当初善仁堂的筹建与母亲细说说,这府里这些人,哪个不盼着巴高儿向上,反正不缺人手。”

卫王妃道,“这倒是件好事。只是那些朝臣原本就最怕我干政,如今这药堂的事不是给他们现成的把柄借口。”

“嗨,这都是那些呆子们脑袋不转弯儿,刚登基也不好收拾他们。”明湛手里捏着块儿核桃酥巴唧巴唧的吃,“母亲这样年轻,出来干些事多好,不必理会他们。既然他们早晚都要念叨一回,索性一并解决了!真以为没他们几个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了!”

“母亲放心吧,这件事,我先命人往外头贴出满城的皇榜。一不用户部的银子,二又是利国利民之事。百姓中定是无人反对的,若是大臣中谁有贰话,叫他们去跟帝都百姓解释,包他遗臭万年!”明湛釜底抽薪,奸奸一笑道,“文人爱名,包管叫他们哑巴吃黄连。”

阮鸿飞见明湛一面说一面吃一面挤眉弄眼的坏笑,核桃酥的渣子哗哗的掉了一身,那东西又油,转眼就是半身油点子。心道,小胖若是不做皇帝,倒可以去炸油果子。

阮鸿飞微微有些洁癖,实在有些受不了明湛这种吃法儿,塞了块儿帕子给他,对卫王妃道,“何不拉着那些诰命夫人一块儿做,倒不必她们出多少银子,借个名头儿就罢了。谁要是反对,先回家把自己的老娘搞定再说。”

“唉哟唉哟,飞飞,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明湛自大狂一样的大笑三声,“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哪!”一手举着半块儿没吃完的酥,一手去抱阮鸿飞,啪啪两下拍在阮鸿飞的后背。转头,喜滋滋的对母亲说,“就这么干。”

卫王妃唇角翘啊翘的,忍不住笑了起来,给明湛一个眼色。

明湛回头,阮鸿飞的脸都快绿了,若不是在卫王妃面前,定要暴发出来。该死的明小胖,竟然拿油糊糊的爪子拍他后背,肯定按上爪子印了!该死的!

“飞飞,你怎么啦?”明湛忙将剩下的半块儿酥塞嘴里去,关切的拉一拉阮鸿飞的袖子,刚刚还好好儿的出坏主意呢。

阮鸿飞脑袋上的青筋都要暴出来了,龟毛的捏住明湛的手腕丢了出去,见自己袖子上果然几个模模糊糊的油指印儿,磨着牙道,“你离我远点儿!”

卫王妃悠悠的端起盏茶来喝。

明湛已经回神,原来飞飞嫌他的油手。明湛颇觉没面子,撅了撅嘴说,“连老鼠都吃的人,还嫌别人脏啊!再说,不就是有点儿油嘛,怎么啦怎么啦!”说着,还舔了舔手指头儿,伸手给阮鸿飞看,“呐,干净了吧。”

阮鸿飞险些给明湛气晕过去,打开明湛的手,皱眉,“你多大了,恶不恶心。”

明湛大怒,“你晚上连我脚指头儿都舔,我舔舔手就恶心啦!”

卫王妃一口茶喷了。

阮鸿飞觉得自己一世英明都毁在这死小胖手里,真是脸皮子八丈厚,什么都往外说!不知道丢脸多少钱一斤!

阮鸿飞那张俊美绝伦的脸都绿了,一句话没说,直接拎起明湛对卫王妃道,“天快黑了,先告辞了。”

明湛扭着身子叫嚣着,“我得陪母亲吃饭啊啊啊!呜——”给阮鸿飞堵了嘴。

阮鸿飞多么要脸面的人哪,尤其他先前与卫王妃还算有些交情,虽然将明小胖把到手,阮鸿飞也是与卫王妃平辈相交。如今,在女人面前丢这么一个大丑,阮鸿飞觉得自己至少一个月没脸再出现在卫王妃面前了。

明湛给阮鸿飞弄回到宫里,对于飞飞竟然在他亲娘面前堵他嘴的事就有些不大高兴,嘀咕道,“就你要脸面,我就不要脸面了?”

阮鸿飞薄怒,“你怎么连床第间的事儿都往外说,啊?你是不是傻的!”

“哪里说了,就舔脚丫子的事儿么。”以明湛的脸皮,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得意的一扬小肉下巴,“你还亲过我屁股呢。”

阮鸿飞死的心都有了,抓着明湛,额角一跳一跳的问,“这个你不会也跟人说过吧?”

“你要是再让我没面子,我就说出去。”明湛极看不上阮鸿飞这股子酸劲儿,撇了撇嘴道,“到了床上,什么下流事都做得出来。穿上衣裳,就装的人五人六的!哼!真叫我看不上!”

“可不是,那下流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阮鸿飞知道明湛向来吃软不吃硬,问他道,“床第间都是极私密的事,你往外说,你觉得有面子?”

“谁叫你嫌我来着?你敢嫌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不留心在你身上弄了个手印儿么?你那是什么脸色啊?”明湛气鼓鼓的,“母亲肯定得以为我夫纲不振了,我面子都给你丢光了!”莫非只有你一人要脸面啊!

你有个屁的夫纲!

阮鸿飞知道这样一说,就是点了炸药包,只得糊弄明湛,“好吧,这回算我也有错处,日后定给你留面子。只是这种事,再不可瞎嚷嚷了,知道吧?”

明湛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得看你表现了。”溜跶溜跶写日记去了。

明湛为了记录自己与他家飞飞的幸福生活,如今每日一记。

内容五花八门儿,除了攻受次数,还有譬如“飞飞夸他嘴巴漂亮”“飞飞说他腿好看”“飞飞说明小胖最有男子汉气概”……

天知道,有些话都是阮鸿飞在床上哄他时说的甜言蜜语。明湛记性好,不过,好记性比不过烂笔头儿,他记在本子上,每每看过就倍觉开心。

若是在上辈子,明湛真不敢希冀能找到阮鸿飞这样出色的伴侣。如今他侥幸坐在这个位子上,又得到阮鸿飞的情意。明湛觉得每个人一生的福份是有数的,他能一生二世,已是大福了,如今还有这样如意的伴侣,定要惜福,才能长久,所以他要加倍对阮鸿飞更好才是。

明小胖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的写,还给放日记的匣子上了锁,防着阮鸿飞偷看。

不过,他稍一鬼祟,哪里逃得出阮鸿飞的耳目。

故此,明小胖写一篇,阮鸿飞看一篇。

至于,明小胖到底知不知道阮鸿飞在偷看呢,这谁知道呢?反正那上了锁的匣子就摆在他们卧室里十锦上最显然的地方,明小胖还给密匣配了个重达半斤的黄澄澄的大铜锁。哼哼,这样还看不到,阮鸿飞你是个瞎子吧!

故而,阮鸿飞每每感叹,有时“做贼”也是一种情趣啊。

 

7、约会 …

明湛觉得如今做了皇帝,越发不比以往自在。

他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个休沐日,天濛濛亮时就起了。

阮鸿飞闭着眼摸到明湛的腰,捏一把,曲臂一揽将人按回床上,“好容易休息,再睡会儿。”

“快起来,我早有安排,咱们一道出去吃。”明湛一掀被子,吼一嗓子,“何玉何玉!”

阮鸿飞给明湛一嗓子吼的睡意全无,叹口气,睁开眼睛,将被子给明湛围在腰间:他对于明湛裸体被其他人看到的事儿其实挺介意。

明湛已经发号施令,“昨儿我让你准备的常服。飞飞,你俐落点儿。那个,何玉,你们轻点儿,别惊动了父皇那边儿。”对自己的大嗓门儿完全无意识啊。

过一时,俩人收拾停当。

明湛瞅一眼阮鸿飞身上的玉青色儿的春装,再瞧一眼自己身上一模一样款式的情侣装,喜滋滋地一拉阮鸿飞的手,“走吧。”

“这是要去哪儿啊?”还起这么个大早,等闲不必上朝,明湛定要在被窝里窝到日上三竿才肯起。今儿个反常,必有原由,阮鸿飞笑着问一句。

“约会。”

一行二十来人全都骑马,溜溜跶达的出了皇城。

远方天边尚是一片火红朝霞,晨风微凉。明湛与阮鸿飞共乘一骑,嘀啼咕咕的与阮鸿飞说着自己的计划:早上去哪儿吃饭,然后去哪儿踏青,什么时候回来。

“咱们早点儿起,不惊动父皇。不然,他知道了非要一块儿可怎么办呢。”约会就怕有电灯泡儿啊,如今明湛修炼到可以将何玉等人视而不见的境界。不过,若有凤景干,此人存在感太强烈,想忽视都不可能。所以,一大早的,明湛做贼一样的早起,悄不声儿的出宫来。

“我打听了三驴胡同儿口有一处卖驴肉火烧豆腐脑儿的早点铺子,好吃极了。总在宫里吃,都腻了,咱们也尝尝外头的味儿。”明湛回头对着阮鸿飞笑,“虽然事务忙,也得抽个空儿歇歇。以后每个休沐咱们就出来约会。”扫何玉等人一眼,不禁无奈,“就是闲杂人等多了些。”

何玉笑着凑趣儿,“主子,您当奴才们不存在就是了。”

明湛道,“你这么话多,想拿你当不存在也不容易哪。”

何玉闭嘴了。

阮鸿飞一手挽缰一手揽着明湛的腰,听着明湛与近侍们调侃,骑马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方到了明湛说的那处儿早点铺子。

明湛十分大方,“敞开胃口吃,我请客。”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银钱,找了张长条板凳坐下了。

那摊子伙计见这一行人俱是骑马而来,衣饰鲜亮,就知是阔绰的主儿。忙忙的将明湛跟前儿的桌子擦了又擦,热络笑问,“小爷要吃什么?咱们这儿有羊肉包子猪肉包子三鲜包子驴肉烧饼肉沫儿烧饼芝麻烧饼,还有炸油条炸油饼儿炸芝麻果子,素油饼葱花儿饼千层饼大油饼,豆腐脑儿豆汁儿黄米稀饭大米稀饭小馄饨。”

明湛听这伙计说相声似的报早点名儿,直乐,“每样都上些吧,我们人多,但也别把爷当冤大头。”

伙计笑着应一声,急忙去张罗了。

阮鸿飞瞧着铺子四周还算整洁的桌椅布置,笑问,“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处儿地方?”

“哼哼。”得意的哼两声,明湛挑了挑自己的小眉毛,晃了晃脑袋,凑到阮鸿飞耳边道,“下回约会你来安排。”

“好。”阮鸿飞笑应了,见小二端来早点,先放了一碗到明湛跟前儿,何玉从怀里取出一副银筷一柄银匙,双手放到明湛面前。

摇光自然也跟着伺候阮鸿飞。

“你们也吃。”明湛向来不亏待身边人儿,招呼他们一声,先舀一勺儿小馄饨递到阮鸿飞唇边儿。

阮鸿飞笑着吃了,还是提醒明湛一句,“在外头呢。”

“怕甚。”明湛张大嘴等着阮鸿飞喂,阮鸿飞忙拿了个包子堵上明湛的嘴。

明湛咬一口,羊肉馅儿,皱一皱眉,“说起来还是西北的羊肉味儿好,这个就膻了,肯定不是西北羊。”

阮鸿飞递给他个驴肉烧饼,“吃这个吧。”

明湛便将包子搁在一旁,接了烧饼吃。外头的东西,论精细论味道当然不如宫里的好吃,只是偶尔换一换环境,图个新鲜罢了。明湛于吃食上并不是太讲究,他是山珍海味也来得,粗茶淡饭照样活,杂草一样的生命力。咬一口驴肉烧饼,明湛眉开眼笑。

不仅如此,明湛还拿出做丈夫的气概来照顾阮鸿飞呢。

故此,阮鸿飞虽是个挑剔的人,竟也觉得这饭菜颇有些意思。

这家店生意好,来人渐多。

明湛还碰到了大熟人,“永裳,你也来这儿吃啊。”眼睛一扫看这店里坐的满满当当,外头还有排队的外带的,便热情招呼道,“过来跟我们一道儿坐吧。”

林永裳真恨自己腿长,跑这老远的来吃早点,结果遭遇大BOSS。如今,也只有拉着身边儿的少年一道过去了。

何玉摇光让出些位子给林永裳和那少年坐了。

明湛瞧那皮肤稍黑的少年一眼,笑问,“这是你弟弟?”林永裳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于官场中,在他这个地位,有些过份的年轻了。

“我外甥,今年恩科,来碰碰运气。”林永裳脑筋灵动,笑着介绍,“阿言,这是明少爷。”

那个叫阿言的少年十分客气,起身行了一礼,“学生与林大人是同乡,因到帝都少盘缠,投靠了林大人去。”

“坐吧坐吧。”明湛并不在意这少年言辞,想他这么年轻就已是举人之身,有些傲气也不为过。只是命小二上早点,一并汇帐,“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林永裳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只得起身道,“少爷注意安全。”

“嗯。坐吧。不必送。”摆摆手,走了。

因有人买单,林永裳点的基本上都是肉食,吃饱了还打包了一份儿回去。

少年笑道,“那位少爷一看就是富贵中人。”

林永裳嗔道,“你也太拘泥了。”

“舅舅不是一向不喜欢结交权贵吗?”

“这个不一样。”林永裳叹道,“若得他一句话,前忧尽去。”

少年望着林永裳,没说话。

林永裳回神一笑,“好生温习功课,现在什么都不必想。当今最重俊才,这是皇上登基后首次春闱,且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能在这届恩科出头儿的仕子,日后朝中定有一席之位。”

仆从进门回禀:工部尚书李平舟大人来访。

少年忙道,“舅舅,那我去温习功课了。”

林永裳虽位居高官,银钱上却并不富裕,不过是座三进宅子罢了。看门的老头儿总不可能让工部尚书久侯,故此纵使仆从急脚的进门通传,也不过是少年刚离开,李平舟已到二门口儿。

“老师怎么亲临我这寒舍了?有事命人来唤我一声,我过去就是了。”林永裳快走几步,接出二门,转身请李平舟先行。

李平舟是林永裳科举时的座师,故此,有恩师一称。

“子捷,可是要出大事了。”李平舟唏嘘不已,直奔林永裳的书房。

林永裳命人上茶。李平舟却无此兴致,只管连连摆手,“哪里还有喝茶的心呢。子捷,你听说没,镇南王府那位要开药堂子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林永裳不解,“太后怎么要做起生意了?”

“唉,这群女人真是不得安宁了啊。”李平舟长叹,“太后牵头儿,公主们还来凑份子,不瞒子捷,连家中老母亲还出了五百两银子。”他家老娘有份参与,李平舟知道相当详细,与林永裳细细的说了。

“这么说宗室贵女与帝都诰命都有参予了?”林永裳乍听此消息,硬是吓一跳。女人虽无干政事,这药堂开起来受益的也是百姓,按理说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李平舟一拍大腿,懊恼道,“可不是。这是想拉全城的人下水呢。”

怪道今天皇上有心情出宫游玩儿呢!林永裳心道,这母子二人真是绝了,一个赛一个的有手段。林永裳踟蹰着,“如今可就难了。”

是啊,如今可就难了。

宗室长公主、大长公主们个个有份儿,这些女人别看平日里也就说些家长里短,可一旦这些女人们联手,即便太上皇也不会轻易去为难她们吧。

再者,诰命夫人们可关系到自家了,像李平舟,你老娘都跟着搀和一脚,你若反对,还能大义灭亲的灭了老娘不成?

李平舟坐不住了,“还得进宫劝皇上一劝才好呢。”

“恩师。”林永裳拦住李平舟,“恩师不必进宫了,早上我出去吃早点碰到皇上微服,今日必不在宫里的。”

“微服,在哪儿看到的?”

“在三驴胡同口儿的早点铺子吃早点,还有杜若王在一处儿。”

李平舟叹口气,看向林永裳,“皇上到底年轻,性子跳脱。”

人年轻,手段可是老道。

李平舟纵使为人耿直少变通,却是四朝老臣,见多识广。想着明湛召各大臣母亲入宫喝茶及至今日种种,一步步都是布好的棋,真叫人生出无可挣脱之感。

李平舟头发半白,靠在太师椅中,沧桑一叹。

林永裳捧上一盏温茶,温声道,“事已至此,眼看便是恩科在即,只是不知主考官是哪位了。”

眼下,除了卫王妃入宫一事,剩下的大事便是在即恩科了。

“主考官?”李平舟沉吟,“人选已经拟了,只看皇上会点谁吧。”

因为是明湛登基第一次恩科,人们对于第一次的感觉是不同的,故此,阁臣们格外执重些,报上了四个人选。

首相李平舟并不在其中,这也是李平舟为官明白之处。工部在六部中排末尾,不过,他出身正,且资格老,论资排辈下来,内阁之中,他占了头名。李平舟强是强,不过此人是出了名的对事不对人,此次恩科主考一事,他主动将主考官一位让了出去,就是不想在四朝老臣的身份上再加一个主考恩师的名声。别人只嫌资格不够,到他这个位子,虽心底无私,却要时时警惕威望太过。

尤其是面对的是刚刚登基的新君,老臣最忌倚老卖老。李平舟在卫王妃一事上虽自认心底无私,不过到底是与明湛较劲卖老,恩科主考避嫌也算是识时务了。

故此内阁递上的主考官备选名单中,第一位是吏部尚书徐三。

徐三此时也在为主考一事闹心,对幕僚道,“能做主考官,自然是再体面不过的。我虽在人选中第一位,可有一样就不成,我是上皇亲口指给皇上的师傅。我若做了主考,那这一界进士岂不就是天子同窗了。哼,说的好听,把我摆在第一位,不过是给欧阳老头儿当踮脚石罢了。”还是明湛立储时,凤景干点了他做太子师,当时只顾满腔喜气,却不料如今妨碍,徐三叹一声:他与李平舟不同,他比李平舟年轻,吏部尚书一职更比工部尚书更重要。李平舟已经老了,他日辞官,首辅一职空缺,界时必有一番首辅之争。徐三自认人才不差,只是资历差些,若能主持一界春闱,成为座师,顿时身价大涨,资历翻倍。

谁能想到,他最得意的帝师身份,却成为如今他更进一步的障碍!

礼部尚书——欧阳恪,欧阳恪的年纪只略比李平舟小些罢了,他资历虽不比李平舟,比其他人却还略强些。

这其他人,就包括了户部尚书徐三。每每想到此处,徐三都忍不住痛骂,“该死的李老贼,亏得老子陪他去了镇南王府,白白得罪了太后娘娘!”谁不知道他与欧阳恪有仇呢,竟然将欧阳恪列入主考官备选名单中。若大仇人得了势,不就是等于自己要失势么!

徐三与欧阳恪那点儿仇恨啊,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

话说欧阳恪身为礼部尚书,又能跟李平舟投缘,性子也不是特活络的。欧阳恪曾因徐三为生母请封诰命,再使手段将生母自江南徐家接出来,把亲爹嫡母扔老家死活不理的事儿,当廷斥责过他。

虽然此事虽终也没把徐三怎么着,到底伤了徐尚书的颜面,自此,俩人相看两相厌。

相对于徐三的懊恼,欧阳恪就格外的仙风道骨了。欧阳恪并不想做什么鬼主考,今年他家嫡长孙下场,若他是主考,嫡长孙必然要耽搁一年。

正好休沐无事,欧阳大人就准备带着孙子欧阳醉去状元庙拜拜,顺便求一求:可千万得让皇上开眼,别点他做主考官啊。

若徐三知道欧阳大人的烦恼,定会知晓,原来他是冤枉了欧阳大人。欧阳大人真没有去争首辅的雄心,人家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第三代的身上了。

欧阳醉不乐意跟他爷爷一道出来,还拜啥啥啥的状元庙,有这会儿,跟皇上探一探口风,若是有啥考题的消息透露些许给他知道。这考试的把握不比拜状元庙大么。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自个儿心里想想罢了,他若是敢提,定是一顿好打,他爷爷多正直的人哪。

欧阳大人身为六部尚书之一的礼部尚书,在恩科到来之际,他的名子诸人嘴里出现的次数,仅次于刚刚登基的圣明天子——明湛。

欧阳醉碰到了吏部尚书郑临重家的长孙郑席冰,俩人年纪差不多,发小儿,凑一块儿嘀咕,“叫我说,还是先把主考官的人选定下来。若是家祖父或是欧阳祖父哪个做了主考官,咱还拜什么状元庙,直接等下回就是了。”

吏部尚书郑临重也是主考官人选之一。

“是啊。”欧阳醉绝对是郑席冰的知音,双手一摊,无奈,“也省得日日在家闷着温书了。”

两只小虾米关于恩科主考官的事抱怨一通,各回各家,各温各书了。

明湛与阮鸿飞到郊外踏青。

今天郊外还格外热闹。

要知道古人也不是傻瓜,如今现代每逢休息日街上就格外的人多。在古代,这个理论同样适用。

车来人往的,明湛想郊外跑马都不能尽兴,至于明湛着人提前打探的那片风景优美极适宜踏青的杏花溪畔,他们到时,已是人山人海。

人满为患。

明湛怨念深重的看向黎冰,黎冰搔一搔头,咧嘴一笑,“主子放心,咱们这里有庄园,不必跟这些人挤这屁股大的地儿。”

摇光嗤笑,“对着这样的蓝天绿地,碧水红花,你真好意思说出‘屁股’二字来,污了这美景是小,扫了主子们的兴致是大。”

黎冰马上一拱手,“请赐教。”

摇光立码一挺胸脯,扬着脖子细着嗓子的赐教,“主子,前头就是咱的庄园了。这溪水引入咱庄园,园里的杏花儿开的正好。今儿又是个热闹的日子,属下命他们备了自酿的杏花酒,这会儿喝,正是应景儿呢。”

明湛笑着点头,“就是比阿黎有文化。飞飞,回去后,拿二十两银子给摇光。”

阮鸿飞笑,“你想赏他自个儿出银子,这样小气,我都替你害臊。”

“哪儿啊,你就是我的内当家。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嘛。”明湛讨好一笑,“我的银子也就是你的银子啦。”

阮鸿飞掐他的胖脸。明湛的身形其实与凤家兄弟不相似,他是天生的骨骼纤细,容易发胖的体质。如今虽说瘦了,外头瞧不出胖来,肉却不少。一张豆腐脸,摸起来软软嫩嫩。

明湛见阮鸿飞调戏于他,更加得瑟,将脸往人家手上凑,那意思十分明白:掐吧掐吧。

摇光直想捂眼:求您二位消停会儿吧,光天化日的,真是有辱斯文哪。

庄园里都已准备好。

却有不速之客。

凤景干躺在杏林溪畔的摇椅上昏昏欲睡,椅旁设一几,几上美酒佳肴。树上杏花飘摇欲坠,在这灿若锦绣的杏花中,凤景干望着阮鸿飞与明湛,微微一笑,“来的真慢哪。”

明湛瞪大眼睛,差点给这万瓦大灯炮给晃瞎了眼,张大嘴,一声呻吟,问,“爹啊,您怎么来了啊?您这是跟谁打听的啊?您不知道我们在约会啊!”

8、狐狸窝 …

凤景干对于明湛与阮鸿飞脸上的表情非常愉快,没良心的臭小子,真是给妖孽迷的神魂颠倒了。一大早的偷跑出来,也不说跟爹打声招呼,个不孝子!

“什么叫约会啊?没听说过。”自从升级为太上皇,凤景干就不大讲理了。

明湛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心里寻思着,回去非好好查,看谁泄漏机密,让凤景干找了来!

“你那是什么脸色!”凤景干先不爽了,还头一遭有人敢嫌弃他的!

明湛撅着个嘴,过去倒盏酒喝了消愁,抱怨凤景干,“我跟飞飞俩人,要是亲亲什么的,您在一边儿,多不方便。”

普天之下,也只有明湛敢在凤景干面前说个“不”字了。当然,这小子自来就胆子肥。不过,或许人都有自虐怀节。明湛越是不驯,凤景干越是喜欢与他在一处,听他说话,看他为难。

“没事,你就当我不在就成了。”凤景干大方道,“爱怎么亲怎么亲,我又不是不开通的父母。”

明湛原本设想的罗曼蒂克的氛围全都给凤景干毁了,气的扑到凤景干身上,张嘴在太上皇的龙腮上咬了一口。凤景干又气又笑,狠狠给了明湛屁股两巴掌。摇椅给明湛压的咯吱咯吱响,明湛看凤景干脸上一圈牙印,哈哈大笑。

算了算了,他很理解凤景干的寂寞。

为啥一般父母会吃儿媳妇的醋,会挑儿媳妇的刺儿呢?原本只在自个儿身边卖乖讨好的儿子,忽然之间去围着另一个人转了。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怎么能叫人心顺气和呢!

即便理智上接受,情感上也会有短暂的排斥的吧。

摇光招呼着侍卫搬来榻椅,阮鸿飞斜卧在上头,懒洋洋的唤一声,“明小胖,过来吃葡萄。”

明湛听这勾魂一呼,赶紧一拧老腰,从摇椅上蹦下来,谁知功夫不到家,下盘不稳,脚后无跟,啪唧,闹了个屁墩儿。明湛拍拍屁股上的土,屁颠颠儿的过去了。

“这个时候就有葡萄吃了?”明湛觉得挺稀奇,抬屁股就要往阮鸿飞身边儿坐,阮鸿飞皱眉推明湛一把,“先去把衣裳换了。”

“换什么!这可是情侣装,只有情侣才能装的。”明湛笑着央求,“我已经打扫干净了。”又往阮鸿飞身边儿凑。

阮鸿飞两只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树下地皮原本就潮湿些,明湛屁股后面一墩一蹭,就是一块儿黑泥巴,还有脸说打扫干净了!阮鸿飞铁面一般,“你穿不穿这身衣裳咱们都是情侣,快去换了,一屁股泥,除了地上,哪儿都不许你坐。”眼睛一扫与自己相距不过三尺,在摇椅上摇啊摇的凤景干,“不然,你就跟他坐着去吧。”

凤景干也生受不了个泥巴儿子,生怕明湛再扑上来,笑道,“先去换身干净衣裳来。”

竟然被嫌弃了!

明湛站在中间,左哼一声,右哼一声,转身气哄哄的走了。

过了好半天也不见明湛回来,阮鸿飞看摇光一眼,摇光便下去找明湛了。一时,摇光回来,“皇上在池塘里捞鱼呢,说是中午加菜。”

阮鸿飞顿时躺不住了,凤景干已经先一步起身,“朕去瞧瞧明湛。”目光在阮鸿飞身上微微一停,和颜悦色的问,“王弟,要不要一道去?”

论脸皮厚度,阮鸿飞完全不输凤景干,他上前握住凤景干一只手,倾城一笑,“我与皇兄想到一处儿去了。”

俩大仇人携手找到池塘边,明湛挽着袖子,露出两条细腻白嫩的胳膊,正举着个捞鱼的网兜捞鱼呢。四开的下摆撩起来塞腰带里,明湛干的十分卖地,额间微汗,脚边儿摆着个大木盆,里面已经有十几条活鱼摆尾。

要说明湛,长的不是多俊俏,当然,小清秀还是有的。最大的优点就是这一身欺霜赛雪的皮肤了,太阳底下一晒,更是白里透粉。再在阳光底下这么眯着眼露着小白牙一笑,阮鸿飞就觉得心里直痒痒,不禁暗道,他家小胖就是招人喜欢。

这种招人,完全跟相貌关系不大,叫明湛来说,这是他特有的人格魅力。

阮鸿飞见到明湛就心里舒畅,也不与凤景干较劲了,直接甩开凤景干的手,三两步过去摸着明湛的白胳膊,用掌心揉一揉,笑道,“天还是有些冷的,袖子挽这么高,别冻着。”把袖子给明湛放了下来。

明湛见情人找了来,抬头在阮鸿飞的唇角偷亲一记,嘴巴能咧到腮帮子上去。

此时,凤景干总算知道“约会”是何意了,估计跟“偷情”差不多吧。

莫非在宫里没亲过没睡过,非要跑到个荒野地段儿来恩爱,哼!

明湛捞鱼,阮鸿飞以保护明小胖之名抱着明湛的腰吃豆腐,池塘里鱼不少,明湛问,“中午想吃什么?”

“清蒸吧,这鱼鲜的很。”

“爹,你想吃什么?”

凤景干负手站于水边,瞟明湛一眼,笑道,“鱼头豆腐汤。”

“嗯,那正好鱼头做汤,鱼身子分两段,一段清蒸,一段红烧。”他比较喜欢味儿重的菜,明湛的会算计,从一条鱼上就可以看出来一二。

阮鸿飞对鱼没兴趣,又不是八辈子没吃过,他一手揽明湛的腰,另一手勾着明湛的下巴,香一口,调戏道,“你这衣裳脏了,怎么还没换?来,我伺候陛下更衣好不好?”

没见过世面的明小胖只知嘿嘿傻笑,完全忘了还在一畔冒酸水儿的老爹,给阮鸿飞迷的七晕八素,脚下生风的与妖精走了。直把凤景干气个三魂出窍,痛骂明湛没出息,阮鸿飞妖气纵横。

其实并不是如凤景干所想,俩人去XXOO。昨晚上闹了大半夜,这会儿,纵使有心,也已无力。

阮鸿飞不过是嫌凤景干碍眼,明小胖又孝顺,阮鸿飞倒不俱凤景干,只是不想明小胖吃亏。就有一次,凤景干给阮鸿飞气狠了,收拾不了阮鸿飞,一口气撒到明小胖头上,把明小胖屁股都打肿了。明小胖趴床上哭半宿,第二日眼睛肿的跟桃儿似的。阮鸿飞又气又心疼,自此,再不与凤景干正面冲突。

阮鸿飞给明湛换好衣衫,就带着明湛参观这庄子的景致。

除了众所周知的行宫,皇室在效外也有不少别院,杏园就是一例。阮鸿飞道,“这处杏花园本是先帝三皇子的别院,三皇子喜欢杏花,出宫开府后重修了这处儿别院。连外头的杏花林也是当年栽种的,如今倒成了帝都一景。”

明湛叹,“说起来,生在皇室,虽然吃喝享用是人间一流,就是命数上都短了些。”好资源可不是那样好占的,福亲王如何?太平时期,活着也就活着了。一旦危及帝位,哪怕只是小小的苗头儿,情势要你去死,你也只好去死。

明湛与福亲王府也无冤无仇,当然,也没交情。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从林法则了。

阮鸿飞笑,“你我不短就成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没一颗石头铁心,如何能活到现在?

“当初那一位不是说好你登基就去云南么,怎么倒不动弹了?这是铁了心的留下来当婆婆呢。”阮鸿飞对于凤景干死皮赖脸不走,碍眼的事儿非常头痛。

明湛捅他腰眼一下,“你别这样说。天下也没有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就把父亲扔一边儿的道理。”

“笨蛋,我还不是担心你吃亏。”

“吃什么亏?”明湛咧嘴一笑,低声与阮鸿飞道,“我已经下旨命盐课司转运使回帝都叙职,恩科结束,就要动盐政。自来改革就是得罪人,正好父皇在帝都,到时让父皇下旨盐课改制就好了。你不知道,当时我在云南张罗盐课改制时挨了多少唾沫星子。那会儿是没法子,这会儿父皇都在,我若是奉父命行事,岂不名声上好听么?”

明湛算盘拨的啪啪响。

那会儿,他为了夺权,硬是抢了盐课改制的差使。其实这是个苦差,自古改革家,没几个好下场。当然,明湛的身份地位手段城府,也不是好相与的。可就这么着,云南骂他的人也不少。

只是明湛向来霸道,谁敢在他面前不敬!骂也是白骂!

如今帝都的水,只有比云南更浑更深的!可眼下,明湛刚登基做好人,不知赏了多少银钱出去,手头儿紧了,只得从盐课上想法子生财了。

明湛盘算的挺好,他要干的事儿,多是要得罪人的。凤景干在帝都,就给他分担一部分压力。再有,他也能打着太上皇的名号折腾,到时,别人骂也是骂他们父子两个。

这总比,满朝人对着他一个开炮要好的多吧。

这是从公论,明湛还真不乐意凤景干去去南。

再者,太上皇移驾镇南王府,总不能空着手儿吧。又是一笔花销。

而且这不是一次性能解决的事儿,凤景干去了云南,逢年过节的,明湛就得惦记着,各种礼物孝敬,哪次能少了能差了的!这样一算,每年至少要花用百万银两,明湛倒宁愿凤景干在帝都当电灯炮儿。

起码省钱!

再从私情论,明湛与凤景干感情好,也不忍心他一把年纪退了位去投奔兄弟。哪怕是亲弟弟,那不是凤景干的地盘儿,说寄人篱下有些难听,可做了半辈子的皇帝,如今退位远走,凤景干的心里怕也不好过的。

明湛觉得自己又不是打算天长地久的坐着皇位,凤景干在宫里住着,他跟阮鸿飞有空还能出去南巡北狩的出去逛逛,岂不清闲。

虽然头顶上有个婆婆,行动难免受拘束,不过明湛自认为有本事把婆婆搞定。

阮鸿飞听到明湛另有盘算,不禁一笑,“不是我泼你冷水,那一位可是老狐狸,他能坐这儿等着你算计?”想一想明湛的性情,阮鸿飞劝他道,“你也不必心软,你当他不乐意去云南?他是在等凤景南过来呢。镇南王不来亲迎,太上皇岂不少了排场!”

阮鸿飞一哂,“你父王这会儿得先把太上皇要住的地儿安排好,否则若太上皇过去,喧宾夺主了可怎生是好呢。”

“至于太上皇嘛,从太祖皇帝到现在,谁不惦记着镇南王府的地盘儿?”阮鸿飞冷笑,“别人说是蛮野之地,百族混居,可也得知道那里有盐矿有银矿,地理富庶。有这等名正言顺去云南踩点儿的好机会,他又不是傻瓜,岂能错过?”

明湛狐疑,“这有什么用,皇孙们还小呢?”哪怕是给孙子谋划,也忒早了吧。

“看那对贱人兄弟,再活二十年都是少的。”阮鸿飞哼一声道,“再者,大贱还是有几分胸襟,他不见得真就有将镇南王府收回的野心,不过能亲自踏上云贵的土地,做为太上皇,也是头一份儿了!”当然,自己活得好好儿的,活蹦乱跳的,就这么识时务把帝位让给侄子的,凤景干也是头一份儿!

在偶尔某些时刻,阮鸿飞对于凤景干还是有几分感佩的。

明湛道,“你别一口一个贱人了,这不都是一家人嘛。”

阮鸿飞摸摸明湛的头,叹道,“其实我是不如你的。”

“飞飞你真是太谦虚了。”明湛很是沾沾自喜,侧耳等着听情人的赞美。就见阮鸿飞叹道,“我虽嘴上硬,做事却多有犹豫。不比你,嘴上亲热,暗中下手,毫不留情。”

已经算计着让大贱背黑锅了,这位还能一口一个爹的喊地亲热。不是阮鸿飞讽刺明湛,就是对着凤景南,明湛也没这样亲亲热热的喊过一声爹。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湛与这对贱人兄弟没感情,相反,人家感情相当深厚。不过,感情是一回事,算计是另一回事。

这恐怕也是皇族人特有的品质了,阮鸿飞自认没这个本事,明湛干起来却丝毫不觉亏心。不仅如此,听到阮鸿飞这样说,人家丝毫都不脸红,腆着小胖脸,明小胖嘿嘿一笑,“你这话说的,真伤我心。”

见明湛这样恬不知耻的厚脸皮,阮鸿飞也不禁笑起来。

明湛并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他对凤景干,对镇南王府,对卫王妃,对明淇,甚至对这满朝文武,并不糊涂。明湛心理有数。虽然阮鸿飞并不参与朝政,明湛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城府,却愿意将自己的算计摊开来说与阮鸿飞听。

阮鸿飞捻一捻明湛的掌心,信任更胜于一切。

三人在别院用的午饭。

中午,明湛还露了两手,拍了个黄瓜,拌了盘荠菜,烧了道茄子,蒸了回鱼头。

当然,其他还有诸多菜色就是大厨的手艺了。

凤景干先给明湛夹了一筷子,笑,“不知你有这手艺,今天有口福了。”没良心的臭小子,这是只打算做给那妖精一人吃的。

阮鸿飞见布菜给人抢了先,不慌不忙的补上一筷子,“辛苦啦,小胖。多吃点儿。”没办法,大贱来蹭饭,总不能把人撵出去吧。

明湛笑了两声,捧起碗闷头吃饭。

阮鸿飞咳了一声,明湛抬头看他,阮鸿飞看一下自己的碗,明湛忙礼尚往来,给他布菜。菜还没到阮鸿飞碗里,凤景干也跟着咳了一声,明湛筷子里的菜拐了个弯儿就落到了凤景干碗里。

凤景干熨帖的点了点头。

阮鸿飞的眼里只差喷出火来,明湛忙补了一筷子给他,又讨好的在下面摸阮郎的大腿,不承想一下子摸到了小小飞,阮鸿飞险些喷血,瞪明湛一眼。

明湛忙收了手,赔笑,“吃饭吃饭。”

至晚上,阮鸿飞仍觉美中不足,咬着牙道,“下次约会我来安排去处,保管不会给大贱知道。”不然今天明小胖亲自下厨,多么的你侬多侬啊,硬给人搅了局。

在这个年代,婆婆比第三者的火力要凶猛的多。

“好啊好啊。”明湛和着稀泥,拉着阮鸿上床睡觉,就见冯诚过来了,恭敬的禀道:太上皇命奴才过来瞧瞧,若皇上还没安歇,请皇上过去说话儿。

“哦。”明湛只得对阮鸿飞道,“我过去瞧瞧,你先别睡,等着我。”

阮鸿飞也不好说什么。

凤景干刚刚洗漱过,已经躺床上了,见明湛过来,微微一笑,“猜着你就还没睡,这事不好再耽搁。冯诚,带人下去吧。”

搞得这样神秘。

明湛外头只披了件月白底绣满黑色云槿花的厚料子蜀锦大氅,这会儿一脱外头的氅衣,露出一身中衣,直接上了床,掀被子钻进去问,“父皇,什么事啊?”

“明淇准备回云南了。”

明湛想了想,“她来帝都也不少时日了,回就回吧。”

凤景干笑了笑,跟明湛兜圈子,你不一定能兜得过他。所以,凤景干不跟明湛废话,直接问,“明湛,明淇眼瞅着就是镇南王府下一代的掌权人,她姓凤,儿子可姓杨。杨家又掌兵权,不可不早做打算哪。”

明湛早有对案,笑道,“这个啊,您也见过姐夫了,他只对医术感兴趣。”权谋之类的事儿,杨濯不猫门儿,人家也没兴趣。否则,亲爹是大将军,怎么着也能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的吧。

“明淇嘛,我现在要是跟她说这个,她定然要提条件的。”明湛道,“倒不如缓而图之,反正有你跟父王在,你们俩,难道还干不过一个明淇。”

凤景干道,“你可别说这种话,我即便去昆明,也不会干涉镇南王府的事。”何况他与明淇可没有跟明湛这种交情,且这丫头看着脾气不大好。关键是,凤景干不愿意干得罪人的事。

同样的,他不乐意干,明湛也不是傻瓜。

“哦,那我与明淇提吧。”明湛答应的十分痛快,与凤景干躺着一个枕头,亲呢的说,“父皇,我刚登基,你看,我想迎母亲进宫,朝中大臣就这样抱成团儿的反对。可见我威望还有些不够,虽然前头你说了要去云南的事儿,我想,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您就在帝都养着吧,起码看我坐稳了皇位,您再去云南呢。这样,您也能放心我啊。”

“那怎么成?先前都已讲好的,天子金口玉言,怎能反悔。”凤景干笑,“你登基时你父王不好来,如今都登基了,景南定要来瞧一眼才放心呢。到时,我就跟你父王一道去云贵。”

“这么快?”明湛吃惊,急忙拦着,“也不必太急吧。”是不是写信让凤景南晚些来呢,起码盐课的事开个头儿才好呢。

凤景干微笑,拍了拍明湛的屁股,“你召盐课司转运使回帝都的圣旨一发,我就给你父王去了信。明淇一回去,他就来帝都。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我就算你头上。”

“这真是冤死了,干我什么事啊!”明湛已经直着脖子喊冤,这可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他心里刚打了小九九,还没付诸行动呢,这位直接把道给堵死了。

“没你的事最好。”凤景干笑着撵人,“去吧,我不留你了。省得一会儿那妖孽又生事端。”

明湛撅着嘴爬起来,对凤景干抱怨,“盐课的事儿,我就是想您帮我坐镇一段时间,又不是要怎么着。”这,凤景干都猜着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明湛自认理由光明正大,没什么说不得的。

“可别。”凤景干笑悠悠地,“这种偷偷摸摸的亲自下厨开小灶的事儿,你想不着你爹。背黑锅挨骂你倒是孝顺了,知道分你爹一半儿。”

凤景干想到今天明湛做贼一样的与那妖精出去偷情,还美其名曰“约会”,就一肚子的火,陡然翻脸,指着明湛的鼻子臭骂,“混帐东西,你要是皮痒就直说!再敢背地里盘算老子,不揭了你的皮!”

凤景干一把火烧的正旺,明湛吓的哧溜跳下床,鞋都没穿,鬼撵一样的跑了。

凤景干此方气顺!

9、撒娇李 …

明湛的算盘在凤景干这里没打响,他素来脸皮厚,也不怕丢脸,回去垂头丧气的跟阮鸿飞一说。

阮鸿飞笑的肚子都痛了。

明湛拍着床沿,“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罪明淇的事儿,还得我去干!”

明湛一肚子的火不敢对凤景干发,不舍得对阮鸿飞发,只得一转头喷在朝臣们身上。

“母亲与皇祖母年纪大了,就各外关心同龄的老人们。如今皇祖母挂名儿,母亲牵头儿,另外宗室女眷各诰命们乐得参与,准备集资在帝都开一间药堂。”明湛懒懒的坐在龙椅上,懒懒的说,“母亲订的规矩,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在药堂里看病,诊金药费只收一半儿。八十岁以上的,费用全免。且先试着开一间,若是百姓觉得好,日后再往别的地方试试。朕想着,这是善事,又是女眷们自己凑的银子,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你们觉得如何?”

“皇上圣明。”

“朕一没出银子,二没操持此事,你恭维错了人。”明湛讽刺阶下小官儿一句。

那小官儿果然识时务,顿时扑地大呼,“陛下,恕臣直言。陛下如今已而登基,且日日去镇南王府晨昏定醒,孝心可嘉。陛下纯孝至此,焉能置您的母亲屈居于王妃之位。此,于理于法,皆天下大谬!陛下一国之君,陛下之妻为皇后,陛下之母为太后!如今,太后一国之母,竟悬于宫外,我等臣子视而不见,实在罪不容诛,罪无可恕!”

“陛下登基之后,封赏万民体恤百官,焉能忘了您的母亲呢?”小官儿口舌伶俐,“镇南王殿下为国驻守西南,碍于官职,不好加封。可如今太后为了陛下,千里迢迢赶来帝都,却只能暂居王府。陛下于心何忍,我等臣子于心何安?臣请陛下率百官恭迎太后入宫!”

这世上,总少不了锦上添花的!

其实,关于卫王妃进宫一事,许多人心里早软了。

这是皇上的亲娘,皇上这么每天一早一晚的去请安,难道丢的是皇家的脸么?

真正没脸的是大臣。

尤其明湛刚刚登基,你大臣们就逼得皇上出宫侍母,少不得落个臣强主弱的名声。

明湛倒无所谓什么主弱之名,反正只要大臣们熬的住,他也无所谓,又不是他丢脸。相反,现在举子们到帝都春闱,谁不知道皇帝陛下每日两趟出宫向母亲问安的事儿呢。

有这微末小官儿一带头儿,捅破了窗户纸,群臣纷纷表示:是该接太后老人家入宫的时候了。

明湛见连李平舟也低了头,微微一笑,“好,既然是诸爱卿所奏请,朕身为人子,自然更希望母亲住到宫里来。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朕亲率百官迎接母亲进宫。”心道:算你们明白,省得老子再出后招儿了!

李平舟又问恩科主考官的事,明湛算了算,“这离恩科还有一个月呢,不必急,朕要好生想一想。”

春闱九天,一般发生时间是二月末三月初,所以称为春闱。考试地点千古不变——贡院。介时,考生一人一个考间儿,衣物吃食,连马桶也得带着去。一呆九天,为防夹带,只许穿单衣。你怕冷,可以多穿几层。

想一想书生的体质吧,穿的再多,晚上如何过?

故此,这九天熬下来,直着走出考场的不多。

明湛入乡随俗,也不能一上台就直接给人家改了规矩。不过,稍稍做些变动还是可以的,他将春闱时间改在了五月初,春暖花开,晚上也不是特别冷,白天也不是特别热。

虽然考生还是在号子里熬,可这相对于二月末的冬末春初,起码在气侯上就轻松许多了。

明湛见大臣们着急主考官的确定,他越发吊人胃口,先把监考官的名单给说了,主考迟迟不提。

他得先准备着接老娘入宫。

入宫也不只是入宫的意思,尤其卫王妃是明湛生母亲娘,身份贵重。明湛先命侍读学士拟好封生母为圣母皇太后的诏书,当然,现在先不发。待到钦天监择好日期,明湛要坐上辇车,带领百官,亲自到镇南王府把卫王妃迎接入宫。

于昭德宫宣诏册封圣母皇太后的旨意,百官向皇太后行礼。皇太后再移驾寿安宫,诸公主命妇向皇太后行礼。

之后再是宴会庆祝。

朝臣琢磨着怎么着也得再两个月吧,起码太后的大礼服啊凤冠啊金印啊金册啊,这些准备准备也得个把月吧。

谁知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宋青城当即献上凤袍凤冠金印金册,他的前任因经济问题被明湛发配到深山老林开荒种菜去了,宋青城自任内务府总管起,一颗红心向皇上。

明湛说了,“我给的,你可以拿。我不给的,你不能碰。我说的话你不但要听,还要记住,要用心记住。”

明湛不会说啥精忠报国的话,他一说就混身鸡皮疙瘩,故此淡淡的点了宋青城几句。宋青城却觉得皇帝陛下莫测高深,他初任内务府总管,本就战战兢兢,给明湛这不阴不阳的几句话一说,宋青城短时间内除了忠心是啥心都没了。

故此,明湛交待他悄悄备太后礼服金册金印的事,宋青城当真是一丝风声都不敢往外泄漏,瞒的严严实实。如今内务府将东西往上一献,明湛加赏内务府诸人一个月的俸禄,其动作之快,令一干朝臣目瞪口呆。

明湛特意唤钦天监出列,打量这老头儿几眼,威胁道,“去年地动,你观的天像我可都记着呢。嗯,还有我去年冬天找你问气象的事儿,不少人跟你打听,你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对吧?”

钦天监那上一副要厥过去的模样,趴在地上,哆嗦着话都不会说了。

明湛挥挥手,留给钦天监一个开放式结局,“起来吧。”

钦天监的地位,虽然官职不高,有时却是一招奇兵,武则天都能中招,可见其威力了,不得不防。

明湛扫一眼阶下群臣,丑话先说在前头,谁要是想使出什么手段,也莫把他当成傻瓜。

“礼部与内务府筹备太后回宫之事。”

欧阳恪宋青城连忙领旨。

卫王妃入宫一事,足拖了两个月才解决,明湛下朝后吃过饭便跟阮鸿飞说了。

阮鸿飞用折扇敲敲掌心,笑道,“好好,待卫姐姐正位寿安宫,看你小贱爹要如何给她见礼。”

明湛一口蜜水喷到了地上去,斜着眼看阮鸿飞,“你给我母亲叫什么?”还姐姐弟弟上了,靠!

“我们早就认得,唤一声卫姐姐也没错吧。”

“唉哟唉哟,阮弟弟阮弟弟,哼!”明湛醋个半死,阴阳怪气一阵不出火,过去搡阮鸿飞一把,“你少姐姐弟弟的乱认亲,你嫁了我,就得随我叫,叫母亲就成了。要嫌不亲热,你叫娘亲也成。”

阮鸿飞抓住明湛一只手腕,轻轻的往榻间一拽,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明湛倍觉没面子,嘟囔道,“你别有事没事儿拍我屁股,青天白日的,给人瞧见可怎么好。”

“再翘一点儿就好了。”阮鸿飞揉了一把,在明湛耳边低语。

“屁!”明湛一脸不服气,愤愤然,“你瞎子吧,我屁股还不翘?你再好好摸摸。”送上门给阮鸿飞摸,眼瞅阮贼就要得手,明湛忽然得意一笑,拧住阮贼手腕,挑着小眉毛坏笑,“知道你就想占我便宜,美不死你!”蹦哒蹦哒跑了,到门口又回头遗嘱一句,“晌午别吃饭,我叫他们传话儿了,咱们去跟母亲一道吃。”

阮鸿飞挥挥手。

明湛带着何玉李金福去了上书房。

如今明湛当家,凡事划出道道儿来,几点来上书房议事是有规定的。没有特殊情况,明湛从不迟到。

明湛还剽窃了句名言:守时是帝王般的美德。

做为一个年轻的比较有主见的帝王,明湛还是稍稍改了改上书房的规矩,他从朝中提拔了中青年六位探花儿,做他秘书。

阮鸿飞知晓此事后,牙疼许久。

明湛一脸坦荡,“飞飞你就是探花儿出身,我这是爱屋及乌。”

其中一个就是安悦公主的探花儿子郑开浚,明湛与阁臣开会批奏章,他自己懒得动笔,郑开浚依圣意代笔御批。何玉捧着玉玺,批一个盖一个。

原封就是以往在镇南王府理政时范维冯秩的差使。

明湛见到郑开浚,随口一问,“你父亲回来没?”距他圣旨送出去可有不少日子了。

郑开浚出身名门,老爹安定侯,老娘安悦公主,其中他爹还任盐课司转运使,端的肥差。

郑开浚恭谨答道,“臣父已至帝都,只是……只是身子略有不适……”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莫不是装病?”明湛坐下,随口一说见郑开浚额角冒汗,不好意思为难小帅哥,为他开脱一句,“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平舟等上前行过大礼,明湛扫一眼几人的老瓜皮脸,端正颜色,抬抬手,几人坐下,开始议政。

眼下帝都头一件大事,春闱。

欧阳恪先说了考场的准备情况啥的,漏的房屋该修的修好,省得下雨漏水。还有有困难的考生安排到庙里住去,以免流落街头,丢皇上的脸。

春闱的重要性可比高考要重要的多了。

整个国家参加春闱文试者不过四千多个文举人,这些举人中,选前三百名为进士。

明湛很为穷书生发愁,一脸悲天悯人,叹道,“虽有庙里收留,可庙里清汤寡水的都是素食,不过混个肚饱儿罢了。来参加春闱的个顶个儿的都是大男人,这么青菜豆腐的下去,能不能熬下这九天考试真难说呢。救急不救穷,传谕内务府,朕的份例减一半,省出些银子来,拨出五万银子到礼部。多了没有,每位参考的举子五两银子。真有困难的,起码能救救急。文武举子一视同仁,也省得说朕偏心。”

明湛很擅于这种小手段施恩,花的银子少,还能起到极大的宣传效用。他本身也排斥那种有事儿没事儿三五十道菜的排场,而且每到节下,又要摆大席面儿,那真是几百道菜铺出半里地去,眼睛一看就花。

再者,平日里明湛的衣物每月外袍三十套,里衣三十套,常服三十套,氅衣披风三十件,基本上就是指着一次性的消费呢。

明湛觉得自己可能是上辈子穷惯了,十分消受不了这等排场,只是他想事情周全,自己从云南来,乍然减了,怕人说自己山旮旯里来的没见识,且又不讨好儿。呵,就显著你高尚了,这宫里可还有太上皇太皇太后太妃们呢!骤然无故减例,少不得落下埋怨。

没有个好由头儿,纵使好事也要得罪人。

故此,明湛虽然吃饭时命人少上些菜,却没有减例的旨意,只他一人节省,十分有限。

如今真是嗑睡了有人送枕头,既省了银子,又得了美名儿。反正,他打算好了,减下去就再不往上添了。这样一算,哪怕春闱赏举人成例,每三年不过花费四万余两,平均一年一万多两而已。可宫里呢?

他减了份例,纵使魏太皇太后与凤景干不减,其余妃嫔你们好意思不减的!这样一算,一年起码能省下十数万的银子!

明湛禁不住一阵乐,咕咕唧唧的笑出声来。

把几位大臣看得直发愣,咱也没说啥吧,这位爷不喜欢听谄媚奉承话,他们也就说了声“皇上圣明”,咋就高兴的跟得了蒙古症似的。

明湛笑了一阵,说道,“就这么办吧。要举子们拿着身份证明与参加春闱的凭证才能发银子。叫刊印司把收据印好,谁领了银子签名画押按手印儿,然后礼部将收据与余银汇同内务府一道核对。尽快把事儿办好。”

明湛处置事务相当俐落,到晌午的时候,几样大事定了下来,便命余人回家吃饭。

李平舟没走,准备跟明湛说些私房话儿。

明湛急着出宫呢,直接道,“车上说车上说,正好去镇南王府,咱们一道用午膳。”

“陛下,臣已老迈,想辞官回家养老。”李平舟“扑通”跪下了。

明湛就知道这午饭吃不成了,对何玉使了个眼色,何玉知机,下去传话,省得镇南王府那头儿空等着,顺便将屋里的小太监们都带了下去。

扶起李平舟,明湛不解,“你年纪是不小了,可身子骨儿挺俐落的,怎么不想干了呢?”示意他到一旁的椅中坐下。

李平舟不答,迳自道,“此次恩科主考官一职,关系重大,待老臣走后,陛下嘱意谁做内阁首辅,便可将此位赐之。”

“你是不是怕我记恨你拦着母亲进宫一事?”明湛问的直接。

李平舟脸一窘,执拗道,“臣忠于朝廷忠于皇上,无可畏惧。”

“那就是了。”明湛叹口气,这会儿还得当心理导师了,对李平舟道,“你既出自公心,就事论事,虽叫我为难了这些日子,我也不会因这些事找你麻烦。再者,我刚刚登基,自认也不是那等昏馈无能之君。接下来,朝中许多事要做,西北的鞑靼,东南的海禁,还有盐课改制,桩桩都是大事。你自德宗皇帝就在朝为官了,先帝时遭贬谪,父皇登基方受重用,清廉耿直,朝中佼佼。到朕这一朝,你是四朝老臣。父皇已经为盛世打好了根基 ,盛世腾飞就在朕这代了。你这一生仕途坎坷,虽说脾气有些强,朕却一直觉得清官难得,你既清廉又能干,更难得。”

“再说母亲进宫的事儿吧。”

明湛叹道,“你们那点儿心思我一清二楚,你们也想想清楚,自来女主干政,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子弱母强。你是觉得,我哪儿就不如人了?”

“再有,小皇孙至今还养在宫外,日后皇孙即位,哪样是简单的?莫非只有皇室血统,这就是称职的帝王么?”明湛道,“皇孙的教导是大事,如今只有咱们君臣,你拍着胸脯说一说,太皇太后虽不算老,可是能不能行教导皇孙之职?”

“不要说教导皇孙,皇祖母的性子,我们都清楚,偌若当初皇祖母有摄政之才,朝廷断不会是今日情形!”明湛叹道,“一损一益,一啄一饮。皇祖母不能教导皇孙,其他太妃太嫔更无此资格,朕只有两个妃子,也不足以胜任。再者,朕以皇侄之身登基,日后更要为镇南王府与帝都的关系考量,所以,母亲必然要进宫。”

“将心比心,你们做了大官儿的,一个个还知道要封妻荫子,为母请封!朕做了皇帝,难道要委屈着自己的母亲?”明湛抚摸着身上柔软的杭绸衫子,轻声道,“李卿啊,朕也是人,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仙。”

“反过来说,朕虽不是圣人神仙,不过胸襟还是有的。”明湛端起茶喝一口,“天家无私事。你们有不同的意见,说出来,做出来,这都无妨。只要心是好的,纵使意见相左,朕也不会说记恨在心。”

“你以为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弯子的接母亲入宫,朕当初在朝上尚未开口,你们一个个的就成了哑巴,朕又不傻,知道你们不乐意。”明湛神色淡然,“可话说回来,朕已经登基,要迎母亲回宫的方法有千万种。若当时朝上翻脸,不过是罢免些大臣,也正好立一立君威。这千百种法子,朕不用你们教,早就会。朕费了这么大力气,绕了八百个弯子,莫非就为了让你辞官?”

李平舟给明湛说的险些红了老脸,急忙道,“老臣不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实在是你对朕了解不清啊。”明湛哼了两哼,掀了掀唇角,对李平舟道,“你出去打听打听,等闲得罪朕的人,都是个什么结果!朕若恼了你,还容你安安稳稳的在这儿跟朕辞官来着?”

明湛忽而露出恶霸嘴脸,更叫李平舟无话可对,总不能嗑头谢恩,感谢万岁爷没记恨他吧。

明湛一声长叹,“反正你自己想清楚,若是因母亲进宫一事,你辞官,那你就辞吧。朕虽可惜,还想着与你共创盛世呢,可再怎么着,朕也不可能把你看得与母亲一样重要。若是怕得罪朕,你辞官。且没必要,你那三招五式的真没得罪了朕。”

“行了,你回去想想吧。想好了,再来跟朕说。”

李平舟本想着这些天明湛对他极是冷淡,想来是嫌了他。反正他也一把年纪,侍奉了三代帝王,也累了。索性好聚好散,趁机辞职,哪里想得了明湛辟里啪啦的一顿软硬兼施,又有些犹豫了。

要说,李平舟,做到他这地位,好不好的谁乐意辞职呢?

关键是明湛不好相与,这一家子都不好相与,他得罪了明湛,得罪了明湛的娘,间接得罪了明湛的姐姐,李平舟觉着,自己早些辞职还能有条生路。

可今儿被明湛大公无私的一通劝,心底又有些动摇。

反正明湛让他好好想想,他行过礼就准备回家好生想想,脚刚走到门槛,就隐隐听明湛嘀咕一句,“一把年纪,倒学会撒娇了……”

李平舟抬起的脚微微一滞,向前走的身子却没稳住,惯性作用,吧唧,给半尺高的门槛儿绊个狗吃屎。

之后,明湛还暗地里给李平舟大人取了个外号儿——撒娇李。

李大人知道后,险些一口血喷到昭仁宫凤明湛的脸上去!

欺人太甚!

10、八卦 …

李平舟大人摔了个结实,真是个把鼻子摔歪了。

御医瞧过,开了药裹了伤,明湛特命人一顶小轿从宫里抬回李府,还体贴的吩咐太医每日去给李大人复诊。

宫里门槛儿又多又高,明湛倒无所谓,他年轻,素来蹦哒蹦哒的,只当跨栏了。

送走了爱撒娇的李大人,明湛转身回昭仁宫找他家飞飞吃午饭,当然还有凤景干一起。明湛捏着银筷,一脸唏嘘感叹,“李大人摔的满脸血,唉,看他一把年纪,原来竟这样跳脱,路也不好好走,今天还跟我撒娇来着。”

凤景干瞬时喷了。

明湛顾不得感慨会跳脱爱撒娇的李大人,连忙给自个儿爹拍胸顺气,阮鸿飞递了碗汤过来,明湛忙喂凤景干喝了,这才止了咳,又说明湛,“李平舟是个直性子,你别逗他。”

“怎么会?”明湛一脸冤枉,“我很喜欢李老太太,李大人也挺有意思的。不过说起来李老太太那样圆滑可爱的人,怎么教出这样耿直的儿子呢?”

阮鸿飞心情不错,夹块鱼肉剔了刺给明湛搁嘴里,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性格也不像你母亲哪。”当然,更比小贱强出三座山去。阮鸿飞素来认为明湛是皇室中的奇葩,老凤家几辈子的良心都搁明湛这儿了。

在和平和谐的气氛中用过午膳,明湛就与阮鸿飞去午睡了。

阮鸿飞唇畔弯弯含着笑,还帮着明湛宽衣解带,明湛瞅他一眼,“有什么好事么?”

“大贱刚刚喝了碗汤啊。”还是他递过去由小胖转手灌给大贱压咳顺气的汤啊。

明湛“啊?”一声,眨眨眼。

明湛的午睡与他每日去镇南王府晨昏定醒一样有名气,不管打雷下雨,只要天塌不下来,明湛中午必要睡一个时辰补眠。

俩人在花梨木的贵妃榻上腻腻歪歪的倚偎在一处儿,明湛捏着块儿糕,听阮鸿飞说帝都八卦,“安定侯回来不假,可还从杨州带了两个妙龄小妾,双双有了身孕。安悦公主险些气晕过去,直接捶了安定侯一顿,脑袋都打肿了。”

阮鸿飞有几分唏嘘,“要说安定侯年轻时也是帝都有名的俊才,唉,可怜竟被安悦公主这头母老虎看中,都做爷爷的人了,还有此一劫。”

“怪道我问郑开浚,他说话吞吞吐吐的呢。”明湛庆幸的八卦,“父皇还说原本安悦公主喜欢的是父王呢。这要是当初安悦公主嫁给父王,估计魏妃早被她给捶死了。”

阮鸿飞嗤笑,“真是个蠢的,你不想想,永宁侯府是何等样府第,老永宁侯在先帝朝三督浙闽二督淮扬,大权在握。安悦公主虽说以往有郡主尊位,终不过是个失怙孤女。你小贱爹何等样精明,别说安悦公主早就一副母夜叉脾气,她就是绕指柔,你小贱爹也不会放着永宁侯府不选,去选她一个空头儿郡主。”

“还有这个原因哪?”明湛搔搔耳朵,反应有些慢,“唉,两口子打架,还耽搁我的正事,真是的。管他猪不猪头的,明儿就宣安定侯进宫。”

“还有没有什么新闻?”

“嗯,徐相家的三公子做了个大风筝,站在天祈寺的朝云塔上往下跳,赶上风大,直接给吹到朝云山南面儿的大树上去了,险些摔断腿。”阮鸿飞道,“听说徐相回去直接把人抽了一顿,这会儿还起不来身呢,准备春闱不中也送回老家念书。”

明湛问,“徐三家几个孩子啊?”

“四儿三女。”阮鸿飞笑,“他家老大是正经进士出身,翰林呆了三年,如今外放了。老二前些年调戏民女被李如方抓住打了板子,徐相怕他惹祸,送回了老家。这个跳塔的是老三。”

“听说徐相的老丈人早些年是江南那边儿的木匠出身,后来徐相富贵了,自然不会亏待岳家。不过,他老丈人怕一手绝活儿失了传,子孙皆不买他帐,他就传给了三外孙。”阮鸿飞忍俊不禁,“自此,这位三公子就迷上了奇淫巧技,一门心思想做鲁班第二。不过,三公子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必也要参加恩科的。”

“不会吧,为着主考官的事儿,徐三骂撒娇李骂了足有半个时辰。”明湛道,“他要是主考,他儿子就得避嫌等下一科了。欧阳老头儿还带孙子去状元庙烧香呢。”

“蠢才。欧阳恪什么岁数了,他只比李平舟小一岁,资历却比李平舟差的远了。待李平舟下台,欧阳恪能干几天?而且李平舟这身子骨儿,比他还好呢。闹不好他要在李平舟前头闭眼呢。”阮鸿飞道,“徐三就不一样了,精明强干。就看他这儿子临考还在跳塔,中与不中还在两可之间呢。可如果他能做了这届恩科主考官,在内阁不说能与李平舟比肩吧,也是地位大增。”

“若非你执意留下李平舟,这会儿他已经回家吃自个儿了。再想,若是徐三如愿,下任首辅岂不是非他莫属了。”阮鸿飞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贱先前指他为太子师,如今你登基,他就是帝师,这样的名头儿,他是做不了主考官的。”

“我倒觉得徐三家的小三挺有意思的,且看他春闱成绩再说吧。”明湛笑了笑,问道,“飞飞,你要的货出去了吗?”

阮鸿飞点了点头,“都还不错。”

“我这里减了用度,除了父皇、皇祖母,其余妃嫔处皆减半,日后宫里也用不了那么些东西。”明湛笑眯眯的将手边儿的茶递一盏给阮鸿飞,“内务府的库里还有不少库存呢,要不我倒腾出来,你帮我出手如何?”

“没钱了吗?”阮鸿飞握着明湛的手,“我帮你算了算,现在国库内库都还算丰盈哪。天下太平的,除了些饷银,还有些收买人心的小钱儿,你用银子的地方不多。眼瞅着又是麦收了,马上又是一笔收入。”

“银子还有呢,我这不是看着那么些东西在库里放着没处儿使浪费么。”明湛叹道,“年年进贡年年新,其实积压着的也都是好的。我不着急回本儿,你出手再给我银子。”

阮鸿飞笑盈盈地接过茶呷一口,“这些陈年东西,能赚个汗珠子钱就不错了。要是别人,我可没这么好说话。”的确,压库底的东西都要整理,还不若拉着新鲜东西去贩卖。

明湛两条小眉毛抖了抖,捧着阮鸿飞的脸狠狠的香一口,嘻嘻笑,“我这不是内人么。”

阮鸿飞笑叹,“也只得为陛下出这膀子力气了。”

明湛勾着阮鸿飞的脖子,低声笑道,“你少在这儿装相,唉,我愁的不是现在。如今我手里没银子,盐课之后,我就想动海禁了。海禁必然要涉及海军,现在你生意好做,日后少不得被人刮分一部分去的。再者,军队上……”

“真是杞人忧天。”阮鸿飞不以为然,一派光风霁月,坦然道,“天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你我所见,不过是千山一隅。再者,朝廷自负傲气,这么一百多年,我也没见他将镇南王府削了藩。何况我那岛与帝都隔着茫茫大海,你纵使有海军,想攻占我那片岛屿也不是易事。”

“以后的事,谁看得到呢?莫不是在我有生之年,你还想跟我来一场战争,分个高下。”

“我脑子又没病,这不是怕你多想,先跟你打声招呼么。”明湛叹,“我真是操心的命啊,现在当这夹心板儿的皇上,生怕你们兄弟哪个不高兴呢。”

阮鸿飞半点儿不领明湛的情,奚落道,“早跟你说把大小贱都撵到云南去,咱们眼不见心不烦,你还用当这夹心板儿?”再来句狠的,“自作自受!”

明湛气的险些厥过去,他这么周全着为了谁啊!

都是没良心的坏蛋!

卫王妃对于即将成为太后搬入寿安宫一事,倒没有太大的激动。她就是住在镇南王府,也没人敢不把她当太后看。

这就是底气了!

要卫王妃讲,她这一生,最成功的事并不是嫁给了凤景南,而是生出了凤明湛。

而且,卫王妃开一先例。

历来教化讲究“夫死从子”,卫王妃已经用事实证明:夫不死,也可从子。

镇南王活的好好儿的,老婆卫王妃生了个皇帝儿子,直接跑帝都来当太后母仪天下了。镇南王这样的权臣,混到现在,硬是连老婆都不如了。

故此,凤景南也堪称最苦逼的一代镇南王。

也不知道明湛与明淇如何商议的,反正明淇与凤景干对于达成的协议十分满意,完全展现了万金油明湛的润滑能力。

明淇拍拍屁股带着杨濯回了云南,明湛大张旗鼓排场□赫的将亲娘迎进寿安宫。

至于舆论,明湛两张皇榜解决了。

第一,他老娘要开药堂,老人们受益。家中有爹娘的没有不念卫王妃的好儿。

第二,明湛给帝都赴考举子发了补贴银两,直接真金白银的堵嘴。

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奈不住明湛打点到位,百官默认,宗室捧场。坐龙椅的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子,卫太后的太后宝座坐的稳当而安心。

哪怕卫王妃这样强悍的个性也得承认,太后的位子是她此生最安心的所在了。

做女儿时,帝都已是波涛暗涌,那时,并不是只有凤景南可嫁。不过,嫁给凤景南是最妥当的考量,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永宁侯府。任何人都需要家族的倚仗,像她们这些贵女更是如此。没有丈夫不算什么,不得丈夫的宠爱更不打紧,娘家与儿子才是最可靠的。

真正为人妻,与其说她是凤景南的妻子,倒不如说是合伙人。她与她的家族也为凤氏兄弟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当她发现明湛竟然不能说话时,那种感觉,卫王妃终身不忘。

但,谁又能料到,有今日之局面!

卫太后看向明湛,微微一笑。

11、小财 …

卫太后的事情安顿下来,明湛终于得偿所愿。

凤景干转脸便将三个皇孙一个皇孙女宣召进宫,最大的是凤明澜的庶长子凤玄恒,今年四岁;排第二位的是凤明澜的嫡子,凤玄恪,三岁;最小的是凤明瑞的嫡长子凤玄慊,不过两岁。

唯一的一个皇孙女是凤明祥的嫡女囡囡,两岁,还没取名子呢。

把儿媳妇们打发回王府继续守寡,凤景干将孙子送到卫太后的寿安宫,请卫太后帮忙抚养。孙女送去给自个儿的老娘养育并解闷儿。

卫太后自然笑着应下,且与凤景干相谈甚欢,张罗了一次家宴让明湛认了认皇侄皇侄女的。

明湛终于看到了安定侯那张青肿紫红的猪头脸,暗自啧啧两声,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不想这男人娶妻的重要性也丝毫不让于二次投胎啊。

安定侯这胎投的就有些门第失衡,明湛也只能小小的同情一下,赏了安定侯些伤药,待安定侯红着老脸的谢了恩,明湛又问他盐政之事。

安定侯早有所准备,自怀中掏出个小帐本子奉上,“三年的帐,都在此处了。”

“帐不是重点。”明湛根本没看那本帐,漫声道,“帐随时可以查,可以翻。云贵的盐课已经在逐渐改制,听说成果还不错,盐价已经降到了四十文,待明年后年肯定还会降。帝都就要六十文,若不是我与云南商议云南的盐暂不许外贩,怕盐课衙门就要关门倒灶了。盐商们怎么说?”

安定侯恭谨答道,“倒是不少人与微臣打听海禁的事?”

“他们倒是胃口不小,前年舍了个苏幸,今又想出海了?”明湛冷笑,“不知什么时候就兴许长俩翅膀飞天上去呢!”

安定侯不敢答话,就听明湛问,“你在扬州这两年,除了官场日常孝敬,有没有跟他们搀和什么盐引份子,什么官盐私卖,什么暗股分成?”

明湛每说一样,安定侯这心肝儿就跟着颤一颤,当然是死都不敢认的。

“这样最好。”明湛想着安定侯既然有胆子把帐本子拿来,大面儿上应该做干净的,笑了一笑,温声道,“朕早听说你是个清正廉明的,就是开浚,朕也瞧着他很不错。”

这是明湛登基后,安定侯首次见驾,想着皇上说话一时冷言冷语一时和声细气,果然不是个好脾气的。见明湛提他儿子,安定侯忙谦虚道,“小子不过是多念了几本书,呆的很。”

明湛道,“呆一些不怕,就怕那伶俐的过了头的。你只管安心当差,不要出了纰漏。安悦姑妈与朕是带了亲的,且有襄仪姑祖母的面子,朕刚登基,你就带了怀孕的丫头妾的回来,这些事论理不与朕相关,只是如今看你这副样子便知阖家不宁了!”

这些八卦,明湛原本只是想看个乐子,只是如今要弹压安定侯,不得不拿出来过一遍了。

“盐政的事朕先跟你透个底,今年定会改制,你去跟盐商们透个底,叫他们老实点儿。”明湛冷声道,“朕知道,如今朕刚刚登基,难保有哪个看朕年轻,不服气想试试朕的手段的。这样也好,马维的一万人还在海宁呆着呢,等徐图调回海宁,就让马维到扬州府呆一段时日。你在扬州日久,盐政里头的猫腻你比朕要清楚明白。让你回来,一是提醒你,不干净的地方弄得干净了,别当了出头的椽子。朕看在亲戚的面子上私心提醒你一句,否则若是给谁查出什么拿到昭德殿说事儿,朕也顾不得你了!”

“其二,马维去了扬州,出了差子,朕就算你头上!”

安定侯一惊,忙道,“微臣万万不敢,马大人也是一朝重臣,微臣怎敢有轻视之心。”

明湛面若冰霜,不为所动,“马维是外来的,他在江南并无根基。朕知道,那些盐商世代豪富,有的是银子,等闲收买几个刺客豪强的不在话下。天高皇帝远的,有的是法子随口抹平,只说他出了意外啊伤病啊,不小心英年早逝什么的……”

“朕只是先给你提个醒儿。”明湛道,“你保下他,也就是保下了你。不然,叫朕相信一个盐课司转运使,三年不到就赚到了五六十万的私房银子,尚不论那一库的金银古董。就是朕登基之时,淮扬总督献的一对羊脂玉美人瓶,怕都比不得你安定侯府的盐商杨家送的那对前朝的嵌宝紫玉瓶漂亮吧?”

安定侯顿时脸色惨白,汗出如浆,哆嗦着不敢说话。

明湛眼神清湛,“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不过,朕对宗室向来优容。没把握,朕就不会做这个皇帝!行了,你且退下吧。”

安定侯哆哩哆嗦的走了,走出老远还觉得背后两道刀芒般的目光在如影随形的盯紧了他不放,一阵小凉风吹来,安定侯打了个冷颤。

一只白玉般的手拂开珠帘,阮鸿飞站在里间儿门口,笑吟吟地看明湛,“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明湛伸出一只手,待阮鸿飞走过来坐下方笑道,“你若是去上早朝,就知道爷有多威风了。”

“你什么时候在安定侯身边儿安排的人?”

“原本是父皇的人。”明湛并无相瞒,“如今我接手罢了。”

“唉哟,他把淮扬的人手也给你了?倒是难得大方呐。”大贱做事的确漂亮。

明湛略有得意,“我要的。”不然如何弹压这些老家伙们。当然了,凤景干比凤景南明智,明湛一提,立把将暗中的人给了他。

明湛又喜滋滋的对阮鸿飞道,“这次能发笔小财了。”

“见者有份儿没?”

“你今晚让我,我就跟你对分。”明湛素来有些爱财的小家子气,一点儿小钱都舍不得放狠话,只说平分,倒把阮鸿飞气笑了,指着明湛的鼻子道,“少跟我废话,前头你可是应了的,三年才开个头儿,就想造反了!再说银子,你拿了我那些的银子,怎么也不见你主动伺候我一回。”

“我,我那是借的。”明湛挺有自尊心的反驳,补一句,“又不是不还。”

“逗你呢,还当真了。”阮鸿飞摸他的脸,自语道,“怎么好像又胖了。”

“哪里胖?母亲说我累的瘦了呢。”明湛扭头看阮鸿飞,醋兮兮的道,“有些人怎么吃都不胖,有些人呐,喝口凉水都得长二两肉。”

阮鸿飞笑,“胖点儿也好看。”

“那是。”明湛自信道,“这叫,那啥,那啥来着……”忽然就想不起那词儿咋说了,急的问阮鸿飞,“胖也好看,瘦也好看,天生就好看,怎么着都好看,怎么说来着?”

“真是蠢才。”嗔一句,阮鸿飞低头轻啄明湛淡淡粉色的唇,柔声道,“天生丽质。”

“哦!对!就是这句,天生丽质!”明湛一拍大腿,站起身,仍屈一膝放在榻上,认真道,“虽然我长的不比明礼他们,不过,跟一般人比也不差。前儿咱们去吃早点的铺子,那里的老板娘赞过我好几回俊俏呢。”

阮鸿飞插话儿,“就是烙大饼的那个?”

“嗯,她烙的葱油饼格外好吃呢。”明湛完全没发觉跑了题,迳自道,“放了好几种葱呢,说是一种野葱一种家葱一种水葱,里面的油脂是羊油,和面的时侯放了鸡蛋清和羊奶,可吃起来半点儿膻味儿都没有。”咂咂嘴儿,“真是好手艺。”

阮鸿飞听明湛发表了一通对葱油饼的看法儿,笑道,“就那老板娘自个儿就长的跟大饼似的,她又天天对着大饼,看谁都俊俏。你这不禁夸的,人家说两句客气话儿,你还当真啦。”

“那怎么一样。”明湛驳道,“要是朝中这些人说的那些好话,我一句不信的。你说,我就去她家买过几回饼,还有何玉摇光阿黎他们一起,老板娘谁都没夸,只赞我一个,可见我的确还不错。”

阮鸿飞不解的问,“嗯,给个大饼娘们儿夸,也值得高兴不成?”

“有人真心赞美我,我当然高兴啦。”明湛说着,笑的眼睛都弯了。

“说不得是看中你兜里的银子呢。”

明湛自夸这么久也不见阮鸿飞附和一两句,反而是不断拆台,害他大失脸面,登时大怒,“放屁!去买大饼的人那么多,大饼婶儿只夸我一个!”

气的两个时辰没理会阮鸿飞。

安定侯回到家腿都软了,下车都靠人扶的。

“去夫人房里。”这些天因美妾之事,安定侯给安悦公主揍成猪头脸,又羞又怒,一直睡书房养伤来着,如今出了事,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直接去了主院说话儿。

安悦公主看到安定侯就没好气,冷笑道,“侯爷是走差门儿了吧?去,送侯爷到怜香惜玉阁去。”俩小妖精,一个叫怜香,一个名惜玉。水灵灵的美人儿,那眉眼那风情那身段儿那婉转,比横眉竖目的安悦公主强出一座山去。

安定侯赔笑,“我的夫人哪,快别说丫头们的事儿了。我既带她们回来,就是随你处置的。”打发了下人,安定侯自发的坐在榻上,叹道,“要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你来你的祸,与我有何相干!”比美貌服侍男人,安悦公主自然不是怜香惜玉的对手,不过她的出身是铁打的,冷冷一笑,“我好歹是上皇亲封的公主,只要不谋反,没什么祸不祸的!”

安定侯素知安悦公主性子,无奈要吃这口软饭,腰板儿怎能挺的直?不过也是老夫老妻了,安定侯的脸皮早历练出来了,这次本是他理亏在先,叹道,“别说这个了,赶紧拿出六十万银子来?”

安悦公主眉毛竖起来,警惕的问,“做什么?”

“做什么?”冷汗黏在身上有些不适,安定侯低声道,“扬州的事皇上一清二楚,连我过寿时杨家送的那对嵌宝紫玉瓶都知道。在你面前,没什么不好说的。如今皇上不发落我,是看着岳母的面子,容我回去将功赎罪,只是先前收的不好再留了。舍了这些外财,咱们落个平安,开浚在皇上身边,也不怕日后没有前程。”

安悦公主一惊,暂时顾不得生气,惊疑不定的问,“皇上怎么知道的?那瓶子还是前朝宫中旧物呢。有些年代了。杨家也没光明正大的送,皇上?”

“行了。”安定侯叹道,“这会儿说这个犯忌讳,皇上圣明烛照,何事不知何事不晓呢?落个平安,我也知足了。”

安悦公主只觉割肉一般,忍不住道,“这两年真是白辛苦了。”

安定侯轻声一叹,没说话。

12、分家 …

卫太后一入宫,明湛便将内务府的产业交给母亲打理。

内务府里管的是皇帝的产业,行宫,田地,庄园,森林,铺面……数不胜数。

明湛与凤景干商议,“父皇,依我说,不如从内务府的产业中拨出一部分来,单独立帐,您派个人接管。”

明湛算的周到,与其说给多少银子,不如直接分产业。银子是死的,尤其是孝敬太上皇,多少都不算多,就是把内库盘点了数目献上,估计说酸话的也不是没有。

反正皇室的产业就这么多,凤景干心中也有数,分出一份儿握在手中比什么都牢靠。否则若真是每年等着帝都拨银子,倒显得要看明湛的脸色了。

凤景干也得赞明湛做事漂亮,笑道,“想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嗯,我想着,父皇拿一半,留一半给我过日子。”明湛心里滴血,面儿上还得假大方。

“这不成。”凤景干做了多年皇帝,叹道,“宗室赏赐,后宫用度都指望着内库,我拿一半,你就得喝西北风了。”

听这话,明湛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往下放回胸口,还好凤景干通情理,不是那种只图自己享乐、不顾别人死活的性子。听这话,定是要多给他留点儿了。

以退为进,果然用对了。

凤景干想了想,“这样,房产一概不要算在内,这些都给你。其它产业分做三份儿,你皇祖母、朕、还有你,你皇祖母是不会离开帝都的,你拿三之二,如何?”

“就听父皇的。”虽然还是被狠宰一刀,不过凤景干划出道儿来,明湛只得欢喜的应了,怎么着也比凤景干不客气的要一半儿产业强啊。不过,话说回来,老狐狸还真是成精了,不把房产算在内,这岂不是说行宫别院的维护都要明湛来做。又是一笔花销,且明湛再厚的脸皮也不好将行宫别院出租变卖呢。

凤景干得了个好名儿,明湛吃了个暗亏,不过明湛向来乐天知命,也不大介意。

既分了家,没有不跟媳妇说一声的道理。哪知明湛刚开口,就险些被阮鸿飞啐一脸的口水。

阮鸿飞怒骂明湛没本事,“他一个半大老头子,凭什么拿三成半,你动动脑子,他家老娘他家孙子他家小妾,一水儿的在宫里靠你养活,他还有脸拿三成半!”撸袖子就往外走要找凤景干算帐,“我这就去问问他,看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脸分这么多。”

“唉哟唉哟。”明湛扑过去抱住阮鸿飞的腰,死命相拦,“别,别去!你怎么笨了,父皇退位这么办,日后我退位自然也按此例。他现在坑我一头,日后我坑他孙子,还不一样?”

一听这话,阮鸿飞心中因明小胖分家吃亏的那点儿气顿时烟消云散,笑着转身,捧起明小胖那张粉嘟嘟的嫩豆腐脸,狠狠的香一口,“这还差不多!”

明湛嘿嘿一笑,很喜欢阮鸿飞对他的偏心,“你还怕我吃亏啊。”

“可不是,穷鬼一个,你没银子还不得找我要。”阮鸿飞不客气的打击明湛,总不忍心看明小胖受穷啊。

“是借的。”明湛再三强调,“我又没说赖帐。”

阮鸿飞好笑,“你赖帐试试。”

明湛翻个大白眼,我就是赖了,你能怎样!当然,他不会赖阮鸿飞的银子,做为一个男人,明湛也是有底限的。

拉着明湛回榻上坐好,阮鸿飞准备好生教导明湛一番,“以后别总图面子好看吃亏,说到底,脸面又不能当饭吃。大贱就是吃准了你面儿软呢,算了,三成半就三成半吧。我去跟他谈谈,你现在用度紧张,叫他先借你些用。”

“这,这,这个怎么借啊?”明湛舌头打结,不大好开口吧。

阮鸿飞从荷叶状的玛瑙果碟儿里捞个苹果,摸出把柳叶刀来流俐的削果皮,一面道,“真是个笨的,眼瞅着大贱就要去云南,你这爱面子的笨蛋还不得把内库分割出三成来给他做盘缠哪?下顿饭还没着落着,就充起富翁来。大贱又不傻,你有难处,他也不会袖手。”

“这不是叫父皇为难么?”明湛正色道,“我在这儿紧巴点儿没什么,好歹我能当家。可父皇刚去云贵,人生地不熟的,倘若兜里再没银子,岂不叫人小瞧么。他要因此受委屈啥的,我宁愿自个儿遭点儿难。”

“真看不出你还有圣人的品质啊。”阮鸿飞却不以为然,“你如果把大贱看成一家人,有什么难处,就不该瞒着他。与他同舟共济,这能叫受委屈?年纪不大,还挺会瞎客套。你别管了,我来替你办了。”

明湛觉得自己算是有几分口才的,现在看来完全不能跟他家飞飞比啊。明明是要去讹人家的养老银子,飞飞这么三五句的一糊弄,硬成了同舟共济,不服都不行。

“还是我跟父皇说吧,你们俩向来是针尖儿对麦芒儿,冤家一样,最后还是得我受气。”明湛道,“我跟父皇讲吧。”

这俩人万一打起来,明湛非得炮灰不可。

阮鸿飞笑一笑,“也好。”一颗去了皮苹果塞明湛嘴里。

其实,找凤景干借银子倒不是难事儿,虽然被讽刺了几句,凤景干也挺体谅明湛的难处,他去云贵吃自个儿的兄弟、明湛的亲爹,原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便应了此事。

明湛另有心烦事儿。

如今卫太后进了宫,阮鸿飞闲了便去寿安宫与卫太后喝茶。

明湛知道后,天天嘴里酸溜溜儿的,醋了好几回。阮鸿飞直笑话明湛贼心烂肠小家子气,并不放在心上,也不理会他,依旧每日去找卫太后煮茶聊天,偶尔还会鉴赏古物儿。

“怎么这时候到朕这儿来了?”凤景干有些奇怪,那妖精向来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把持他家儿子,看明湛这脸梢儿,莫不是吵架了!

真是苍天有眼哪!

若能一拍两散就更圆满了!

“没事。”明湛闷闷的坐下,冯诚端了茶来,他就开始喝茶,一连喝了三碗。凤景干打趣道,“别人以酒浇愁,你倒是以茶浇愁。”

“父皇,跟你打听个事儿?”明湛看冯诚一眼,冯诚便清空了殿中人,明湛此方吞吞吐吐道,“那个,以往飞飞年轻时,是不是挺招人的?”

“何止年轻的时候?”凤景干感慨道,“他就现在也挺招人的啊,要不,你能这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他不放?”

“那妖精在外头有人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在凤景干的眸子里燃烧着,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怎么可能?我们好着呢。”明湛是死都不会承认的,又打不起精神,咕哝道,“我就是觉着好像飞飞跟我没共同语言。”

凤景干笑一笑,唏嘘道,“幸而你们没共同语言哪。昨儿头晌说的给朕三成半呢,晌午后又来跟朕哭穷。以往你没跟这妖精在一处儿时,可不是这样。”

“两码事。我现在手头儿是有点儿紧,这个,也不好意思吃软饭吧。”

“死要面子活受罪。”凤景干恨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拧一把明湛的胖脸,笑道,“你想一想,这妖精没少在江南捞咱们的银子。别说软饭,就是馊饭咱也吃,那本来就是咱家的银子!要回来也是应当,莫非你还打算还?”

明湛乍听此言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景干瞧着他直笑,“莫非朕不知道现在朝廷不富裕?朕为何不计前嫌的把这妖精锁在你身边?送你座金山,你倒要饿死了?真是给朕丢脸。”

“快别提这个了,飞飞的便宜,岂是好占的?”明湛垂头丧气,“我至今还没翻身呢。”

“不会一直在下头吧?”

“三回。”

凤景干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安慰明湛,“那还好,让他三回又如何呢?男子汉大丈夫的,咱不跟他计较。”

明湛顿时泪如泉涌,搂住凤景干放声大哭,“是我只在上头三回,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那妖精要变心啦!”

瞬间,昭仁宫哭声震天。

13、和好吧 …

阮鸿飞带着摇光从寿安宫回来,刚到昭仁宫门口儿,就见自己身边儿一个叫子墨的小子正在四下哨探,明显有事儿啊。

子墨见着阮鸿飞,奔过去曲一膝行礼,作贼一般悄声道,“先生,不好了。陛下去找太上皇老人家告状了,说您要变心。”

摇光先惊的“啊?”了一声,伸长脖子就要八卦。阮鸿飞扫他一眼,摇光连忙退三步后头老实站着,阮鸿飞方问,“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连冯总管都打发出来了,还是小的耳朵好使听着了一耳朵半耳朵的。太上皇老人家唤了属下进去,说要属下找先生说理呢。”自从凤景干退位,阮鸿飞就要求属下尊称凤景干为——太上皇老人家,还要求属下将重点放在“老”字上,着实把凤景干恶心的够呛。

阮鸿飞手中的折扇一竖,撑着下巴,问,“明小胖呢?”

“皇上回屋儿睡了。”

“这就好。”

阮鸿飞抬脚就往偏殿走,一进厅就看到凤景干如同一尊门神坐在上首榻上,黑乎着脸,一副要找茬儿的模样。

虽然心里牵挂着明湛,阮鸿飞还是得先打发掉凤景干再说。

凤景干根本没理会阮鸿飞,指了指卧室,抬腿走了。与凤景干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薰香的味道,阮鸿飞微微皱眉。

阮鸿飞连忙去了卧室,明湛在榻上睡的正香,眼睛上覆着块半湿的帕子。阮鸿飞仔细端量了明湛半晌,轻声叹口气,“怎么生气了呢?”

明湛睡的死人一般,焉能听到阮鸿飞的话。

阮鸿飞再叹,“小胖啊,你平时睡觉都跟打仗一样,这样安稳的躺着,除非是装的。”

原本挺尸一样的人腾的诈尸一样跳起来,捂在眼上的布巾抽了阮鸿飞一下子,明湛大怒,“你还回来干嘛!不是嫌我笨么!一张什么破鬼画符,坏就坏了,还给我脸色瞧!”

福昌大长公主进宫献给了卫太后一幅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正巧今日明湛带着阮鸿飞去给母亲请安,卫太后说起福昌大长公主,自然提起这幅被人称为“天下第二行书”的名帖,阮鸿飞最喜这些书画名文的,厚着脸皮请求鉴赏一番。

卫太后与阮鸿飞都是学识渊博的人,一个说“书之奇绝”,一个答“遒婉忘情”,那份儿默契真让明湛气不打一处来!明湛伸着脖子瞧了半天,有些字写的草了他都认不全,更别提去欣赏了,直接问,“值不少银子吧?”

阮鸿飞拿着个放大镜,直推挡着光线的明湛,“那边儿去,你又不懂,瞎看什么?”

明湛嘀咕,“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一幅字。”鼻尖儿发痒,明湛张嘴一个劈天大喷嚏,不但喷了阮鸿飞一脸,还喷湿了那幅名帖,阮鸿飞脸都白了,当下把明湛骂了一顿。

明湛挨了骂,卫太后安慰半天,心情仍不见好,从寿安宫出来就奔着凤景干一番大哭。

其实,阮鸿飞发过火,也不大好受,他跟明湛感情向来好的如胶似漆。再想一想,明湛也不是有意的,一时间,看名帖的心倒淡了。坐了一会儿,便辞了卫太后出来找明湛,哪里知道明湛这样大的气性。

虽说挨了一下子,并不疼。阮鸿飞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双手扶住明湛的肩头,赔笑,“哟,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就真生气了?还哭了?瞧,眼睛都肿了,来,我给你敷些药膏吧。”

“随口一说!”明湛怒,“一幅破字!母亲都没说什么,你就骂我!难道我还不如一幅字儿!”

“两码事。”阮鸿飞当即道,“那字也的确珍贵,世上仅此一幅,若是毁了,多可惜。”

明湛见阮鸿飞死不认错,抽一鼻子,“珍贵什么,在我心里,任何东西都不如你宝贝。你是怎么对我的,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你当着母亲的面儿还说我笨还推我还骂我还看不起我……”

明湛越说越委屈,悲从中来,眼泪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真是冤死了,我哪里敢看不起皇上呢。”阮鸿飞心疼的给明湛擦眼泪,明湛打开他的手,自己从袖子里摸出块儿绣小鸟儿的手绢抹眼泪,抽嗒道,“甜言蜜语,”再抽一鼻子,补一句,“也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吧?”索性让明小胖提条件。

明湛更是伤心,瞅阮鸿飞一眼,涕泪四溅,捶胸顿足一声嚎,“苍天哪,我怎么有这么不知体贴的老婆啊!平日里嘴巧的跟八哥儿似的,一肚子的好话就不知对我说,只去便宜了外人的耳朵!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说!是不是有外心了!”

在外头听动静儿的摇光子墨闷笑着肚子都痛了,也不知里头阮鸿飞使出何等手段,到晚膳时,明湛肿着两只鱼泡儿眼,已经与阮鸿飞有说有笑了。

摇光心下暗服:先生果然有手段哪。

第二日,明湛早朝上宣布了恩科主考,内阁拟的人选他一个没用,随手点了林永裳。

给出的理由也很特别:理藩院很闲,林永裳也很闲,让很闲的林永裳去当主考官吧。

光铛——

天大的馅饼儿砸在了林永裳头上,砸的林永裳头晕脑胀,差点儿找不着北。这位年纪刚满三十五岁的林大人将成为大凤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座师。林永裳进宫谢恩后,便回家闭门谢客,神人不见,只待开考。

当然,他家里寄住的沈拙言也另租房子搬了出去。

明湛拉着阮鸿飞去卫太后那里用午膳,对卫太后说起早朝事,“林永裳很年轻,他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翰林三年,直接进了都察院,一路升到左都御史,后转任理藩院尚书,今年三十五岁。”

卫太后道,“倒真是挺年轻的。”理藩院尚书已官居正二品。

“相当年轻,二十岁的进士,自开国以来,不过二十之数。”阮鸿飞道,“林永裳出身寒门,座师是李平舟,也没什么显赫姻亲。”就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升官儿的速度也没几个比得上林永裳的。

这年头儿,进士可不是好考的。

有人说,古代秀才就相当于现代大学生,其实在古代秀才的含金量绝对比现代的大学生要高的多。那么进士的难度,绝对是博士后级别的人物儿。当然,古代也没这么多科目课程,人家只精心钻研一种文体。

“对啊。”明湛接口道,“没爹没娘,父母双亡。一把年纪,婚还没结呢,老光棍儿。家里连上门房儿才五口人,想派个探子都派不成。”

阮鸿飞剥了颗葡萄喂明湛,明湛顿时喜笑颜开,问道,“你说林永裳不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胡言乱语。”阮鸿飞斥一句,“不知有多少人想将女儿嫁给林大人做继室填房呢。听说林大人原在家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待林大人衣锦还乡之日才知青梅竹马已经染病而亡,林大人伤心过度,遂立志终身不娶。”

“虽比我这样的情圣要差一些,也算一片痴心了。”

卫太后忍俊不禁,问明湛,“听说你昨天回去还哭了大半个时辰呢。”

明湛瞟阮鸿飞一眼,阮鸿飞忙道,“这都是我的过错,口不择言,有欠思量,伤了明湛的心。”

卫太后笑起来,明湛想起来就气哄哄的,“母亲,你把那字儿送我吧。”

“做什么?你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都是皇帝了,莫不是还盘算着拿出去卖了换银子,这可不成?”

“哪儿啊!”明湛道,“我拿回去订在卧室的墙上,飞飞一看到就晓得曾经多对不起我,多伤我心了。等以后他再对不起我,我就让他面帖思过。”

阮鸿飞笑眯眯地好脾气,“好,回去我帮你订墙上。”

“这还差不多。”明湛才算满意。

卫王妃呷口茶,提醒明湛道,“林永裳你要小心着用,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因未婚妻早逝就不娶的,这人身上颇多可疑之处,怕是有难言之隐哪。”

“嗯,我会留心的。”明湛问,“母亲,内务府的产业理的如何了?父皇那一份儿分出来没有?”

“已经理好了,上皇说你日子艰难,只拿两成就是了。”体会到明湛的艰难,凤景干还是让了一步。

明湛轻叹,“我要有个像母亲这样擅理内政的臣子就好了。”

“徐三不好?”

“圆滑太过。”明湛道,“他这心哪,不在户部。范维冯秩还太年轻,不能服众。”

用过午膳,又坐了一会儿,明湛就与阮鸿飞回昭仁宫了。

阮鸿飞道,“你好像很喜欢跟卫姐姐说朝廷上的事。”

“嗯,以前我也常跟母亲说,母亲是我的谋士。”明湛朝阮鸿飞做了个鬼脸,笑道“再者,知道一些前朝的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宗室贵女诰命女眷请安,有时难免有些求,若前后不通气儿,有时会令母亲为难的?长期如此,太后尊严何在?就比如福昌大长公主这幅《祭侄文稿》,不就是想托母亲的门路把杜如兰从庙里放出来嘛。”

“嗨,要我说,送了送个《吉祥帖》《如意文》之类的,这祭稿儿虽有名,就是听这名儿不吉利。”明湛随口胡诌,还不忘提醒阮鸿飞,“对了,把名帖订墙上去。”

“明儿吧,该午睡了,你不困么。”阮鸿飞笑着摸明湛的脸,“来,我抱你去床上,怎么样?”

明湛翻白眼,“我抱你吧。”

“那我还是走着安全。”饶是阮鸿飞,也被明湛摔怕了。

“让我抱嘛,我练了许久,上次也没摔着你。”明湛将身子斜错开来,左臂绕过阮鸿飞的腋下,催促他,“胳膊搂我脖子。”

阮鸿飞只得照做,叮嘱明湛,“你可小心些。”

明湛本就比阮鸿飞矮大半头,沉腰,右臂去够阮鸿飞的膝弯,只勾到了一条腿,“那条腿跳上来。”

阮鸿飞左脚轻点地面,跳上明湛的臂弯,标准的公主抱。

阮鸿飞虽说不胖,个子身量摆那儿,也有一百四五的份量,明湛倾身后退一步,觉得胳膊坠的生疼,阮鸿飞道,“还是我自己走吧。”

明湛瞪他一眼,一口气憋在胸口,硬是将阮鸿飞抱到床畔才松手,喘一口气捶胳膊,“真是累死了。”

“说了不用抱的。”阮鸿飞也是提心掉胆,生怕明湛把他摔到地上去,故此也不承明湛的情。

明湛脱掉靴子,凑上去香一口,眉眼间带着几分得意,温声道,“以后我天天抱你上床。”

阮鸿飞斜歪在床上佯叹,“那真是要受老罪了。”

“你说什么?”明湛笑着扑过去,咬阮鸿飞的一脸的口水。阮鸿飞反身将人压在床上,笑着调戏道,“投怀送抱?那就不客气了。”

“不行,你昨儿才答应的事,可别忘了。”

“已经忘了。”

俯身,直接堵了明小胖的嘴。

14、债主 …

凤景南来的很是时候,赶在恩科之前,而且还把明廉带了来。

两父子见面,竟一时尴尬。

这到底何礼相见哪?

儿子做皇帝,自己还是王爷,真不是一般的憋屈。

明湛向来没架子,也亏了他这样的脸皮才能热情周旋,“父王,您可来了,儿子盼您盼的望眼欲穿哪。”还抱了凤景南一把。

凤景南脸色微暖,欣慰的看明湛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袖口领口绣着精致的龙纹宽边儿,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白洁细腻的颈项与些许细白的交领里衣,腰间系了根明黄的腰带,挺像那么回事儿。

“如今做了皇帝,果然比以前会说话了。”凤景南打趣一句,儿子做皇帝,他脸上也有光呐。

明湛的眼睛落在明廉脸上,明廉忙曲膝行礼,“参见陛下。”

“我们是至亲兄弟,三哥不必多礼。”明湛双手扶起明廉,笑道,“早听说三哥要一道来,三哥的王府我都准备好了。”

明廉顿时面生喜色,明湛早就有话,他们兄弟来帝都就有王爵,岂不比在云贵呆着遭明淇忌讳强。明廉笑,“臣已经将家私和老婆都带来了,还得皇上多照顾臣了。”

明湛没见到明廉的老婆,遂道,“待下诏书后,再让嫂子进宫给皇祖母与母后请安。”

明湛转身,与凤景南携手并行,明廉等人随后,一道去了昭仁宫。

凤景干听报自家兄弟已入宫,直迎到昭仁宫门口,阮鸿飞也在一畔,抢在凤景干前面,亲亲热热的喊了声,“久闻王兄大名,小弟盼王兄盼的望眼欲穿哪。”一副初次见面的欣喜面孔。

凤家兄弟那点儿久别重逢的喜悦瞬时烟消云散,凤景南还剜了明湛一眼,和着你那两句好话都是跟这妖孽学的!

凤景南还算有涵养,帝都发生的事他都清楚,略一点头,“王弟。”贱人竟然登堂入室了!

“路上还好吧?”凤景干温声问。

凤景南点头,“很顺利。”

凤景干为了能跟兄弟清清静静的说上两句话,不得不先把明湛与阮鸿飞、明廉打发了。

“明廉,你去寿安宫给你母后请安吧。”捡软柿子捏。

明廉起身应了,心道,这是啥事儿,亲爹是亲王,嫡母成了皇太后。识时务的恭谦告退。

凤景干给明湛一个眼色,明湛便有眼力的抬起屁股道,“飞飞,咱们回房吧,看大爹二爹好多私房话要说。”

凤景南不想自己突然从“亲爹”降到了“二爹”的档次,脸色一沉,怒问明湛,“你叫我什么?”

“嘿嘿,父王父王。”明湛没脸没皮的赔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一拉阮鸿飞的袖子,走人了。

待明湛与阮鸿飞离开,凤景南那个心中的那些个小火苗儿啊,噌噌的往上蹿,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沉声道,“真是个妖孽!”

“谁叫明湛喜欢呢。”凤景干觉得明湛的口味儿真不是一般的重,兴灾乐祸叹口气,“不承想,你与他还有翁婿之缘。”

“明湛跟瞎子也没什么两样了!”在凤景南心里,其实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无妨,到他这个地位,儿子愿意有两个男宠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跟个妖孽纠缠不清,这就有些要人命了!哪怕外头看着生嫩,必竟年纪一大把,这是什么狗屁眼光!

莫不是从小缺少父爱?

凤景南好生寻思了一遭,想着明湛幼时的确不大亲近自己,可这年代讲究的就是抱孙不抱子,哪个儿子他也没特别亲近过,谁又会像明湛一样看中个妖孽呢!

思及此处,凤景南只得说是上辈子造孽,不定怎么欠了那妖孽的银钱呢。

“其实,他俩在一处儿也不错。”对于阮鸿飞,凤景干早淡定了,笑道,“明湛又不是傻的,我看也就他能降伏了鸿飞。”

凤景南低声道,“就怕明湛耳根子软,被那妖孽算计了。”其实真正算起来,与阮鸿飞在一起明湛是绝对不吃亏的,这俩人,绝对是强强联合。这不,原本说立储两年再退位,这才多大工夫儿,他皇兄就被逼的退位站不住了。

“那倒不至于。”凤景干笑一笑,“明湛又不是傻瓜。”

明湛与阮鸿飞到偏殿说话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阮鸿飞捏着几粒玫瑰瓜子卡吧卡吧的嗑着吐皮,闲闲道,“你看你二贱爹的德行,当我乐意见他呢,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唉,父皇他们也住不了几天了,你别去找他们麻烦啊。”明湛说着就挺不舍的。

“吃里爬外。”一颗瓜子壳弹明湛脸上。

明湛随手抹下去,凑过去捏阮鸿飞手里的瓜子吃,叹道,“你说也怪,以前我跟父王真是死不对眼,一见面必要吵架的,现在倒没这感觉了。”

阮鸿飞勾了勾唇角,看向明湛,“现在你一不谋他的位,二不谋他的财,他脑子又没问题,怎么会再对你横眉竖目呢。”

“这话说的,以前我也没谋夺过什么。”明湛雪雪白的表白着自己,“我那是在尽孝,为父王分忧。”

“可不是么,分忧分的二贱差点儿红了眼。”当权者,哪个不是把权利看得比命还重要,亏得明湛能毫不脸红的把“分权”说成“分忧”。当然,明湛是胜利的一方,他愿意怎么说,别人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哪有的事儿,别胡说。”明湛自是不认的,拉着阮鸿飞,再三道,“你可别当着父王的面儿乱说话啊。”

“行。”阮鸿飞痛快的应下,忽然道,“子敏快回来了。”

明湛脸色一凛,“何必非要挑这个时候?”

是啊,何必要挑这种时候?

皇室之所以至这一步,与魏子敏阮鸿飞有着脱不开的干系。阮鸿飞还好说,血海深仇并不为过。凤家兄弟对魏子敏却是有恩无过,如今魏子敏回来……

“大贱坚持要见子敏。”

明湛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啊?”人都要到了才跟他提,定不是近日的事。

“大贱不叫说。”

明湛眉毛都竖起来,“不叫说!他不叫你说你就不说!你什么时候这样听话了!他叫你去死,我看你也活的好好儿的!”竟然拿出这样拙劣的借口,明湛的火气又往上飙了三分。

阮鸿飞为难,继续忽悠明湛,“先前你对子敏那张脸喜欢的不得了,我也不大想你们见面。”

听这话,明湛心中略喜,不过,他毕竟不是好糊弄的人,“那你就该一直不说,这会儿怎么又突然对我说了。”

“唉,我没料到二贱来的这么快。”阮鸿飞叹,“大贱二贱脾性完全不同,大贱的话,还有可能帮我瞒住子敏回帝都的事。二贱,听到风声绝对会告诉你的。所以,我想着,与其叫他说,不如我来跟你说。”

明湛抿着唇角没说话。

虽是枕边人,明湛稀罕阮鸿飞稀罕的有些神魂颠倒,可明湛皆竟不是糊涂人,而且他凡事总会多思多想。

最后,明湛道,“在我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

阮鸿飞展臂揽住明湛的肩膀,叹口气,问,“那你还摆出这幅鬼样子做什么?”

“你们争来斗去的,我也跟着倒霉。”明湛道,“不论他们在想什么,只要去了云南,就是天高皇帝远了。这宫里朝中,依旧是我说了算。魏子敏与你渊源深厚,早先你危及父王与父皇的性命时,他尚且没站出来说什么,如今更不会有什么表示了,见与不见并没有什么分别。”

阮鸿飞见明湛无精打采,笑道,“怎么会没分别?子尧还在帝都,子敏只他一个弟弟,难免要牵挂的。我都在你身边,他们也不必偷偷摸摸的惹人生疑,索性大家见面把事情说开,岂不光明磊落?”

“行了,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别总闷着了。”

“不去。”明湛仰面躺榻上挺尸,“你跟相好儿的去吧。”

阮鸿飞摸着明湛的肚子笑,“我只有你这个相好儿,不跟你去跟谁去?”

“少跟我说这些好听的。”明湛恶气难出,郁在心里,别提多难过,“我什么事都不瞒着你,你不去上朝,我还特意捡了要紧的跟你说。你呢?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还拿我当白痴,说些个不着调的理由搪塞,你摸摸胸脯,可对得起我?”

“小胖……”

“少叫我,我根本不胖。”

“跟你说个秘密吧。”按着明湛软软的肚子,阮鸿飞伏下身,在明湛耳畔低声说起来。

“啥!”明湛脸色大变,嗖的弹跳起来,一颗大头正撞到阮鸿飞脸上。阮鸿飞一声闷哼,捂着半边脸直瞪明湛,“你故意的吧?”

明湛顾不得阮鸿飞的话,抬起袖子给他揉脸,一面两眼放光,贼兮兮的问,“真的?你眼见过?”

“八九不离十。”

明湛大笑两声,坐都坐不住了,搓着手在卧室里转了两圈儿,笑道,“我竟是个瞎子,在帝都住了这么久,竟然全然不觉!飞飞,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说着又是一阵咕咕唧唧的闷笑。

阮鸿飞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对着镜子一照,颧骨处好大一块乌青,顿时气道,“早跟你说?就你这藏不住三句半话儿的德行,早一点儿,我也不敢跟你说!”

“飞飞。”明湛连忙找了药膏来,亲自给阮鸿飞脸上的乌青上药,笑道,“不是故意的。我不生气了,你也别恼啊。”

阮鸿飞简直懒的与明湛计较。

中午用膳时,凤景南一看阮鸿飞脸上的伤,惊了一惊,心道,刚刚这妖孽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儿就伤了,莫不是明湛打的。

扫一眼正在慇勤给阮鸿飞布菜的明湛,莫非自打登了基,这本事见长,真把妖孽能降伏了?

直到晚上,明湛送凤景南回镇南王府,凤景南才有空闲问他阮鸿飞脸上伤的事,且教导明湛道,“男人就得拿出男人的气概与本事来,万不能被人玩弄于股掌,就是身边人,也要恩威并施,多留几个心眼儿才好。”

“您还不放心我啊。”

“那妖孽脸上是你打的。”虽疑问,却用的是肯定句。

明湛眨眨眼,没说话。凤景南只当他默认,也不问原由,便赞道,“打的好。”

“我,我可舍不得打飞飞,是不小心碰的。”明湛顶着压力说老实话。

“那以后多碰几回。”

明湛劝凤景南,“飞飞好歹是你弟弟呢,我可是你亲儿子,你就不能盼着我们点好儿?”

凤景南瞪明湛一眼,直接带人往书房去。

“什么事啊?还要在书房说?”

明湛絮絮叨叨的,关好书房门,才听凤景南道,“镇南王府帝都印鉴呢?”

“干嘛?”

“干嘛?”凤景南一挑眉毛,“你现在已经登基了,把印鉴还我。”

“那个,现在又没立世子呢。”明湛谄媚的拉凤景南坐下,给凤景南捏两下肩膀,笑着商量,“爹啊,虽说我现在登基,其实我身在昭德殿,心在您身边哪。我看,近期内您也立不了世子,再说,有我在帝都,您有什么话直接吩咐我就成了,也不必跟以前似的君君臣臣的不是……”

明湛的话还没说完,凤景南已道,“少说这些花言巧语,把印鉴给我。纵使我不立世子,镇南王府的事儿跟你也没关系。帝都与镇南王府向来互不干涉政事,咱们虽是亲父子,也公私分明些,你拿着印鉴做什么?”

“我刚登基,龙椅还没坐稳呢。”明湛一副剖心剖肺的模样,诉苦道,“您不知道,满朝文武没一个好相与的,都看我年轻,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会儿正要人帮忙的时候,除了您,我还能信谁呢?”眼瞅着凤景南皱起眉毛,明湛再添一把火,犹如被抛弃的小可怜儿,眼巴巴的只盼着凤景南心软,“爹,您可不能放下我不管哪。”

明湛一番唱作表白,想着凤景南纵是石头老心也该软上一软了,谁知凤景南的心真是比铁石硬三分,根本不吃明湛这一套,勾唇道,“少给我装蒜,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你若是连些个大臣都搞不定,干脆跟我回云南,也不必坐这皇位了!”

妈的,老子被绑架时,帝都腥风血雨,你都能过得悠悠哉,如今倒叫起苦来!凤景南斜明湛一眼,“少给装模做样,把印鉴交出来。”

“其实,我一肩担两职,继续做世子也无妨的。”

“我怕美死你。”

“哪儿能呢,我早就做熟的。”明湛拖拖拉拉的不想交权,又道,“要不,等你找到合适的人,我再交给他算了。”

初初凤景南觉着明湛是有些个爱财的毛病,不过好在心情正大光明。哪知看走了眼,如今不在其位了,还想谋其政呢,说破了嘴皮,他就是不交,把凤景南气的好歹,怒捶桌案,“你倒是给,还是不给!”

“别发火别发火。”明湛忙给凤景南顺气,好声好气的商量着,“咱们慢慢儿说。”

硬是没句准话儿。

屋里没别人儿,凤景南心头蹿火,直接按住明湛捶了一顿,明湛哭爹喊娘,凤景南问,“你是交,还是不交!”

“给,给你就是了。”明湛呜呜的哭两声,抬袖子抹着大泪珠儿,“就是我做了皇帝,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既然是你儿子,分家也要有我一份儿,现在就这么个破印鉴,还动起手来……”

“你还别跟我来这套!”凤景南指着明湛冷笑,“不想挨揍,你就赶紧给我。你一日坐着帝位,便一日不能干涉镇南王府的事!手伸太长,看不给你剁下来!”

明湛看这印鉴是保不住了,当下也不再巴结讨好凤景南,撅着嘴道,“剁吧剁吧,也叫人瞧瞧您老的威风。我现在好歹也是皇帝,还说动手就动手,叫人知道,我面子往哪儿搁!你这是恃长凌幼,恃宠而骄吧!”

“恃你个头!”凤景南半点儿不同情明湛,“你要不是死皮赖脸的想霸占着帝都权鉴,也不会挨这顿打。”

“今儿再让你稀罕一晚上,明天乖乖给我送来,不然,还有你好看!”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给凤景南做儿子!明湛气呼呼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担心什么!”凤景南道,“我与你皇伯父一道回云南,恩科前就走。你只管放开手干,你倒是跟我说说,有什么好担心的!莫非你还收拢不住这些臣子!”

明湛趁机道,“阿黎他们我用惯了,就还让他们跟着我吧。”

凤景南点了点头。

“我先前手紧,就借用了些银子。”他把帝都镇南王府的银子都弄到了内库去当私房。

“大管家已经与我说过了。”凤景南淡淡道,“既如此,日后三节两寿的,我就不往帝都送礼了,全折合到那银两里去。”

明湛噎个半死,翻着白眼道,“咱们亲父子,哪儿用得着算得这么清楚啊。”

“一个儿子三个贼,你不必跟我套近乎。”凤景南忍不住笑,“帝都这么大的基业,你还要琢磨我镇南王府这点儿东西,真亏你有这脸皮下手。”

“你的不就是我的,我怎么没脸下手了。”明湛自个儿也笑了,他向来挨几下跟玩儿似的,也没心理负担,亲昵的搂住凤景南的脖子,犹不死心的说,“爹,你真不再考虑考虑帝都权鉴的事儿。”

明湛回到昭仁宫时天已近黑,早过了晚膳时间。身为一国之君的明湛饥饿落魄的犹如难民,捧着面碗,一连吃了三碗,才在阮鸿飞的劝说下意犹未尽的放下小玉碗儿,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二贱没留饭?”倒不怪阮鸿飞吃惊,凤景南虽然对明湛向来没啥好颜色,不过却十分看重明湛。如今明湛登基,别看凤景南装的人五人六,一副清高嘴脸,其实内心不知道多得意自个儿儿子做皇帝呢。

好不容易见着了,明湛还特意送凤景南回府,怎么着也要留儿子吃顿饭说会儿话儿,拉近一下父子深情吧。

哪知,明湛饿死鬼一样的回了宫。

“别提了。”明湛一言难尽,唉声叹气。

阮鸿飞看他眼皮有些红肿,问道,“这是哭了?”

“就这么屁大点儿工夫,挨了两回揍。”明湛道,“连口饭都没吃上,就给撵出来了。要不是我跑的快,非折在父王手里不可。”继而唏嘘道,“这哪儿是爹啊,分明是我上辈子的债主啊。”

阮鸿飞问,“总得有个缘故吧?”

“他管我要镇南王府帝都权鉴了。”

“你不乐意给?”见明湛点头,阮鸿飞实在没话好说了,起身去了内室。

明湛跟进去,嘀咕道,“我就是交出去,父王现在也无人可用,还不如让我继续拿着呢,有啥事,我还能替他了了。”

阮鸿飞懒的理会明湛,明湛还追在阮鸿飞屁股后面絮叨,“飞飞,你帮我想个法子成不成啊,飞飞……”

尽管阮鸿飞十分痛恨凤家双贱,此时也不禁万分同情凤景南:这哪儿是儿子啊,纯粹是生来讨债的。

15、赐爵 …

自从明湛将镇南王府帝都行权印鉴不情不愿的交还凤景南之后,好几天都闷闷不乐,怅然若失。

凤景南不得不出言安慰道,“要是哪天退了位,你再想继续打理镇南王府的事情,这些还是你的。”反正明湛只打算做二十年皇帝,虽然凤景南十分怀疑此话真实性,不过瞧明湛这副模样,真担心他郁闷出问题来,只得说几句好听的,糊弄一下父子关系。

明湛抱怨,“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父王,莫非你还怕我对镇南王府生出异心。”

“那倒没有。”凤景南对于明湛还是比较放心的,若是明湛有自己的儿子,可能会生出异心来。如今,明湛摆明了不留后嗣的,明湛与明淇的感情向来好,自然不会做对镇南王府有危害的事情。

凤景南看明湛一眼,“人都有私心,镇南王府向来是这种规矩。保持镇南王府的独立与神秘,对帝都也有好处。我这也不是针对你,你远远的放了手,才不会有人通过你的手干涉云贵内政。”

明湛明白凤景南防的是那些朝臣,遂笑道,“那父皇去云南,岂不是个现成的大细作。”

“皇兄已经退位了。”凤景南道。

明湛摆明了不信,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事儿,朝凤景南挤眉弄眼,一脸坏笑,“那个,花开堪折直须折啊,一把年纪了,抓紧时间。”

凤景南全当明湛发神经,不予理会。

明湛自认为拿的起,放的下。

既已成事实,也就不在纠结于镇南王府的财产问题,转而关注恩科考试。

魏子敏来得很是时候。

明湛自认为对魏宁的脸很熟悉,阮鸿飞顶着那张脸把他骗的天翻地覆,可真正面对魏宁时,才发现,原来魏宁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容貌。

魏宁的皮肤偏小麦色,眉目俊秀,看向明湛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只有在偶尔微笑时,方有明湛记忆中的影像。

“魏子敏。”名子噙在唇齿之间,明湛始觉得以往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原来真的只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像。

或许少年时的魏子敏真的是温润如玉,如今看来……物非人非。

魏宁从容的行过大礼。

明湛微微一笑,回神,赐座。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回陛下,尚可。”

明湛点点头,“那就好。”

“当年的事,于你并没有太大的关联。”明湛温声道,“皇位的争夺向来是你死我活,镇南王府也一样。这是历史的必然,个人的影响力很有限。纵使没有鸿飞,早晚也是一样的结局。”

“我一直很内疚,两位表兄于魏家有大恩。”明湛向来不是按理出牌的人,魏子敏对明湛并不够了解,不过,一个皇帝,哪怕是为了收买人心,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眼睛微湿润,“我的人生需要一直在爱人与亲人之间不断的抉择,我愧对你父王与太上皇。”

“仁宗皇帝时,没有你,便没有父王与父皇二十年的江山,什么样的恩情也报答了。”明湛脸色温文,魏子敏或许辜负了凤家兄弟,不过于他有恩无过,“如今,没有你,鸿飞与我不会有今日。你对鸿飞,情深似海,令我感佩。至于几位皇兄与明义明菲、魏贵妃的事,这并不是你的错。”

“你经历过仁宗皇帝末年的储位之争,当明白皇位向来是有你无我,更怪不得谁。”明湛镇定道,“或许你会认为,若不是鸿飞的盘算,几位皇兄起码能留一位继承皇位,至少不必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轮不到我登基。”

“事实上,镇南王府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即便父王与魏妃的感情再深厚,也敌不过大势所趋。当初仁宗皇帝与方皇后也是结发夫妻,恩爱非常,可这有什么用,皇位最终落在父皇的手中。何况明礼软弱,明义自大,明廉无大志,明菲更是愚蠢,他们并不是我的对手。”明湛淡淡道,“儿女私情,于王位帝位的继承上并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再者,几位皇兄,明澜狠毒,明瑞阴险,明祥不择手段引狼入室,虽各有手腕,若无鸿飞干预,他们当中会有一位继位。”明湛道,“在帝都情势危急时,明澜明瑞都选择拉镇南王府下水,这些手段,我并不陌生。父皇与父王是同胞兄弟,兄友弟恭,方有帝都与镇南王府这二十年来的和平。我与皇兄们却并没有这样的交情,他们任谁登基,都避免不了帝都与镇南王府的摩擦。”

“大事上,我向来不做则已,做则做绝。”明湛的声音中有一种安详的笃定,“当年肃宗皇帝试图削藩,结果丢了帝位。那位镇南王并没有取而代之,若是我,必不会如此仁慈。”

“我也是凤氏子孙。”明湛浅笑,“许多年来,镇南王府与帝都的和平来自于镇南王与皇帝不相伯仲的才干与实力,当有一天,实力失衡时,必然会导致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鸿飞的报复实际上避免了将来镇南王府与帝都之间一场势必要进行的争战,让结果提前。”

“所以,我才说,你无须内疚。纵然没有你,没有鸿飞,纵然父皇能多做几年皇帝,可是在父皇百年之后,这帝位早晚也是我的囊中之物。”明湛轻声道,“相反,虽然皇兄们早逝,却因此保住了皇孙的性命。”

“多年前,因为鸿飞,先帝废戾太子,父皇登基。”

“多年后,因为鸿飞,父皇不得不壮年退位,传位于我。”

“如今,为了鸿飞,我无嗣。二十年后,必会传位于皇孙。”明湛望向魏子敏微润的眼睛,轻叹道,“一饮一啄,早已前定。这是天数,并非你之过。”

魏子敏忽而一低头,泪如雨下。

他是真的仰慕阮鸿飞,少年时的仰慕,近而不可抑制的滋生出的爱慕。魏子敏是个聪明透澈的人,当年,他并非没有机会救下阮鸿飞。可是,他的姑妈表哥与他自己、整个魏家,同样太需要这个契机。

在方皇后已经把持后宫、干预朝政、忌讳凤家兄弟的时候,这是个不可或缺的,活命的契机。

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魏子敏并不算没有良心,要命的是,他总需要在良心与形势之间做出选择。

良久,魏子敏眉梢微凝,眼睛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道,“不要辜负他。”

明湛点头。

凤景南对于魏子敏回帝都先见明湛略有不满,后来,自己一想,明湛毕竟做了皇帝,的确要凸显出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来。

凤景南也只有忍了。

并且首次觉得,儿子做了皇帝,对于老子而言,也并不是一件太让人舒服的事啊。

魏子敏被明湛说的一场痛哭,见凤家兄弟时就带了些痕迹,凤景南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微恼怒道,“也不知道那妖孽哪儿来的这样大的魅力,怎么一个个的就硬给迷的神魂颠倒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魏子敏脸上发窘,低声道,“二表哥,不关鸿飞的事。”

“叫的这样亲热做什么?”凤景南冷声道,“鸿飞鸿飞,你这样抛家舍业的去追随他,二十年也没把人弄到手,也算窝囊了!”结果儿子着了道儿!

见魏子敏垂头不语,凤景南想一想明湛追求阮鸿飞时那死缠烂打没脸没皮的劲头儿,子敏到底脸皮薄,方占了先机,最终失利。

凤景南盘算着是不是指点魏子敏一二,来挖明湛的墙角。

凤景干先笑了,温声问,“明湛还不错吧?”

魏子敏忙道,“皇上龙章凤姿,实非凡俗。”

“这帝位,朕犹豫了许多年,早在景南立世子时,朕就有立储之心,只是诸子资质相当,并无太过出众与明湛相较之人。”凤景干笑,“如今将皇位传于明湛,朕也能安心做太上皇,并不会担心继位之君不肖,辱没祖先。明湛将来必更胜于朕,青史留名。子敏,你无需有愧。”说到底还是自己儿子无能,怪不得谁。

凤景南明显不作此想,哼了一声道,“当初皇兄与我是何等信任你,你就算受到协迫,不得已,也该暗地里提醒皇兄一声,你这事办的可不地道。反过来说,你既然视你的爱情胜于一切,就该狠下心来,一心放在那妖孽身上。你这左右摇摆的毛病,我不是说过你一次两次,既不想辜负妖孽,又内疚我与皇兄先前对你的栽培,结果两头儿够不着,两面儿不是人,你这叫办的什么事儿!”

“你现在怎么着呢?”凤景南问,“是打算回来继续在朝廷任职,还是有其他想法儿?再过几日我与皇兄就回云贵,你有什么事赶紧说,以后能照应你的时候也不多了。”

魏子敏动容,道,“皇上的意思是,派臣去岛国做官。”

“我问的是你。”凤景南对魏子敏的感情很复杂,魏子敏无疑在皇位更迭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可以说,没有魏子敏与阮鸿飞这一场戏,皇位根本不可能这样顺遂的落在明湛头上。明湛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凤景南也就不大痛恨魏子敏的背叛了。再加上,他就这两个表弟,魏子尧向来花天酒地,不顶大用。如今魏子敏回来,凤景南虽恼他,到底还是多加过问一句。

魏子敏感激道,“我也愿意。”

凤景南笑了笑,玩味的问,“你是不是在那边儿有人了?”

凤景干观其颜色,也笑了,看向弟弟,“既如此,就依子敏吧。”

“什么人哪?”凤景南报怨一句,“海外岛国,能有什么名门淑媛?何况你在帝都尚有妻室儿女,你打算怎么办?算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处置吧。分清轻重主次,优柔寡断办不成事的。”

明湛先收买了魏子敏之心,又到慈宁宫太皇太后那里做人情。

太皇太后如今与明湛感情非常,好得不得了,两个儿子都靠后了。明湛每日都会去小坐一会儿,哄太皇太后开心。

太皇太后本身笑点低,常给明湛逗的乐呵呵的。正念叨着呢,明湛就去了,太皇太后对两个儿子笑,“明湛来的巧,点心刚端上来,还是热的。你们不爱吃这个,明湛喜欢。”

明湛简单的行个礼,各自尝了尝,指着其中一碟道,“这个绿豆糕味儿好,有奶味儿。”

太皇太后喜道,“里头放了牛乳蜂蜜。”

旁边儿陪伴太皇太后多年的孙嬷嬷道,“回陛下,绿豆糕是老祖宗亲自指点着奴婢做的。”

明湛笑着奉承一句,“难怪,我尝着就是比以往的味儿好。早听说皇祖母的手艺是百里挑一,教出的徒弟也比御厨强三分呢。”

太皇太后笑,“皇帝嘴甜。”

“那是,这不是刚吃了蜜么。”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

凤景南道,“就显得你贫嘴。”

凤景干笑,“亏得明湛活泼,母后这里热闹多了。”难得的是能坚持着每天过来哄老太太,这样凤家兄弟去云贵也能放心。

明湛笑悠悠地,“今天我有事要跟皇祖母商议。”

太皇太后极少得这样的看重,以往她只管在慈宁宫坐享尊荣,事情都是宫妃处置,再有前朝之事,凤景干也从不会拿来打扰她。故而,太皇太后十分大方道,“皇帝做主就是。”

明湛道,“是这样,先前父皇派承恩侯远去岛国学习,如今方回来。这一趟,承恩侯立了不少功劳,以后还多有用承恩侯之处。如今断不能不赏,我想着,不如将承恩侯的爵位往上升一升,赏公爵。”

太皇太后地位尊贵已极,珠玉宝器也见多了,极少的事能动太皇太后之心,唯一牵挂者,无过于娘家魏氏家族。

听闻明湛要升侄子公爵,太皇太后又不是有城府之人,顿时喜上眉梢,连声笑道,“都由皇帝做主,皇帝看着办吧。”

晚上,太皇太后私下对凤景干道,“以往是我偏心眼儿,对明湛不大好。如今看来,这孩子却十分孝顺,做事公允,你立他为帝也好。”

凤景干心下暗叹,明湛的手段,一环扣一环,你不服都不行。

至于凤景南,则在思量,明湛这样大方的赐爵,不知道要子敏怎样做牛做马的回报呢。

这小子可不是会吃亏的人。

必有所图!

16、成全 …

凤景干表现出了一代帝王的胸襟与气度,在见过魏子敏之后,便以龙体不适之名,与凤景南远赴云贵,调养身体,并未再迟冗拖延。

明湛与阮鸿飞率领百官一直将凤家兄弟从朱雀街一直送到朱雀门,在朱雀门外,明湛与自己俩爹颇是难舍难分,说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私房话儿。最后凤景干拉着阮鸿飞的手,一脸感叹,在群臣面前不得不口是心非道,“王弟,因朕的身子,朕与景南不得不远走云贵。明湛初初登基,朕心中委实放心不下,不得已要将请王弟留于帝都,代朕多多照顾于他。”

阮鸿飞回握凤景干的手掌,笑的那叫一个花开满园,一脸假惺惺的谦慎道,“皇兄所请,小王焉敢不从。小王对皇上之心,天地可鉴。望皇兄以身体为要,切勿牵挂帝都。”没事最好别回来。

凤景南冷声道,“时辰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吧。”真是看到妖孽这张脸就来火,听到妖孽说话就想发作!只是此时此地,凤景南如何发作的出来,只好按下脾气死忍,冷声打断阮鸿飞的话。

明湛笑着挽住凤景南的胳膊,“父王,我就是做了皇帝,也是您的儿子啊,别这样生分,你还是叫我名子吧。”

凤景南对着明湛的热脸,实在摆不出冷意,拍拍明湛的肩,“回吧。”

凤景干看向明湛,温声道,“太皇太后就交给你了,理政时注意身体,有事给我写信。”

“嗯,父皇放心吧。”

留明湛与阮鸿飞在帝都,凤景干焉能放心?

不放心又能如何?

凤景干笑了笑,“回去吧。”

明湛与凤景干感情自始至终都非常融洽,以至于明湛觉得很遗憾——凤景干与阮鸿飞是绝对不能共存之事。

阮鸿飞回去就命内务府着手更换昭仁宫正殿的布置,明湛道,“还是留着吧,什么时候父皇肯定要回来的。”这回来一瞧,自个儿没住的地方了,岂不伤怀?

“昭德殿的龙椅,你要不要一并给他留着?”阮鸿飞笑了笑,转头命子墨将一对精致至极的白玉瓶搁博古架儿上。

明湛凑上前摸了两把,入手即冰且润,赞道,“真是好东西,值不少银子吧。”

阮鸿飞不理会明湛,自去书架前随手抽了本书来,见明湛将一对瓶子抱怀里摩挲个没完,便道,“手放稳了,嗑着碰着可是要赔的。”

“那啥,飞飞,别忙着布置这个了,咱们过几天就去行宫住。”明湛将宝贝瓶子放回原位,拉着阮鸿飞的手,笑嘻嘻地,“咱们下午去杏花园玩儿吧?住些时日。”

“你得闲?”

明湛得意的挤眉弄眼,“父皇又不在,谁还比我大?此时不逍遥,更待何时?我叫何玉去说一声,叫大臣们去杏花别院去早朝。去吧去吧。”

“皇上说了算。”

“我去跟母亲说一声。”

卫太后自从入主寿安宫,诸事无一不顺。

虽然明湛将内务府的产业交予卫太后打理,诸臣心里难免有些嘀咕,到底没把反对意见说到明面儿上来。毕竟内务府是皇室的私产,纵然皇家无私事,也不会希望臣子们的手伸的太长。

不过,让卫太后声望渐增的却是善仁堂医馆一事。

善仁堂医馆原本只是明湛与卫太后母子联手逼迫百官让步,进而促使卫太后入主寿安宫的一步妙棋。

如今卫太后早已入主寿安宫,这步棋的已经起到了自己的妙用。换言之,他最大的功能性已经结束了。可任谁都没料到,卫太后如此看重善仁堂一事。

孙神医本就是放达的脾性,如今二次入太医院为官,起因是被明湛一张大嘴忽悠来的。尽管明湛说的天花乱坠,可事实上,明湛自带着孙神医回帝都,便一直忙与国事,并没有多少精力投入到医疗改革上。这并非他不愿,实在是帝都的银钱太过紧巴,明湛百事缠身,一直也腾不出手儿来。

如今后宫人口有限,卫太后闲了总要找事打发时间,善仁堂的事既然开了头儿,她便用心经营,一来二去的,倒与孙神医成了莫逆之交。

明湛到寿安宫时,卫太后正与孙神医说起善仁堂加派医士坐堂的事。见到明湛,卫太后笑,“刚送了上皇与你父王回来么?”

凤景南自来帝都,与卫太后见面的时候并不多,这次凤景南回云南,卫太后并没有出城相送。

“嗯。”明湛坐在卫太后宝座一侧,摆摆手免了孙神医的礼,不解的问,“老孙,你来给母亲请平安脉吗?”

孙神医道,“是善仁堂就诊的病人一直很多,坐堂的大夫不够,臣来与太后商议,是不是加派太医。”

太医院的太医除了正三品的院判,亦有各种低品阶轮值的太医,更有诸多打下手混资历的无品助理医士。

故此,善仁堂虽然生意火热,也不必担心无医士可派。

明湛点了点头,问道,“母亲,收支还能维系吗?”孙神医一看就不是打理庶务的料儿,反之,卫太后理事向来是一把好手。故此,明湛直接回了卫太后。

卫太后笑,“尚可。”

“那就好。”明湛笑问,“老孙,你那医书写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写完,与我说一声,我叫礼部付梓印刷。”

饶是孙神医素来只沉迷医道,此时听了明湛的话,脸上也有三分喜色,谦道,“只写了三成不到,尚有许多欠缺之处。”

“还有一事,我想整理藏书楼里的藏书,在帝都建一座图书馆,以后人们可以去借书看,没钱的读书人就可以省下不少买书的银子。”明湛道,“藏书楼里有一部分是医学方面的书,并且有许多古本珍藏。这部分藏书需要先抄一遍,再按抄本刊印,我想着,要找个懂医的妥帖的人来做。老孙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给我?”

孙神医精神大振,不说别人,他眼馋皇家藏书久矣,马上道,“我,臣,臣想一想,李太医杨太医陆太医林太医俱是医德皆备之人,其余……”

孙神医一口气念叨了数十人名,明湛耐心听了,笑道,“如此,这事就麻烦老孙了,你拟个折子,将名单给我。”

孙神医得了新差事,便告退回去拟奏章了。

明湛转而与母亲说起去杏花别院小住之事,“这会儿杏花开的正好呢,上次我跟飞飞去过了,里头的房子也够住,母亲也出去散散心。”

“上皇前脚走,你就这样。”卫太后笑道,“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就轮到我当家了。”明湛嘀咕道,“总得叫他们习惯我的生活方式,若是做了皇帝便要成日闷在这皇城中,也当真是无趣的很。”

卫太后欣然一笑,“好啊,我正想出去看看。若有空闲,能去善仁堂去瞧瞧更好了。”

“到时我陪母亲微服过去。”卫太后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明湛自然要表表孝心。

“还有一事。”对着儿子说话的顺畅,哪怕强悍如卫太后都要赞一声舒服,卫太后笑,“记得你以前说过帐目公开的事,善仁堂是筹银所建,人家出了银子,可这银子花销在哪儿,自然要让人家明白。不然,还不得以为我私吞了去。”

“我是这样想的,一月一公开,就命人写了帐目细则,你用过印,然后张帖在帝都城内。有心人,自然会去看的。”卫太后问,“明湛,你觉得如何?”

明湛笑,“母亲用印便可,善仁堂自始至终都是母亲在操持。”

卫太后却有些犹豫。

她并非迟钝的人,相反,对许多事情,她的敏锐性更胜常人。明湛自来就喜欢拿了外头的事与她商议,当然,先前明湛手上人有限,给儿子当参谋,帮儿子稳固地位,这几乎是一个母亲的本能。何况,卫太后与明湛的感情向来非常融洽。

可是,自明湛登基,朝中百官可用,明湛依旧会有意的将前朝之事透露于她知道。如今善仁堂虽只是一个小小药堂,于皇室诸多产业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以卫太后的卓绝目光来看,善仁堂大有可为之处。

明湛初初为帝,卫太后提议帐目公开,然后明湛行印,此事自然就可以算到明湛头上,故而,卫太后此议,完全是为了帮儿子收买人心。可如今,明湛显然是要将善仁堂归结到卫太后手中,此时,饶是以卫太后之精明能干,一时也忘了该如何反应。

相较于其他人,卫太后更了解自己的儿子。明湛,可不是糊涂的人哪。

明湛的声音和悦动听,他笑道,“母亲,您还这样年轻,又有这样的本事,出来做些事也没什么不好。”

儿子一番好意,卫太后却叹道,“因权位,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的事数不胜数。我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凡事退一步,方有余地。”倒不是卫太后悚人听闻,实在是这种事在皇室屡见不鲜。她看得多了,也看够了。

自来,共患难易,共富贵难。卫太后自然相信儿子的孝心,否则以明湛的精明,怎会将大好机会相让?

只是,太多的人对自己心存疑虑,饶是卫太后也没有自信到母子之情经得起有心人几十年锲而不舍的挑拨。曾子何人,尚有三人成虎之谤,卫太后只有这一个儿子,不得不多虑!

“母亲。”明湛斟酌半晌,方搔一搔头,认真道,“其实,我对于女人真没太大的偏见。世上自来就不乏出色能干的女人,比大多数男人都强三分。母亲是一国之母,太后的身份本身就带有政治上的责任。母亲,您一不会女红,二不懂烹调,既然擅理庶物,干脆就做些擅长的事。至于权位的事,您就我这一个儿子,我又没后,也没兄弟什么的,您总不会想着夺了我的位子,传给堂侄孙吧。”

这是很现实的事,为何大臣们不乐意卫太后入主寿安宫呢?一方面当然有当年方皇后的事令一二老臣心有余悸;另一方面,虽然明湛登基,不过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奉凤景干一支为皇室正统。明湛这个皇帝,是说了只做二十年,而且不留后嗣的。其实大臣们在内心更加希望,明湛做完皇帝便滚蛋,从此依旧是皇家嫡系的凤家天下。所以,镇南王府来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一家子依旧窝在云贵,这就完美了。

尽管这种想法非常卑鄙,也没哪个敢拿出来正正经经的说,不过,明湛也能猜的到。

为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明湛也会觉得,一群名义上自己的属下,天天盘算着若干年后别人做皇帝如何如何,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太好受。

明湛握住母亲的手,缓慢而坚定道,“母亲,我是皇帝,天下的权利都是我的,我愿意与母亲共享。”在他的人生中,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无条件的给予他支持与帮助的人只有卫太后。明湛对于自己母亲的信任胜于任何人,如今他皇权在手,赏赐宗室皇亲、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那些曾与他并肩战斗过的人都加官进爵,既富且贵。可是,对于卫太后,她一生富贵无缺,虽然太后的尊贵远胜于王妃,不过,这个位子的危险与莫测即便是明湛也无法预计的。

卫太后既然来了,明湛就要保证自己母亲后半生的安全。

靠人不如靠己。

如今明湛是卫太后亲子,自然尊贵已极,可日后明湛退位远走,卫太后要如何保有尊严?后世之君是有自己的亲母妻族的,介时,卫太后如何自处?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孝义名份之上,不如直接赋予母亲无可动摇的威望。

此事,明湛早与阮鸿飞商量过,阮鸿飞亦道,“权利,是最坚不可摧的保障。”

明湛方下此决心。

卫太后幼年进宫,由当年的方皇后手把手的带大,耳濡目染俱是机谋算计权利更迭之事,并且终其一生,不得不浸淫于此。

或许在许多人看来,这样战战兢兢筹谋算计的日子有何意趣,哪里及得上相夫教子,安然随时。

明湛认为,做此想法的都是在放屁。

莫非相夫教子就不需要筹谋算计了?富贵人家,一屋子小妾老婆们,哪个是省心省事的?贫家寒门,温饱尚且不能,更需为一日三餐奔波劳苦。

天底下,哪里来的富贵闲人?

当年服侍过方皇后的温公公常道,方皇后当年对于卫太后的宠爱,犹胜敬敏大长公主三分。

甚至明湛会觉得,如今母亲与戾太子年纪相当,或许方皇后会倾向于与永宁侯府的联姻;抑或卫太后原本就是方皇后亲自培养的一枚政治棋子,只是世事发展并不如方皇后所预料……

但总之,卫太后走到了现在。

或许是人事,或许是天意,明湛做了皇帝。

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成全自己的母亲。

卫太后反握住明湛的手,拍了拍,一双清冽的眼睛空旷幽远,那一笑中,似有无数风流跌宕,卫太后笑,“明湛,我此生最成功之事,就是有个好儿子。”

听此赞美,明湛恬不知耻的照单全收,望着母亲的笑□,有些晕头道,“虽说是大实话,母亲也不要说出来嘛,您说是叫我谦虚一下,还是不谦虚呢。”

卫太后给明湛逗乐,点头道,“既然是大实话,何用谦虚?”笑叹一声,“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一直希望能真正做一些事,像善仁堂这样的事。”而不是整日呆在后院,看着一堆女人鸡飞狗跳。

卫太后并不是要篡权夺政,她也只是想一展此生所学。

母子二人交了心,有了默契,正是其乐融融之时,却有诸多人,秉承着“天子无私事”的原则,十分光棍儿的想要文死谏了。

明湛更加光棍儿道,“我劝你过几日再撞墙上吊血染金殿啥的,马上春闱,待朕有了人接你班,随你怎么死!”

明湛这人天生会装,虽然小时候有些许凶残名声,不过随着年龄渐长,做了太子当了皇帝,就改了一幅文雅腔,有事儿没事儿的装有文化。许久不曾露出恶霸嘴脸,此时乍一眦牙,倒叫一帮子大臣目瞪口呆,忘记了该如何反应!甚至有些真打算撞头的,被明湛这样点破,一时之间失了主意,不知是该撞还是不该撞了!

17、换人 …

说来话来。

明湛也不是随便就对着朝臣放狠话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事要从明湛搬到杏花别院说,明湛是个急脾气,说搬就搬,不带拖拉的。宫里两尊大神,一个卫太后那是明湛的亲妈,一个魏太皇太后早被明湛忽悠的不分东南西北,故此,明湛一撺掇搬别院的事儿,俩人都没意见。

等朝臣反应过来,明湛已经带着老娘老祖母到了杏花别院,悠悠哉的挽着小飞飞的手在杏花林中你侬我侬的散步了。

凤景干不是喜欢到处乱搬家旅行的人,顶多是到行宫住几个月,明湛却是两样性情,早就曾帝都城乱逛跟无数熟人走个对面,其行止完全不符合一个帝王高贵神秘的作派。

大臣们早憋了一口气,准备要上书谏言了。如今太上皇刚一走,满朝廷里大半人都在怀念远去的太上皇,皇帝就要做怪,敲锣打鼓的搬别院。

大臣们都认为,这日子,简直是没法儿过了!

一大早上就寻明湛的晦气,拐弯抹脚的说明湛不遵礼法不成体统,明湛亲爹的气都不受,何况这些满脸褶子的老土豆儿!当下唇枪舌剑一通臭骂,也不再装模作样的自称“朕”了,直接用了俗称“老子”,一挽绣着飞龙的袖子,讥诮道,“不过是带着亲娘亲奶奶搬个家,就是寻常人家,也有住别院的时候,不然,你们一个个的修什么庄园别墅!老子就搬别院了,怎么着?啊?你们是不是要拿跟绳子把老子捆起来拴在昭德宫,啊?”

“一个个的,以为老子脾气好,就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是吧?”明湛完全土匪作派,把一帮子找他麻烦的大臣损的直想撞墙去死。明湛自然也有自己的亲信,那谏言的老头儿作势一撞墙,就不知谁斜里伸出一脚,把人绊个狗吃屎。

明湛一见,呵,讲理讲不过老子,就要寻死觅活啦!又是一通狠话劈头盖脸的抽在谏官脸上,满朝人完全给明湛活土匪的作派吓着了。

明湛自己也气得不行,下了朝一路骂骂咧咧回房,“妈的,就是欺负老子年轻,一群混蛋,不把老子放眼里……”

“这是怎么了?”阮鸿飞见明湛撅着嘴,气哄哄的跟头被斗的牛似的,温声问了一句。

明湛顿时打开话匣子,满肚子抱怨不满,一口气劈里啪啦说了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的灌了半壶温茶,摔摔打打的骂何玉,“茶里放点儿蜂蜜,不知道老子上火呢。”

何玉倒是不怕明湛发火儿,唯唯诺诺的应了,见阮鸿飞一个眼色,便轻手轻脚的下去躲骂了。阮鸿飞笑,“别气了,饿不饿,要不要用早膳?”

“早饿了,你也不问我一声。”明湛哼唧着,“别人欺负我,你也不体贴,这日子过的……真他娘的苦B。”

阮鸿飞半点儿不同情明湛,“早提醒过你,大贱刚走,你就跟个蚂蚱似的蹦哒个没完,这会儿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行了,你都把人骂的去撞墙了,还想怎样?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真把人给骂死了,你名声可就臭了!”

“已经臭了。”明湛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挑了一筷子凉拌藕片,“估计他们这时候都要想着去把父皇追回来呢。”

其实,大家纵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很明显,太上皇老人家去了云贵,那是人家镇南王府的地盘儿。明湛这杂牌子既然能做皇帝,后台就不是一般的硬。

更何况,明湛也不是没手段的人,收拾起人来那叫一个稳准狠。

于是,明湛颇是不满的问前来打探他口风的徐三,“是不是你们觉得我好欺负啊?”徐三险些跌到地上去,他十分无奈且小声道,“陛下,谁敢欺负您哪?”明明是您在欺负人哪。

“不敢!”明湛眉毛一竖,对着徐三道,“少跟我说这些好听的!就拿你来说吧!你是谁啊?先前是太子太傅,如今我登基了,你就是帝师。咱俩什么关系,啊!你就看着那老头子突突突的说我个没完,也不出来维护一下我的脸面!你对得起我的!”

徐三本来想着劝明湛几句,结果明湛劈头一番埋怨,徐三干笑几声,“陛下,太上皇刚走,您想搬家,这其实没啥。陛下,臣等是担心,这别院即便想来住一住,也得待内务府收拾好了,禁军做好防卫才好搬。您这么说来就来的,安全上就让臣等担心的不行。”

“行啦,你怎么知道我没做好防卫,我不比你怕死。”明湛根本不领情,防卫什么的,有飞飞在,怎么可能有问题!

徐三实在有些吃不住明湛的大实话,什么叫“我不比你怕死!”,天哪,身为皇帝,怎么能毫不羞愧的说出怕死的话来!看明湛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徐三恨不能替他脸红一下,提醒道,“陛下,您得自称朕。”

“你们没一个把我当皇上,我自称朕有个屁用!”

徐三顿时坐不住了,扑通给明湛跪下,急急表白,“臣等万死!”您是想逼死我吧,您一定是想逼死我啊!

“看吧看吧。好不好儿的就来这套,一跪二哭三撞墙。”明湛撇撇嘴,“有话就不能好生坐着椅子说,难道我是暴君,好不好的跪个啥?”

此刻,徐三真想去撞墙,尽管明湛身份高贵,也让徐三脑海中不由浮出一个大不敬的词:刁恶。

“臣并不敢有大不敬的想法。”摁下大不敬之意,徐三先得应对明湛那句“没反他当皇上”的话儿。继续恳切道,“臣一直将陛下视为百年难遇之明君,一心想追随陛下开创盛世。”

“哦。”明湛摆摆手道,“那就更该起来了,你扑通一跪,我还以为你给我说中心思,心虚了呢。”

徐三刚起了一半的膝盖一哆嗦,险些又跪回去。不过他觉得自己万一跪回去,明湛若是飞来一句“瞧,被我说中了吧。果然心虚。”之类的话,徐三可就真要去撞墙吐血了。

饶是以徐三的本事,面对明湛的刁恶都有些力不从心,只得笑呵呵的说一句,“陛下真会开玩笑。”

明湛两条腿乱晃,一会儿又收回榻上,改为盘坐,喝口茶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你们这样难伺候,真是愁死个人啦。”

陛下,您这话是反着说的吧?

徐三默默吐槽一句,厚着脸皮道,“陛下折煞臣了。臣伺候陛下犹恐不合陛下之意,断不敢有丝毫轻忽之心。”

“那你们怎么对我总是不满意,这么多意见哪?”明湛掰着手指问,“我是大兴土木广建宫院?还是沉缅酒色不务朝政了?”

“这从何说起啊,陛下。”如今,徐三真后悔自个儿腿贱,跑来劝慰明湛。明湛这心理素质,明显他该去探望那个被明湛骂的狗血淋头还不能撞墙的右都御史李评大人。

说起来也是右都御史李评大人倒霉,这位老大人年纪比他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王大人还要虚长几岁,自从上次王大人不顾明湛脸色,当廷朗诵明湛的情书之后,王大人铁面无畏的名声就响遍了帝都大地。让李评大人好生欣羡。

御史是个特殊的行业,以得罪人出名儿。

如果想出大名儿,就得得罪个最大的人物儿——金光闪闪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很明显,李评想COPY王大人的成功之路。

而且他做了很充分的调查比较,首先,是明湛的性格,虽然明湛脾气不大好,不过对臣子们向来客气,就是王大人那样落明湛面子,明湛事后也没怎么着,还一口一个老王的,亲密的不得了,显然并不将前事放在心上。故而,王大人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君恩,惹得一帮子人摩刀霍霍的准备再向皇帝发炮,好得个无畏无私无惧的铁面御史的名头儿啥的。李评大人就是其中一个。

其次,李大人特意挑这个时机也是有讲究的,太上皇刚走,明湛甫登基,也不大可能发作他。

何况,李大人认为自己所论之事有理有据,明显皇帝理亏,即便被明湛发作,他也能混个好声名。

于是,几番决心之后,李大人在早朝时狠狠奏了明湛一本。先说为君之道一二三,再说明湛搬家不合理,最后关于明君与昏君的区别,足足唾沫横飞的说了小半个时辰,奏章有砖头厚度。

明湛当场没从龙椅上蹿下去打李大人个半死,一是顾忌身份,二是李大人实在不年轻了,面对一个能当他爷爷的人,明湛下不了黑手。最后只得一通臭骂了事,内心无比黑暗的想:最好自己去上吊。

徐三在明湛还没有消气的时候过来面君,绝对是赶上了顿热乎儿的,明湛把心里余下的气一股恼儿全发徐三身上了,等徐三险些脑中风告退时,明湛已经完全恢复了,嘻嘻哈哈的赏了徐三两篓活鱼,感动道,“还是老师你惦记着朕,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朕的心事,谁又能知道呢?”

明湛一脸忧国忧民,对徐三道,“老师你日日为国为民的劳累,朕赏你金银怕更招人嫉你妒你,这是两篓子鲜鱼,别院里小池塘里养的,老师带回去,若是吃的合口儿,尽管跟朕说,朕再命人给老师送好的。”

若往日听到这等贴心话,徐三得感动的飙出泪来,今日今时,徐三忍着吐血道,“谢陛下赏。”您老怎么忽地又正常了呢?

“此皆臣等份内之事,陛下宽宏,是臣等的福份。”

明湛喜的一握徐三的手,恳切道,“老师与朕想到一处儿去了。”可不是么,像他这样宽宏大量的皇帝,哪儿有啊!竟碰到这样一群不惜福不识好歹的大臣。

徐三唇角抽了又抽,硬是给明湛噎的一天没吃饭。至于明湛赏的鱼,徐三从此就落下了个毛病,不论清蒸红烧还是油炸平煎,他一见就饱。

一江南人,自此再闻不得鱼腥。

至于,李评李大人。

一番算计,既没得了铁面名声,更招了明湛厌恶,心灰之下恨不能去死。可实际上,他真不敢死。

一则怕死。

二则,明湛放了狠话,要死请早。可越这样,李评大人真有点儿不敢死了。一个皇帝,他真的撸了袖子不打算讲理,李评自个儿死好死,可他上有老娘下有妻儿,他一死,明湛名声必臭,皇帝迁怒起来,那后果真有点儿难以想像。

故此,李大人没死。

不过,为了颜面,他请了病假,打算徐徐图之。

明湛第二日就收到了李评大人的请假折子,叹一声,“也不知李大人是真的病了呢?还是跟朕唱对台呢?”

“唉,你们一个个的身娇体贵,朕说他三两句这就跟朕罢工呢?想昨儿个,朕险些给你们气的厥过去,吃了两幅清心降火汤才没死,今天一大早还要做牛做马的来早朝。”明湛一咏三叹,“瞧瞧李大人,多么逍遥,跟李大人一比,朕这哪儿是皇帝啊,纯粹受气包儿?”

左都御史王大人不得不站出来为手下人说句话,“陛下,李大人万不敢有此心的,定是真的病了。”

其实叫王大人说,李大人这事儿干的真不怎么地道,明湛是皇上呢。在王大人这位超级老御史的眼里,明湛还真不错,年纪比他孙子还小,做起皇帝来却有模有样。尤其明湛对人随和,没架子,王大人虽铁面无私些,在内心深处也挺窃喜于皇帝陛下对他的亲近。

这次,明湛就搬了个家,从宫里搬到别院来住。

真不算个事儿,你就是说,点一点也就罢了。结果,李大人拿出来大作文章,明湛翻起脸来绝对是六亲不认。坊间传说,这位皇帝陛下在少年时期一时恼怒还曾经差点儿挠花镇南王殿下的脸,那是亲爹呢。

李大人与皇帝陛下没啥过命的交情,又撞枪口。王大人为了挽救御史们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得不替李大人辩白一句。不过,怕没啥大用是真的。

“行了,朕知道,他就是有什么心,也不敢当着朕的面儿跟朕说呢。”明湛的眼睛落在王大人身上,牵起唇角,闲闲道,“既然李大人身子不好,老王,你推荐两个可用的人,让他们代替李大人的位子吧。内务府备些药材,给李大人送去,叫他慢慢养身子罢。”

别看李大人说死不死,明湛说换人,定能换人。

明湛早上把找他麻烦的老家伙换了,格外高兴。

下了朝,遛遛达达的对何玉说,“小玉啊,今天天气可真不错啊。”

“陛下圣明,眼瞅着就要下雨了。”已经入夏,天有些闷,有些暴雨的苗头儿,何玉笑,“陛下您快两步儿,一会儿雨来了,虽说奴才带了伞,若打湿了龙袍也是奴才的罪过呢。”

明湛笑,“再催你就背我走。”

何玉祭出终极武器,三步并两步蹿到明湛耳边儿,悄声道,“承恩公去找杜若王说话儿了。”

明湛险些给绊个趔趄,也不用人催,凌波微步,急吼吼跑回去捉奸。

18、心术 …

事实上,明湛心里也清楚,魏子敏追求了二十年也没把阮鸿飞追到手,基本上这辈子没戏。

不过,明湛就是这种小心眼儿的人,他坚决杜绝阮鸿飞一切出轨的可能。他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如今又做了皇帝,若是被人给戴了绿帽子,自己就该去跳河直接变个大王八,这辈子都不用再当人!

蹑手蹑脚的回了院子,明湛摆摆手,不命人通报。

摇光却已先一步迎出门,笑着行一礼,“陛下,您下朝了啊。”

咳一声,明湛马上正容挺身,摆出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我与小光心有灵犀啊,不见你家先生来迎我,你倒是特意出来了?”

“承恩公大人来了。先生在里头听到陛下的脚步声,特命属下出来迎接陛下的。”

竟然忘了人家懂武功的事儿,耳聪目明的,给明湛的捉奸大业带来了难经逾越的艰险繁难。

明湛郁卒,抬脚进门。

进门就听到阮鸿飞洒脱的笑声,明湛心里嘀咕,靠,见着小情就这幅狗德行,真叫朕看不上啊。

“下朝啦。”阮鸿飞笑着唤了一声,坐在榻上没动。

魏宁起身见了礼,明湛摆摆手,“子敏坐吧。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事?”没事儿,大早上的来找别人老婆,哼,居心不良啊!挖墙角挖到皇帝头上,活够了吧?明湛心里盘算,思量着魏子敏的来意。

“是这样,上次陛下说的,命臣去岛国长驻为使臣的事,正好天枢过来,说那边儿的大使馆已经建好,可以过去了。”魏宁温雅一笑,似明白明湛心中所虑,恭恭敬敬的递了盏茶予明湛,“臣想着,近期就过去。不知其他使馆里的人手儿官员,陛下可挑好了?”

“除了要跟过去的百名侍卫,朕想着恩科结束后,擢选几个进士一道过去,也看一看海外岛国风情。新进士,开始顶不得什么大用,另外,你在朝中挑几名吧,关键是你自己用着顺手儿。”

明湛有自己的手段,如今越发圆融,从选使官一事便能看出一二。

魏宁会心一笑,“是,臣拟了折子呈交陛下。”

“你怎么没去上朝啊。”明湛叹道,“一个个的翘班,扣你俸禄又担心你没面子。”

魏宁不解,“是陛下给臣的假期哪。”再一寻思,“莫不是李御史没上朝?”

“唉,也不晓得怎么就病了。”明湛剖心剖肺的对魏宁诉苦道,“朕十分担心哪,你说这万一李大人有个不好,岂不要算在朕的头上吗?”

魏宁对明湛不大了解,但也并非一无所知,干笑两声,真不好落井下石。瞧陛下的模样,是不想给李大人留退路了啊。

阮鸿飞一瞧明湛那笑中藏着三分坏水儿,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便道,“你要不要先去换衣裳,该用早膳了。难得子敏来,我命厨下做了子敏喜欢的饭菜。”

明湛开始手心儿发痒,这是只见新人笑啦!话说,魏子敏也算不得新人吧!明湛有明湛的心眼儿,他眼珠子一转,笑问,“怎么天枢没一道儿来啊?朕跟他一见如故啊。”

“天枢昨天晚上才到,赶路有些急了,身子不大好,养着呢。”阮鸿飞代为回答。

明湛挑一挑淡淡的小眉毛,笑一声,“什么时候我去瞧瞧他,唉呀,我跟天枢真有说不出的投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着去了里间换衣裳。

魏宁颇是不安,很有些担心明湛移情天枢的意思,在他看来,明湛的确有些贪人好看的毛病。

虽然天枢与阮鸿飞比是差了些,可也眉眼俊秀,上等容止。

这,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啥意思啊?

阮鸿飞也不好跟魏宁说,明湛没读几本书,学问上不大有,其实明小胖绝不可能有别的意思。这胖子天天贼心烂肠的琢磨着如何反攻呢,再者以胖子的行事准则,偷人的代价太高,以胖子这浑身的懒肉懒筋,干这事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别提竟在他面前大咧咧的说出来。不定要发什么坏水儿呢。

只是阮鸿飞并不愿意明湛将坏水儿发到魏宁与天枢身上,接着吩咐何玉去传膳。

明湛穿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衣,有些紧绷绷,在里面小声抱怨,“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做衣裳的,莫不是没量过小爷的身量?还是内务府面料不够用?算了,另拿件旧的来,这个哪里喘得上气啊。”简直能把人勒个半死!本来想着在魏宁面前换了锦绣新衣来吸引阮鸿飞眼球儿的。

明湛声音不大,阮鸿飞在外间儿却听的清楚,笑道,“这个月起码胖了三斤,上回你骂人家衣裳做的肥了显不出你的玉树临风,这次可着尺寸做,谁能料到你肥了呢?穿不下就穿不下,天天倒饬什么呢?随便找件宽敞的换了,快出来出吃饭。子敏早明花有主了,你再照镜子他也瞧不上你。”明湛从不喜欢穿新衣,内务府新鲜衣裳送来,总要叫人洗几水再穿,说这样软乎。如今已是四月末,新衣向来是月初奉上,五月新衣尚未得,且这个月明湛没少胖,衣裳又是严丝可缝的比着明湛的身量做的,没个不小的道理。

明湛死不承认自己发福的事儿,换好常服从里间出来,硬是拉着魏宁问,“子敏,你说说,我胖了吗我胖了吗?”

“子敏才回来几日,要是他都能看出你胖,你得胖成什么样儿啊,那还有法儿看嘛。”

说到此事,阮鸿飞也觉得怪。别人越是忙碌,就会憔悴瘦削,脸色不好,气血不调之类的。轮到明小胖这儿,越忙肉长的越快。

究其因由,不过是明湛太擅保养。只要稍一忙碌,不必别人提醒惦记,他自己就会找来太医院的太医开出药膳,还要求御膳房大厨炖的色香味儿俱全,万不能有药渣子的苦味儿啥的,就怕万一忙起来把自个儿累坏。

待凤景干完全放权之后,明湛的确是忙的很,可再忙,由于明湛注重滋养休息,肉是蹭蹭的往上长,不胖都难。

明湛瞪了拆台的家伙一眼,对魏宁睁眼说瞎话道,“阿宁,现在忙的很,把我脸都急肿了,瞧着像是胖了似的,其实根本没胖。”

阮鸿飞眼中寒芒一闪,扫一眼明湛水嫩嫩粉嘟嘟的脸蛋儿,真难为你好意思把这珠圆玉润的好脸色说成是肿出来的,牵起笑来拉明湛坐下,阮鸿飞刺明湛一句,“那一会儿我给你配幅药消消肿。”

“好啊。”明湛向来把瞎话当真话说,他应起来半点儿不脸红。

阮鸿飞揶揄一句,“难得肿出了双下巴。”

明湛拿起裹在绢丝帕里的银筷,忧愁道,“谁说不是呢,竟是整张脸都肿了。飞飞,我这不是得了绝症吧。”一筷子红烧肉下去,放阮鸿飞碗里,阮鸿飞瞅着红腻腻的肉片,眉毛一挑,给明湛搁回碗里,体贴的说,“你既然身虚体弱,就多补补。”死胖子,只嫌胖的少,还吃肉呢。

明湛一脸为难,叹道,“我向来喜食清淡,可有什么办法呢,身子要紧。只得把肉当药吃了。”搭拉着嘴角,不情不愿意怕搁嘴里,扒两口饭,偷笑着吃了。

阮鸿飞实在不喜欢油腻,给明湛夹了一筷子小青菜,明湛面儿上欢喜内里堵心的对魏宁道,“瞧,飞飞最了解我的口味儿。”反手给阮鸿飞一筷子红烧鱼。

阮鸿飞不得不给明湛还回去,温声道,“你尝尝,今天这鱼烧的不错。即便不喜鱼腥,也多少吃两口儿。”

明湛愁眉苦脸,“只得依你了。”裹着青菜,把鱼吃了。

一顿饭,就被明湛口是心非的吃完。

魏宁再次甘拜下风,他第一次觉得,阮鸿飞不喜欢他,完全不是他的错。实在是,他再也料不到阮鸿飞喜欢的是明湛这样厚脸皮死别扭的人类。

明湛的本事,他就是想学,也学不会。就拿把脸胖说成脸肿这档子事儿吧,魏宁就开不了口,要换了他,还不得羞愧的钻地缝子里去。人家明湛就脸不红气不喘心不慌的,硬说自己是脸肿。

肿,肿的白里透红呢,跟熟透的水蜜桃儿似的。

魏宁哭笑不得的用了一餐御膳,便识趣的告退了。

魏宁刚走,明湛就翘起嘴巴,不悦的问,“当着魏子敏,你干嘛老落我面子啊?我就胖了,怎么啦?你前儿不是还夸我胖点儿好嘛,今儿又嫌弃我。我就去上个早朝,你就跟人勾搭上了,你对得起我的?”

阮鸿飞狐狸眼一弯,乐了。伸手将明湛拉近,一手揽着明湛的肩,一手去摸人家的小圆下巴,心情无端飞扬,笑道,“你这是哪里来的歪话,我若对子敏有意,早就成了,还能轮得到你。”

明湛不依不挠,“那你也不该在魏子敏面前落我面子。”

“我说你怎么忽然冒了傻气呢,合着是吃醋了啊。”阮鸿飞得承认,他就格外喜欢看明小胖一张醋脸。

明湛两只眼睛往上斜翻白,飞了阮鸿飞一对白眼球儿,“我可听说了,在外头,不守妇道偷人什么的,可是要绑成棕子沉塘的。”

“别胡说八道,你把李评给罢官了?”阮鸿飞问明湛正经事。

明湛改走委婉风,细声细气,慢调斯理地“不是,李御史身子不适请了病假,他那摊事儿总不能没人接手,我派了人顶了他的位子,又赏了他药材,让他好生养病。反正他年纪也不轻了。”最好能回老家养。

阮鸿飞道,“李评是李平舟的妹夫,下去也好。如今李平舟为相,你若是想用李平舟,就不要再让李评上台。李平舟三朝元老,与林永裳也有座师之名。林永裳主持你登基后的首次恩科,定会威望大增,何况先时林永裳出身平平,得罪了不少人,却能平步青云,这里头有他的才干,有大贱相护,更有李平舟的功劳。”

“我本来也想用林永裳的,这是个能人。”

“用,要怎么用?”阮鸿飞身子斜倚着榻上迎枕,温言含笑,“你把李评拿下去,这步是对的。李平舟一日为相,李家其他人,不能任三品之上朝官。李平舟原就是三朝老臣,威望够了,人脉有了……我原以为你会让徐三做主考官,谁知道你怎么点的林永裳?”

明湛道,“徐相早就是我的先生,他要当主考官,岂不是让这些进士与我同辈了。”

“少跟我说这些鬼话,你跟我也不同辈,还乱伦呢,怎么也不见你消停会儿。”阮鸿飞嗔明湛一眼,小胖可不是个拘泥的人,阮鸿飞叹道,“李平舟素来忠心,只是朝中断没有一相独大的事儿,徐三是大贱留给你的人。你点徐三为主考,他虽为副相,却先有帝师头衔儿,再为一任座师,在朝中立马能与李平舟抗衡。大贱帝王心术,谁想你根本不领情。”

“啊?”明湛抓抓脸,“我根本没想到这儿啊。我就是觉着徐三太过圆滑,这我刚登基就让他主持恩科,怕他不感激我。你们不是讲究,那个,要恩威并施的嘛。我得先给他弄俩槛儿,为难为难他,等他愁的要生要死的时候,再啪达给他个恩典,这样他岂不是更忠心么。”

阮鸿飞打量明湛一遍,“以往瞧着你是个聪明人,竟连大贱的意思都没瞧出来。唉,这要大贱知道你笨到这个地步,不定怎么懊悔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们似的,九曲回肠十八个弯的。”明湛瞥阮鸿飞一眼,“我是个实诚人。”

明湛忽地一笑,趴在阮鸿飞身上赖着,美滋滋地,“飞飞,你担心我吧?”不然阮鸿飞很少这样直接问他朝中事。

“担心你做什么,看你挺做事挺云里雾里的,提醒你一声罢了。”

明湛拈着阮鸿飞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我那是装的。我看以前父皇上朝,一张龙脸高深莫测,我学了好些日子,也摆不出那表情。你不知道,我没心眼儿,喜怒形于色。所以得想别的招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棰的好叫他们摸不着我的路数呢。”

明湛鲜少谦虚,阮鸿飞险些将早饭吐出来,心道:追求老子的人成山成海的,最后竟然着了这小无赖的道儿。小无赖若是实诚,天底下真是没不实诚的人了。

阮鸿飞认真建议,“小胖,你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以后可以不必这样谦虚。”

“哦,我还以为你喜欢这样假眉假眼的呢。”

今天明小胖说话格外招人来火,阮鸿飞掐他屁股,明湛唉哟喊痛,俩人笑作一团,腻腻歪歪的说了不少话儿,待时辰一到,明湛才过去议政。

李平舟大人颇有几分心烦。

为了就是他的倒霉的御史妹夫——李评。

别看都姓李,他们以前真不是一家,八百年前没啥联系。李评家也是几代书香,帝都里有些名气的人家儿,不然李平舟也不能将妹妹下嫁。

从衙门里回家,果然他家妹妹已回了娘家,半头银发的陪在满头银发的老母亲身边儿抹眼泪呢。

李老太太正在埋怨女儿,“女婿好生糊涂,皇上就搬个家,换个地方住,碍着他什么事儿了。他在朝中,多少事情不去办,偏把眼睛放在皇上私事上,难怪皇上不喜欢。”

众所周知,除了李大人得皇上青眼,李老太太与明湛关系更不是一般的好。故此,也难怪李氏回娘家搬救兵。

李氏擦一把老泪道,“您女婿一片忠心也是为了万岁爷着想呢,毕竟太上皇刚走,皇上就这样高兴的搬别院,影响也不大好呢。”

李平舟抬脚进门,劈头便是一声喝斥,“还不闭嘴!”

19、…

李平舟正头疼妹夫的事儿呢。

白天明湛早找他说过话儿,“老李,听说李御史是你妹夫啊。朕让他回家养病,你没意见吧?”

李平舟险些给明湛跪下,陛下您这是啥意思啊,连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焉敢有他意。何况陛下体恤老臣,李御史原就身子不大结实,趁此机会,好生将养,这都是陛下的恩德。”

“唉呀,原本想诈诈你,看李御史给我添堵有没有你的份儿。”明湛笑嘻嘻的剥了颗松子扔嘴里,“看来老李你是清白的啊。”

李平舟简直无语。

他自认为见多识广,自德宗皇帝到明湛,已历经四任帝王,伺候了前三任帝到,到了明湛这儿,反倒是无所适从、力不从心了。

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简在帝心,不仅他,连他妈都简在帝心。可只有李平舟自己知道,他这首相当的多苦逼。自明湛登基,李平舟这头发就一把一把的掉,到如今,他不得不学起那些头发少的妇人,戴起假发,这样才能勉强的梳起个髻。幸而在外出入都戴着帽子,等闲也没人能瞧出他脑袋上的头发是真还是假。

今天明湛又真真假假的问他这些话,李平舟险些厥过去,手里被塞了一把东西,明湛摇摇晃晃的走了。

李平舟低头瞧,明湛是从荷包里抓了把松子儿给他。

徐三自后头走来,眼睛斜扫,笑道,“李相深得陛下信赖,实在羡煞下官哪。”都解衣推食了,饶是徐三也难免酸几句,羡慕倔老头子命好。

李平舟分了徐三一半,俩半大老头儿一路走一路嗑,吐了一地松子壳儿。李平舟道,“陛下说今年官员的禄米全折成银子,直接发现银。”

虽觉得陛下赏的松子仁儿格外香甜,到底不再多说酸话,徐三便顺着李大人的话道,“这样倒是省了不少事。”

李平舟笑了笑,与徐三说起禄米与银子的换算。

好不容易打发了吃干醋的徐三,待到落衙,李平舟一迈进家门,就听说妹妹来了。李平舟正想着好生叮嘱妹妹几句,叫妹夫长久的养病,哪知刚到母亲房外就听到妹妹的怨怼之言,顿时怒上心头,出言冷喝。

李氏给兄长吓一跳,回过神就是默默无语两行泪。

李平舟冷眼扫过侍候的丫环,李老太太已道,“丹朱,你先下去吧,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丹朱施一礼,悄声退下。

李老太太皱眉,斥女儿道,“你越发没个规矩了,皇帝也是好随便议论的!”

李氏自知失言,只管低着抹泪。

李平舟已在母亲下首坐下,问妹妹,“你来做什么?妹夫身上不好,你不在家照看,倒回娘家来,是何道理?”

李氏将手里的帕子扭成一股儿绳,再旋着松开,低声道,“还不是为了你妹夫。”

“病了就养着,我又不是大夫,找我能有什么用?”

“大哥。”李氏嗔一句,“你妹夫病的又不重,如今传的倒像是怎么着似的。”

李平舟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既然没事,装的哪门子病?又装给谁看!皇上都赐药了,叫他老实养着,别再自做聪明。”这要是皇上的老娘老婆的,有事儿没事儿的装病什么的,也能叫皇上多瞅几眼。自己妹夫跟皇上屁的关系都没有,刚把皇上得罪个半死,接着装病,这不是现成的把柄往皇上手里递么。

李平舟咬牙,蠢都不足以形容那个蠢货!

李氏含泪,去拽母亲的衣袖,目露祈求。

李老太太无奈,叹口气,先说女儿,“这事儿是女婿的不对。”又问儿子,“你妹夫的差事还在不?听你妹妹说,你妹夫病的不重,这要是好了,还能去做官不?”老太太出马,一针见血,李氏也忙认真倾听。

李平舟叹,“皇上刚赐了药,您说,妹夫这病能不能好?再者,是妹夫自己递的请假折子,这事儿,怨得了谁?”

李氏泣道,“你妹夫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的御史,当朝被骂的狗血淋头,实在羞于见人,方请了病假,想躲个羞。谁知今儿听你外甥说,皇上将你妹夫的差使派了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都病了,一时半会儿的当不了差,他那位子,每日不知多少事,自然要有人顶上。”李平舟缓声道,“你先让妹夫好生养着吧,这事,也急不得。”

李氏是听了丈夫的话,来娘家打听消息,听了兄长的话,到底也不敢做让丈夫马上官复原职的美梦,又啰嗦了两句,便回家了。

待女儿走了,李老太太叹道,“你妹夫真是糊涂,怎么没与你商议一声?”

李平舟没说话。

李老太太不再操心女婿,她这一生经历了无数坎坷,丈夫早逝,儿子遭流,在她看来,除死无大事,女婿顶多是罢官,算不得什么。李老太太笑道,“今天太后娘娘派了太监送来了帐本子。”

“什么帐本子?”李平舟不解的问。

李老太太慈和的面孔上露出一丝骄傲,笑道,“上次太后说开药堂,我不是捐了千两银子么。如今药堂可救了不少人,从药堂开张到这月十五的帐,太后差人给我送了来。说是捐银千两以上的都有一份帐目,还在药堂外头张帖了一份儿。”

“太后娘娘可真细致,咱们捐了多少银子,用了多少,都用在哪儿,如今还剩多少,一样样的清楚的不得了。”李老太太笑,“其实哪里用这样,信不过谁,咱们也信得过太后娘娘。当初我要捐银子,你还不乐意,不说别的,单是惠及老人这一样,就积了无数功德呢,比烧香拜佛都强。”

见儿子脸色板板的也不附和一二,李老太太就有些不大高兴,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这药堂是我们这些女人开的,不应该是不是?”

“母亲,我可不敢做此想。”李平舟忙道,“我是在想,那善仁堂如今去瞧病的人都要排队呢,天下人都对太后心存感激,若是这药堂能开遍帝都,天下老人都能受惠了。”再奉承母亲一句,“这里头也有母亲的一份儿辛劳呢。”

李老太太笑,“都是太后娘娘的主意好呢。”

李平舟忍不住说一句,“皇上早在云贵就提倡过药堂给穷人免费的事,如今善仁堂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而已。”不得不承认明湛虽然平日里不着调,办的事一件赛一件的漂亮。

“皇上是个有仁心的。”李老太太感慨,“要不,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可见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你们在朝廷做官的,你又是这个倔性子,就怕遇上昏君,如今皇上仁德,你也算有时运。”

明湛当然是个不错的人。

他的生活简朴,且无不良嗜好,政务也算勤勉,关键是,此人绝不糊涂。虽然如今明湛颇让人摸不着头脑儿,可没人敢说明湛糊涂。

真是笑话,皇室嫡支都不是其对手,使得明湛以镇南王世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从而登基。这样的人,一举一动皆有其深意的。

朝廷中,只有人脑子的,皆认为明湛这叫高深莫测。以至于李平舟打发了妹妹后,大晚上的还在为明湛是否疑他的事失眠。

李夫人是李平舟的发妻,年纪也不轻了,本就有浅眠的毛病,丈夫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没个消停,火气颇大的抱怨,“你今儿是怎么了?平常沾炕即着,自打皇上登基,你怎么倒连觉都睡不着了。”

若说平常女人,哪儿敢跟家里丈夫这样说话。李夫人在李家地位着实不一般,想当初李平舟年轻时得罪了仁宗皇帝,也就是明湛的爷爷,的老婆——方皇后,被流放到岭南。这位李夫人将刚满周岁的长子放在家里交给婆婆看顾,自个儿收拾收拾就跟着丈夫去了流放之地,一住就是十几年,在岭南又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相夫教子,夫妻同甘共苦,情谊非常。

故此,李大人这等地位,家中竟只一位发妻,三子三女,皆为嫡出。

李夫人看丈夫自新皇登基,天天累的跟狗一样。别人做了首相都是大权在握、吃香喝辣,怎么到了自家这个,愁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呢。李夫人年纪大了,心疼老头子,故而,火气颇大。

李平舟对妻子向来敬重,便将事与妻子说了。李夫人是个波辣女子,闭着眼睛道,“这也值得糟心,只要老爷问心无愧,管皇帝怎么想呢,大不了咱不当这个官儿就是了。”又迷迷糊糊的安慰老头子,“要我说,皇上若真心疑你,就不会跟你说那些话。人家是皇上,犯得着动那些心眼儿,你看咱们讨债鬼妹夫,头一天得罪皇上,第二天就丢了官儿。皇上犯得着去受臣子的气么?你想多了,再睡不着,咱还是去修河堤吧,这首相做着,也没意思。”

李平舟是以修何固堤闻名的,他任河道总督长道十二年的时间,后被提为工部尚书。

“睡吧。”李平舟拍拍妻子的后背,闭上眼睛,心里到底安稳了许多。

没有钢铁一样的神经,是在武帝朝是很难混下去的。

李评李平舟两家自然堵心,也有不堵心的。非别人家,皇帝陛下的舅舅永宁侯卫颖嘉就很有些顺心畅意。

这李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参他舅家表弟——赵喜的御史,李评李天甫。

虽然他那糟心的表弟干的那缺德事儿死了也不冤枉,不过,卫颖嘉还是乐见李评下台的。

卫颖嘉回去跟老爹念叨了李评的事,老永宁侯讥笑,“姓李的这是找死呢。若没李相提拔,他焉能做到右都御史。李相虽然河修的好,于这些细务却不大通啊。不过他运气好,太上皇重用,今上也喜欢他,又有个好学生。”

其实老永宁侯对于李相印象也着实一般,只凭以前李平舟打头儿不许卫太后入主寿安宫一事,永宁侯府也喜欢他不起。如今,李家倒个霉,老永宁侯也觉得痛快,命人烫了酒,中午与儿子喝了几杯。

李评下台一事,有悲者则有喜者,有喜者自然有见风使舵者。

有人心思活乏,想着,是不是皇上为自己舅舅家出头儿,才找李评的茬儿呢。

接着,大家想到一件事。

自明湛登基,太皇太后的娘家由侯府升至公府,可太后的娘家,完全没有动静。倒不是没想到这儿,只是朝臣们以前好像都都众志成城的“忘了”此事。如今明湛发作了李御史,便有人“重新想了起来”。

世上永远不缺眼明手快之人,李御史作为首相李平舟的嫡系,是被皇上亲自拿下的,李平舟对朝廷的掌控力自然被削弱,第二日便有人上本,请求明湛封赏自己的母族。理由也很充分:圣母皇太后母族,皇上的亲娘舅、亲外公家,如今新皇登基,天下皆赏,永宁侯府自然也要赏。

明湛并不是没想到这一茬,在登基初始,他给承恩侯府进爵时就想到自己的外家,永宁侯府。却被卫太后制止了,卫太后说的明白,“当初你迎我进宫,这些个朝臣就不情愿。永宁侯府已经是侯府之尊,且家里只有你舅舅一个,还要如何赏?若赏公爵,我岂不是要与太皇太后比肩,这并不妥。算了,你有这个心就是,哪怕不赏,你也只有那一个舅舅一个外公,你在位,总亏待不了他们,也叫人少说两句闲话。待日后,若你退位,再高的爵位,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没有人比卫太后看得更明白,外戚一族,仗的便是皇权皇宠,尤其明湛并非皇室嫡宗,将来皇孙继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倒不必这样急吼吼的给外家加封。

今日有人一提,明湛尚未说话,出乎意料地,卫颖嘉先出来推辞,“臣上叨天恩,承袭侯爵,已是幸进。且卫家虽是太后母族,亦不可与史上其他太后母族相比拟,承恩一爵,实不敢受。”

明湛大公无私一挥手,“就按永宁侯说的办吧。”永宁,这俩字儿多好。承恩承恩,暖昧的了不得,明湛想着就牙酸。

下朝后,明湛理完政,还特意找老永宁侯和卫颖嘉来一道用了午膳,解释了一回爵位的事儿。

若是别人,明湛根本不费这劲。永宁侯府自然不比别人家,那是他外公家,他的母族。关键时候,永宁侯府是真给力。

何况,他还有个老奸巨猾的外公。

卫颖嘉是个老实人,老永宁侯那可是个心里有数的,出手次数极少,不过一出手,就能定住半个乾坤。关键时候,舅家真没少帮忙,明湛也不能没良心。

何玉远远的迎了一把,笑着给老永宁侯请安,“老侯爷好。”

老永宁侯笑了几声,“何公公啊。”还哆哩哆嗦的往袖子里摸东西,准备打赏何玉。

何玉哪里敢要老永宁侯的东西,他原是卫太后亲自挑出来给明湛的,忙一把拦住,扶着老永宁侯,笑道,“陛下还在理政,交待了,让奴才送您去太后那里,等陛下与内阁说完政事,回来大家一道吃饭。”

老永宁侯更加欢喜,顿时手也不哆嗦了,腿脚也俐落了,反倒跟何玉打听,“太后身子向来可好?”

何玉笑,“太后玉体安康,老侯爷记挂了。万岁爷与太后娘娘也一直惦记老侯爷呢。”

“承蒙天恩,我腿脚也还灵便。”自明湛登基,老永宁侯的那点儿病就不药而愈。人家倒也不高调,只是偶尔出去遛达遛达,跟几个老朋友品品酒赏赏花之类的,不在家里死宅了。

卫太后的住所极是精致,明湛委屈谁也不能委屈自个儿老娘啊。老永宁侯瞧着院中花草,厅内布局,就心里舒畅。外孙出息了,女儿的日子自然好过了。

父女相见,先得行礼。卫太后命人扶住,含笑道,“父亲不必多礼,坐吧。别院在郊外,这一趟也够折腾的。”

老永宁侯道,“不算什么,为了你弟弟上朝方便,我也跟着来自家园子里住住。”明湛搬家,朝臣都跟着搬,老永宁侯自得笑道,“前儿我还跟你三叔去骑马了呢,他还输了我两坛子好酒。”

卫太后笑道,“这个年纪,您可要留些心。三叔也不年轻了呢。”又问卫颖嘉,“家里可好?”

“七姐,家里都好。我在衙门里也都顺利。”

卫太后点了点头,温声道,“爵位的事,是我跟明湛说的,所以明湛登基一直没提起。按我的意思,家里只有颖哥儿一个,也不缺爵位。承恩一爵,赏的是外戚。这爵位得来容易,可若将来想在朝廷上有所作为,难免会因外戚出身受人诟病。”

“再者,也得为以后考虑一二。”卫太后语焉不详。

老永宁侯笑呵呵地,“我与太后想到了一处儿呢。”

卫颖嘉亦道,“前头姐姐进宫还有人不乐意,若是给咱们再赐爵,不得叫人红了眼。这般就很好,叫我说,家中子弟有多大有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有本事的,自个儿凭本事去搏个前程。没本事的,安居乐业也不错。若是仗着外戚的身份到处惹事生非,就真是作死了。”

赵家的事给卫颖嘉留下了极深刻的教训,明湛下手之狠,让整个帝都的风气都为之一变,起码现在帝都的纨绔们在街面儿上绝对不敢欺男霸女了。

卫太后对老父笑道,“阿弟有这样的见识,家业可保,父亲俱可放心了。”在卫太后看来,世上不乏聪明人,缺少的却是有自知知明的,卫颖嘉若真能做到所说那般,起码这一代,永宁侯府是无忧的。

老永宁侯谦道,“还差得远呢。”诸儿女中,老永宁侯最得意的自然是小女儿卫太后,卫颖嘉行事稳妥,却少了一分洞彻与决断,尚需历练哪。

卫太后笑,“依我看,阿弟就很好了。昨天明湛跟我说,他打算在勋贵家中遴选些出色的少年,放在身边儿做侍卫,品阶不会太高。就是平日里理政时轮班站岗,或是打点笔墨书本,出去伴驾什么的。族中可有出挑儿的少年,阿弟荐上来就是。”

老永宁侯眼中光芒掠过,笑道,“那敢情好。唉,只可惜你侄儿刚断奶。”卫颖嘉脸上发窘,“父亲,这都怨儿子不争气。”您老生我就生的晚,还怨孙子年纪小。

老永宁侯笑骂,“混帐东西,还敢顶嘴。”

宫人上了好茶水好点心,都是一家人,很是其乐融融。

明湛将将晌午才过来,一身天青暗纹绣如意纹的松江布袍,腰间系了条金丝如意绦,悬着荷包儿玉饰,大太监方青紧随其后。

明湛先与母亲见礼,起身后一摆手,“外公舅舅不必多礼,坐。”到卫太后的宝座上与母亲并坐,明湛接过茶喝了两口,笑道,“这帮子人简直笨的令人发指,一点儿小事还要我手把手的教,耽搁到这时候,叫外公舅舅久等了。”

20、…

明湛一来,气氛更加融洽。

他本身就是活跃气氛的高手,面对的又不是让他堵心的人,自然而然眉目带笑,竟有几分少年的青春可爱。

话说这人的相貌,凭你如何倾国倾城,看久了也就那样,倒是明湛这生来一般的,如今越看越有味道了。

喝了盏茶不过瘾,明湛吩咐,“换个大杯,倒一大杯来。”每次议政完毕,他都渴的要命。

他与朝臣尚在磨合期,再加上此人是哑巴开金口变成小话痨儿,没事都能叨叨的人心烦,何况对着正经事,明湛更是常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才肯罢休。

明湛灌了两壶茶水,方解了干渴,那模样,不似下朝,所倒如同刚走出沙漠的骆驼一般,惹人发笑。

明湛喝足了水,方对着老永宁侯热乎乎笑嘻嘻的唤了一声,“外公,您怎么也不来别院,真是想煞朕了!”

老永宁侯顿时高亢的笑起来,他这笑声别具一格儿,一般人欣赏不来,卫太后与卫颖嘉姐弟不约而同的皱眉,若不是怕老父没面子,都恨不能捂起耳朵。

别要欣赏不了,明湛却能欣赏的来。

老永宁侯笑答,“老臣亦想煞陛下了。”

接着,俩人四目相接,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又是一阵高亢怪笑双重奏。卫氏姐弟顿时只恨自己不是个聋子,位尊爵高还要受这种苦楚。

一老头儿一无赖,俩人对笑片刻,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儿不可言喻的默契。

明湛从卫太后的宝座上跳下来,一拉卫老头儿的胳膊,挤股着他那双不大的眼睛,神神密密的,“外公,咱们出去说。”拽着老头儿走了。

留下卫颖嘉看着卫太后,面露不解,莫非有啥机密事儿要跟老头子说。可老头子是自个儿的亲爹,有事定不会瞒自己的。难道,明湛要瞒的人是自己的姐姐——卫太后?

卫太后温声笑道,“明湛就是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脾气,不必理他,咱们只管吃茶,一会儿自个儿就回来了。”

姐弟两个依旧说话儿,卫太后虽是女流,对政事走向却比男人更加敏锐,少不得指点卫颖嘉几句。

那边儿,明湛寻了个四面通风的亭子,并不命人伺候。伸手请老永宁侯坐下,自己也坐了,方道,“爵位的事,估计舅舅已经与外公说过了吧。”聪明人说话,倒不必遮遮掩掩。

“爵位什么的并不打紧,恕老臣直言一句,只要陛下在位,谁也亏待不着卫家。”老永宁侯叹道,“老臣是担心太后娘娘。”他自有更挂心的事。

明湛没说话,老永宁侯继续道,“陛下天纵英才,老臣等皆靠陛下的庇佑,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在登基前有言在先,日后传位于皇孙。老臣这句话也只说与陛下一人听,二十年后,太后娘娘尚不到耳顺之年,并不算老呢。”

那时,明湛若是退位,卫太后如何自处?

别说什么养育之恩,碰到个有良心的知你情,想你是养他长大,教他道理的人。碰到个狼心狗肺,还得说这皇位早就是他家的呢。

要卫太后靠人家良心过活,不说别人,明湛自个儿就受不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个话,明湛肯定先想,这人是不是别有居心?不过话是老永宁侯说的,明湛叹道,“言出无悔。再则,我有不留嗣的苦衷。外公,父皇虽说远在云贵,可这宫里这朝上这天下,能有这份太平,皆是由我此诺而来。再者,我心中有人,不能辜负他。”

老永宁侯眼里含笑,良久,怅然叹道,“陛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明湛谦虚,“您真是过奖了。”

老永宁侯没再多说,对于聪明人,点到即可。

老永宁侯说的也是真心话,以明湛的出身年纪,虽然还藉着几分运气,可如果没有实力,他也走不到这一步儿。

走到这一步儿的人,明湛还能说一句“我心中有人,不能辜负他。”。老永宁侯真心认为明湛已经脱离了凡人的境界,他这皇帝外孙完全是个神人脱生的哪。

人与畜牲是不同的,人是感情动物,就是老永宁侯也曾经喜欢过谁,可那也只是喜欢,谈不到辜负不辜负的,更没有说能不能辜负的道理。若是在别人那儿听到这句话,老永宁侯肯定以为是情种投胎,而情种,是做不了皇帝的。或者说,情种这个品种,即便做了皇帝,那帝位稳与不稳还得两说呢?

今天从明湛嘴里说出来,老永宁侯真心认为,明湛一面做着皇帝,一面当着情种,一面还能把皇位坐稳,简直是太不简单,太有本事了。

老永宁侯觉着自己不必担心卫太后的事儿了,明湛这样的本事,断不会把亲娘留在绝路上的。只要卫太后无忧,卫家自然无忧。

这样一想,老永宁侯就把心给放开了,开始拉着明湛说起别院里的风景来,明湛也乐得转开此话题,他有更重要的事想请教老永宁侯,“外公,我一直想着动一动淮扬的盐课,却又有些踟蹰。有一难事,想跟您老人家请教。”

明湛对于真心尊敬的人面前,向来不用“朕”这种自称。现阶段,对于他而言,没有比永宁侯府更可靠的存在。对他帝位的维护,永宁侯府会比镇南王府更尽心。当然,镇南王府无涉帝都事,这也是老规矩了。

老永宁侯未明明湛心意,“陛下请讲。”

“不瞒外公,自我登基,一直有些力不从心之感。”明湛温声道,“我看了看朝中一品大员的履历,如今湖广总督沈东舒与户部尚书徐三都是江南人,族中或多或少与盐商都有些关系。说句老实话,这是我看到的,我看不到的,估计还有许多。”

这一句话,便足以让老永宁侯心惊,明湛着眼的格局远远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广阔辽远。不过,老永宁侯也只是微惊,略略思量了一番道,“陛下,您成功的为云贵盐课改制。云贵与帝都相较,虽大小有别,其他的并无太大的分别。”

“臣在仁宗朝曾在淮扬浙闽为官,对那里的事也大致了解一二。”明湛问的明白,又是诚心相询,老永宁侯自然不会跟明湛打什么马虎眼,组织了一下语逻辑,方道,“不瞒陛下,自您立储之日起,盐商们就往老臣这儿送了孝敬。”先把收贿的事儿交待了,老永宁侯见明湛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接着道,“这盐商还得从商人说起,仕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仅在奴籍之上而已,商人出身的子弟既不能科举,亦不能从政。不过,最富有的也是商人。盐商虽算是皇商,也难逃其低贱的商贾地位。”

“这世上,除上盐商,还有浙商徽商晋商,都是帝都中响亮的商贾名号。这些商人,地位虽低,却不能小觑,他们若联起手来,富可敌国。”老永宁侯带着几分郑重道,“即便当初老臣三督浙闽二督淮扬,十几年的经营,行事上还要卖当地盐商些许面子。”

“商人有钱,可若是只有钱,就好比‘怀璧其罪’的道理。钱势从来是依傍相生,商人们有钱,便想要势,除了结交贿赂,他们还会供养族中有出息的子弟去科举、去做官、去钻营。”老永宁侯道,“就比如沈东舒,沈大人原本是大盐商沈玉生的嫡子,因沈大人自幼读书过目不忘,沈玉生觉着这儿子是念书的好胚子,便将其过继给同族科举过的族弟为子。之后沈大人长大科考,果然少年得志,一路高升,这其中定有沈大人生父的支持。这是同族子弟。再者,盐商富庶,在家乡开设学堂资助学子修桥铺路的事儿,更是屡见不鲜。”

“这些事情,不仅让盐商得了美名儿,更有其深意所在。”老永宁侯回视明湛,意味深长的一叹。

明湛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明湛拉着老永宁侯说了许久的话,老永宁侯在仁宗朝那是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仁宗皇帝虽然性情软弱,倒是真心重用老永宁侯。至凤景干一朝,老永宁侯闲置在家二十余年,如今明湛重又向他请教朝政,憋了二十余年的人开了口,那兴头儿,也不比明湛哑巴初发声时的兴头儿小。

一直到卫太后派的人来相请,俩人才意犹未尽的去卫太后的院子用午膳。

这顿午餐并不丰盛,明湛不喜欢浪费,不过,气氛极好。

老永宁侯在午餐后改变了家族前进的方针,他对卫颖嘉道,“我想着,你还是先做好禁军的差使,倒不必急着去西北。族中选几个子弟出来看看。”

卫颖嘉琢磨着皇上这是跟自家老爹说了啥啊,怎么老头子又改变主意了呢?

老永宁侯沉声道,“没有什么事比皇上与太后的安危更重要,起码在皇上登基这几年,你得在帝都。”

“这是自然。”卫颖嘉应道,“父亲,可是皇上……”

老永宁侯轻叹,“皇上是有大志向之人呐。虽有镇南王府,毕竟远在云贵。再者,如今皇上为帝,太上皇去了昆明,镇南王更不好直接插手帝都事宜。皇上毕竟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平阳侯在西北多年,只要太上皇在,平阳侯就忠于朝廷。皇上人在帝都,永定侯是忠心良臣,不过,皇上点了你做禁军统领,就有皇上的用意。”

“去西北的事不必再提了,有皇上在,子孙的前程就在。”老永宁侯一捶定音。

卫颖嘉正要说什么,就见小厮在外回禀:老爷,魏家二老爷来访。

魏子尧来了?

卫颖嘉眼神微亮,对老父道,“子尧怕是有事,父亲,我先去瞧瞧他。父亲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老永宁侯心里不大痛快,面儿上只是微冷,“去吧。”

21、 …

魏子尧坐在卫家的小客厅里喝茶,额上一块青肿,听到脚步声,魏子尧抬起头看向门口。

卫颖嘉一身常服,高大俊挺,逆光而来时,面目看不太清,魏子尧只注意到卫颖嘉淡淡勾起的唇角。

“唉呀,子尧可是稀客。”卫颖嘉与魏子尧是好基友,不过来彼此家的情况并不多,俩人一人一半银子在外头置了私宅,时不时的就要去偷偷情啥的。“脑袋上怎么了?你哥打的?”

卫颖嘉为人冷峻,不过对魏安却大不同,格外多了几分关切。想当年,俩人正在床上翻云覆雨,魏宁闯到私宅,险些宰了卫颖嘉。卫颖嘉躲家里好几天,出去当差都时时小心,好在他能躲开魏宁,魏安却挨了几回收拾,卫颖嘉见魏宁脸上带伤,头一个想的就是魏宁又下了毒手。

魏安道,“那倒没有,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我哥想请你过去一趟。”

“行。”卫颖嘉先应了,再问,“什么事儿啊?你哥每见了我都恨不能扒皮抽骨,别是鸿门宴吧?”

魏安心烦的很,“那你就不要去了!”若不是碍于兄长的坚持,魏宁真乐意叫卫颖嘉搀和他家里的事。

“那怎么成,岂不叫子尧你失了脸面。”卫颖嘉笑了笑,他只是随口玩笑,毕竟彼此都是帝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魏子敏再怎么着,也得顾着彼此的脸面。卫颖嘉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儿去,别叫你哥挑理。”唤了小厮去里头回禀一声,卫颖嘉便与魏安去了承恩公府。

老永宁侯如今孙子早抱上了,不乐意再去管儿子外头那些破事儿。只是魏家这身份老永宁侯一直不大喜欢,忍不住皱了皱眉,吩咐侍女去把孙子抱来,不孝子滚了,他打算晚上与孙子一道吃晚饭,顺便教导三岁的小孙子成才。

魏安是坐车来的。

卫颖嘉就跟着一道坐车,握住魏安的手道,“有事你派人来说一声,我也会去的。”

“我没想来,是大哥说,你现在身份今非昔比,叫我跑一趟。”魏安扫卫颖嘉一眼,“你别多心,你现在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就你这一个宝贝舅舅,谁敢把你怎么着。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子尧,我是皇上的舅舅,你不也是皇上的二表叔么。”卫颖嘉这皇舅做的委实战战兢兢,完全没有外戚的威风。话说着又移了心思,追问道,“什么事?咱俩什么交情,你直接说就是了。”

“我要跟杜氏和离了,杜家不依,要找皇上评理,想请你帮忙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

杜氏?和离?

杜氏是谁?

魏子尧之发妻——杜如梅,福昌大长公主与北昌侯之嫡长女。

卫颖嘉握着魏安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魏安话中之意,这年头儿,男人三妻四妾,或者在外头有个把相好儿,真是挺正常的事儿。正妻操持家务养育儿女,在内宅有身份有地位,也不会多说,怎么会搞到和离的份儿上!

卫颖嘉刚要细问,就听外头一声俊马嘶鸣,车子陡然一个急拐弯儿,俩人不约而同向旁跌去。魏安眼疾手快的抓住车顶吊下的安全吊带,止住前冲的势头儿,好险没跌翻。这也是古代马车的安全设计之一,现代汽车安全带的雏型。它是从车顶吊下来的一个环型吊带,古代路上多有不平,马车摇晃时,坐车人拽住安全吊带,可以稳固身体,增加安全性。

魏安只是微微受惊,倒是卫颖嘉给魏安要和离的消息震的失了神,急刹车时一头撞到了车厢,咚的一声,好大动静。

魏安忙一手去捞卫颖嘉,又扬声问,“怎么了?”

车夫忙道,“回二老爷的话,斜刺里忽地冲出一书生,险些惊了马。”

魏安推开一扇车门,见一群人正围着个书生不放,其中一锦衣纨绔抓著书手的衣襟拽到跟前,扬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揍人,那书生嘴里嚷嚷着什么,也听不大真切。

魏安是自幼便混亦于帝都的人,三教九流,他都认得。恰好,那抡着拳头要打人的,他也认得。

魏安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厮青羽气哄哄的喊道,“好你个陆八爷,您老威风都威风到街面儿上来了!”

陆老八只顾着着急拿人,并未留意惊马的人家,听到有人喊话,抬脸一瞧,哟,还是熟人。

陆老八心里直撇嘴,切,要搁以前他真得把魏安当成一号人物,如今新皇登基,魏老二还太爷似的坐车里瞧他,切,当以前呢。

不过,谁叫魏家还有个姑奶奶在宫里做太皇太后呢,陆老八也不大敢得罪魏安,远着一笑,敷衍的拱了拱手,“哟,魏二弟,你怎么有空出来了?前一阵儿可好长工夫不见你出来玩儿。”

魏安虽说在仕途上没什么进展,可这并不能说他是个傻瓜。相反,魏家男人的智商都不低。魏安见陆老八只管说着废话,并不提害他惊马的事,微微一笑,将另一扇掩着的车门推开,再伸手将卫颖嘉拽出来,扫一眼卫颖嘉额头的撞出的青包,对陆老八道,“老八,你还少跟我称兄道弟!我若有你这样的兄弟,得少活二十年。瞧见没,你惊了我的车,我皮糙肉厚没什么,可是摔坏了永宁侯的细皮嫩肉!怎么着,你这是有意谋害皇舅吧?”

陆老八一见卫颖嘉冷淡的面容,顿时赔笑上前,“唉哟,唉哟,二弟你可不能乱说。”又对卫颖嘉赔罪,“侯爷,您还好吧?对不住,真对不住。”回头一挥手,“把那小子押过来,给侯爷赔罪。”

魏安见陆老八脸上那笑,凉凉的问卫颖嘉一句,“陆,前倨而后恭,何也?”

卫颖嘉不动声色。陆老八虽说游手好闲,人话还能听得懂,顿时恨不能撕烂魏子尧一张臭嘴,刚要说笑几句给自个儿找个台阶儿。卫颖嘉指了指那书生道,“把他留下,你走。”

陆老八不大乐意,商量道,“侯爷,这,这个……”

那书生皮肤微棕,眉目清秀,年纪不大,极是机伶,闻言立码挣开陆老八的拉扯,掸一掸衣袖,厌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可是要春闱的,你再敢拉扯不清,想一想赵喜的下场吧!我可不是什么面皮儿薄的小秀才,被男人碰一下立时寻死,我就是死也得把你陆老八一道带上!”

听到这小书生提及赵喜事事,魏安忍不住暗地里偷笑,打量卫颖嘉的神色。赵喜罪有应得,只是谁有这么个糟心的母族,也不乐意在大街上被人提起吧。这书生虽机伶,说话却有些噎人哪,不大周全是真的。卫颖嘉已深恨自己多一句嘴要救那书生,想着这书生如此刁蛮,也不见得就对付不了陆老八。

卫颖嘉一皱眉,书生已跪在地上嗑了个头,还是对着魏安与卫颖嘉俩人嗑的,口称,“多谢魏大人与永宁侯救命之恩,沈拙言感激不尽。求两位大人一定要救人救到底,陆家有财有势,学生怕您二位一走,学生性命难保。”

围观者渐多,沈拙言这一席话,让双方均有骑马难下之感,魏安见陆老八狠狠瞪了沈拙言几眼,也跟着打量着沈拙言,见这小子衣衫虽有些凌乱脏污,神色倒是坦然,魏安催问,“怎么着,陆老八?”

陆老八对着魏安卫颖嘉一抱拳,带着狗腿子们转身走了。

卫颖嘉淡淡道,“好了,他再不会找你麻烦,你也回家吧。”不待沈拙言说话,拉着魏安回车里坐了,车门光铛一关。

车马长鞭一扬,吆喝一声,马车继续行驶。魏安见卫颖嘉脸色实在臭,笑道,“你这也是见义勇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积德的大好事儿。”毛手毛脚的抱住卫颖嘉的脑袋吃豆腐,“来,给我瞧瞧,哟,侯爷也是帝都四大美男之一啊,如今撞出这大青包,可怎么上朝当差啊。来,我给侯爷吹吹。”

卫颖嘉笑,“你们又给帝都男人重新排名了?”不用问,这些无聊事都是魏安这些游手好闲的人搞出来的。

“嗯,自从皇上登基,卫侯爷便以皇舅之尊击拜了大驸马,名列帝都美男之四。”魏安笑吟吟道。

卫颖嘉对这个没兴趣,只想再问问魏安和离的事儿,尚未张嘴,就听外头青羽回禀,“爷,那书生不肯走,还跟在咱们车子后头,一直央求爷救他到底,收留他五日,待他春闱,再行离去。”

魏安冲着卫颖嘉眨眼,悄声打趣道,“这要是个小丫头,非嚷嚷着要以身相报给你做小不可。”

“你这张嘴。”卫颖嘉低声道,“给那些读书人听到,又是一场是非。”高声唤自己的随从,“薛二,你派人送那书生回咱们府上去。”

薛二在外头应了,过一时又折返回来,禀道,“侯爷,沈举人是要跟着魏大人回去。”您老自作多情了哈。

魏安顿时满面惊喜,“哟,难得难得。青羽,给他匹马,一道带他回去吧。”得意的问卫颖嘉,“你说小言会不会以身相许哪?”

这才多大工夫,称呼都换了。小言?哼!小言!卫颖嘉瞟过魏子尧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他要是知道你魏二的名声,刚离虎口,又进狼窝,非上吊不可。”魏子尧的断袖,完全是公开性的。

虽然卫颖嘉认为和离之事挺伤脸,不过杜家招了魏子尧做女婿,这些年过来,本身就是件伤脸的事儿。

唉,福昌大长公主相女婿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卫颖嘉真心认为:离了也好。遂开口相问,“和离究竟……”话刚开头儿,外头下人已道,“爷,侯爷,到家了,小的们伺候爷、侯爷下车。”

已到魏府,卫颖嘉没来得及从好基友魏安口中问出和离的内幕,只得开门下车,迎脸面对魏家大家长,魏宁。

22、…

卫颖嘉不喜欢与魏宁打交道,此人擅长杀人不见血,前一秒对你笑,后一秒就可能要你命。

故此,卫颖嘉面对魏宁真有些小心翼翼。

“魏大哥。”卫颖嘉叫的还挺亲热,他们也算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魏宁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卫颖嘉坐下,便直接吩咐道,“子尧,你去后头,我有话要单独与永宁侯说。”

魏安并无二话,起身,“那我看小言去。”

卫颖嘉忍不住道一句,“你让谁去不成?再说,人家毕竟是举子,拉拉扯扯的也不像话。”

魏宁虽不晓得他们说的是谁,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下他并无追究之心,只摆摆手道,“无妨,叫他们嘴紧些,咱家的事传不出去。”

卫颖嘉闭嘴了。

待魏安走后,魏宁方看向卫颖嘉道,“我有件事想跟侯爷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大哥请讲。”卫颖嘉虽为人冷淡,不过也得分对谁,基本人情世故是完全没问题的,“大哥您唤我名子就成了。”

“我听子尧说,你们在一起也有几年的时间了。我想问问,你是打算长期与子尧这么着呢?还是有别的打算,只愿与他做对露水鸳鸯呢?”卫颖嘉一来,茶也没上,水也没喝,魏宁劈头就来这么一句,把卫颖嘉问的一时无言。

卫颖嘉并未直接回答魏宁的话,思量着说道,“我听子尧说他要跟杜氏和离,是不是大哥有什么安排?”

“他与杜氏和离的事你不必操心,就是福昌大长公主闹到御前,我们魏家也不惧他。”魏宁淡然自若,“因我要去岛国那边,以后回来有限。子尧天生就喜欢男人,你们在一处也不短了。你算是他身边较为亲密的朋友,我自然要问一问,也想为他寻个人固定下来。”

卫颖嘉既惊且喜,忙道,“我对子尧,自然是想长久的。就是他对我……”毕竟是在人家兄长跟前告情人的状,卫颖嘉还有些开不了口。

“好了。”魏宁打断卫颖嘉的话,眼睛如同粼粼水波一般瞟过卫颖嘉,“子尧是我的亲弟弟,他有什么毛病,我清楚的很。你也不必吱唔,你若没点手段,也不能在子尧身边呆这么久。子尧又不是傻瓜,你那些手段,他不见得就看不出来。”

果然,对着人家哥哥告人家弟弟的状实在太傻X,卫侯爷急忙调整战略,倍加恳切道,“大哥,我对子尧可是一千个真心的。”

“你既能有此承诺,我也就放心了。”魏宁是想着以后自己不在家,许多事情鞭长莫及,给纨绔弟弟找棵大树好乘凉,他也能放心些。至于卫颖嘉,虽说他一直不喜欢这小子。不过,现阶段想给弟弟找个更可靠的,还真没人比永宁侯府牌子硬。

魏宁温声道,“我不在帝都的时候,子尧就拜托你多照看了。”

“这是自然。”卫颖嘉欢喜的应下,魏宁的话中意他听的很清楚明白。不过,卫颖嘉也有为难之处。

卫颖嘉本身不是多么热情的人,冷淡的人一般会偏于理智。何况卫颖嘉幼年袭爵,又早早当差,在城府手段上,亦不会逊色。

卫颖嘉与魏安这种纨绔是不同的,如果不是真的对魏安心动,卫颖嘉宁愿去包两个戏子相公,养在府里,安全且无后患。谁承想卫颖嘉多少人没看上,就相中了帝都纨绔魏子尧。先前为了引魏子尧上勾儿,卫颖嘉暗地里用了不少心计。

虽然魏子尧除了吃喝玩乐没什么本事,他却有个要命的出身,以及面前面位要人命的同胞兄长。所以不论他内心多么恼恨魏安的花心,卫颖嘉也不大敢对魏安用强,还得防着魏宁翻脸报复。故而,他与魏子尧欢好,真的担了挺大的风险。可话说回来,若不是喜欢心动,他也犯不着就吊死在魏子尧这棵树上。

如今真是天降喜事,魏宁竟然对他与魏子尧的事儿吐口儿了。

卫颖嘉自然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希望能从魏宁这里得到帮助。

他异常艰难的开口,“不瞒大哥,子尧除了我,外头还有别人。我不大管得住他。”

魏宁什么都没说,但那种眼神是的责怪让卫颖嘉红了脸。魏宁的意思很简单:你也真够废物的。

魏宁正在与弟弟的小三永宁侯谈判,却不知福昌大长公主已经先一步将魏杜两家和离之事告到了宫里,占了先机!

眼瞅就是春闱,明湛正发愁春闱的作文命题。

他自己不是多有文化的人,这几天为了给举子们出题的事儿,恶补了一通四书五经,熬的两眼赤红,肝火上升。

阮鸿飞端了明目下火的药茶给明湛喝,就见慈宁宫的大太监许鸢求见,许鸢先请了安,方恭敬回道,“禀陛下,老祖宗命奴才来瞧瞧,若是陛下得闲儿,老祖宗请陛下过去帮着开解开解福昌大长公主。”

许鸢没用问,就一股恼儿将太皇太后处儿的事儿说了,“福昌大长公主今儿来瞧老祖宗,说承恩公府的魏二爷要与大长公主的女儿杜氏和离。福昌大长公主哭的厉害,老祖宗也气了一场,请陛下给拿个主意。”

明湛只得过去解决宗室纠纷。

如今太皇太后是名符其实的老祖宗,她这人头脑简单,现下除了惦念远在云贵的两个儿子,就是操心娘家俩侄儿的事儿。乍一听福昌大长公主的哭诉,太皇太后险些气出好歹。宫婢们伺候着服了半颗顺气丸,方好些。

明湛一到,行礼毕,安慰毕。明湛握着祖母的手,听着福昌大长公主又一次的哭诉,“自梅儿嫁了魏子尧,里里外外的为他操持家务,打点上下,他要纳小要包戏子要养相公,梅儿是半个字儿都不敢说。如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要和离?母后,我真是不想活了……”

福昌大长公主捏着帕子捂着脸一通狠哭,“丫头哪里不好,只管叫他说出来。平白无故的,说和离就和离,我与侯爷也是帝都有名有姓的人家儿,竟连个说法儿都没有,就把丫头撵回了家去,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皇上啊,陛下啊,你可得给姑妈做主啊……”

太皇太后信了福昌大长公主所言,又气的不成了,一迭声道,“叫子尧来,哀家要亲自问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福昌大长公主仍是哭天抹泪儿的苦主模样,泣道,“我也要当面儿问一问他个究竟……”

还是明湛见识过福昌大长公主的口齿,按住太皇太后的手,温声道,“老祖宗不必急,如今承恩公亦在帝都,朕想着,子尧虽有些跳脱,承恩公却是最稳重不过。公府的事,还是要承恩公作主。这和离不和离的,也非子尧说了就算的。

太皇太后顿时被明湛的话稳住了心,子尧她是知道的,虽然有些风流名声,也未做过太出格的事儿。而且子敏通情达理,断不会坐视子尧行此荒唐之事的。于是,太皇太后改口道,“那就叫了子敏来。”

“老祖宗,如今天色已晚,郊外路也难走,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明湛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不过是小儿女之事,子尧与杜家表姐是年轻夫妻,上牙还有嗑着下牙的时候呢。小夫妻也短不了拌上几句嘴的,说不得床头打架床尾合,今儿晚上子尧就去接了表姐回家呢。倒是咱们这么急吼吼的,像有什么事儿似的。您非要大晚上的叫了他们来,不说夜间骑马坐车的艰难,就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叫子尧与杜表姐伤脸么?”

“福昌姑妈只是心疼闺女罢了。”明湛四两拨千斤道,“真若有什么事,只管交给朕来办。福昌姑妈也知道,朕于姐妹们向来偏心,朕必不叫杜表姐吃亏,福昌姑妈就放心吧。”

“今日天也晚了,正好姑妈就在别院留宿一夜吧。我着人去跟北昌侯说一声,也省得他惦念。”明湛安慰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您更不必担心,明儿早朝后,朕直接留承恩公说话儿,皇祖母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承恩公就是了。”

太皇太后给明湛几句话便劝的心静气和,不再纠结于魏家与杜家的和离事件上,真心只觉得明湛好用,跟原本儿子在位时差不离。

太皇太后叹口气,“哀家一时气狠了,没耽搁皇帝理政吧?”

“皇祖母说的哪里话,朕都只在头晌理政的,本也没事。再者,即便有事,也是皇祖母您这里的事要紧。”明湛道,“您年纪大了,遇事别动气,只管交给朕,什么事朕都能体体面面的办了。事情是小,您的身子是大呢。”

太皇太后心中无比熨帖受用,她本是个心绪简单之人,明湛陪着说了半天话儿,太皇太后便将此事放开了。

明湛连消带打的几句话便将大事化小,福昌大长公主脸色不大好看。太皇太后好糊弄,明湛却最是精明不过,而且以前福昌大长公主与明湛还算有些过节,福昌大长公主可不认为明湛会偏着她。

劝妥了太皇太后,明湛直接与福昌大长公主出去说话儿。

出乎福昌大长公主的意料,明湛并未问有关和离之事,“朕早就与如兰说过,什么时候他愿意还俗,与朕说一声就是。这话,母后也与姑妈说了吧?”

福昌大长公主悲从中来,无声泪落,倒比刚刚的嚎啕更动人心,“是如兰无福,我也劝他不过。”好不容易得皇家吐口,福昌大长公主焉有不抓紧机会去叫儿子回家的,谁知杜如兰这几年在庙里,竟似真的了却了尘缘,看破了结尘,并不愿还俗。福昌大长公主险些上了吊,也未能劝回儿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想着杜如兰正当俊年,明湛不是不惋叹。

23 …

杜如方与母亲福昌大长公主走的是不同路线,自魏宁手中接任大理寺卿的杜如方只相信证据,在他看来,还没弄清一二三,就急吼吼的跑去宫里哭诉告状,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杜如梅听着杜如方一句接一句的追问她因何被赶回娘家,暗火渐生,母亲已经去为她讨公道了,可刚落衙回家的大哥却不肯放过她。

杜如梅一阵阵的心烦,终于忍受不住兄长的盘问,神经质般的怒喝,“还不是你们将我嫁给魏老二儿!这么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不知道吗?为什么?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跟他在一块儿过了!”

杜如方板着脸,根本没将妹妹的泼横放在心上,冷冷道,“你想不想跟他在一块儿过,与你被夫家撵回娘家是两码事!”

“如梅,你跟魏子尧吵架也不是头一遭!魏子尧虽说有些毛病,可从来没撵过你。你现在死咬着不说,莫非魏家会为你隐瞒不成?”杜如方冷声道,“再者,也不是我把你嫁给魏子尧的,你这些脾气不必对着我发。”

杜如方懒得再跟妹妹打交道,起身吩咐一句,“陪大姑娘回来的丫头婆子,一律绑了,送到我院子里,我要亲审。”

杜如梅气的大哭,“你究竟是不是我亲哥啊?”

“我要不是你兄长,断不会收容你至今。”杜如方抬脚走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颇是恼怒。

魏子尧是有些花心爱玩儿,不过并不出格儿。只看这么些年,魏子尧只有风流名声,还真没做下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且此人在风月场名声不错。可见,这人是个有分寸有本事的人。

且魏子尧府里半个姬妾全无,如果妹妹稍有智慧,早该生下儿女,掌控内宅。魏家自有富贵,妹妹的日子也不会很差。如今大婚数年,还是这不着调的骄纵模样,不说魏子尧,是个男人就不会喜欢。

******

杜如方对付几个丫环婆子那是手到擒来,当他知晓妹妹究竟做了何等“好事”时,险些气炸了肺,吩咐妻子道,“这些人全都打发了。”又命外头备车马,要去承恩公府的别院。

杜夫人李氏劝道,“天都晚了,老爷明儿再出去一样的。”

“不成,母亲不清青红皂白,已经去了杏花园太皇太后那里告状。魏家岂是好惹,且如梅这样归家,也休想人家再念及先前情份。待到明日,若是御前说起来,咱们岂不是自打耳光。”杜如方峻容道,“另派可靠的丫头婆子去服侍如梅吧,别叫她乱跑。”

“我知道了。老爷路上小心着些。”有这样的小姑子,李氏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恼火,毕竟杜如梅丢脸是丢的全家的脸。她再厌恶小姑子,那也是姓杜的。

******

在魏宁看来,杜如方是杜家最值得交往的一个。

这种时候,魏宁当然希望杜家能有个足够份量的人出面,两家和平的解决这件事,而不是要闹到御前,非要搅起三尺风浪不可。

妹妹做下这样的事,杜如方深觉没脸,见到魏宁只得先行赔罪,“如梅的做为,都是我们杜家教女无方。魏大哥,我深为惭愧。”

“先坐吧。”

杜如方坐下,忙问道,“不知杜若国的使臣大人如何了,可有伤着?”

“如果天枢伤着,杜氏就得去刑部大牢里呆着了。”魏宁恼恨难消,语气却并不如何强硬,只淡淡道,“杜氏自嫁给子尧,数年未有身孕。这且不说,我亦不会计较这个。我早对子尧说过,不如先生个孩子,去母留子,抚于杜氏膝下,也让杜氏有个依靠。当年,也不是没有。有身孕者,还是杜氏的陪嫁丫头,也是杜氏亲自下手把丫头打到小产。子尧是个男人,虽然此事被你我联手压下,他却再不愿亲近杜氏。”

“如今到此地步,不说如方你后悔两家联姻,我亦悔之。”魏宁向来是起手无悔,叹道,“天枢不过是在外院儿调养身体,却不知被她如何误以为是子尧带回的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带人过去要打要杀。这府里,有我在,有子尧在,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杜氏指手划脚、越俎代疱。”

“且不说天枢的身份,哪怕真就子尧带回人来,也没有杜氏这样做的。”魏宁惋叹道,“近年,子尧越发不喜回家。如今,我也看透了,虽然我们两家皆是帝都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亦不必为了脸面,让弟妹们过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

杜如方听魏宁这样一说,只恨不能再生出一层脸皮,简直坐立难安。虽然魏宁语气强硬,杜如方仍是想为妹妹争取这桩婚约。虽然魏老二官职不高,可如果妹妹和离归家,这么个年纪,这么个性子,再想嫁一个魏家这种门第,是千难万难的了。杜如方艰难的开口道,“如梅与子尧也是近十年的夫妻了,子敏兄,不说我们两个向来投契,就是如梅与子尧,同床共枕这些年,也是难得的缘份。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呢。如梅不懂事,我慢慢教她,她年纪不小了,总会好的。不然,她这个年纪,真要归了娘家,光帝都的流言就能要了她的命。”

“并不致于此。”魏宁温声道,“如方,你将事想的太严重了,或许,和离也是杜氏所期待的事。”

说着,魏宁将一叠契纸递给杜如方,“这是在子尧大婚之后,我便将家中产业分了一部分予他,做他们夫妻的日常花销。其实,平日里还有公中的一份月例给他们,吃穿用度皆有份例。这些产业,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手头儿轻便些,毕竟杜氏嫁了子尧,没有叫她花用娘家嫁妆的道理。”

“这许多年,子尧一直未说,我竟也不知道。三处庄园,五处铺面儿,另外城中两处房产,皆已被杜氏转到她自己名下,成了她的私产。三年前,这些产业再转到大长公主的手里。或者,杜氏自认做的机密,不过对我而言,去帝都府查一查只是小事一桩。”魏宁敢把和离的话放出来,自然早有后手,淡淡道,“当时,这些产业给杜氏掌管。第一,我没把她当外人,嫁给子尧,她就是魏家人。第二,凡各家各户皆是女人来料理产业,也是不外待杜氏之意。如今看来,或许杜氏早有外心,不愿意与子尧做夫妻了。”

杜如方向来以端方君子自勉,他不知尚有如此内情,顿时羞窘的坐不住,连连道,“我竟不知有此事,实在是,实在是我杜家对不住子尧。”

“如方,坐下说话。”魏宁声音温雅,却再无回旋之地,“此事,大长公主也是尽知的。如方,杜氏与子尧,情份已尽。”

杜如方哑口无言。

第二日早朝毕,明湛先得着手解决两家婚事。

要不说没两把刷子做不了皇帝呢,连离婚官司都得过问。

杜如方与魏宁皆被留下赐早膳。

明湛在路上就问起和离之事,杜如方先道,“家母一有事就想着回娘家,些许小事,竟然惊扰了陛下与太皇太后,都是臣的罪过。”

端方君子也是有心机的,一席话便将福昌大长公主恶人先告状的行为定性为家事。

明湛并不介意,虽然他不喜欢福昌大长公主,不过他亦非量浅之人,只是笑笑,“福昌姑妈的性子,朕是清楚的。想她妇道人家,不若你们明白,所以才来问你们一问。”

杜如方忙道,“陛下说的是。实在是我那妹妹与子尧大婚数年,性情不合,他们尚年轻。承恩公与臣也并不是不开通的脾气,与其他们打打闹闹,不如趁着年轻,和和气气的分开,也好各自找个透脾气的过日子。就是杜家与魏家,本就是亲戚,更不必为他们小儿女之事伤了亲戚情份。”

明湛心下明白,这是两家早一步和解了,遂不再多问,笑道,“这样最好不过。婚姻一事,合则来,不合则散。”对魏宁道,“杜氏到底是女子,除了嫁妆要如数奉还,再适当的补偿些个。如此,福昌姑妈脸上好看,也是全了你们两家的情份。”

魏宁温温一笑,“臣遵旨。”

和离一事,就此定下。

福昌大长公主怎甘心女儿被扫地出门,知晓儿子先一步在御前把事说死,气的不行,只是不好在杏花园给儿子没脸,回家还要跟儿子闹。

就是北昌侯对于长子的决定亦有不满,皱眉道,“你妹妹到底无大错处,就这样自夫家归还,咱们侯府脸面全无。”

杜如方先堵母亲的嘴,“母亲,如梅转移夫家产业的事,你知不知道?咱家是何等人家儿,自家房产地铺尚且吃用不清,何必去贪图承恩公府的东西!这要传扬不出,别说如梅下半辈子交待了,就是母亲您,堂堂大长公主,少不得落个指使女儿谋算女婿家业的嫌疑!莫非这就有脸面了!母亲还要不要出去走动,儿子们还要不要在帝都做人!”北昌侯尚且不知什么产业不产业的事,杜如方少不得给父亲讲一讲,北昌侯跌足叹道,“公主啊,你这是做什么呢。”

福昌大长公主嘴硬道,“你少胡说八道,分明是他魏老二在外头吃喝嫖赌的输了家业,你妹妹日子过不下去,怕魏老二面儿上不好看,央我拿了私房银子花大价钱买回来。我怕魏老二败家,才一直没给他们。莫非母亲我就没见过东西,看得上魏家这点儿破烂!”

“我是什么出身,他魏家什么出身!你们一个个的娶亲嫁人,不管是儿媳妇的嫁妆,还是闺女的陪嫁,见我拿过哪个用过哪个的!”福昌大长公主说着就红了眼眶,眼泪慢慢涌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别人说个什么,你就深信不疑。我可是你亲娘,何时亏待过你,你怎么就看着别人将屎盆子扣在你亲娘的头上不作声呢。”说着还捶了杜如方几下子,拉着儿子的衣袖呜呜的哭起来,“你当我真就看上了魏家,还不是为你妹妹委屈。你妹妹这些年,都是泡在黄连水里的日子,魏家还敢说不要就不要,他魏家凭什么?我就是想给你妹妹讨个公道。”

“若魏家产业的事如母亲所说,”杜如方仔细打量着母亲的脸色,道,“如梅也是我的亲妹妹。我再也不能容人污她名声的,母亲将证据给我,我再去魏家讨公道就是。帝都府里,那些产业经了几人手,都是清清楚楚的记录在案,只要将过手之人找出来,真相一问便知。”

福昌大长公主只管用帕子抹眼睛,也不肯作声。

杜如方继续道,“不如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大闹他一场。正当正的经刑部审上一审,我豁出这个官儿不做,也得叫魏家好看。”

福昌大长公主瞪着一双泪眼道,“你是想要我跟你妹妹的命吧。”

杜如方已知事情真伪,一阵灰心,叹道,“母亲只管替如梅收好那些东西吧,魏家说了,嫁妆原封退回。这些产业,算是对如梅的补偿。”

“这本来就是你妹妹的东西。”

“母亲切勿出去再说了,产业的事,再怎么说,那原本也是魏家的。就是依母亲所言,是您买下来了。可你一个丈母娘,真买了女婿家的东西,不交还便罢了,硬是扣在手里,叫谁听了也是没理的事儿。”杜如方疲惫的揉着眉心,“母亲还是找个日子全都落在如梅名下吧。”

北昌侯与福昌大长公主结缡多年,亦瞧出妻子神色有异,暗叹道,“如梅这两天心情不大好,公主去瞧瞧她吧,也劝她想开些。”

打发走了福昌大长公主,北昌侯对儿子道,“虽然与魏家和离,倒不必闹的跟仇人一般,反叫人笑话。我手里还有些东西,拿去给子尧吧,咱们堂堂侯府,不能眼皮子浅的去占别人的便宜。”

杜如方未推辞,“母亲那里……”

“你母亲不知道的。我也只跟你说,原本是打算给你们兄弟分一分的,你妹妹这种命,就当补贴了她吧。”北昌侯心里琢磨着,魏家不一定会要这些东西,只是他本就是侯爵之尊,当然得拿出侯府的气度来。

杜如方点了点头,“还是让母亲快些给如梅寻个夫家的好。”

北昌侯叹口气,修来这样的儿女,真是愁死了。

 

24、更新 …

魏杜两家和离的事,虽然已经尽力低调,不过因先前福昌大长公主御前的一通哭诉,随着杜如梅的嫁妆夜深人静之下悄无声的返还至福昌大长公主府,满帝都的人,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也不晓得魏宁怎样跟太皇太后解释和离之事,太皇太后念叨了一阵,也就不再多说了。

倒是魏安,回复单身后,马上有媒婆上门说亲。

豪门钻石单身汉,行情一向是不错的。何况魏家公爵门第,魏安虽有过一任妻子,膝下却无儿子,只要嫁过来生下儿子,照样是二房嫡长。

魏安瞅准魏宁高兴的时候,央求兄长,“哥,你可别着急给我订亲啊,我不想大婚了。”

魏宁看到魏安,心里如同北昌侯见到杜如梅的感情一般,发愁的很。魏宁正色问,“你说你不成婚,想怎么着,就跟着永宁侯过一辈子?”

“哥,你这是说什么啊,我跟卫颖嘉,就是稍微比朋友更亲近些罢了。”自从他哥要远去什么杜若国,就一门心思的要给他配对,如今男女都不限了。

“这样也好,如果日后碰到好的,就把他给踹了。”魏宁低声嘀咕一句,十分大度的对魏安道,“暂不成婚也无妨。”

魏安深觉得自己该给菩萨上两柱清香,兄长终于转了性,不但让他从母老虎的婚姻中解脱出来,还答应不逼婚。

魏宁却另有盘算,“你现在二十几,也不是小时候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混着吧。”

魏安顿时露出便宜的脸来,痛苦的说,“哥,我也有去当差的。”

“你那也叫当差?不过是皇上看在咱家面儿上,不好意思让你滚回家吃自己罢了。”魏宁冷声道,“赶明儿我进宫跟皇上说说,看看可有适合你的差事。”

魏安刚要说什么,魏宁断然道,“你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不好好当差,害我丢脸的话,你自己好生寻思着办吧。”

魏安闭嘴了。

魏宁做为魏家的大家长,对于唯一的弟弟,又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是关怀备至。

魏宁认为,魏安没什么出息,这并不打紧,反正魏家产业多多,也不必魏安去为那二斗米折腰。不过,做为一个男人,必须得有事情做,不能这样天天跟着一堆纨绔戏子的混日子。

而且,魏宁有魏宁的毛病,就这么一个弟弟,他向来是强迫性的,一股脑儿的将自己觉得好的全都不容拒绝的塞给魏安。

魏安当然反抗过,结局,示果。

于是,魏安不得不跟魏宁进宫。

众所周知,明湛下午是从不会处理政事的。明湛对魏家兄弟的感情向来微妙,不过这种感情与“厌恶”无关。见着魏安,明湛忍不住玩笑,“子尧,你现在可是黄金单身汉,要不要朕给你做个大媒哪?”

魏安从不是中规中矩的性子,与明湛笑道,“臣可不想再在就大婚,日后若有好的,少不得请皇上做大媒。”

魏宁忍不住瞪魏安,蠢材,还不趁机请皇上赐婚,体面又风光,现成的大耳光就抽杜家脸上了!魏宁虽做此想,念及弟弟在与杜氏的婚姻吃了不少苦头儿,到底没开口请明湛给弟弟赐婚。

“子敏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定是有事。”明湛见魏安对自己使眼色,忍不住笑了。

魏宁恭敬的道,“不瞒陛下,臣就子尧这一个弟弟,如今要远去岛国,留他一人在帝都,颇是不放心。且这小子年纪一把,尚无所事事。虽说在工部做个员外郎,不过是皇上看着亲戚情份,给这小子吃空饷罢了。臣实在汗颜。”

走后门走到皇帝跟前儿,皇帝倒未一口回绝。明湛思量着,把玩着手里一只圆润可爱的小玉猪儿,一面问道,“子尧,你想做什么样的差使,说说看?”

魏安瞧了魏宁一眼,低声道,“哥,我能不能单独跟皇上说几句话?”

魏宁险些吐血,恨不能一脚踹飞了魏安,不过在明湛跟前,魏宁还得咬着牙和善的笑了笑,为弟弟圆场道,“子尧就是喜欢做怪,既如此,臣先退下了。”

明湛看魏宁脸上那僵硬隐忍的笑,心里偷乐,板着脸,一本正经说道,“你先去瞧瞧太皇太后吧,她老人家一直惦念着你呢。”

魏宁走后,明湛极是同情的对魏安道,“你还蛮有胆量的么?子敏回去能饶得了你?”与魏安的风流名声同样响亮的是,魏宁教导弟弟颇严的声名。

“万岁啊,我可真是怕了,您千万别给我安排什么重要差使,到时丢脸事小,耽搁了您的事儿事大啊。”魏安向来有自知知明,无奈叹道,“我倒不是自薄,实在是对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做不来。况且,我念书不成,习武也不怎么样,除了在外头吃喝享乐,实在也没别的长处。我哥是想着我有份正经差使,不过,我真不是这块料。皇上,您也别为难,我跟我哥说就成。”

明湛心里已有盘算,笑道,“也并不是没有适合你的事啊。譬如,现在就有一件事,倒不必每日去衙门当差,也可以去逛花街喝花酒,当然,这得你自己出银子。还很符合子尧你的性子,有事没事评个帝都四大美男子,四大美女之类的,挺有趣啊。”

魏安不敢相信,“朝中哪有这样的差使啊,您别逛我了。”

其实按性格论,魏安绝对比魏宁有趣的多,明湛小时候还跟着魏安在帝都城逛过,知他性情如此。故而并不介意魏安说话的口气,笑道,“以前没有,现在也可以设一个。”

“不瞒子尧,朕一直有一个设想,想办一个刊物儿,按时间刊印出版,例如五天一版。”明湛浅笑道,“上面可以随便写些什么,不过得是近期内帝都的新鲜物什。”

魏安想一想自己的专长,问道,“写吃食酒水戏子曲子也无妨吗?”

“无妨。”明湛唇角勾着笑,眼睛弯成一条月牙线,“你在帝都认识的人多,消息也快。怎么样,这件差使不错吧?你还可以去挑人手,不过,俸禄不会很高,就照你员外郎时的俸禄,如何?”

“这样的差使,陛下您不发我俸禄,我也愿意干。”

在明湛看来,魏安是个很有运道的人。

一个人,你可以没本事没才能,但不能没运道。

魏安的运道就不错,不但有魏宁一心为他筹划,就是阮鸿飞对他也有几分关照。毕竟假扮人家哥哥许多年,没亲情,也扮出了些许感情来。

明湛将让魏安办报纸的事一说,阮鸿飞笑,“也就你想得出这样的事,不过,子尧的个性,做这个倒合适。子尧虽然爱玩儿,并不是那种欺男霸女纨绔,他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嗯,我也挺喜欢子尧。”明湛笑了笑,在他少时,魏子尧是鲜有的几个照顾过他的人之一,倒不是说魏子尧有多大的本事能罩他,只是那种家常的对等的态度,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何况魏子尧也算生于豪门,帝都只有其风流名声,却从不作威作福。他就是花钱,也是克制在一个合理的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简单的说,魏子尧只是喜欢享受生活而已。

可这样的个性,在豪门世族中,就成了不务正业的代表。

魏子尧倒从不惧别人的看法,就是他哥,偶然恼了,顶多是揍他一顿,养几日照样风流。

魏宁天生就是操心的命,一回家就问弟弟与明湛说了些什么。

魏子尧便将报刊的事与魏宁讲了,魏宁听说是明湛统筹之事,眉开眼笑,“这就好,皇上这样器重你,你别辜负皇上才好。”差使不差使的,魏宁不放在心上,他即将远走,把兄弟安放在御前,他才放心。

“我要是早知有这种差使,哪里用得着大哥操心,早就跟皇上讨了来。”魏子尧勾住兄长的脖子道,“哥,等我这差使做好了,我去那什么杜若国看你。”

魏宁心中一阵欣慰,笑着摸弟弟的头。

“哥,你真要带着嫂子一道去杜若国吗?那么远,嫂子从未出过远门。”魏子尧有些担心,“再说,远儿也还小呢。”

魏宁一子一女,儿子魏远,如今刚刚十岁。

魏宁不露声色的浅笑,“我自然要带着你嫂子一道去的,魏远也与我一道去见识见识别国风光,并非坏事。倒是你,家里就留你一个,凡事多经心,瑞王妃那里,你也多去瞧瞧。”

魏安一一应下,面上几分惆怅,叹道,“你一回来就没完没了的骂人,有时还要动手。可你要走,我又舍不得。”

“合着你还生出怨望了?”魏宁笑,顺手抽了魏安后脑勺一记,魏安笑,“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哥,今天咱们在一处睡吧,我有好些话想跟你说呢。”魏宁虽有严厉名声,魏安却依旧养成这样风流潇洒的性子出来,这其中,又有多少是魏宁的纵容与宠爱所致呢?

他们兄弟感情向来极好,何况今日弟弟得了新差使,魏宁更不会扫他兴致,笑道,“行啊,你不是酿了许多酒吗?晚上拿出来,咱们一道喝。”

魏安高高兴兴的去张罗酒菜,虽有仆婢,魏安对这个更在行。

魏安是个很周全的人,晚上喝酒时他还惦记着寄住在自己家的可怜举子,遂吩咐道,“给小沈举人送坛好酒去,他明儿就要考进士了。跟他说,这酒是状元红,祝贺他能一举夺魁,光宗耀祖的。”

魏安一番好竟,哪知小沈举人一壶酒下肚,一直醉到第二日晌午。倒是有仆人记着唤小沈举人大早上起床排队进场,谁知小沈举人醉的人事不醒,贡院是绝不会要一个醉鬼进去考春闱的。

小沈举人一觉醒来,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了仿若来自天堂的温暖,一只手摸上小沈举人的额头,好像母亲的温柔。

小沈举人拧着两条浓淡正好的眉毛,呓语,“娘亲,娘亲。”

“惨了,赶紧去请御医来。”魏安啧啧两声,“可怜的家伙,误了春闱不说,如今竟病的连人都不认得了。”

春闱!

这两个字如霹雳闪电般击穿沈拙言的大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竟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魏安。神智已经回笼,沈拙言睁眼看到了红木雕花窗棱外温暖的阳光,他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

面无人色的惨白。

魏安对于小沈举人同情的不得了,张嘴安慰几句,小沈举人瞪着两只大眼睛瞪着五月初的正午的太阳,耳朵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呯的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好大一声的响动,待魏安顺手将人抽起来,小沈举人脸色铁青,双目紧闭,牙关咬的死紧,明显是被打击的背过气了。

相对于魏家和悦的气氛,自杜如梅归家,福昌大长公主府却一直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杜如梅倒是从不念及魏子尧,只是念叨着说要去跟承恩公夫人告别什么。大嫂李氏倒多少看出些形迹,只不敢与丈夫说起,一昧命人将小姑子看好了,不能使其轻易离家出府。

就这样,杜如梅无法,着人给承恩公府送信,那信,最后落在了李氏手里。

李氏只得将信交给丈夫,劝道,“这么着下去不是常法,老爷,你还是跟母亲说一说,忙给大妹妹寻个人家儿。”

杜如方白天去朝中衙门的当差,晚上还得处理家事,累的心力交瘁,气的怒拍几案,起身刚要说什么,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厥了过去。

25、更新 …

沈拙言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明湛为了表示对此次恩科的重视,下午没事儿了,他就带着阮鸿飞与卫太后来巡场,给本来就已经万分紧张的举子们增加些考场压力。

有人对于杜若王与卫太后亲临贡院的事有意见,明湛道,“杜若王是想开开眼界,咱们天朝气度,怎能不成全他?至于太后,五月份蚊子多,考场里薰蚊子的药都是太后的善仁堂免费提供的。请太后来瞧一瞧考场的环境,这蚊子药管没管用。咱用了太后的银子,就不能叫太后瞧一眼她银子用在哪儿了不成?”

于是,诸人即便心上不服,也得闭嘴。

明湛还给林永裳带来了坏消息,“那个跟你一道出来吃过早餐的小子,好像误考了。”

林永裳不太明白明湛的意思,沈拙言一个小举子,误不误考的事儿做皇帝的怎么会知道的啊?莫非在沈拙言搬出去的这段时间,有什么君民奇遇不成?

明湛大发善心的解释给林永裳听,“他贪承恩公府的酒喝,喝醉了,不省人事,冷水泼面都醒不来,哪里还有法子来春闱呢?把子尧吓的宣了御医,朕以为是承恩公府谁出事儿了呢。这才知道了。唉,年纪轻轻的,就贪杯误事。春闱三年才一回,这次好不容易赶上朕登基加了恩科,他还错过了。”

林永裳监考的心都没了。

“放心吧,朕会命御医给他好好看病的,你只管好生监考。”明湛絮叨着。

林永裳更加担心了。

沈拙言错过了春闱。

连惊带怒的厥了过去,不过,他也明白,这事儿,怨不得人家魏子尧。

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

人都有缺点,沈拙言的缺点就是没酒量偏偏好酒。他,他也没想多喝,就是春闱前紧张的睡不着觉,想着喝一点酒有助睡眠。

谁能料到,竟然一睡不起。

沈拙言年纪轻轻,信心百倍的来参加春闱,自认为十拿九稳,结果因酒误事,又是懊恼又是伤心,狠狠的哭了一场,就要收拾东西回林永裳那里,他没参加春闱,自然也不用避嫌了。又担心,这事儿若给舅舅知道,岂不是要把舅舅气个好歹出来。

魏安很为他可惜,安慰道,“你还小呢,再等三年也来得及。”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甚至,说了,更捅人心窝子。

“多谢你了。”沈拙言看到魏安就想迁怒,偏自己又没理,心里懊恼的不行,抽了抽鼻子,吸着眼泪,“我走了。”

“你不是没地方去吗?”魏安还担心读书人要面子,说道,“你就在我家呆着吧,反正我家屋子多人少。”

“不用了,我去表叔家。”沈拙言实在没力气理会魏安,拎着个小包袱就往外走。

魏安忙吩咐道,“小李子,派车送小沈举人回去。”

听到“小沈举人”这四个字,沈拙言觉着如同有人再拿刀捅自己心窝儿一般,恨不能吐出两口血来!抱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安叹一声,除了说沈拙言运气差,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一门心思忙他的报刊大业去了。

不出沈拙言所料,在春闱结束后,已经被沈拙言误考的消息气的连续三天失眠的林永裳,在将考生试卷密封交至御前,告假回家后,见着沈拙言,二话没说,卷起袖子先抽了这小子一顿。

这年代,人们教育晚辈,言语教育是轻的,骂骂咧咧是正常,火大的时候抡起大板子大拳头大脚丫子的揍一顿,就跟家常便饭差不多。

出去打听打听,谁家男孩子没挨过打受过罚呢?贾宝玉够受宠了吧,俗称凤凰蛋,还有被贾政拿棍子敲的时候呢。

不过,同样是挨打受罚,小孩儿们可能会有诸多不同的反应。

譬如明湛,属于不怕打一类,甭管凤景南怎么打骂,他只管说他的理,有时连理都不讲,疯狗一样,时常叫凤景南头痛。

譬如魏安魏子尧,属于哭爹喊娘一类,软骨头,汉奸狗腿子多是这种人。往往魏宁还未下手,魏子尧已经软趴趴的认错了。当然,只认错,不改错,更叫人生气。

再譬如沈拙言,别看年纪不大,绝对硬骨头,革命烈士一类。知道自己错了,怎么打都默默受着,也不晓得服个软儿求个饶,白白瞎了一脸聪明相。幸而林永裳是个念书的,又连着几天失眠多梦主持春闱,无甚气力,没打几下就被身边的老奴劝住了。

饶是如此,明湛与阮鸿飞微服至林家时,沈拙言正被罚跪在廊下念书呢。

林永裳订下的规矩,每天一个时辰,好生长记性。

明湛唏嘘,“永裳,看不出你在家这样严厉。”

林永裳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陛下,里面请。”在林永裳看来,沈拙言耽搁的不仅是时间,更是前程。这样的事,竟然有人会喝醉误事,林永裳想到就火冒三丈,恨不能再敲沈拙言一顿下火。故此,对着明湛也丝毫不肯让步。

明湛抬脚进去了,林家并不富裕,挺普通的三进的院子,前前后后的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间房子。对于一个正二品大员之家,这样的住宅相当寒碜了。

林永裳亲自端了茶给明湛,笑道,“陛下喜欢微服出行,还是要注意安全。臣家并无太好的茶水,委屈陛下了。”

“没事儿,我也喝不出什么好茶赖茶的。”明湛胳膊肘儿撞了下阮鸿飞,笑道,“委屈飞飞是真的,他比我讲究。”

阮鸿飞没理明湛。

“诶,我听说内务府还有这种说法儿,不知是不是真的。”明湛笑道,“听人讲,即便外头贡了好东西来,头茬的都是给那些管东西的奴才们给吃了喝了,并不给皇帝享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不待林永裳说话,明湛迳自笑道,“他们说,若是将每年的尖儿给皇帝吃,怕皇帝吃上瘾,年年都要好的吃。若是哪一年贡品的地方出产的东西不如以往了,就怕皇帝吃惯了好的,乍一碰到差的,岂不是要了底下人的命么?故此,上好的东西,虽贡了来,亦不能到皇帝的腹中。”

林永裳心想,若有内务府的人听到,怕是死的心都有了。只得道,“陛下是从哪儿听到的。陛下智深似海,不会有人敢糊弄您的。”

明湛哈哈一笑,“不过是几句玩笑话,永裳不必当真。我是看你太严肃了,逗你乐一乐。”

林永裳直想骂娘,您这话可半点儿都不可乐,还以为您大有深意呢。

连阮鸿飞都想白眼白明湛,自己傻笑个屁啊。

明湛笑一阵,对林永裳道,“朕出宫,走到这里,就到你这儿来瞧瞧。因给了你假,也不好宣你进宫,过来跟你说一声,你早些有个心理准备吧。春闱后,朕有意命你下淮扬,主持盐课改制。”

林永裳虽说猜到了一些明湛的心思,不过他一直不敢确定,毕竟他年纪尚轻,论资格,根本比不过朝中老臣。盐课改制虽然难免得罪人,却已有云贵之例在先,盐课改制亦没有想像中的艰难:照本宣科即可。

这又是一桩大功劳,若是能主持盐课改制,回朝必会高升。

以他现在的年纪与地位,能主持恩科,已是幸进。

如今明湛再将盐课之事托付,饶是林永裳向来冷静自持,也难免有受宠若惊之感,起身推却道,“臣何德何能,何以敢当?”

“朕点你恩科时,也有许多人说你不行,如今春闱看过,也没什么不行的。”明湛温温一笑,“朕看人向来准,朕说你行,你就行。”

“永裳,朕不选别人,只选你,自然有朕的道理。”

明湛只是暂时让林永裳有些心理准备,太多的话并未与林永裳说。

盐课改制前的造势,明湛已经做了。

今年恩科三道题,首当其冲第一道,就是“论盐课该不该改制”。虽然文题偏白话,却也是将此事正面放到朝臣仕子跟前,使得这些人不得不思考此事,不得不着眼于此事。

明湛对于时机的把握,有一种非常难得的让人羡慕的天份。与阮鸿飞走在街上,偶尔都能听到仕子们在谈论盐课改制的声音。不必谁引导,他们就主动的翻出云贵盐课改制的章程来,逐一的拿出来讨论分析,争辩利弊。

明湛微微一笑,侧脸望着阮鸿飞。

阮鸿飞

真是个天才。

饶是阮鸿飞也未料到明湛有此神来一笔,也得说明湛这一手,真正漂亮。

回杏花园时,天已渐黑。

26、更新 …

天色已晚,幕色降临。

因是月初,天上除了一弯羞答答的新月,还有无数星子闪烁,给这片土地笼上了一层朦朦的光华。

真的,很适合偷情。

明湛心里偷笑,觉着天公作美,虽然他家情人不必去偷就有了。可是,这样好的天时,真的很适合做些什么啊,神秘兮兮的拉着阮鸿飞到了杏花园的溪边。

溪桥临树,杏树上挂满了各种灯笼,俱是自库里找出来了,每年元宵灯节的最佳作品。

珠光宝气的灯笼映亮这一方小小天地,明湛站在阮鸿飞曾经送他的那盏定情的小小的石榴薄瓷灯旁,从怀里掏啊掏的,掏了半天,还在掏……

阮鸿飞见明湛眉毛越皱越紧,额头急出汗来,关切的问,“怎么了?找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想想?是不是忘记放哪儿了?”

“你不知道。”明湛怀里没摸出来,就开始荷包袖子里翻腾,连鞋窠拉里都找过了,都没有!明湛顿时急了,问阮鸿飞,“我雕的小猪仔儿,你有没有看到啊!”

“是不是这个?”阮鸿飞指尖儿一勾,也不知从哪儿就勾了个吊坠儿出来,在暗黄的灯光下一晃一晃的,闪着雅润的光华。羊脂白玉的料,就是做工不咋地,极品白玉,雕什么不好,竟雕了一头猪。

当然,猪的个头儿不大,一寸大小。又胖又圆的小猪仔儿,可爱极了。

明湛劈手抢过来,怒道,“你怎么拿人东西都不说一声的啊?”

“咦?你不是要送给我的吗?”阮鸿飞笑问。明小胖偷偷摸摸的雕了许久,做贼一般,先前还不给人瞧,阮鸿飞还以为明湛生了外心呢,就先弄到了手里。就等着明湛找时,他好藉机相问,打探底细呢。

如今看来,明小胖的确是送自己的,阮鸿飞心头微喜,特意将小玉猪仔儿在明小胖面前晃啊晃的。小胖费了不小力气呢。

“当然不是。我自己挂的。”明湛气呼呼的抢回手里,心里抱怨:长的一脸聪明相,怎么就不懂浪漫呢。不等人送,就自己拿,哪儿有这种道理啊!

阮鸿飞只望着明湛笑,那笑,如月下清风,清雅至极,舒畅至极。

明湛一颗小色心早软成了面团儿,还装模作样的训他,“以后可不好乱动我东西啦。”

阮鸿飞乖乖点头。

明湛才把手里的小猪仔玉坠珍而重之的递给阮鸿飞,酸不遛溜、肉麻兮兮的说,“明天是你的生辰,你这个生辰,也不能过了,我就单独给你过。呐,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你是属猪的,我就雕只猪送你,喜欢吧?”

“喜欢。”即便阮鸿飞早就推测出明湛要说的大致内容,不过亲耳听到时,心中仍有一种特别的感动,温温的,暖暖的。

阮鸿飞一把揽过明湛的肩,对明湛道,“我背你回去吧。”

“为什么啊?”直接转身,蹿上阮鸿飞的脊背。阮鸿飞个子高,虽然瘦削,却足够宽,明湛趴着也挺舒服。

“小时候在西北,有一回边城告急,平阳侯夫人带着城中女人都上了城墙杀敌。后来,战争结束,我们守住了边城。平阳侯夫人累的不行了,靠着城墙就睡着了,平阳侯将她背下城墙,一直背回府邸。”阮鸿飞背着明湛,明湛并不算重,阮鸿飞的双臂向后正好绕过明湛的屁股,听得到明湛伏在他耳边的呼吸声。阮鸿飞道,“我一直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想着,日后我若有了婆娘,也要这么背一回。”

“切,你才是我老婆呢。”明湛轻轻舔了阮鸿飞耳朵一下,阮鸿飞抖了抖,“别捣乱。”

明湛再咬一口。

阮鸿飞威胁,“你是想打野战吗?”

明湛开始在阮鸿飞上一纵一纵的折腾,嘴里吆喝着,“驾!驾!”

阮鸿飞嘴角抽了又抽,极力克制着才没把明小胖扔到地上去再踩两脚,忍到回了寝居将人好生收拾了一通。

自从知道外甥误考,林永裳就没睡过一天好觉。

好容易去善仁堂开了些助眠的汤药,失眠症状有所改善。今天被明湛家访丢炸弹,林永裳又接着失眠。

沈拙言道,“舅舅,皇上让您去江南,这不是大好事么。”

“没考中进士的人闭嘴。”林永裳问他,“给魏家的礼物备好了没?”

“备好了。”沈拙言对于自己误了春闱的事也郁闷的不行,除了自己的原因,他还将一部分责任转移到害他到魏家避难的陆老八身上,愤愤道,“要不是那个该死的陆老八找我麻烦……舅舅,你不会这么放过他吧。”

“没考中进士的人闭嘴。”

沈拙言噎死。林永裳道,“明天上午去魏家还礼,你早些去睡吧。”

天濛濛亮,林永裳屋里的灯方灭。

因为林永裳正式递了帖子,魏宁想着林永裳正二品大员,以往他们除了共同在昭德殿站班外,真没什么交情。

越是如此,魏宁越发担心,林永裳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还是子尧又在外头惹了祸?盘问了弟弟半天,也实在问不出什么,魏宁便吩咐弟弟出去躲躲,中午不必回家。自己一大早吃过饭就正襟危座的穿戴好等着林大人的造访。

这也怪沈拙言,在人魏家住了一星期,硬没交待一下家庭背景。魏家人瞧他穿戴挺一般,听说没爹没娘,只以为是个穷不拉唧的来帝都赶考的举子。就当日行一善,做个好事儿,收留了沈拙言几日。

谁晓得虽然小沈举人没爹没娘,人家还有门贵戚——朝中显贵,当下小红人儿的亲舅舅。

林永裳特意备了薄礼,前来道谢,“多亏府上二老爷援手相救,拙言年纪小,初来帝都,又不识个轻重,险些出事。我就这一个外甥,且家姐家姐夫早逝,若他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姐姐呢。”

又是一通感激的话。

魏宁倒没料到魏安随便捡的个小孩儿还有这种来头儿,和悦一笑道,“不过是子尧举手之劳,碰巧看到了,没有不搭把手的道理。”

林永裳道,“当时也不只一两人看到拙言受困,观者虽多,唯魏二爷能出手相救,可见魏二爷侠义心肠。”

夸赞自家弟弟的话,听再多也不会腻的,魏宁心中别提多熨帖。想着小沈举人运道实在不够好,误了科举,魏宁笑,“如今子尧在忙皇上派的差使,再者,他也不知道小沈与林大人竟是甥舅之亲,不然,定要留在家里见一见小沈的。恕我直言,小沈既误了恩科,不知可有何打算?”

“不知子敏兄的意思……”魏宁是聪明人,林永裳也十分上道儿。魏宁这时候提外甥的前程,自然不会有恶意,故此俩人的称呼都亲近起来。魏宁年长几岁,林永裳直接以“兄”字呼之,以示亲近。

魏宁何等伶俐之人,如今眼瞅着林永裳要发达,弟弟恰好救了林永裳的外甥,能与林家拉上关系是最好不过。当然,更进一步就再完美不过了。魏宁浅笑,心里已有主意,温言道,“皇上派了新差使给子尧。素卓贤弟,不瞒你说,帝都人对我这个弟弟多有误会。子尧虽有些风流习性,却从不胡作非为,小沈在我家里住过几日,对子尧不说了解,起码也知他大面儿的规矩。素卓贤弟,若子尧真不成事,皇上也不能新派了差使给他。”此时,魏宁完全忘了自己是何等厚脸皮的带着弟弟去御前讨差的事了。

魏宁温温雅雅的一笑,他本就容颜清俊,此时直仿似芝兰玉树一般,让人不觉心生好感。哪怕林永裳亦得暗道一声承恩公好风华,更别提土包子沈拙言,眼睛都看直了。

“这次子尧的差使是件新鲜事儿,每五天出一份刊物,刊物上得印上文章,这就需要有学问的人一起办。虽说这事由皇上统筹,皇上每天日里万机的,真正也没有多少工夫,无非是拿了银子交给子尧他们办罢了。这差使子尧也是刚接手,正需要人一道做,皇上说了随子尧去找人。我瞧着,小沈就不错,这么年轻就是举人出身,文笔定是好的,有学问;再者,此乃皇上亲理的事,虽小沈误了这一科,若能由此在皇上面前混个脸熟儿,让皇上早早发现小沈的才干,亦不比现成考个状元出来差的。”关键是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儿,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魏宁给林家一个人情,自然要分说清楚,给到底。

林永裳给魏宁说的颇是心动,却又有些踟蹰。

魏宁看向沈拙言,笑道,“小沈,你不是喜欢花草么?子尧的花房里新添了几样草木,去瞧瞧吧。”

刻意将沈拙言打发走,魏宁浅笑,“把小沈放在帝都,比你带他去江南要安全的多。”

林永裳笑,“虽然陛下有意改制盐课,却不一定要派下官去。”未有明旨,他自是不敢认。

“若不是有意你主持盐课改制,你焉能做得了恩科主考?”魏宁温和而淡然的托起一盏茶,慢慢的呷一口。

林永裳年纪轻轻能混到这个位子,脑子自然不慢,从善如流的笑道,“既如此,拙言就得麻烦魏二爷照看了。”

“这是应当的,他们在一处当差,自然应该彼此照应。”又给弟弟拉一援手,魏宁相当满意。中午还请这甥舅二人一道用了午餐,方亲自送林永裳沈拙言出府。

阮鸿飞听到沈拙言要留在帝都跟着魏子尧做报纸的消息时,对明湛道,“子敏真是一箭双雕。”

明湛叹,“深知我心哪。”虽然他嘱意林永裳去淮扬,自然信任林永裳。不过,明湛也有心思灰暗的一面儿。林永裳光棍儿一个,明湛当然希望能有一个林永裳亲近的人留在帝都,这人不一定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安人心罢了。先前想找这么个人都困难,如今好不容易天下掉下个小外甥,现成的肉票儿,明湛岂能放过。

“我想先把扬州将军换一换。”改革不同于别的事情,明湛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文臣武将,皆不可少。

“马维不是在浙闽么?直接调去淮扬,岂不省事?”

“马维也去,扬州将军先换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明湛当初让马维去浙闽,原本意在淮扬,谁晓得浙闽会先官场地震呢?

阮鸿飞已明白明湛的心意,“永定侯?”

明湛点一点头,永定侯是个忠心的人,去了淮扬,明湛再没有不放心的。还有就是,永定侯虽然忠心,不过,明湛更倾向忠心于自己的永宁侯来做九门提督。

当明湛的任命向朝中宣布时,人们第一次清醒的认识到,明湛的帝王心术。

27、更新 …

明湛觉得有必要与永定侯何千山何大人谈一谈心。

何千山业已四旬,极富男人味儿。那古铜的肌肤,那俊朗的眉目,那魁伟的身姿,以及那双虽然不大但极其淡定的眼睛,让这个男人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味道。明湛事后与阮鸿飞赞道,“以前忙,也没好生瞧一瞧何大人。今天,我这样仔细一瞧,唉哟,俊死个人诶。”

阮鸿飞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不像明湛一样常吃没影儿的醋。可明湛一面流口水一面夸赞永定侯的德行,硬是险些将阮鸿飞气翻。

阮鸿飞并非不如人,只是相对于何千山,他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俊美。

话归正传。

明湛多瞟了何千山几眼,淡淡道,“何卿坐吧。”何千山谢恩归座,明湛道,“这次让你担任扬州将军一事,你要注意几点。”

何千山的身姿笔挺,微向前倾,恭敬认真的听明湛交待,“两年之内,安排四十岁以上的兵全部卸甲归田。”

“其二,抓紧时间练兵,在开海禁之前,与海上盗匪必有一战。”

何千山的脸上已微露诧异。

明湛接着道,“不要把他们想像的太简单,他们长年在海上讨生活,打打杀杀见的多了,比淮扬的官兵要强一百倍。”

“是,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圣恩!”何千山虽然有些死脑筋,但绝不笨。武人封爵,全凭战功。当初在帝王失踪时,他死守门户,一片忠心,得以荫子以爵。

如今,明湛点出淮扬情势,即便何千山这等老实人,心中因失去九门提督之位的隐隐失落也已被豪情与感激所取代。

皇上并未薄待于他。

何千山毕竟是个武将,说话也直接,他问道,“陛下,若将老兵卸甲,是否要补充新的兵源?”

“自然。”明湛道,“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兵器银粮,你都不必担心,好好练兵就是。”

明湛在武官中的地位绝对胜于文官,他说话直白,也不喜欢故弄玄虚,让你干什么,交待的一清二楚。

“还有一事,你先去扬州与现扬州交军冯青城交接。三榜后,朕会委任钦差,赴淮扬主持盐课改制。盐课改制期间,你要协助钦差,顺利改制,明白吗?”

明湛与何千山整整说了两个时辰,犹未尽兴。留何千山用过晚膳,见天色已晚,明湛笑,“真可惜,天要黑了。”

明湛在任何时候都是与众不同的,他露出这样惋惜的神色,说“真可惜,天要黑了。”时,何千山眼中不禁露出几分笑意,话中自然多了几分亲近,“臣回去稍做收拾,便来与陛下辞行。”

“好。”

何千山欲行礼告退,明湛托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切记,小心,小心。”

没人敢再说永定侯即将失宠的话。

明湛对永定侯的爱重已经从他的实际行动中表现出来,永定侯去淮扬上任,明湛派了一队禁军给永定侯做亲兵。

人数不多,只有百人,却是永定侯任九门提督时的嫡系。

明湛对阮鸿飞道,“永定侯是个忠心的人。”

阮鸿飞明白明湛的话,笑一笑,“你是皇帝,他自然忠心于你。”

明湛在心底暗叹:岳飞果然是让人又爱又恨哪,何千山命好,碰到的是他,不是宋徽宗。

“你不吃醋啦?”明湛挽着阮鸿飞一只胳膊笑,他就赞了永定侯几句英俊的话,飞飞一个晚上没理他,睡觉时也不肯给他抱,被子卷去大半个,让明湛半光着。结果肚子着凉,明湛半夜拉稀,混身臭臭的,阮鸿飞更不肯理他,害明湛睡了一晚上软榻。难得今天阮鸿飞脸色和气,明湛又忍不住嘴上犯贱。

阮鸿飞道,“你收买完人心了,咱们出去走走。”

“有好去处?”

“自然。”

阮鸿飞这样神秘,明湛越发好奇,在路上猜了十几个去处,都没猜对,他其实对帝都并不大熟。

“飞飞,你是不是有什么惊喜给我啊?”明湛像被抽掉了骨头,整个瘫阮鸿飞身上,迫使阮鸿飞不伸不伸出一只手将他揽在怀里。然后,明湛仰头看人时,眼神清亮逼人。

在阮鸿飞看来,明湛的相貌实在乏列可陈。世家贵戚世代与美女联姻,小孩儿丑的可能性极低。明湛容貌平凡,只一双眼睛生的好,格外动人。

“带你去看美男子。”阮鸿飞道。

明湛微张嘴,大惊,“这世上莫非还有比飞飞你更美的美男子啊?”

阮鸿飞给他逗笑,两根手指钳住明湛的嘴巴,“免得你一时三刻的念叨着何千山。”

“那是随便说的,飞飞,你不会以为我要出轨吧?”这可不是小事儿,明湛自然得一辩清白。

“你?”阮鸿飞笑,“别看你是皇上,真敢去动何千山,何夫人先得跟你玩儿了命。”

阮鸿飞对帝都的八卦了如指掌,“当初大贱想要赐美人给何千山,何夫人一怒之下把何大人揍成猪头,立逼着何大人去退了货。大贱也不能真把她个妇人如何,只得玩笑一句算了。”

“何夫人早有狠话,谁要敢碰何大人,得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阮鸿飞笑着打量一番明湛胖沙包一样的身材样貌,“不过,你就算去了何家,估计也挨不了揍。先不说你的身份,就你相貌,何夫人也断不能相信你跟何大人有一腿。”

明湛听干听着爱人的嘲讽,也不敢发火,笑两声,还得恭维阮鸿飞,“切,母老虎知道什么,我的男人比何千山强一千倍,是不是?”说着在阮鸿飞的唇上啾的亲一口。

阮鸿飞锋厉的眼角眉梢一瞬间冰消雪融,顿时心生欢喜,暗怒全消。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明湛实在是个相当有本事的人。

阮鸿飞自然不会真的带明湛去看美男子,明湛喜好美食,阮鸿飞特意找了帝都有名的馆子带明湛出来吃饭。

用过餐,时间还早,明湛掐手指一算,“杜如方请了好几天假,公主府宣了御医,咱们去杜家瞧瞧吧。”

由此,不得不提一下明湛的毛病,他是大凤朝开国以来,最喜欢串门子的帝王。

也不管人家欢不欢迎,乐不乐意,反正自个儿硬恬着脸去,别人断不好把他赶出来,只是接驾接的一家子腰酸腿痛,力倦神疲。

明湛就想着去探望一下杜如方,在他印象里,福昌大长公主家就这么一个能拿出手的。

明湛选的时机很好,杜家正是一团乱麻,鸡飞狗跳。

还要先从杜如方的夫人李氏跟婆婆哭天抹泪的追溯丈夫的病源说起,“母亲也知道老爷的脾气,最是孝顺。一早就吩咐媳妇说,近日家里事多,等闲事不要拿出来叫母亲烦心。大姑娘自从归家,媳妇生怕大姑娘哪里不痛快,特派了稳妥的人侍候。只是大姑娘几次闹着出府,媳妇想着咱家与魏家和离的事正在风头儿上,又有父亲与大老爷的吩咐,大姑娘还是在府里休养些时日为妥。便劝了大姑娘几回,无奈大姑娘不依,后又要差人送信往魏家去。”

“媳妇是做长嫂的,老爷对大姑娘多有询问,媳妇只怕有不周全之处,想着大姑娘是往魏家送信,如今咱们两家的关系,哪里能不看一看大姑娘信中所言。”李氏将信交给婆婆,低声泣道,“里面的事媳妇也不敢做主,只得拿给老爷看,结果老爷一瞧,就气的厥了过去。”

李氏已将杜如梅厌恶透顶,女人嫁人就要靠丈夫,她算是命好,丈夫相貌堂堂,年轻有为,又是爵位继承人,且她膝下已有两个嫡子。虽然婆婆挑剔了些,还算讲理,李氏的日子并不难过。

可杜家却不大顺,前些年三小叔子进了寺院,如今小姑子又与夫家和离,说和离是好听的,明明就是被人家休回来的。

偏这作耗的小姑子不但不知脸上羞耻,还闹的一家子不得安生。李氏又不敢往外说,还得命家下人闭嘴禁声。毕竟再怎么厌恶,杜如梅也是她嫡亲的小姑子,杜如梅可以不做人,可杜家其他女人女孩儿还得做人呢。

福昌大长公主这人吧,虽然有些爱拔个尖儿撒个泼儿混淆个是非之类的,可大多数泼妇都有这种特点,福昌大长公主并不算特别。且,福昌大长公主自认为见多识广,当然知道世上有拉拉这回事,可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是其中的一个。

更离谱儿的是,女儿的对象是她的前妯娌,承恩公夫人,朱氏。

福昌大长公主看过杜如梅的信,可以想像这封信若是落在魏家是个什么结局。福昌大长公主紧握着一又素拳,身子微颤,只恨平日里保养太到,此刻竟不能如同儿子一样厥过去,以求片刻解脱。

明湛与阮鸿飞由公主府的奴才战战兢兢的带到前院时,正听到杜如梅声嘶力竭的嘶喊,“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日子的!每天从早到晚,除了奴才就是奴才!最长的时候,我与魏子尧两个月不曾见过面!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我连吵架都找不到个人!”

“只有大嫂,我为什么不能跟她好!不跟她好,难道叫我去养汉子偷男人!”

28、更新 …

明湛听到了杜如梅的表白,当下目瞪口呆。

就想收回腿脚,马上回家。

好狗血啊。

明湛想走,却未来得及,旁边公主府的长史官已经通禀:殿下,万岁爷来了。

福昌大长公主惊的花容失色,叉着手脚露出无措的表情,好似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般。倒是杜如梅暴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这个时候,实在是走不得了。

明湛只得容长公主府诸人行了礼,他也没介意杜如梅的失礼,上前扶住可怜的姑妈,温声道,“外头有些暑气,我扶姑妈进屋坐会儿吧。”

福昌大长公主低泣道,“叫陛下瞧笑话了。”

明湛到里间儿坐下,公主府的下人捧来新茶,明湛喝了两口,听到外头几声嘈杂,接着就彻底安静下来。

“如果姑妈有看中的人,若是表姐愿意下嫁,可以与朕说。”明湛竟然对于颠狂的杜如梅有些许可怜,固然杜如梅有泼妇名声,不过古代女人刻入骨子里的贞操观,她宁可去拉拉,也不出轨,真是可悲又可叹。

虽然明湛认为拉拉同样是出轨,不过显然古人并不这样看。

福昌大长公主擦干眼泪,感激道,“谢陛下。”顿一顿,福昌大长公主叹道,“只是她这个样子,还配得起谁呢?”

“总会有合适的人。”明湛可不乐意亲自去做媒,虽然觉得杜如梅多少有些可怜,可现在关键是她不仅是个泼妇,这个泼妇还是个拉拉,且有意中人。这样的女人,赐给谁,谁也得在心里骂娘。

明湛向来滑不溜手,怎会接福昌大长公主的话?何况在这种社会形态下,以他的身份地位,没直接训斥杜如梅不遵妇德,已是宽容。

福昌大长公主满面愁容,明湛道,“要不朕问问承恩公,若是承恩公夫人愿意,干脆就让她与表姐在一处儿?”

“不不不。”福昌大长公主再也料不到明湛嘴里说出这样的馊主意,一迭声的拒绝,“皇上,万万不可。这要是传出去,杜家与魏家还有何颜面可存?不说如梅,承恩公夫人还是瑞王妃的生母呢。”瑞王妃还是皇孙的生母呢。

“若她们彼此有情谊,倒也无妨。”

明湛淡定的话引得福昌大长公主心惊肉跳,甚至明湛开明的思想简直噎的福昌大长公主哑口无言,再也不敢起请明湛做媒的心思。

公主府的气氛实在不算好,明湛与福昌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又去瞧了杜如方,顺势安慰杜如方,“只管好生将养身体,卿之品格,朕尽知。大理寺卿的位子,朕给你留着。”

杜如方虽然仍有些虚弱,明湛将话说的明白,他这心,也算稳住了。

公主府四处狗血,明湛看完杜如方,便与阮鸿飞一道向福昌大长公主匆匆告辞回家。

经过朱雀街时,见帝都府的官兵围了一处食楼,一锦衣汉子正跳脚大骂,“田老五,你少跟爷爷摆臭架子,平白无故的,敢封爷的楼,明儿你还得乖乖的给爷赔礼赔罪!”

帝都府尹田晚华一挥手,“堵嘴!”

一嚼子勒入锦衣汉子嘴里,大声狂骂变成呜呜低鸣。

耳边清静之后,一衙差对着边儿上看热闹的民众朗声道,“有人去帝都府报案,明月楼涉嫌迷奸案。帝都府暗里查访,明月楼确有嫌疑,按律查封!带走!”

明湛瞧着一列衙差走后,见不少瞧热闹的人都对着食楼指指点点,对阮鸿飞笑道,“这楼里老板想来来头儿不小,都这模样了,还敢跳起脚来大骂帝都府尹。”

“小哥儿算是说着了,这可是驸马陆家,大驸马的亲弟弟,陆八爷。”旁有一人出言释疑,见明湛一行人衣饰考究,友好的笑了笑。

说起驸马陆家,明湛是绝不陌生的,明雅嫁的就是陆家子弟。当然,此陆家与彼陆家之间,还真有些亲戚缘份。

虽同为勋贵,明雅的婆家一等将军府陆家与凤景干之长女大公主的婆家南丰伯陆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南平伯身为伯爵府第,家业兴旺,自然非陆将军府可比。

不过,陆将军府自从娶了明雅,明雅得封公主,妻荣夫贵,丈夫陆文沐自然是驸马。陆将军府出了个驸马,且虽大公主为凤景干长女,明雅亦是明湛的同父妹妹,故此,陆将军府在帝都权贵圈子里的地位迅速上升,由三流升至二流。

因伯爵府与将军府同属一族,出了两位驸马,帝都便戏称陆家为驸马陆家。

这位大驸马乃是南丰伯的嫡长子陆文韬。

陆文韬当年也是新出炉的二甲进士,正赶上凤景干欲为爱女选婿,像陆文韬这样豪门出身,尚知上进的青年实在不多见。凤景干见之即喜,择为爱婿。

如今陆文韬在朝为正三品刑部右侍郎,算是有出息了。

身为皇帝,明湛对于帝都权贵阀门的了解,远远超乎人们的想像。

当然,这得归功于阮鸿飞的教导。

这位陆八爷,明湛只有所耳闻,并未见过。

陆八爷名讳文宣,身上一无功名,二无差使,从今日情形而言,文字给陆老八用,真是糟蹋了这字。

明湛拧眉道,“陆老八本是伯府嫡支,也能出来开饭庄?”

刚刚搭话儿的男人微讶的看向明湛,见明湛个子不高,年纪不长,想着或许是哪家公子,不知世情也是有的,遂不以为然道,“这饭庄挂在陆家哪个奴才名下就是了。”

这些事,明湛岂能不知,摇头道,“我是说,饭庄未在陆老八名下,这罪,怕是不好定的。”

“这陆八爷不知是得罪谁了……”那人感叹的笑着摇头,对着明湛诸人一拱手,转身自去。

陆老八这个德行,得罪的人毕然不在少数。

不过,往近里寻思。

陆老八还真得罪了一个他不大能得罪的起的人——理藩院尚书,林永裳。

这事儿究竟是不是林永裳做的,谁也没证据。就是沈拙言偷着打探,还给林永裳骂了一脸口水,若不是沈拙言跑的快,怕还得来顿干的。

沈拙言想到的事,别人自然也想得到。

陆文韬虽然恼恨弟弟不务正业,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到底未失姿态,吩咐二弟陆文堳道,“奴才作耗,连累主子。你去帝都府问问,文宣与明月楼没有半点关系,帝都府为何要拿人?”

陆文堳倍觉丢人,埋怨道,“老八真是不要命了,外头养着两个还不足兴。现在还敢打外头人的主意,他以为是以前呢,还是他的脸面比永宁侯的表哥还大?”

“先弄回来再说。”陆文韬也不能真丢下陆老八不管,先不说陆老八是自己的同胞弟弟,若是陆老八被弄到法场割小JJ,那陆家人自此就不必带脸出门了。“再去打听一下上次被魏老二救走的那个书生的底细。”

陆文韬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自陆老八被逮去了帝都府,陆文韬先审问了陆老八身边儿的仆从,自然知道陆老八干的好事!

林永裳此刻也倍觉冤枉,将越发活泼的外甥踹了出去。

他的确是准备搞一下陆老八,不过并没有这样快,也不会用这样明显的直接针对陆老八的手段。

果不期然,晚上陆家人便上门赔罪了。

林永裳直接道,“贵府公子的事与林某并不相关。”

陆文堳先得代弟赔罪,“我家八弟实在糊涂,请林大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文堳上门,只为致歉。待八弟收拾妥当,必要让他亲来向贵外甥赔礼。”

“这倒不必,看到贵府八公子已遭报应,我家外甥受的那点儿气已经不用计较了。”林永裳丝毫不给陆文堳脸面,淡淡道,“若是陆二爷知道是谁为帝都除一祸害,不妨告诉林某,林某定当重礼酬谢。”

陆文堳顿时胀红了脸,林永裳直接端茶送客。

陆文堳做了一天丢脸的营生,回家还要跟大哥商议。

陆文韬拧眉,拍着软榻扶手叹道,“看来不是林家出手。”

“哥,会不会是林永裳故弄玄虚?”

“你不知道,林永裳做御史的时候有个习惯,向来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必要把人咬死。”陆文韬半眯着眼睛,“你去了,虽然丢脸,起码林永裳不会落井下石。”

陆文堳道,“我看林永裳可不善。”

“善不善的以后再说。”陆文韬两指轻捏眉心,“林家是想坐隔岸观火,这样也好。林家不掺和,咱们才容易把这幕后之人找出来。二弟,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瞧瞧八弟。”

相对于大驸马陆文韬的焦头烂额,陆文沐倒是越发顺风顺水。

自从明雅在夫家难产,她的公主府是第一个建好的,马上就带着丈夫陆文沐搬了家。

长公主府堪比郡王府制。

明雅难产之事,让明湛对于陆文沐的印象降到冰点。明湛向来认为:让老婆吃苦的男人绝对不是好男人。

何况,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妹夫。

几位驸马,冯绍明最得明湛的看重;三公主的驸马温长枫也渐渐入了明湛眼;陆文韬向来极会钻营;最默默无闻的二公主驸马展少希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养病。

原本陆文沐已是腾飞在际,因陆家一系列争产争爵事件,明湛打得陆家脸面全无后,还直接夺了陆文沐的差使。陆文沐只得在公主府伺候月子,明雅慧质兰心,自然明白丈夫心中所虑。

明雅如今身体渐安,带着孩子常来给卫太后请安。明雅生的这小孩儿吧,真不怎么好看,不过,这孩子十分会长,卫太后一瞧就乐。按理说明湛与明雅并不是同胞兄弟,可出奇的是,这孩子就是与明湛有几分相似。

卫太后很喜欢这小孩儿,明湛只是对妹夫有意见,看见妹妹与外甥还是挺高兴的,还顺便给小孩儿取了个小名儿——佳音,喻意极好,幼时叫着,讨个口彩。

明雅有明雅的本事。

这样妹妹外甥天天在眼前晃,陆文沐如今轻闲的很,做起模范丈夫模范父亲比冯绍明还要温柔周全。虽然明雅从不曾提起丈夫的事,明湛也不好冷藏陆文沐太久。

陆文沐刚刚踏出衙门的门槛儿,就看到陆文韬身边的随从朱云笑脸过来请安,“给沐老爷请安,我家老爷请您有闲过去喝酒。”

 

29、更新 …

陆老八被帝都府尹田晚华带走的事,陆文沐略有耳闻,因是同姓同族,陆文沐亦颇觉丢脸。

只是再怎么着,陆将军府断管不到南丰伯府的事。

如今,陆文韬有请,陆文沐自然要去的。

陆文沐到的时候,陆文韬正在书房坐立难安,见到陆文沐时急忙道,“沐弟,你可来了,要出大事了。”陆文韬并非乍乍呼呼的人,让他这样失颜失态的,定不是小事,陆文沐急忙上前,见陆文韬手里攥着一叠阔幅尺来宽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陆文沐接过细看,险些气晕,怒道,“这姓沈的什么来头,敢红口白牙污我们陆家清名!”

沈拙言虽然误了春闱。

不过,他比这一界的三鼎甲更为人所熟知。

在金榜之前,沈拙言之名已在帝都大红大紫。

话说明湛吩咐魏子尧办报刊,魏子尧文笔有限,加上魏子敏顺水推舟的私心作祟,遂请沈拙言主笔。

明湛为了弄点儿噱头,专为报刊题名:皇家报刊。

虽然明湛的字实在不咋地,奈何其一国之尊,就算不好,也有无数人挑出好来夸赞。

陆老八见报之事,自然要从陆老八与主笔沈拙言的恩怨说起。

魏子尧术业有专攻,专攻吃喝玩乐,他只对这些熟。沈拙言却少年人胆大,说道,“光弄这些吃的喝的吹拉弹唱,谁乐意看!还得写些引人注目的东西才好。”

遂将近来帝都大事,明月楼被封,幕后东家陆老八事涉强奸案添油加醋的写了出来。

沈拙言对陆老八那是旧仇旧恨,一日不敢稍忘。

想一想古人高傲的自尊吧,何况沈拙言少年才高,已中举人。并且,他自认为误考春闱一事皆由陆老八起,深仇大恨的加起来,使得帝都人着实领会了沈才子刻薄的文笔。

沈拙言将陆老八明月楼一案自陆家门楣剖析,一步步说到陆家仗势行恶,多么可恨。甚至连陆氏一族连出两位驸马,帝都人皆以为其子弟贤肖,殊不知名不符实,云云。

皇家报刊首印并没有多少,一千份。

卖的也不贵,三十个大板一份。

要知道,这个年代印刷成本极高,一本普通的《论语》都要一两银子。所以常常有穷秀才穷秀才,为啥穷,书太贵,还不能不买,自然就穷了。

卖报的也不是别人,魏子尧从家里拉出十来个奴才,大街小巷的吆喝,而且口号还是明湛与沈拙言定的,明湛亲自下场指点,“不能闷不吭气跟做贼似的,得大声喊出来。”

承恩公府的奴才战战兢兢地点头,沈拙言道,“还得把卖什么喊出来。”遂亲自示范,站在大街中央中气十足的叫卖,“报刊报刊,皇家报刊,三十大钱一套!”

明湛喜悦的点头,很有前世电视剧中军阀时期旧上海报童的味道,笑道,“还得报一下报刊里最引人注意的内容。”

沈拙言灵机一动,顿时一手扬着一份报刊,边扬声高喊道,“皇家报刊!皇家报刊!南丰伯陆家八爷涉嫌迷奸案,近日收监帝都府啦!”

明湛暗笑,也不知这小子跟陆家有多大的深仇旧恨。

卖东西一定要选好位置,像沈拙言就选的帝都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他高声一喊,诸人侧目。

一千份报刊没废力气,全部售磬,得银三十两,明湛用来请魏子尧与沈拙言吃饭,楼下出了力气的奴才们也摆了一桌,共花用十两。余下二十两,明湛对魏子尧道,“你们的辛苦费。”

魏子尧笑了笑收起来。

第二日,沈拙言大红大紫,魏子尧小有声名。

如果让明湛说,沈拙言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沈拙言虽然把陆家得罪狠了,不过既扬了名,又得了清流的好感。

要知道,自古清流豪门不两立。

读书人,总有些拘泥。

沈拙言却不是此路,在明湛看来,沈拙言在炒作方面颇具才干。

陆文沐被这份报刊气去半条命,就因为与南丰伯府同姓同族,陆将军府真是躺着中枪。

陆文沐正想问沈拙言底细,找沈拙言麻烦,翻开报刊,抬头四个大字,御笔。

明湛生怕别人不知他的大名,还在“皇家报刊”下面附了自己的名子——凤明湛。

若不是陆文沐现在差使顺风顺水,重获帝宠,又是驸马之身,他得怀疑明湛是不是想搞死陆家。

陆文沐十分有底气且十分无赖道,“韬哥是陛下的姐夫,我是陛下的妹夫,公主夫家声名不雅,于陛下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

陆文韬看向陆文沐的眼,道,“我是想与沐弟商议,咱们是否要在早朝上奏姓沈的小子一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不是豪门作派,再说此事事关家族清白,怎好默认呢?

陆文沐道,“既然有皇上题名,想来这东西皇上是知道的?皇上亦好面子,早朝人多。不如下朝后私下求见,请皇上主持公道。”

当然,回家还得跟公主老婆说说,请老婆们再暗地里走走关系。

两人商议毕,准备起诉沈拙言胡说八道。

至于魏子尧,俩人很默契的没提。毕竟魏家是太皇太后的母族,那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不说理只偏帮,要命的是辈份奇高,真恼火了给个没脸,纵然明湛也只有干受着,何况他们这两只小鱼小虾。

故此,魏子尧逃过一劫。

林永裳倒没把这当成回事儿。

世家在他眼里都是狗屁,何况外甥颇有他当年不畏权贵的御史风范,还着实赞了沈拙言几句。

沈拙言掏出五两银子给林永裳,“报刊卖了三十两,十两拿来吃酒,剩下二十两,我与魏子尧每人五两,剩下十两打赏奴才了,下次还得叫他们出来卖报刊呢。”

林永裳收下,笑,“来帝都,竟然也会赚银子了。”

“那是。”沈拙言皱着眉毛,“不过,估计陆家会找我麻烦。”

“怕他作甚,反下这是皇上点头才印的东西。”林永裳毫不担忧,明湛这样古怪强势的性情,定是有自己打算的。

沈拙言忍不住笑,“舅舅,皇上挺有意思的,半点儿不像舅舅说的那样。我们吃完饭,皇上还让店家免费送了我们一瓶酒。嗯,酒给魏子尧拿回去了。”

“你知道什么,伴君如伴虎。”林永裳道,“你有事多问皇上的意思,别自作主张。皇上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虽然不简单,可我觉得皇上人品好。”

“请你吃顿饭就……”人品好啦?后四字林永裳没说,鄙视的瞟外甥一眼,“幸亏没做官,否则,做官也是个贪官。”

“做官有什么好的?”沈拙言道,“你做官是为陛下做事,我现在也是为陛下做事,说到底都一样,不过是你名头儿好听些罢了。”

林永裳敲他脑袋,“谁是你啊?嗯?好大的胆子。”

沈拙言躺在庭院的竹椅里,望着天空的无数星星,扭头对林永裳笑,“舅舅,我喜欢为陛下做事。”

林永裳不理他,沈拙言继续说,“虽然陛下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高大威猛高不可攀,可是更有人情味儿。”

有人情味儿的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姐夫一妹夫,挠一挠发痒的下巴,惆怅的看向窗外。

虽然过了许多年,明湛仍觉得这个年代的东西真是精致至极。木窗漆红,繁复的割成许多整齐规矩的格子,上面还有精美的雕花,再糊上窗纸,阳光进来时已经暗淡许多。再加上时至下午,纵然夏日,室内也并不如何明亮。

明湛的脸色看上去晦暗莫测。

明湛在发呆,望着光线中飞舞的尘埃,一时忘了叫陆文韬陆文沐起身。这俩人只得一直跪着,间或悄悄抬头观量帝王脸色,见帝王一脸高深,只好垂下头继续跪,心下颇是后悔忐忑。

许久,明湛打了个无声哈欠,方回过神,“陆文宣是冤枉么?”

陆文韬牙口死硬道,“臣弟虽时有荒唐,却并非胡作非为之辈,还请皇上明查。”

“朕又不是帝都府尹,更不是大理寺卿,既然冤枉,发到三司重审。自然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湛道。

陆文韬再也料不到明湛会有此言,忙道,“陛下,些许小事,何必搞的惊天动地。文宣的清白,在臣心中。几个文人的无赖笔锋,且随他去吧。臣等亦当有臣等的心胸。”

明湛点点头,“随便你们。打官司就去三司,三司过后,再有不服,可以与朕讲。”

阮文沐斟酌道,“皇上,官司倒是小事。这个沈拙言在报上乱书乱写且不说,还大说臣家与南丰伯府的事,实在是……”

“这要怪陆文宣,谁叫你们是同族,都是姓陆的。”明湛不客气道,“不要以为朕在宫里,就当朕是死的!一个姐夫,一个妹夫,看看陆文宣做的好事!丢人也是自找!你们还有脸来跟朕这儿告状!什么明月楼是奴才私下弄的,与主子不相干,放屁!”

“你们的把戏,朕一清二楚!真难为你们还想要脸!”明湛冷声道,“若陆文宣无辜,怕什么人查!若真有此事,你们只管去参照赵喜的结局!朕当日即有言在先,永宁侯家的亲戚这样办!有朝一日,你们谁犯了这样的事,照样如此办!”

“朕若今日看你们脸面轻轻放过,永宁侯问起,要朕如何回答?”

陆文韬陆文沐挨了顿臭骂,颜面全无,战战兢兢的告退。

两位驸马求情,然后灰头土脸出宫的事悄悄传扬开去。

许多清流大臣对于明湛的铁面无私表示敬服与欣慰,连沈拙言都道,“皇上真是个好皇上。”

林永裳愁死了,这么个小白,可怎么在帝都混的下去哦。

明湛对阮鸿飞沾沾自喜道,“外头人都夸我呢。说我公平公正,一意为民,毫不偏颇。”

阮鸿飞倒了盏清茶,“先前为了收买宗室人心,给了他们不少好处,他们定是以为你好欺负。先给了糖,不赏他们几棍子,怕他们忘本。”挑眉望着明湛坏笑的胖脸,阮鸿飞鼻腔里哼出一个性感无比的鼻音,“嗯?”

“知我者,飞飞也。”

30、更新 …

陆家两位驸马皆在御前碰了壁,皇家报刊的热度尚未褪去,春闱的成绩已然揭晓。

主考官林永裳拿着前十名的试卷让明湛定名次,明湛一一阅过,问,“二榜三榜的榜单呢?”

副主考官梅大人奉上,明湛未接,问,“范维冯秩在多少名次?”

梅大人额上险些冒出汗来。

范维与冯秩自云贵跟着明湛过来,被明湛分别放入吏部与户部当差,明湛顺便赏了他们的举人出身。春闱时,二人奉命报名参考儿。

这种明显的提拔自己人做弊的行为,朝臣虽然有些意见,不过碍于两只小鱼小虾,也未给帝王添堵,便默认了。

梅大人答道,“范维二榜十一名,冯秩三榜第五名。”

“把冯秩提到二榜去。”虽然最终的杏榜名次还要殿试之后才定,不过,大多数情形下,变动不大。

明湛见二人露难为颜色,笑道,“老梅,朕从帝都府提拔你为礼部侍郎做副考官,你可没跟朕推辞。素卓……”

林永裳已识趣道,“臣遵旨。”

明湛满意的笑,从书案上执笔,痛快的批出前十位的名次,示意何玉递下去,吩咐道,“照此发榜。”

林永裳与梅大人恭敬告退。

梅大人其实对于明湛这样明目张胆的提拔身边人的举动有些不满,可余光扫过林大人那张素瓷一般的面容时,又觉着,做过御史,向来清正之名的林青天亦要附和陛下,他梅双林人云亦云也无不妥。

林永裳似是察觉梅大人的心思,淡淡道,“莫非咱们要学那些女人争宠不成?”

梅大人笑笑,“很是嫉妒那两个小子好运。”

明湛缘何命范冯二人参加春闱,无非是给他们一个出身,日后好提拔重用而已。偏一帮子大臣看了眼酸,范维还好,文章精妙,实打实的小才子,进二榜是名符其实。冯秩却有些菜脚,倒不是冯秩没文化,实在是考生太彪悍。冯秩又不是像范维那样自幼有才名,让他进三甲都是优待。

不过,朝廷是凤家的,自然明湛说了算。

何况诸人皆知明湛刚发落了陆家驸马,气不大顺,他素来就有个暴脾气的名气,故此,臣子们也不大敢惹他。林永裳又不是傻瓜,些许小事,何必去逆龙鳞。

范维与冯秩倒很有把握,考春闱前明湛早把大话撂下了:尽管去考,一甲不敢保证,二甲绝对有门儿。

俩人对明湛向来信服,直接就下场考了,冯秩还特有把握,对明湛道,“陛下,我们若是考的太好,您可别把我们点为三鼎甲。不然,怕有人说您偏颇呢。”

明湛道,“你说话悠着些,把我这屋顶吹破了,我还得花钱修呢。”

范维直乐。

如今看到榜上名次,冯秩私下的确有些小小的窃喜,他并非不知天高地厚,对范维道,“看来陛下格外关照我。”

范维取笑道,“怎么,把你从状元的位子拉下来了?”

冯秩举拳敲范维的头,“我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儿你还不清楚。咱们进宫跟陛下谢恩去吧?”

“的确该去的。”若无明湛的关系,范维觉得自己能否中进士都很悬。

俩人收拾收拾就去了。

明湛见他俩挺开心,“瞧见榜单了吧?考的不赖。”

俩人齐声道,“托陛下鸿福。”靠着大树乘凉的人,起码得对大树道声谢吧。

“大树”明湛笑,“来的正是时候,你们与我用晚膳吧,飞飞不在。”最后一句颇多抱怨,明湛对二人道,“你们说说,像我这样权势与美貌并重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飞飞竟然抛弃我出去与人鬼混。这世上真是没天理了。”

明湛与阮鸿飞的事,能跟谁提呢?正好范维冯秩皆是知情人,明湛见着他们,犹如见到了垃圾筒,迫不及待的发泄抱怨一通。

范维只得劝道,“陛下,您得想开点儿啊。”事已至此,说啥都多余。

“是啊。要臣说,人家杜国主也是美貌与权势并重的。”冯秩从心里不怎么同情明湛,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大逆不道。可是当年,他与范维都劝过明湛离姓魏的远些。后来明湛从里到外给骗个精光,还是死性不改的对人家晕头转向的喜欢,能怨谁?

明湛不满的哼唧着,“你们是我的人吧?不会是给飞飞收买了吧?”

范维咬牙给明湛出主意道,“陛下这样的人品,他还敢不把陛下放在上里,陛下只管去后宫消遣,给他几分颜色瞧瞧。”范维绝对是朝中隐形的期冀明湛成亲生子的一类。

这是什么馊话,明湛顿时不说话了,摇手撵人道,“滚吧滚吧,没一个好主意,不请你们吃饭了。”

范维与冯秩忙忙跑了,明湛正在郁闷,若是留下吃饭,绝对要听明湛大倒苦水。与其拌着明湛的苦水吃御膳,还不如回家吃自己。要知道,现在的御膳的丰盛程度绝对远逊于以往,吸引力大为下降。

明湛把范维冯秩撵走,自己去母亲那里蹭饭吃。

卫太后正在看帐本子,见了明湛,自然将帐撂在一旁,先招呼儿子,笑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好久没跟母亲一道用晚饭了。”明湛一副孝子嘴脸,遛达过去与母亲在宝座上同坐。

卫太后端了茶吃,眼中浮起笑意,打趣道,“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就是不来,我也不会怪你。今天这么孤伶伶的来了,想必媳妇不在家。”

“哪儿能呢。”明湛虚虚辩一句,如幼时一般将头靠在母亲肩上,唤了声,“母亲。”

“嗯?”卫太后摸摸儿子的头,“怎么了?”

明湛摆摆手,室内的婢女太监悄无声息的退下,“今天我点了前十名的贡士。第一名是山东的,第二名来自帝都,第三名浙江,然后是江苏,山西,冀中,湖广,蜀中等地。”

卫太后倒不觉有什么问题,明湛往明白里说道,“母亲,您不觉得前十名的分布太平均了么?我从十年前的春闱档案开始看,年年如此,前十名会涉及到八个以上的省份。然后二榜按东南西北的比例分布,譬如帝都近十年的二榜进士在二十人到二十五人之间。”

卫太后凝眉深思,良久方温声道,“从结果上看,这并不是坏事。”

“的确,各地方贫富并不相同。富庶的地方教育条件必然优于贫穷地界儿。按地理来录取也是一种办法,或许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可第一,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件事,别说明示,连暗示都没有;第二,外面人只知是密封阅卷,看来春闱中有一种办法在试卷上做标记。既然地域可以区分,那么人名是不是也可以做标记?”

“这件事可以慢慢的查,不论如何,现在不能捅破。”卫太后镇定的回答明湛的问题,“你初初登基,春闱弊案会令天下的仕子们发疯。现在,动荡不利于统治。”

明湛点了点头,轻叹道,“我没打算闹出去,只是觉着,朝中竟没有可相信之人,只得来跟母亲说说。”

“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卫王妃笑笑,不以为然道,“要我说,这种按地理省份录用进士的法子,太上皇也是知道的。记得当年仁宗皇帝末年,曾出了一件春闱弊案,原因很简单,那一界春闱,两广赴考的百名举人中只出了一位进士。你知道,两广偏远,地广人稀,教育自然比不上东南湖广这些地方。可是,这样的结果,两广的举子们不能接受。甚至当时的两广总督也上了奏章,怀疑春闱有欠公正。仁宗皇帝下命彻查,我记得当年的主考是范林希范大人,那也是一代大儒,因此事声名尽丧,死于狱中。六位副主考,除了南丰伯陆建安,那会儿陆建安还未袭爵,不过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命,其余的或是斩首或是入狱罢官。至于监考,也有半数以上的被刑部传唤审讯。”

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卫太后说的仿似历历在目,明湛敬佩道,“母亲知道的真清楚。”

卫太后看着明湛,目光柔和,“范林希是难得的大儒,他死的非常可惜。就仁宗末年的春闱弊案而言,我相信范林希是冤枉的,不过,他不得不死。当年,他是仁宗皇帝指给戾太子的师傅,戾太子自幼便得他指点文章。他这个人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是个很难得的人。可惜,他站错了位置。”

卫太后连说两次“可惜”,可见这位范大人的确是可惜了。

明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政治上其实没什么对与错之分。”卫太后温声道,“春闱也不仅仅是春闱,公平公正只是相对来说。明湛,只要你将国家保持在一个相对公正的水准上,已是难得的明君。水清则无鱼,譬如,你命范维冯秩参加春闱,莫非就没有作弊嫌疑?”

明湛这个厚脸皮的人,给卫太后说的险些红了脸,忍不住叫道,“母亲,你在讽刺我上行下效么?”

卫太后拍拍明湛的肩,开怀一笑,“怎么会呢?我是说,朝廷是姓凤的,你可以作弊,他们却不能作弊。不过,在我看来,此次春闱你不必有太大的怀疑。首先,你没按先前的规矩走。以往是主考副主考监考判卷,这次你没用他们,反而是从翰林中抽出一部分来阅卷。事先,谁也没料到你有此举,故此,作弊的机率并不高。”

明湛给卫主后说的心情开郎不少,笑道,“先前我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听母亲这样一说。我回去再验证一番,自是知晓。”又有了主意。

卫太后笑叹,依明湛多疑的性子,被糊弄的机率实在不会太高。幸而明湛还有个优点,他十分喜欢唠叨,对信任的人是完全百分百的信任,因此,这样疑神疑鬼的性子,竟是个开郎性情。

想到解决此事的办法,明湛在卫太后这里饱吃一顿,直到阮鸿飞自外面回来,亲自来接他。摆足了谱儿,明湛才肯动动屁股跟阮鸿飞回寝居。

 

31、更新 …

今日,阮鸿飞抛弃明湛独自外出、且不活不要明湛跟的行为,受到明湛强烈的谴责。

阮鸿飞不得不慇勤的服侍了明湛一回,再说了无数甜言蜜语给明湛听。最后,又殷切的询问了明湛一天的行程。

明湛想到正事,马上命人取了榜单来,在灯下细细的比较。

“这是春闱的新榜吧?”阮鸿飞扫了一眼问。

“嗯。”明湛找阮鸿飞帮忙,取出一本册子,“来,你来念,我来记,哪个家里是做官的,哪个家里是有钱的,哪个是小富,哪个是赤贫?”

临睡前,明湛对阮鸿飞道,“数据能说明一切。”

殿试过后,金榜即出。

名次变化并不大。

虽然难免有些怀才不遇的声音,不过幸在未成气候。且经明湛严密的分析过后,他认为此次春闱还是相当公正的。

状元榜眼探花按例授官之后,其余人等依旧要考,成绩好的,留在翰林。再次一等的,就得自己去吏部侯缺,什么县令县丞的,走点儿关系总能轮上一个。

“有没有人,愿意与承恩公去海外杜若国的使臣馆为官呢?”明湛问。

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去杜若国需要远赴重洋,无疑是非常辛苦的差使。所以,即便问这个问题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新进士们还是犹豫了一时,明湛接着道,“条件很艰苦,可能去了水土不服之类的,尽量身体好的自荐吧。”

本来就犹豫,明湛这么一讲,场面更冷了。

虽然大家玩命儿的考春闱是为了做官,不过,天大的官阶也没性命重要。

幸而在这殿中,能考出进士来的都是高智商人群。他们马上想到,承恩公的身份比他们贵重一千倍,且此事是陛下亲口所提,争先应下,起码能在陛下跟前留下一个优良印象。

顿时,昭德殿内,人人争先,踊跃至极。

明湛眼中泛起些许笑意,扬起唇角,“有愿意前往者,报名与吏部,日后再论。”接着又说起盐课改制之事,朝中倒无人反对,只是提及盐商为国效力日久,如今朝廷要收回盐场,对于盐商当有所嘉奖之话云云。

最后,明湛温声道,“永裳,你去了,见到盐商们,盐商商会的会长会员们,问一问,他们可有什么要求。他们常年吃这碗饭,断然没了,朕心里也不落忍。若是他们有何打算,只管与朕说。还有他们当年买盐引的银子,如今盐引尚未到期限,该退多少银子,只管算了来,朕拨银子给他们。”

林永裳躬身领命,明湛道,“永裳,你为钦差。淮扬盐课改制之事,均由你做主。”

当然,明湛不忘把范维与冯秩拨给林永裳使。另外,户部善查帐的积年老吏直接分了一半儿给林永裳。

帐,永远是关键。

明湛再私下宣召林永裳,坐在花畔池边,温声说起自己的打算,“朕有意开放海禁。如果盐商们有细心打听朕在云南改革盐课的消息,就应该知道朕从不会叫人吃亏的。不过,海禁的事,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若是他们有意,可以来帝都,朕有事相询。”

林永裳意会,感激道,“臣一到淮扬,先办此事。”

“如此,甚好。”明湛道,“朕已经命永定侯辅助你安抚淮扬,永裳,这件差使办好,淮扬总督的位子就是你的。不要辜负朕。”

林永裳郑重道,“臣为陛下办差,不求高官厚禄。”此一句,林永裳之聪明表露无疑。

明湛暗暗感叹,林永裳而立之年居一品之位,果然是非比凡俗。听到这样的话,远远比听到若干谢恩表忠心的话要愉悦的多。

“朕知道。”明湛握了握林永裳的臂膀,笑道,“朕去过你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湛是个十分会说话的人,他完全能表现出对一个人十足十的信任,那种剖心以待的眼神再加上明湛的身份,足以令人心生感激。

饶是林永裳,亦生出愿为明湛效力之感。

是为明湛,而不单单是为了皇帝这个身份。

一君一臣皆有玲珑心思,相谈甚欢,明湛说了一些对淮扬的看法,最后,再次对林永裳道,“你去了淮扬,眼见为实,淮扬的一切由你做主。”

过一时,何玉捧来一件长条型乌木匣子,皇室的东西,向来巧夺天工,只看此长匣,就足以让人生出买椟还珠之感。

明湛掀开此匣,午后阳光的一角落入匣中,顿时折射出灼灼宝光。明湛伸手,握住,沉稳的取出一柄长剑。

这是一柄鞘上镶满珠玉宝石的长剑。

如果一个人,没见过,只听描述,怕会生出暴发鄙薄之感。

可如果有幸亲见,你就会知道这是何等惊人的无以伦比的华美,林永裳惊呼,“太祖宝剑。”

“上方宝剑。”明湛纠正。

此剑出于太祖皇帝之手,传说太祖皇帝在仙山寻得此剑,其过程曲折完全可以编出一本传奇故事。这更是一柄天子剑,由上天所授,太祖皇帝得到苍天眷顾之人,由此得到天下。

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说。

不过,此剑的确有神秘莫测之处。太祖之后,历代皇帝皆想仿制,遍邀天下工匠,无一成功。且不说锋锐无匹的剑刃,就是这件华美至极的剑鞘上那颗最耀眼的硕大无朋的红宝石,已是倾国无双。

明湛一生两世,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也很为此剑精湛的工艺所折服。

“上方宝剑你拿着,有急事可先斩后奏。”明湛见林永裳紧张的说不出话,有意缓解一下气氛,笑道,“至不济,也可以吓唬人。”

这柄天子剑,在大凤朝的《开国本纪》中有过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记载。林永裳当然是知道的。这是大凤朝皇帝专有的天子剑,林永裳从未见有哪个皇帝会赐臣子以此剑为授权信物。明湛此举,让这个精明过人的臣子的脑袋里竟有短暂的糨糊,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喃喃,“陛,陛下……”

“不敢接?”

林永裳的眼中尚存着不能置信的惊愕,不过,神思总算归位。他敛起脸上的讶意,恭恭敬敬的对明湛行了一个标准的跪礼,珍而重之的双手接过此剑,正色道,“臣定不负陛下之命。”眼中竟有微微湿润。

明湛抬手示意,林永裳起身,“臣远赴淮扬,短时间内怕回不了帝都。臣有一外甥尚在帝都,臣于帝都中并无亲族,还请陛下关照于他。”

“放心吧。”

沈拙言早知舅舅要去淮扬,不过他如今也忙的很,极晚方回家,一到家就喊肚子饭。仆人老纪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沈拙言狼吞虎咽一通吃。

林永裳皱眉,“你文雅些。这么晚,怎么还没饭?”

“魏子尧说在太白楼吃,我吃不惯外头的饭,就回来了。”沈拙言端起一碗丝瓜蛋汤说。

“现在忙什么呢?”林永裳公务繁忙,只见沈拙言成日往外跑,心中牵挂不已。

“皇上命礼部刊印司将今年杏榜前一百名进士的文章刊印成册拿出去卖,简直供不应求啊。”沈拙言大声道,“还有书商们拿银子来走关系,想跟着卖。”

沈拙言刻意摆出为难的模样,眼睛里却是促狭的笑意,他少年模样,做出这样的神色,不但不可爱,还显得尤为可爱。指间尚夹着筷子,沈拙言一摊手道,“只得让他们交了订金,多多刊印罢了。”

“行了,赶紧吃饭。”林永裳拍他头一记,叮嘱道,“也别为了这些事耽搁了功课。”

“知道。”沈拙言往外跑的多了,完全不似刚到帝都时的拘谨,说道,“我现在也是为皇上当差哪,跟中进士以后也差不了多少吧。”

“放屁。”林永裳斥道,“若是进士没用,皇上怎么还会命他当初的伴读科举。范维与冯秩先前也是授了官的,如今不但中了进士,又要随我南下,回朝后定受重用。”林永裳想到自己要离开不短的时日,语气缓和了些,认真叮咛,“你好好为皇上当差,别管多小的事,都要用心做。别人若是给你送东西送银钱,你要告诉皇上,别私自收下。”

“知道。”沈拙言笑,“舅舅只管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一会儿,我帮舅舅收拾东西。”

世间从来只有“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担忧”就比较罕见了。同理,晚辈永远无法理解长辈的感情。

譬如沈拙言,他从来不觉得舅舅出远差,留下他独立生活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也只有舅舅这唯一的亲人,不舍也是真的。

林永裳择日南下,魏子敏亦要与天枢等人长去海外,难得两行人竟然同路,自然结伴而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直到礼部尚书欧阳恪上本道,“皇上登基已有数月,该议新的年号预备明年用了。”

要知道,议年号是大事,尤其是新君年号,讲究颇多,等闲议个一年半载完全是小意思。

明湛自然允准。

欧阳恪又道,“皇上已正帝位,是否差钦天监择福址福地?”

明湛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问道,“干什么?朕又没打算盖房子建宫殿?”

半朝人给明湛的话闹晕了,欧阳恪哭笑不得,提醒道,“陛下,自然是择福地建皇陵。”皇帝的陵寝向来是登基就开始建,一个建到咽气儿,建好了,把棺材抬进去,自此供人忌拜。

这么一想,好像活着就为了盖个坟头儿似的。

“哦,这件事不急,我现在活的好好儿的,着什么急建陵寝。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有那个银钱,还不如用在百姓身上。”明湛这席话一出,朝中人人讶意。

倒不是说明湛不好,只是观其言行,真想不到明湛竟然有圣人的品质。且事后许多大臣认为,他们的皇帝随口说出的两句诗,便极有帝王气概。

当然,这也是现代人与古代人之间的一大区别。

起码在明湛看来,花大量的银钱盖那些遭贼惦记的陵寝,是十分愚昧的事。

最终,这也成为武皇帝一生中难解的谜团。

在历史学家的眼中,在封建社会人人相信往生来世的大环境下,武皇帝终其一生,未建陵寝,几乎是难以想像且难以理解的事。

明湛反对,选福地的事儿只得搁置。

陆家明月楼的案子却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32、更新 …

原帝都府尹梅大人被明湛提拔为礼部侍郎,田晚华升至新帝都府尹的时间不长。

田晚华出身寿宁侯府的旁枝,难得铁面无私。

陆家也是帝都望族,陆老八虽被保释,亦在帝都府的要求下不可离开帝都城,需随传随到。

田晚华虽是铁面,陆家也非无所准备,尤其陆老八行此缺德事自然机秘,且受侮辱之人宁可忍下,也不愿承认被人XX过。

所以,这个案子是极难审的。

不过,原告亦有备而来,他咬死了陆老八,大暴其隐私,“陆八爷左边儿屁股上一颗黑痔,胸前左乳上有片浅红胎记。大人,若非陆八爷对小民有禽兽之行,小民焉能有幸一见陆八爷玉体。”

此人眉清目秀,目光冷冷道,“还是说陆八爷本就有裸体现于人前的癖好!”

陆老八也不是吃素的,无赖道,“小爷洗漱自幼有人服侍,说不得你从哪儿买通了小爷的仆从,打听出来诬蔑小爷。”

“那陆八爷可还记得,当日我将你踢到床下,用金簪在你的尊臀上扎了十八个窟窿,血流不止。如今哪怕旧日伤好,也该有疤痕落下。”那少年逼问道,“莫非你也有没事儿叫人用簪子扎肉的兴致!”

陆老八大惊失色,怒吼,“绝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若不认,只管将裤子扒了,给大家瞧一瞧,就可知我所说是真是假!”少年十分机警,打蛇随棍,步步紧逼。

陆老八脸似霜雪白,望着少年如同见了活鬼,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一连串怪音。

陆家所请状师立时请求道,“大人,我家少爷情绪十分激动,恐生不妥,请大人允许暂时休堂。”

状师话音还未结束,陆老八已经口吐白沫,大睁着双眼,厥了过去。

天时不早,田晚华便命明日再接着审讯。

原告少年对着地上半死的陆老八狠狠啐了一口,冷声讥诮道,“待到阉割之日,望陆少爷坚强些,别厥过去才好!”显然是认为陆老八厥过去有假。

看热闹的人散尽,各回各家,各传播各的小道消息。

陆老八吓去半条命,如今半丝不敢有隐瞒,对着兄长哭道,“哥,我是办了不少混帐事。可这小子说的绝不是真的。当初,当初,是一个小娘子来着,我屁股上的伤就这么来的。哥,这可怎么着,若是明天田大人要我验明正身,岂不是人人皆知……”

陆文韬恨不能掐死陆老八,他冷声道,“这样说来,告状的小子必然与那小娘子有关联!畜牲,你知不知道那小娘子是哪家人?”

陆老八哭的双目浮肿,泪水糊住眼睛,摇头道,“不知道。我想着,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那一天,我以为是哪儿来的漂亮小子呢。就着人给她往茶水里下了药,谁知道床上脱衣裳一瞧,意是个小娘子……谁知那小娘子有几分拳脚,第二天醒来……”当初,陆老八可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着实休养了一段时日。

“没天良的东西!”陆文韬只知弟弟吃喝玩乐,其实在豪门吃喝玩乐不算大错,像承恩公府魏子尧魏二爷,那也是帝都有名的纨绔,可人家魏子尧不像自家弟弟这样恶心下作。陆文韬听着实在不堪入耳,怒上心头,一脚踹过去,陆老八跌坐地上,嚎啕大哭。

陆文韬气的喘了好半天,指着陆老八那张欠扁的脸道,“我再去打听打听,若是能找着人,你就安心娶了人家!”

“我娶,我一定娶。”陆老八指天誓地,哭道,“只要别上刑场,叫我干什么都成!”

“那姑娘生的什么相貌,你可还记得?”

陆老八想了又想,方道,“好像眉心一颗浅痔。”

“别说什么好像,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陆文韬咆哮道。

“有,有,眉心一颗小痔。还,还有,腕间也有一颗红痔。”

陆文韬好在没给这讨债的弟弟气死,起身道,“今天那药,明儿你再吃一颗。家里请御医来给你确诊,推迟几日再过堂。”

陆文韬尚要去田府给弟弟走动关系。

陆文韬人生的英挺魁伟,不然也不能给凤景干看中招来做女婿,而且,为人处事都口碑不差,自从御前碰壁,更加文雅谦逊。他与天晚华并不熟,两厢见礼后,对田晚华道,“田兄长我几岁,我来并不是要为文宣求情。只是有一二点疑惑,请田兄明日过堂时能让文韬释疑。”

面对着一个有礼的到访者,而且此人身份高贵,却丝毫不拿架子,纵使田晚华也对陆文韬心生好感,点头道,“驸马请讲。”

“田兄唤我名子即可。”陆文韬温声道,“恕我直言,今日看来告状的少年年岁不大,不过,言之凿凿,气势过人,大有要立码判文宣之罪的意思。我并不敢为文宣辩解,真假日后田兄审讯即可得知。我是想起,先前赵喜一案,惊天动地,最重要一点是因那秀才不堪其辱触柱身亡。”

“换言之,有此遭遇之人,尤其是男人,哪个受得了此奇耻大辱。若文宣真有此事,请田兄只管按律宣判,我陆家绝无二话。”赵文韬处处表白其嫉恶如仇之心,徐徐道,“可是,今日原告少年,形容平静,与当初为赵喜所害的秀才的表现,可谓是天壤之别。我以为,这一点就很可疑。”

一般被暴菊,像那自尽的小秀才一样才对头吧。如今原告没有半分受辱的委屈,简直强势的不像话。一不流泪,二不寻死,很难激越人民群众的同情心呐。

“而且,此少年对文宣知之甚清。”陆文韬道,“文韬屁股上的伤是如何而来,他日堂上他自会申辩。我是觉得少年的举止,自人情上讲,说不通。”

陆文韬能瞧出来的事,田晚华自然也能瞧出来,当即应下,“陆大人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审理,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多谢田大人。”

陆文韬疲惫万分的回了公主府。

大公主自然也耳闻了陆文宣的官司,私下对陆文宣多有埋怨,见到丈夫如此费心操劳难免心疼,叹道,“要不我进宫找太后求个情?”

“不至于此。”陆文韬捏了捏眉心,接过侍女炖了许久的鸡汤,拉着公主坐下,笑道,“若你进宫,岂不坐实了老八的罪名。皇上,最恨这个的。”明湛岂是好糊弄好说话的?上次的失算,让陆文韬生了不少记性。

大公主示意侍女们退下,与陆文韬共用晚膳,低不可闻的道一声,“若是父皇在位,咱们断不必如此遭难的。”

“公主怎可这样说。”陆文韬笑,覆住妻子的手,捏了捏,“就是父皇在位,知道这事,也定要恼的。”

大公主自知不该说这话,笑一笑道,“驸马说的对,是我想偏了。只盼着八弟能够沉冤得雪。日后,驸马可要好生管束于他,到底关乎驸马颜面。”

陆文韬与大公主用过晚膳,便自安歇。

虽然这官司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不过于陆家,真未揭起什么大的风浪。南丰伯只管将事交给大儿子处置安排,陆文韬亦是胸有成竹,老谋深算。他已布好天罗地网,现下只管将官司拖下去,急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失了清白的女人。今日告状少年,亦受那女人指使,他已命人日夜监视,不怕那女人不现身。只要能见到那女人,他就有法子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故此,陆文韬睡的极是安稳。

明湛只耳闻陆家官司开审,其实没有真正的留意。等他批示的事情千万,他还得抽出时间来与情人打情骂俏,要他留意一件官司,实在有些为难他。

明湛是个坐不住的人,当初在昆明镇南王府时就是如此,如今,做了皇帝,上面没人管,更是加肆意。

非但喜欢出去,明湛还喜欢托家带口的出门,将将七十岁的太皇太后都给明湛忽悠着出了门。

他们是来善仁堂视察来着,一堆坐堂的小医士或者御医,有认出天颜者,险些给吓出脑溢血来。

孙太医是个另类,笑呵呵的上前招呼,明湛笑道,“我带着祖母与母亲过来瞧瞧,你们只管接着给人看病。”

太皇太后亦笑着附和,“是啊,是啊,瞧病去。”

孙太医自然不能当真,命其他几个御医接着坐诊,着人上茶,特意解释道,“药堂里都是药茶。”指了指大堂里的两个大木桶,上面安着明湛授意内务府做出的铜制水笼头儿,只要轻轻一拧,就会有药茶流出,方便至极。孙太医笑道,“放了金银花煮的,有人来瞧病,若是口渴,俱可自取自饮。”

太皇太后点头,对卫太后道,“这个法子好,便利。”

太皇太后与卫太后难得出来,又去看了后面的药库,显然对于善仁堂的井井有条非常满意。

明湛在小隔间儿里将手放在一个小迎枕上,调戏阮鸿飞,“在药堂来了,你也给我把把脉。”

阮鸿飞见没外人,只管装模作样的凑上去,摸了摸,半闭着眼睛,大仙儿一般装模作样,“按之流利,圆润如按滚珠儿。”

明湛傻乎乎的瞪着眼问,“那是什么脉啊?”

“滑脉。”

明湛气的去敲阮鸿飞的头,阮鸿飞握住,朝外呶呶嘴儿,低声道,“别闹。”

果然孙太医一脸为难的进来,问明湛,“老爷,外头有人要捐银子,收是不收?”

明湛微惊,“还有这样的好人,要捐多少?”怎么把孙老头儿难成这样啊。

“五十万两。”

明湛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重复一遍,“五十万两,免费捐,你没听错吧?”这真好比现代直接捐出五个亿哪。谁呀,这样财大气粗。

“老朽的耳朵尚还可以。”

阮鸿飞直接道,“让他进来。”

明湛亦无意见,慈善机构,人家要捐银子,你硬是不敢收,这传出去也不像话。所以,直接见面是最好的方式。

吴婉在外头静静的等着,孙太医出来引她进去,身后两位女扮男装的丫鬟留在大堂守侯。

明湛第一次见吴婉的时候就觉着,这女人一双眼睛尤为摄魂,似乎瞳孔格外的黑,冰冷坚定。不必人讲,只要不是瞎子,总能分得出男女。虽然吴婉身材高挑,目测绝对有一七零,不过脸上那种女人特有的细白莹润的肌肤,明湛还能瞧得出来。

对着女人,明湛总有极大的耐心,问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捐银子呢?”不会是有什么事儿吧?

“民女吴婉见过陛下。”吴婉一语道破明湛的身份,跪在地上嗑头。

明湛一挑眉,“你认得朕?”果然有事。

孙太医诧异至极,他没想到此女是奔着陛下而来,顿时心生不安。

吴婉面色苍白,衬得眉心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痔就格外惹眼。此女极是坦诚,直接道,“民女在帝都不久,听人说陛下喜欢微服私巡,特意着人打听过陛下形容。只是觉着像,并不敢认。”

明湛微笑,“看来是朕不打自招,给你一诈就露了口风。”

孙太医轻声叹道,“陛下,这位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不易久跪。”医者父母心,顾不得明湛喜怒,孙太医先行道。

明湛果然嗔孙太医多嘴,吩咐道,“哦,那你去给吴夫人搬张椅子来。”

孙太医将旁边一张圈椅搬至屋子中间,请吴婉坐下,自己知趣告退。

对于聪明且有些机心的女人,明湛就不太客气了,他并不先开口。吴婉咬咬唇,面上泛起一抹苦涩道,“陛下,民女听闻善仁堂为老人看病,六十岁只收半数银钱,七十岁免费,十分敬佩陛下太后仁慈,愿捐出五十万两,也是民女行善之心。”

不待明湛问,吴婉继续道,“不瞒陛下,民女家中已无父母兄弟。家父原是扬州商人,留下这偌大家业,却无儿子继承。家父过逝后,母亲尚未及给民女说下一门亲事便随之去逝。家父原有一个弟弟,叔叔婶婶一意图谋民女家财,不顾民女孝期便急于将民女许嫁,不料说亲的那户人家的男子急病暴毙。外面皆传民女克父克母克夫,一时之间难以许嫁,叔婶竟欲将民女胡乱许人,民女不服。我父的基业,哪怕民女是个女儿家,不配继承,日后民女亦有儿女,亦可过继一子,继承民女娘家香火。且民女尚有舅父在世,亦轮不到叔父监管。”

“民女遂上帝都投靠娘舅,谁知钱财动人心,利之所动,纵使骨肉至亲亦不可轻信。”吴婉叹道,“民女亦不幸,偶然与家中仆婢男装出门,却误入黑店,被人占了清白。若是予人得知,民女纵使无辜,也断无生路。如今帝都府尹审陆家八爷一案,原告并不是我家仆僮,乃是民女。民女无人无势,陆家却是高门府第,自然会想出无数办法脱罪,可民女腹中骨肉断然不是假的!”

“昨日过堂之后,原订于今日的过堂,因陆家八爷身子不适,便延迟至明日。民女不知明日是何等情形,民女亦不敢露面,生怕陆家釜底抽薪,逼迫民女。”吴婉冷静道,“纵使民女有些小手腕,也是螳臂挡车之举。民女别无挂牵,只是家父一世辛劳,家资无可托付之人,眼看便要落入那些禽兽手中。既如此,民女宁可捐出家财,为天下行善,亦为民女往生积德。”

吴婉声音清脆动听至极,明湛却觉得牙疼,徐徐吸了一口气:真是了不得,世上哪儿来这些芙蓉面钢铁心的女人哪!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然会碰见告御状的!

明湛摸了摸下巴,莫非自己这张脸已被帝都人熟知不成?

阮鸿飞见明湛那副呆相,就知晓这小子在胡思乱想,不着痕迹的拍了明湛一记。明湛回神,抬头看见,吴婉那张苍白的脸上流出两行动人至极的泪水。

33、更新 …

泪水绝对是女人的一大杀器。

要不,也不能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之说。

可是,有些人会哭,哭的恰到好处,便能发挥出无限的用处来。有些人不会哭,不分场合不分理由的哭,别说眼泪的好处,怕还会让人生出十二万分的厌恶来,起到反作用。

吴婉是个聪明人,这是无庸置疑的。

不过,明湛对吴婉的印象是坚韧更加优于聪明。

无疑,这是一个极度坚韧的女人。无父无母无兄弟,直系亲属全部死光,没有一个可倚靠之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却能在父母双亡后,在不良叔父要谋夺产业之时,一界女儿身,带着金银与仆从千里迢迢的赶至帝都投靠舅舅。接着发现舅舅亦不是可靠之人,又误投黑店,失了清白,若是有一分软弱,怕如今坟头都要长草了。

吴婉能活到今日,还把陆老八告上帝都府,这个女人该是何等的坚忍聪慧。

可,就是这样坚强聪慧的女人,在说完她种种不幸的遭遇后,所落的那种无声的泪水,就格外的让人心酸心怜心生不忍。

明湛叹一回,问道,“恕朕直言,吴姑娘,你是否有意与陆老八成亲,给腹中孩子一个名份?”不只明湛会这样问,怕许多人都作此想。

吴婉的强悍超乎明湛的想像,吴婉镇定道,“只求陛下还民女公道。至于陆老八,若是天下女人被人污了清白,便要嫁予此人,世上岂不是要禽兽当道!民女虽弱质女流,亦不屑为之。”

“如此,姑娘只管回家安心住下,朕命田晚华保护姑娘的安全。”明湛道,“姑娘也莫要轻言生死,你父母既亡,家产自然是你的。这话,朕说了,自然是算数的。”

“民女谢陛下隆恩。”吴婉叩头,垂眸望着地面道,“民女捐资亦是真心实意,请陛下允民女所请。”

明湛上前扶起吴婉,叹道,“你的路还长,不必与朕说这个了。只愿你好生过活,你配的起更好的人生。”

吴婉眼圈儿陡然一红,憋回眼泪,忍着心头酸痛,张了张嘴,轻声道,“是,民女记下了。”

自有人安排吴婉回家守卫之事,田晚华接到明湛口谕,亦未料到吴婉如此神通广大,竟然能至御前诉冤。

吴婉回家,累的险些虚脱。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

她并不知晓明湛的容貌,更加不会知晓今日善仁堂会有御驾亲临。只是听说善仁堂乃太后首倡,她原是打算拚个鱼死网破,用银子砸也要将名声砸到卫太后跟前儿。只有这样,陆家才不敢对她胡作非为。

可是,计划实行起来,不单单是靠勇气就能解决的。

她自从得知堂审推迟,便去了善仁堂。在善仁堂足足坐了一个时辰,都未能下定决心。看到明湛一行人进门,御医脸上那种惊惶的神色,让吴婉心下微微一动,福至心灵,想到帝都偶尔流传的皇帝陛下喜好微服的流言。贸然上前,只当拚死一搏。

幸好,她成功了。

吴婉靠着软垫,室内空无一人。她欣喜的弯起唇角,眼中却涌出大颗大颗无穷尽的泪水。

听丫头兰心进门回禀:姑娘,帝都府尹田大人到了。

兰心上前轻手轻脚的为吴婉擦干泪水,小声劝道,“姑娘,咱们平安了,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我出去看看。”

吴婉做事极为漂亮,她极客气的对田大人道谢,田晚华不禁多瞧了吴婉几眼,温声道,“本官奉圣命,安排人保护吴姑娘府第的安危。吴姑娘尽可放心,至此案结束,不会有任何吴姑娘不喜欢的人来打扰吴姑娘的清静。”

“多谢吴大人。”吴婉柔声道,“民女一家人的性命,皆付于大人之手。”

田晚华对着一界有孕未婚妇人,实在不易多说话,安排好守卫便告辞而去。

吴婉命管家吴伯端出一盘银锞子给守卫的头目,权当辛苦费,又命人每日杀鸡宰羊的招待这些官兵。

命人去安排了吴婉之事,明湛在回别院的路上与卫太后、太皇太后说起吴婉的遭遇。

太皇太后无甚心机,义愤填膺道,“陆家这杀千刀儿的,干出这样的缺德事来,人家好端端的闺女就这么给糟蹋了。皇帝,你可不能轻饶。唉,那闺女有了身孕,可怎生是好?要哀家说,不如就凑一处儿做了亲,为孩子着想呢。”话到最后,又有几分心软。

明湛知道,太皇太后一直是个心软的人。

卫太后并不说话。

明湛笑,“我也问吴姑娘了,哪知吴姑娘是死都不肯的。”遂将吴婉一番话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并不过心,只道,“太好强了。”不再理会此事。

祖孙三人只是当闲话一说,陆家却是掀起惊天波浪。

任陆文韬再神机妙算本事了得,他也没料到吴婉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他刚刚摸到吴婉的影子,吴婉已经自御前回家,且家门口守着一队帝都府尹的官兵。再一打听吴婉今日所为,陆文韬浑身发冷,如置冰窟,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厉害好毒辣的女人!

陆文韬眼见事情不妙,先与父母说了,南丰伯夫人顿时没了主意,急的团团转,哭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那女子,咱们娶她成不成?咱们替老八明媒正娶的娶她成不成啊?”

南丰伯怒喝,“遗祸家门的畜牲!早知如此,生下来就该掐死!”这话说晚了足足有十八年,绝对的马后炮。

南丰伯夫人泣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老八可怎么办哪?莫非,莫非……”南丰伯夫人脸色惨白,抓住儿子的袖子,激动的问,“文韬,若是你弟弟像那个赵喜……那我也不必活了!”

“母亲母亲,不至于此。”陆文韬扶着母亲的手臂,安慰道,“母亲,老八这个起码没出人命,不至于此。”

听到长子的话,南丰伯夫人总算稳住了心,拿着帕子拭泪道,“文韬,咱们可怎么办哪?怎么办哪?能不能跟公主说说,进宫,求个情面,咱们,咱们娶了那姑娘,还不成吗?”

南丰伯老成持重,“慢着来,你先收拾收拾。文韬,这姑娘帝都可有亲人,父母做何营生?”

陆文韬相当有本事,短短半日已查清吴婉底细,说道,“吴姑娘父母双亡,帝都有一位舅舅,任翰林编撰,姓祝,祝玉良。祝大人住在白雪胡同儿,吴姑娘住在琉璃胡同。”

南丰伯对老妻道,“你收拾好了,与我一道出门,去祝大人府上拜访。娘舅娘舅,吴姑娘父母既亡,就该是舅家做主亲事。”想着这姑娘单身一人,未与舅家同住,想来关系不大亲密,南丰伯又道,“哪怕祝大人做不得吴姑娘的主,起码也要请祝大人祝夫人为咱们说几句好话。咱们再去求吴姑娘许嫁。”

南丰伯夫人见丈夫儿子皆有了主意,也平静下来,忙扶着丫头的手回去洗漱换装。

老妻走了,南丰伯叹道,“此事,等闲不必再惊动御前,能妥当的把吴姑娘娶进门就万事大吉了。不过,我想着,怕不易。这个女子,忒有手段。你跟公主透些口风,或许亦有麻烦公主之处。”

陆文韬点头,“儿子明白。”

祝翰林是个迂腐的性子,见南丰伯大驾光临,尚不知是何原因。结果听南丰伯夫人吴吴吐吐的将话一说,顿时恼羞大怒。

“恕下官不识好歹了!”祝翰林连端茶送客都免了,直接黑着脸道,“外甥女受此大辱,下官定要为外甥女讨回公道!伯爷,夫人请回吧!下官无甚好话可说,免得出言不逊得罪了二位!”

南丰伯府在帝都向来光鲜,如今被人灰头土脸的扫地出门,虽然有失颜面,可因事由儿子起,除了默默认下,也无甚可抱怨。

祝翰林犹气的不成,祝太太从里间儿出来,眼珠儿一转,帕子一捂脸儿,泣了两声,眼圈儿微红的劝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又端茶倒水的服侍了一回。

祝翰林拍桌子拍的呯呯响,“天下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牲!”不放心的起身道,“我得去瞧瞧外甥女。”

祝太太忙拦着道,“老爷且慢,听妾身说一说。老爷既是为了外甥女着想,也得想一想外甥女的处境呢。您没听刚刚南丰伯夫人说么,外甥女已有了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这官司打起来,怕半城人都知道外甥女已是陆家人呢。”

“老爷只管着急过去,到底心里没个成算,能不能帮到外甥女的忙还两说呢。”祝太太拉着丈夫坐回椅中,徐徐劝道,“从长计议,方是正道。”

祝翰林见妻子半点儿不焦急的模样,忍不住迁怒道,“当初我就说将婉娘许配给大郎,你百般不情愿,如今婉娘这样,叫我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妹妹!”

祝太太顿时哭道,“妾身焉知外甥女至此呢。老爷不想一想,大郎本就比外甥女年长四岁,外甥女还有三年的孝要守,到底年纪不匹配。我给外甥女说的难道就是外人了?那也是我娘家的侄子,同龄般配的哪里不好?外甥女就嫌了我,执意搬出去。若不是她执意搬出去,一个闺阁女儿家,还要逞强去打理什么铺子产业,本就有吃用不清的银钱,也不知这样钻营是为了什么?老爷难道是没女儿的,咱家女儿,哪个能说出门就出门,还去酒楼吃饭的,若不是去酒楼,焉能中了人家的暗算,走到这一步儿!”

“老爷若是嫌我不好,哪里有不是,只管说出来。我一个做舅妈的,难道不盼着她好。”祝太太愈发哭的伤心。

祝翰林并非擅言辞之人,给发妻哭的心烦,摇着手道,“现在还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做什么,有甚用?”

“我是说,如今外甥女都有了人家的骨肉。”祝太太见丈夫服软,趁热打铁道,“像外甥女失了贞洁,如今这个名声,以后还能嫁给什么好人家儿。南丰伯府好容易上门提亲,老爷想一想,陆家八公子,那可是南丰伯夫人嫡出的哥儿,大驸马的嫡亲兄弟。”

“这个身份,就是外甥女原来也配不得的。”祝太太道,“这样的大好姻缘,是外甥女的福份。如今外甥女委屈也吃了,能嫁到伯府做平头正脸的大房,真是求都求不来的福份。老爷仔细想想,若是外甥女一径告下去,最终大不了鱼死网破,陆家公子讨不得好儿。可外甥女呢,肚子里还有块儿肉呢,他日孩子生下来,叫外甥女如何跟孩儿交待,说你爹是个强奸犯,现在做大牢蹲大狱呢!再者,孩子到底是人家陆家的,生下来,人家执意要,要外甥女跟孩子骨肉分离,这不是要外甥女的命么!”

祝太太嘴里跟暴豆似的一通说,接着又是捂脸一通哭,“我可怜的婉娘啊,真是作孽哟……妹妹妹夫早逝,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我一想到,当年我跟妹妹的好儿来,这心就跟油煎似的……”

祝太太口才了得,哭功过人,祝翰林拙嘴笨腮,一颗糊涂心,顿时被祝太太哭软了。

所以,不要以为三从四德的社会里,女人就真的是男人的应声虫。

女人,有女人的生存智慧。

34、更新 …

南丰伯府交友广阔,纵使被祝家撵出门,亦有可靠关系到祝家打听贿赂帮说好话。

祝太太就背着丈夫得了一匣子珍贵无匹的宝石首饰,几盆难得一见的宝石盆景儿,衣料古董另外算,着实发了笔小财。

祝太太更加用心的吹枕头风儿,终于将祝翰林吹软了。

及至祝翰林去看望吴婉,说起南丰伯府的事,亦说南丰伯府是不错的人家儿,若是外甥女有意,不如就趁此机会嫁过去,将来如何如何。

吴婉凄婉一笑,“舅舅好意,我心领了。舅舅想一想,南丰伯府是何等门第,就算现在碍于压力名声娶了我,我到底是让南丰伯府失了颜面,将来在公婆日子手下,又有什么好日子过?还有陆老八的人品,稍微是个人,也办不出这样禽兽的事!舅舅是要我嫁给禽兽吗?”

祝翰林叹道,“我是为你腹中骨肉着想。”

“舅舅放心,我自有安排。”吴婉坚持道,“如今,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个公道!”

祝翰林不但面对哭功过人的老婆没办法,就是面对生性强悍的外甥女,照样束手无策。只得细细叮嘱一番,又极力要求吴婉去他家里住下,吴婉婉言回绝。

祝翰林走了,吴婉的叔叔竟然神通广大的闻风而至。

吴婉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叔父吴缜,淡淡道,“刘丰忽然之间没了踪影,我就知道他是回去跟叔叔报信了。”不然,她何以被逼走上绝路。吴婉比任何人都知道,若是叔婶知晓自己清白已失,那她的结果绝对是生不如死。既然都是死,何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吴缜并不否认他在侄女身边安插人手的事儿,而且,他的确是听了奴才回禀,方知吴婉在帝都出了这等大事,他连夜上帝都,自然是私心作祟。吴缜对吴婉的态度儿大为皱眉,质问道,“既然有这等事,如今南丰伯家肯娶,为何不嫁过去?”

吴婉道,“叔叔,你不必白费力气。我已见过万岁爷,叔叔瞧见外头的兵了吗?那就是万岁爷专门命帝都府尹派来给我看门户儿的。”

因有御前的面子,吴缜真不敢迫吴婉太过,只跺脚道,“你好生糊涂,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未婚失贞的在族中要如何处置?”他虽然有些私心,不过真没到要吴婉去死的份儿上。

吴婉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她不急不徐的端起桌上的一盏莲子羹,喝了两调羹,余光扫过吴缜又是怒又是急的嘴脸,柔声道,“叔叔永远是这样,当日,父亲就私下与我说,叔叔优柔寡断,难成大器。看来,父亲的眼光当真是准的很。”

“叔叔,知道陛下对我说什么吗?”吴婉的唇角抿出一个坚毅的弧度,冷声道,“陛下亲口对我说,我虽然无父无母,不过,父亲的家业依旧是我的!”盯着吴缜错愕失态的脸,吴婉心下生出一阵阵的快意,“既然当日那样绝情,叔叔还要演什么叔侄情深!南面的庄子铺子,所有产业,我俱有帐目可查!叔叔只消将帐填平,否则别怪我将官司打到御前!我倒要看看,叔叔是怕不怕落得一个欺凌孤女家产的声名!”

“族人!”吴婉的笑如同粹火的刀锋,杀气腾腾,“有本事叫他们来帝都,我看看哪个敢要我的命!”

吴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落荒而逃。

不论南丰伯府使出何等手段,派出何等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公关人员,吴婉摆明了就要公事公办,她不要名声不要嫁人,亦不能叫陆老八好过。

南丰伯夫人又是怒又是叹,在大公主跟前儿抱怨,“公主评评理,这叫什么女子。若非老八实在是……我焉能给他娶个克父克母的商家女。”

大公主道,“叫我说,也是八弟胡来。这女子我听说先前就说过亲,这亲尚未说成就男方就暴毙了,人都说这女子不仅克父克母,还克夫的很。老八敢去沾她的身,如今焉有好儿?”这不就被克了么。

未等婆婆开口,大公主先堵了嘴,“且这事儿经了御前,我听驸马说的,皇上微服去善仁堂。谁知这女子怎有这样的神通,就找到了皇上,得以面见天颜,御陈此事。皇上亲自传了口谕让帝都府出人护着,谁还敢上前去说个什么?”

“若是人家肯嫁,不管她克不克的,只要那女子软了,我去御前求个脸面,成全了有情人。这个脸面好求,有什么话也好开口。”大公主喝口茶水润润喉,为难道,“如今人家啥都不要,就一门心思的打官司,这可怎么去御前讨情。就是皇上,也得讲个理呢。这样偏着咱们家,不说别人,就是永宁侯就得有话说。当初永宁侯外家表兄的案子是如何判的,这帝都谁人不清楚,皇上还只永宁侯一个亲娘舅呢。”

先前若是明湛没发话儿,大公主还敢去讨情面。如今明湛明刀明枪的摆明车马的阵式,大公主又不是傻瓜,焉敢上前往枪口上撞?

南丰伯夫人被大公主说的哑口无言,讪讪的回了南丰伯府。

大公主暗暗叹气,她虽是此代公主中最年长之人,而且最得父皇喜欢,可惜如今是堂弟继位。她与明湛算起来亦只是堂姐弟而已,不然,行事真不必如此前怕狼后怕虎的百般思量。

如此,大公主越发思念起父亲的好处来。

南丰伯夫人在儿媳处碰了壁,眼瞅着就要再次开审,急的直接去吴家求情。

且,南丰伯夫人是个极品人物,直接在吴家大门口就跪下来,嘶喊道,“吴姑娘,我没养个好儿子!吴姑娘,你就看在腹中骨肉的份儿上,嫁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吧!吴姑娘,我老太婆求你了!”说着竟呯呯的嗑起头来。

这可是超品的伯爵夫人,就这么直愣愣的跪在吴家门前,帝都府的守卫都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无数奴才相劝,南丰伯夫人带着一丝哭泣,高声命令道,“你们也都跪下!求吴姑娘!求八少奶奶!”又喊了一声,“吴姑娘,你就开开恩,给我那可怜的孙子留下个爹吧。”接着就是一通痛哭。

南丰伯夫人这种作派,吴婉断然是在屋里坐不住的。

不说别人,就是外头的官兵亦觉得,陆八爷这样混帐,竟然有如此慈爱的母亲。

人的感情非常奇怪,竟然有人对于吴婉不理会南丰伯府的求亲,一径要逼死陆八爷的行为生出些许不满。

不论何人来劝,南丰伯夫人俱不肯起身,跟来的伯府奴才只好跟着一道儿跪,吴家门口乌鸦鸦的跪了一片,引来无数人围观。人多的撵都撵不走。

吴家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吴婉一身洁白素服,脸若冰雪。

南丰伯夫人一见吴婉,仍旧跪着,呯呯嗑头,说着那些老旧的哀求的话,只恨不能眼里哭出两缸血来。

吴婉本是南人,生来袅娜纤细,眉目水灵,这样素绫裹身,独自站立,再想到此女际遇,亦让人平生出一丝怜意。

吴婉这样站着,陡然自袖中拔出一支金簪抵住喉间,守卫大哗,顾不得南丰伯府那头儿,急忙劝道,“吴姑娘吴姑娘,求求你,吴姑娘,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话。”他可是派来守卫吴家安危的,若是吴婉自尽,这又是皇上派的差使,他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吴婉不为所动,冷眼对南丰伯夫人,尖声道,“你说的话是假,我是话却从来都是真的!三息之间,你不肯起身,我就死在你面前!这么多人都瞧着,就是你们南丰伯府,辱我清白,逼我至死!我已写好御状,自有人呈至御前!”

俗语都说,不怕不要脸,就怕不要命。

可见,不要脸的人,比起不要命的,终究是差了一筹。

南丰伯夫人见吴婉面上似有颠狂之态,到底是怯了,在诸人的劝说中自地上起来,仍是泪流满面哀求道,“吴姑娘,求您看在腹中骨肉不能没有父亲的面上,就嫁给我家老八吧。我一定待您如亲女,吴姑娘,您就应了吧!”

吴婉忽地放声狂笑,好半天才肯住笑声,怒吼咆哮着,“你知不知道,我也有父母爹娘!等你家女儿被人强奸清白,你再大方让女儿嫁去吧!我就是死,也要告你陆家一状!今天,街坊四邻帝都官兵无数奴才的眼睛看着,你们就瞧一瞧,陆家是何等欺人太甚!”

吴婉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逼视着南丰伯夫人,尖声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戾鬼,日日守在你们南丰伯府!且看你们一家是如何下场!”

“爹!娘!女儿来了!”吴婉劈手就对着颈间刺下,金簪溅出一束血光。

南丰伯夫人平生从未见过这等狠戾女人,惊叫着退后三尺,眼睛一翻,也跟着倒了下去。

整个场面乱的难以形容。

35、更新 …

陆家的官司,尚未二次过堂,整个帝都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很是为茶馆儿里添了无数谈资,大家常常说的唾沫横飞,口干舌燥,激动之时敲桌叫骂,比苦主更甚三分。故此,托陆家的福,茶馆儿的生意非常好。

朝中自然也热闹,御史们不待帝都府审个好歹出来,纷纷不畏权贵的上本参奏南丰伯教子无方、陆家为恶帝都之类云云。

明湛倒是淡定,只管将奏章收下,交与内阁看,并不做出明确的指示,还说些叫人更加揣摸不定的话,譬如,“陆老八的事儿,你们别株连到南丰伯身上,又不是南丰伯干的。”

再譬如,“当然,南丰伯没把儿子教好也是错处。”

拐个弯儿,转折,“不过,南丰伯四个儿子,除了陆老八,其他都还算本份。更不必提朕的大姐夫,文韬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才学满腹,这怎么偏偏陆老八就……”

想揣摸帝心的人,给明湛搞的更糊涂了。有位御史更绝,今天骂陆老八,明儿个参南丰伯,后儿个又说陆家有情可原。

别看明湛不喜欢读书写信,不过此人亦有难得的优点,他的记性非常好,将此人三本奏章摊开来,哈哈一笑,对内阁诸人道,“墙头草莫过于此了。”

上此奏章的御史羞个半死,恨不得以袖覆面,再不见人。

孙太医奉了圣命每日去给吴婉看伤。

吴婉伤的并不算重,这样的聪明人,哪个会真死呢。不过是做个样子,吓唬南丰伯府,顺便得到舆论同情而已。

不过,这种说捅就捅,且捅的对象是自己的女人,也着实罕见。

金器所伤,难免要留疤。孙太医配了味消疤的药膏给吴婉,叹道,“年纪轻轻的,何苦要轻言生死。”

孙太医年纪足以做吴婉的父亲,为人洒脱,方有此多言一劝。吴婉是知好歹之人,轻声道,“若是有活路,谁愿意死呢。”

“汤药接着喝,对孩子有益处。”隔三差五的玩儿命,孩子没掉真是苍天保佑。

“太医,这孩子我不能留,请太医为我开副落胎的药吧。”吴婉柔声道,“官司打完后用。”

孙太医叹口气,提笔写下方子,对吴婉道,“越早用越好。若有用我之处,只管叫人去善仁堂找我。下面两个方子是调理身体的,落胎后亦是小月子,养好一月方可下床。”

吴婉真心谢过,命丫环送孙太医出门。

说来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孙太医出了吴家的宅门,就被迎去了南丰伯府。

原本孙太医厌恶这家门风不谨,竟生养出这样不肖子弟,并不乐意来。只是碍于大驸马直接前来相请,不得不前往之。

陆文韬问起吴婉的伤情,得知已救了命回来,方放了心。事已至此,若是吴婉真的丢了性命,陆家更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不说陆老八得偿命,就是南丰伯夫人也讨不得好儿去。

所以,别以为有几个臭钱有些权势就了不起,这世上真有这等悍烈的,直接跟你玩儿命的女子。

这不,陆八爷就遭遇了鹤顶红。

南丰伯夫人更是被吴婉吓的恶梦连连,闭上眼睛就梦见厉鬼索命,数日不能安寝,再加上对小儿子的担忧,直接倒在了床上。

如今得知吴婉性命无碍,于南丰伯夫人病情的康复是绝对是一剂良药。

碍于种种官方或者民间舆论的压力,要知道,皇帝报刊每五日一期。陆家官司的名气,自然又在皇帝报刊里添了一笔。

这对陆家,虽有雪上加霜之嫌,不过这段时日,陆家被骂惯了,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还怕甚!

陆家比任何人都盼着赶紧结案,一个迷奸案,吴婉又没死,也不会要陆老八抵命。

帝都府再次过堂时,吴婉亦有其他证据,陆老八无处辩白,甘愿认罪。田晚华鉴于此案情节恶劣,影响极差,直接判了陆老八二十年,流放关外,无赦不得回帝都。

陆老八当即下了大狱。

田晚华再判,南丰伯府赔偿吴婉伤害费精神损失费什么的,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有十万两之巨,限一月交割清楚。

双方并无不服,南丰伯府虽然对于十万两的巨款割肉似的疼,陆文韬一句话便止住了叔婶的闲言碎语,“想一想赵家半数身家皆赔偿于苦主,这十万两皇上已给足了咱家脸面。再闹上去,莫非是嫌赔的少了?”

南丰伯的弟弟陆赢道,“咱们府一年也赚不来这些银子,我这不是心疼么?”

“只盼着文宣经一事,长一智,这银子花的也算值了。”到底是亲弟弟,陆文韬叹一声。

陆赢吱吱唔唔的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陆二太太暗地里捅丈夫一记,陆赢仍是吱唔,虽然二太太动作隐秘,依旧难逃陆文韬的眼睛。

陆文韬只当未见,不动声色道,“侄子还有事,先告退了。”

眼望着陆文韬走远,陆二太太狠跺了丈夫一脚,嘟囔道,“叫你说,你怎么不说。如今这府里哪个还能住下去,老八这事儿一出,四侄女儿不怕,好歹是伯府嫡女,可咱家闺女怎么办?眼瞅着还有几个小的要娶要嫁,为着老八,还要拿出十万银子去。咱们二房不当家,可这银子不得公里出啊!去了这一笔,日后分家还能分得什么?”

陆赢默默,“我一个做叔叔的,哪儿能跟侄儿说这个。虽说老八闯了祸,到底是咱陆家人。家里不管,谁管?你别忘了,老三他们几个,韬哥儿可没少提拔。大哥大嫂遭难时说分家,我还是不是人了?”

陆二太太不服气的小声咕哝道,“提拔,提拔什么?我就说直接让老六直接谋个差使去做,还不是韬哥儿一直要老六科举,今年这么早起晚睡的用功,结果考了个啥出来?还不是韬哥儿不想开口为老六张罗,如今老六这个年岁,一无差使,说功名,只是个小举人,谁能瞧得上?可怎么说亲呢?”

“不怨自个儿儿子不争气,你还怨起韬哥儿来?”陆赢低声怒骂,“就是徐相家跳塔的三公子也考了个三榜,老六名落孙山,是他自己没本事。韬哥儿照样自己考的进士。”想到不争气的儿子,甩袖子走人。

陆二太太气的不行,小碎步跟上,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风。

反正,她得在赔十万两银子的事儿之前,把分家的事办了。

陆老八的案子宣判,南丰伯夫人伤心了一阵,好在儿子未被阉割,已是幸事。只是一想到儿子要远流关外,南丰伯夫人就忍不住落泪。

“我知道你不会让你八弟受委屈。”南丰伯夫人拉着陆文韬的手道,“我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你八弟的孩子。”

想到吴婉,南丰伯夫人真是既恨且怕,说道,“虽说是你八弟对不住她。可如今,你八弟下了大狱,又判了重罪。咱们家亦要拿出大笔银子,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姓陆的。咱们不能让你八弟的骨血流落在外哪。”

“你想想,吴姑娘还这样年轻,日后少不得要嫁人的。”南丰伯夫人伤心道,“莫非日后叫你八弟的孩子管别人叫父亲?”

陆文韬所挂牵者,无非也是这事。

不过,一想到吴婉那种性情,那种手段,纵使老油条陆文韬亦颇觉辣手。陆文韬安慰母亲道,“这件事,并不简单,毕竟孩子在吴姑娘肚子里。母亲只管放心,儿子要想个可行的法子出来。”

“咱们也是为了她好。”南丰伯夫人叹道,“她已失贞,就算嫁,往好里想也不过是填房继室,这要是带着个孩子,不是更难嫁么。”

“我明白,母亲放心吧,我去解决。”

陆文韬向来是在官场厮杀,对于女人没辙,还真是头一回。

女人的战场向来是在内宅,与男人比,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儿上。陆文韬先前就是太过轻视吴婉,方吃了大亏。

这次,陆文韬也没避嫌,直接登门拜访,准备开门见山的与吴婉商议孩子的事。

吴婉躺在闺房床间,一道纱账隔开二人,陆文韬只能隔隔看清帐中人形。室内皆是浓郁的药香,吴婉道,“大驸马有话可直说。”

“不瞒姑娘,有关我家八弟所做所为,陆某颇是歉疚。”陆文韬温声道,“此来,一为致歉;二则是为了吴姑娘腹中骨肉。八弟已然流放,我身为长兄,想问一问,吴姑娘是如何打算的?若是吴姑娘有何为难之处,只管说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为吴姑娘办了。”先探一探吴婉的底。

吴婉根本不吃陆文韬这一套,声音冰冷,“若大驸马想看你陆家骨肉,就问我的奶妈了,我亦不清楚埋哪儿了。”

在许多年后,陆文韬亦难免道一声,“天下奇女子,吴婉娘当为其中翘楚。”那个时候,恩怨消散,昔日青年俊才,吴越红颜,俱已老去。

可如今,陆文韬只觉得苍天为何会生出这样狠毒的女人来,他听到吴婉已堕胎,简直难已控制心中怒火,断喝一声,“你为何如此绝情?”

外面守着的丫环婆子们顾不得什么,忙奔进来,生怕陆文韬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

“大驸马说笑了,我与你陆家本无情意,焉何有绝情一说!”吴婉依旧冷冷,“既然大驸马口口声声说我肚子里是你陆家骨肉,就该知道我恶心都来不及,焉会生下这样的孽种来!”

陆文韬怒极,起身就走,吴婉喝道,“站住!”

“大驸马!你的手段我吴婉早已领教,所以,你们陆家最好别欺人太甚!我既然有本事面君,就有本事在这帝都府活下去!”

陆文韬出了吴婉闺房,尚听到吴婉冷厉的声音。

陆文韬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都是第一遭见此毒妇泼才,他除了拂袖而出,也没别的想法儿了!

 

36、更新 …

真正厉害。

明湛看着皇家报刊的底稿,里面有一篇沈拙言采访吴婉的话,最漂亮的有如下两段:

吴婉道,“我出身商家,未读过多少书。不过,我亦明白人们肯定对于我将腹中孩子流掉会多有想法。那日,大驸马来我府上,听到孩子已失,当即暴怒,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吴婉道,“我却是想不通,我为何要为陆家生下子嗣。莫非,我被侮辱,就该忍着嫁过去,就该忍着给畜牲养孩子。若如此,世上禽兽倒不必担心绝后了。我虽是商家女,也是堂堂正正之人,我绝不允许自己孩子父亲是禽兽。这个世道,虽然男尊女卑,可女人也是人,不能被狗咬了一口,就得像狗一样活着。”

“不简单哪。”明湛笑望沈拙言,“你倒是聪明,去了吴家挖消息。”很有名记潜质哪。

沈拙言道,“陛下抬举学生了。是吴姑娘托人找我,我想着吴姑娘这样可怜,就去了。吴姑娘说了好些话,问我能不能印在报刊上。反正陆家官司本就是我写的开头儿,就用吴姑娘的话结尾,也算有始有终。”

“吴姑娘到底是女人,这样印出来,也能保她平安。”沈拙言说了一句。

明湛多看了沈拙言一眼,只是平平一瞥,沈拙言却觉得自己的心事都已被帝王看穿。沈拙言急急辩道,“我的确不喜欢陆家,不过,吴姑娘也的确让人敬佩,她一个弱女子,又没个父母……”

明湛笑笑,不以为意,“凭吴婉的本事,一个平安总能保的住。”想了想,指着报刊,对沈拙言道,“朕说句话,你在这后面加上。”

“朕从未以为女人卑贱。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母亲,有谁会认为自己的女儿与母亲卑贱吗?那么你的妻子也是别人的女儿,更是你儿女的母亲。将心比心,女人从未卑贱。”

明湛这句话,被许多人引用推祟。

更有趣的是,明湛初初登基,朝臣尚未归心,天下女人却已对明湛尊敬有加。

纵观武皇帝的执政生涯,对于女人,他的确有一种骨子里的同情与尊重。而且,更妙的是,武皇帝亦得到了许多女子的帮助。

吴婉无疑是其中极为出众的一位。

吴婉极早的意识到舆论的好处,她如今要养身子,亦要保护自己,直接便想到了皇家报刊。遂托人,请了沈拙言来,方有了以上的一番言论。

陆家对上吴婉,绝对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这个时代的女人皆是视名节如性命,吴婉被逼到绝路,反正名节这个东西她早就不期待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保住性命。

吴婉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相对的,她就是要保持自己名子在帝都的热度,只有这样,陆家才会忌惮三分。

吴婉极其聪明的利用了皇家报刊这个平台。

不但将陆家骂的狗血淋头,要命的是,明湛还来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新的一期皇家报刊出炉,沈拙言特意带了一份儿去看望吴婉,还不忘带了些补品。沈拙言隔着纱帐子与吴婉说话儿,“你认得字,自己看吧。”又说一句,“也别看的太久,伤眼睛。”

吴婉看得仔细,忍不住轻轻掉泪,“若不是皇上与沈公子相帮,我一个女人断难立足的。”

沈拙言听到里面轻轻的抽泣声,忙道,“快别哭了,我听人说坐月子时不能流泪呢。”

吴婉忍着心中的酸疼,温声道谢,“多谢沈公子仗义相帮。”沈拙言品阶不高,贵在御前当差,能说上话儿。这样不图条件的帮忙,足以让看透世情的吴婉心生感激。

沈拙言并不习惯跟女人说话,挠挠头道,“你好生养着吧,有事派人去跟我说一声。”起身又道,“那个,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你就好好过日子吧。”

“多谢沈公子。”

沈拙言告辞。

有关明湛对于女人从不卑贱的高论,在帝都引起不少议论。

虽然自古便有三从四德的训示,明湛却是个很会瞎掰的人,他早说了,“你若觉得女人卑贱,那你必定是认为自己女儿自己母亲同样卑贱的。”

再有,明湛去国子监演讲时提及此事,更加说道,“从远古说来,女娲造人。你们皆知女娲是大地之母,我们的祖先皆是女娲用泥巴捏的,女娲本就是母神,她焉会歧视女性呢?如今,有些不明白的人对女性颇多无礼之处,岂知不是逆母神旨意而为?”

由一件男女平等之事,明湛还能扯到女娲身上,可见其扯功之深厚。

“何苦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与女人,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男人保家卫国,女人亦要种田桑梓,少了哪个都不成。律法尚未有尊卑之别,在朕眼中,男人与女人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在此热议之时,明湛正式提出对女性独立法案的重新立法,最重要一条就是:女人有独立的立户权。

无数的女人因此对于明湛感激不尽,在后世许多岁月中,更有无数人谈起武皇帝的这条仁政,大赞武皇帝英明。

明湛身上有极其严重的绅士情怀,他自然是同情女人。不过,他当然也是另有目的的,明湛对阮鸿飞道,“如今国中不论贫究贵贱皆是以家族为单位,一人有事,全家上手,尾大不掉。再有各豪族姻亲联系,拉帮结派,势力越发强横,于国执政大为不利。正好趁此机会,重申家产族产子女继承权,以此渐渐削弱族长势力。哪怕族规,亦不能凌于国法之上。”

在历史中,没有哪个皇帝会真正喜欢世族豪强,这种历史遗留的畸型产物。纵然以明湛之开明,亦是大皱眉头。

这件事,明湛命李平舟打头儿挂名,礼部与翰林院共同研究一个各方均能接受的法案出来。

当然,这是长期工作,急不得。

不过,现阶段的成果是,吴婉大扬其名,且保住了自己的家财。

而且,短时间内,南丰伯府真不敢怎么着吴婉。

就是大公主进宫,想在卫太后跟前儿探一探口风,卫太后淡淡道,“都是女人哪。”

意思很明白,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大公主讪讪,不死心的道一句,“吴姑娘这样的女人比较罕见。”

“咱们皇家,有皇子有公主,自太祖皇帝始,公主虽然有一品、二品、三品之分,不过,除了嫡出公主,哪个真叫你们的封号低于二品呢。”卫太后淡然道,“你们出宫嫁人,开府赐产,亦不逊于诸皇子。平日里,撒个娇卖个乖,都尽量让你们如意。谁叫你们是女儿呢,女儿自是要偏爱些的。要我说,皇室,待公子比皇子更加优容。”

“我视你们为亲女,将心比心,若是你们谁受了这样的欺负,倒不必流放罚金这样麻烦,全家上下,有一个算一个,男人净身入宫,女子没入教坊。”卫太后似未看到大公主尴尬的面孔,温声道,“不过,话说回来。吴姑娘的身份自然远不及你们姐妹,不过,皇家也得讲理呢。”

“我对皇帝说,比起当初永宁侯外家表兄,这位陆公子实在判的轻了。”卫太后徐徐道,“后来,皇帝说了,陆家总归是大公主的婆家。南丰伯府坏了名声,大公主的颜面亦是有损。”

大公主已是后悔说错了话,不想卫太后并不打算轻轻放过她。

“皇帝就是这样心软的人,南丰伯府与永宁侯府比起来,爵位且差一等呢。怎么说,永宁侯府都是我的母族,莫非永宁侯府的名声就不要紧了么?”卫太后的声音一如继往的平和,“其实,即便皇帝不说,我也明白皇帝的心意。你们与皇帝毕竟非一父兄妹,论起来,是堂亲。虽太上皇健在,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呢,是宁愿我这个母亲受些委屈,也生怕委屈了你们姐妹呢。”

大公主如芒在背,冷汗涔涔,急忙跪下道,“皇婶明鉴,淑媛断不敢有此心的。在淑媛心中,皇上是君上,亦是骨肉兄弟。南丰伯府之事,淑媛亦是感恩不尽。且南丰伯府不过一伯爵府第,焉能与永宁侯府比肩?淑媛断无此不敬之心。”

卫太后笑笑,“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一派和悦道,“我是见你进宫了,平日里闷的慌,皇帝天天忙,也没空来陪我说说话儿。看到你,难免话多,哪里就到这个地步儿了呢。”大公主再如何掩饰,也掩饰不住心下惶恐,言辞间恭敬许多。卫太后携大公主去了太皇太后那里,祖孙三代热闹闹的用过午膳,大公主方战战兢兢的告退回府,自此收敛十分。

事后,卫太后对明湛道,“我们对她们太过宽和了。”

明湛道,“一个女人,不必放在心上。”这说的是大公主。

卫太后并不作此想,“我这也是在教她,没有智慧,起码要学会安分。该是让她们明白是谁在当政的时候了。”

 

37、更新 …

吴婉是一个奇才。

饶是明湛也得服气,这个女人虽是原装封建社会的女人,却有着多少男人所不及的敏锐触觉与超前眼光。

吴婉在帝都兴风作浪,南丰伯府怎敢拖延十万银子的事。急急的开了老库,将数车银子如数送至吴宅。

这样大笔的款项,吴婉早有准备,请来帝都最有名气的四位银庄的掌柜,现场称银,现场开票,尽数存入银庄。

然后,吴婉刚出了月子,便大张旗鼓的买下朱雀街一处店面,且不用来做生意,她开了一个“女子援助会”,并且在皇家报刊上大作文章,声称免费帮助受欺凌迫害的女人。

凡是受害女子,要打官司,她出银子。要伸冤,她请状师。

一切行为,均属免费。

吴婉公开说,“我有南丰伯府赔偿的十万两纹银为底,皇上都说了女人不卑。如果有女人受到伤害,无可求助,只管来这里。我身为女人,定会尽一切努力帮助女人。”

吴婉还在皇家报刊上登了开业日期,当天请了舞龙舞狮的队伍,亦要杂耍百戏,鞭炮齐鸣,弄得极是热闹。

沈拙言还特意叫了魏子尧来捧场。

出乎吴婉意料,永定侯夫人亦命家人送来贺礼。吴婉自是谢了又谢,只管请永定侯府来人进去喝茶。

接着李平舟之母李老夫人亦有贺礼相送。

最让吴婉震惊的是,淑仪长公主坐车而至。

明艳成婚将将八年,正是女人最美丽的时光,她本就生的极好,一举一动,风韵无限,艳光逼人,雍容华贵。

“不必多礼。”明艳扶起吴婉,笑盈盈的将人打量一番道,“听说你为女人伸张公道,佩服之至。我亦同是女人,却不比你是女中豪杰。”

吴婉忙道,“公主身份高贵,岂是民女可比。”连忙请明艳进去,亲自相陪。

吴婉并非蠢人,明艳能来她自然慇勤招待。如今不必谈深交,且彼此留下个好印象是真的。

明艳除了刚入帝都时,闹了回退婚,其余时间皆行走于帝都上流社会的内宅人家。

虽不低调,亦不高调。

她自然不会纯粹是因敬佩吴婉来为其撑腰,她们素不相识,自然没这份儿交情。

虽然明艳认为吴婉的确是个有魄力的女人,她虽未在公开场合表态,不过于心底对这个女人也是极佩服的。

对于女人的苦处难处,她也颇有体会。

当初,如果不是明湛百般周旋,她简直不能想像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社会对女人的要求犹为残酷。

卫太后如今每期的皇家报刊都不落的,明艳时常过去请安,卫太后指了指吴婉开业的消息,对明艳道,“你才是皇帝的亲姐姐,皇帝长姐,明艳。”

明艳是个聪明人,看到吴婉的消息自然会联想到陆家。听了卫太后的话,自然又联想到大公主淑媛,明艳眼睛一亮,笑道,“母亲这样说,我就当仁不让了。”

明艳极会察颜观色,她从不会称呼卫太后为母后,总是如以前一样,直接叫母亲。她自幼于卫太后身边儿长大,明湛即位,她的好处是无限的。

各代公主中,都会有个打头儿的人。

如襄仪太长公主,如敬敏大长公主,在长公主这一代,由于明湛是接了皇帝伯父的班儿,明艳由郡主升至公主,虽然与淑媛长公主同品阶。不过,她瞧着明湛一向优容太上皇所出公主,明艳识时务的跟着礼让淑媛长公主三分。

如今,既有卫太后的话儿,明艳自然求之不得。

并且,在明艳心中,亦早认为,她是明湛的同父姐姐,且与明湛一道长大,姐弟之间,素来亲近。如今明湛登基,她为长姐,自然是长公主中当仁不让第一人。

先前,碍于明湛对淑媛长公主的优容,明艳让她一让。

这次是淑媛长公主的婆家自做蠢事,明艳当然不介意取代淑媛长公主在诸位姐妹中的地位。

虽然明艳不知卫太后具体想做什么,不过,卫太后看重吴婉。

可惜的是,凭吴婉一个小小的商女,打了这么一场不大光彩的官司,就想在帝都站住脚,这实在太难了。

明艳前来帮衬一把,首先是送了吴婉一个天大的人情,且吴婉是卫太后看重之人,说不得日后自有福缘。如今,在吴婉没落的时候结此缘份,于明艳,既能在卫太后跟前儿卖好儿,且重重的打击了淑媛长公主的声望,何乐而不为?

现在的吴婉还没有太高深的智慧,她不明白,自己一个民女,怎么就惊动了长公主。

不过,她亦是聪慧无比之人。

她不知明艳为何而来,却本能的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明艳参加吴婉的开业典礼,当淑媛长公主得知此消息时,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晕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狠招儿。

明艳并不是蠢人,无缘无故的怎会去给一介商女开的小破什么会捧场?

能在明艳身后指示的是什么人?

淑媛长公主不问已知。

真正的杀招。

虽有卫太后暗里相帮,明艳也去给吴婉撑场面,不过真要在帝都立足,并不容易。

田晚华虽然命人多留意吴婉的“妇女援助会”,仍有许多麻烦不期而至。

并且,吴婉此举对于帝都男人是不小的刺激。她这种摆明车马要为女人出头儿的架式,更为大多数男人所厌恶。

尤其是读了几本圣贤书的酸生腐士,竟有找上门儿来劝吴婉安分的,更有没风度者,经过吴婉门前亦要啐上几口,以示唾弃。

吴婉的风度则令人心仪,她真是有唾面自干的涵养。

其实,在吴婉看来,唾面自干不算什么,她真是见多了,更有地痞流氓上前要纠缠要收保护费。

吴婉瞟一眼来收银子的小喽啰,冷声道,“叫你们林三哥来!我有话只能林三哥说!”她要在帝都立足,这些暗地里的事儿自然知晓。

待林三来了,吴婉直截了当道,“要多少,三哥划个道儿出来!出得起!我出!出不起!我走人!绝不浪费三哥的时间!”

林三是在街面儿上混的人物儿,自然知晓吴婉的名声。这女人是块儿硬骨头,底下人啃不动,点明要他亲自前来,他就来了。不料此女难得知事,也不好强逼她。否则吴婉真的被逼搬走,难免上头无人过问,林三便道,“按规矩,你这铺子每月十两,包管没人给你捣乱!”

吴婉直接命人取了一百五十两出来,“这是一年的孝敬,以后还得承蒙三哥多关照!”

林三亦得赞一声,抱拳道,“吴姑娘痛快!但有差遣,只管着人给林某送信!”

“若有事,自然少不得麻烦三哥!”

按理说,吴婉这样一个女人在帝都开店,最怕的是有人骚扰生事,藉机夺人谋财。

不过,吴婉如今却无此忧虑。

帝都里不知道她的人少,就是林三在私下也跟手下的小喽啰道,“搞女人时眼睛睁大点儿,若是碰到个吴婉娘这样的,包管你们不知道怎么死!”

虽然吴婉与陆家的官司虽已落幕,此女强横名声亦在帝都上空发光发亮,时刻刺激着帝都诸人敏感的神经。

豪门世族对子弟的要求愈发严格,纵使家中子弟有瞧中了哪个,宁可买来纳来聘来,也再三叮嘱,绝不可在外胡为。

虽说吴婉这样性情的女人罕见,可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运气差,就踢到铁板呢。陆老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故而,知道吴婉身资不凡的不在少数,可要说敢谋夺她财产的人真没有。

很明显,虽然许多人为吴婉身资吸引,不过对于男人最简单最卑劣的夺人清白逼人下嫁的法子,在吴婉身上明显是失效的。

没人敢说自己比陆家后台更硬。

一场官司,吴婉吓破了帝都男人的胆子。

吴婉不仅开了“女子援助会”,她还继续经营帝都的其他生意,亦办的有声有色。

明湛对卫太后评价吴婉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卫太后赞许道,“给她一个地方,她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我看,许多男人都不及她的手段魄力。”

“既然母亲有意,不如给她一份差使,让她立足。”总靠炒作,亦非长法。

卫太后笑,“我正有此意,想跟你开口呢。”对于自己与儿子的默契,亦是卫太后相当自得的一件事。

吴婉命运的转折由此而始。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一点投了太后的眼缘儿,甚至在面见卫太后时都是战战兢兢,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在大多数的情形下是个极温和的人,她从不轻易动怒。吴婉却从卫太后身上,感受到了比明艳更加雍容的威仪。

“你现在还好吗?”

“回太后,民女一切都好。”吴婉恭敬回答。

卫太后满意的打量着吴婉,“我听过你的事,亦喜欢你的性情。那日你的店开业,我命明艳过去给你镇场。相信,现阶段,你不会过得太艰难。”

吴婉此时方知明艳会去的缘故,急忙谢恩,“民女谢太后娘娘相助。”

“坐下说话吧。”卫太后温声道,“你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懂得借势而为,以小搏大,还自己公道。亦是个有良心的姑娘,拿出钱来开一个‘女子援助会’,愿为弱势的女人出头儿。”

“我有一件差使,一直想找个能干可靠的人去办,不知你愿不愿意?”

“请太后明示。”

“你去过善仁堂。”卫太后看向吴婉,见吴婉虽紧张,亦不太了解宫中规矩,不过,并不失态。卫太后心中多了几分满意,说道,“善仁堂是我一手筹办,并不属于朝廷机构。所以,我不想用朝中官员去经营善仁堂。善仁堂里涉及药材买卖,银帐出入,我需要一个懂得生意,会经营的人,打理善仁堂的帐目。”

吴婉虽知机会难得,却极审慎道,“能得太后娘娘青眼,乃民女三世福分。只是民女有话不得不说,民女于药材上并不通,怕会误了太后娘娘的事。”

卫太后笑一笑,“你出身商家,我看你现在的铺子,有绸缎店,有银楼,还有粮庄,莫非这三样你皆精通不成?皇帝亦不大通书本,不过满朝大儒皆在为皇帝效力。真正的聪明人,在于用人,而不在于去学一项技能。”

“不过,我也有丑话说在前头。”卫太后道,“给我当差的好处,自不必我多言,你亦明白。不过,你若接了这差事,除了那家‘女子援助会’可以继续开,其他买卖都要关门。且只要为我当差一日,就不能经营商贾事。”

卫太后的确看中吴婉,多说一句道,“这并非我看不起商贾,只是你得明白。朝中大臣,没有哪个一面当官,一面料理商铺的。”

吴婉并不缺银钱,这样难得的机遇,她怎能错过?

不知内情的人,对于吴婉的本事简直是叹为观止。

这位女士,先是打赢了伯爵府的官司。且如此残花败柳之身,竟得到了太后娘娘的青眼宠爱。

吴婉正式到善仁堂上任。

在江南,轰轰烈烈的盐课改制亦拉开帷幕。

 

38、更新 …

其实,大家对于明湛为何选林永裳为钦差下江南主持盐课一事颇多不解。

首先,林永裳并非从龙之臣(譬如范维冯秩)。

其次,林永裳与明湛也没有师徒之情(譬如徐三徐大人)。

再三,先前明湛尚未立太子之时,根本没见过两人有任何交情,就是说话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林永裳提前就勾搭上明湛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但,就是这么个人,竟成为明湛登基后最幸运的臣子。原本大家对于林永裳而立之年居从一品理藩院尚书之位就颇多眼红,不料让人眼红的事在后头。

明湛先是提拔林永裳为他登基后首次恩科的主考,而后将关乎帝国国运的盐课改制交到林永裳手上。

最最让人眼红的是,那把太祖皇帝用过的天子剑。

如果诅咒有效,林永裳果被各式各样的嫉妒诅咒给咒成灰了。

没有一个人明白,明湛为何对林永裳如此的信之用之。

就在明湛拎着林永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章细阅时,阮鸿飞拿着小银剪漫不经心的剪灯花儿,一面为广大红眼病儿的大臣问出了心中疑问,“你对林永裳倒是格外的看重。”

明湛笑,“永裳年轻啊。”

阮鸿飞一剪刀下去,烛火跳了又跳,猛然亮了许多。

明湛这人就有这不大实在的毛病,不过他几乎不在阮鸿飞面前卖官司,笑道,“年轻,体力就好。而且,你看永裳,这么年纪轻轻,家中并无权势,却可以爬到从一品之位。虽有撒娇李这位座师,撒娇李也不可能真拿他当儿子一样提拔。由此,可见林永裳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再者,他做御史时得罪的人海里去了,可是这些年下来,算计他的人全都死光光,林永裳却安然无恙的步步高升。”阮鸿飞将烛花儿剪了又剪,屋子里烛影跳了又跳,明湛看的眼酸,索性合上奏章道,“这里头,既要有实力,又要有运气。”

“淮扬改制的规模,并非云贵二省可比。当初,我带着范维冯秩忙云贵盐课改制之事尚累个半死。”明湛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工作量极大,压力与机遇并存。我自然要找一个年轻,体力好,会干活儿,聪明,有实力,且有运气的人过去,成功机率才最高。”

“当然,还有一点。”明湛道,“从一品、一品,这些朝官中,林永裳是最年轻的,可见此人潜力无限。他很对我的胃口,我也想用他。不过,有一点,我始终很担心,母后也提醒过我,此人是没爹没娘父母双亡,只有沈拙言这么一个外甥。”

“来历不明,是大忌。”明湛正颜道,“我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亲戚全都死光,什么都查不出来。正好借此机会,探一探他的底。”

阮鸿飞简直难以理解明湛所做所为,问道,“你就这么一面探他的底,一面把太祖的天子剑送出去了?”小败家的。

“什么叫送啊,借他用用而已。”明湛侧脸看阮鸿飞一眼,“我还是觉着永裳不像坏人。”

阮鸿飞讽刺,“可不是,坏人脸上都写着字儿呢,你一看就知道了。”

“哪里,我当然还有准备啦。”明湛纵身扑过去,没扑倒阮鸿飞,反被人抱怀里,倍觉没面子,说道,“赶紧躺床上去,叫爷好生喜欢喜欢。”

阮鸿飞一手揽着明湛,一手卡喳将手边儿的蜡烛芯儿剪断。双手抱起明湛,将人压床上,刚要亲亲,明湛忽然捏住阮鸿飞的嘴,嘿嘿奸笑两声,“飞飞,能不能打个商量啊?”

“除了上下,别的都好商量。”阮鸿飞早已看穿明湛的计量。

“我不是说要悔约,反正我应了你这三年都在下面,还有二年半呢。”明湛先摆出一副实诚人绝不毁约的面孔,央求道,“我是说,能不能把二年半后,我该在上头的日子预支一天出来使。”

阮鸿飞险些笑喷,忍笑问,“这叫什么话,还有预支的?”

“当然有啦,你只管记帐就是。飞飞,你就让我一回嘛,我好想在上头啊……”明湛厚着脸皮撒娇,抱着阮鸿飞的脸亲了好几口。

阮鸿飞微微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明湛急色鬼一般蹿起来骑在阮鸿飞身上,大吼道,“不许反悔!”

阮鸿飞按住明湛的动作,笑盈盈道,“可以预支一天,不过,不能今天做。待明年你生日,给你预支一天,算是寿礼。”

明湛气的哇哇叫,“你也忒会算了,呜……”

被堵嘴,扒光,看光,吃光。

比起明湛别扭又痛苦而又甜蜜的生活,林永裳完全是水深火热,简直吃不消这淮扬官场里六月骄阳一样的热情。

自他到了淮扬,见识了淮扬盐商之豪富后,便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每到一处,必有宴请,凡宴请,必有歌舞;歌舞后,必有名伎相陪。

这次跟着出来的,除了那些闷头算帐的吏部盘帐的老头子,俱是清一水儿的年轻人。

打头儿的林永裳不过而立之年,安定侯执着林永裳的手,对陪酒的名伎笑笑姑娘说笑,“咱们林大人,瞧瞧,这一表的人才哟。不是我吹牛,帝都找不出第二个,林大人呢,还有个好处,家里无妻无妾。你们只管使出手段来,若得林大人一亲芳泽,有的是你们的好处。”

笑笑姑娘一嘟樱桃小嘴,皱起可爱的鼻尖儿,翻了个可爱的大白眼,一径嗔怪道,“瞧侯爷说的,好像奴们只识身份只认银钱似的。奴不依,莫非奴就不能爱林大人的人品才具了么。”

淮扬总督薛春泓笑道,“这儿可不只林大人人品才具好,范大人冯大人亦是御前小红人儿,朝中新贵。”

淮扬官场,这些名伎们陪完酒不算,还要送诸位大人上床。

林永裳笑,“这可不敢,有圣人前车之鉴,可见女色误人。”

范维极是佩服林大人一张毒舌,堪比孔雀胆鹤顶红,薛春泓与安永侯扬州知府俱是尴尬无比,还是范维打圆场,“夜深了,姑娘们也累了,让她们回去歇着吧。这趟出来,若是叫皇上知道我等单在美色上用心,怕会不高兴呢。”

薛春泓忙打哈哈笑,“可不是么?见到几位天使下降,我等只顾着高兴了。还是范大人御前当差,给我等提了醒儿。”

冯秩道,“是呢。盐课的事也该开始办了呢。”

林永裳接口道,“若是薛大人郑侯爷李知府无异议,咱们明儿就在总督府打齐儿。”将事情定下。

“听林大人的。”

诸人纷纷告辞离去。

如今江南也有一样流行,大家纷纷以看盗版的皇家报刊为荣。

安定侯深更半夜的回家,见老婆正捧着一叠子墨纸对着牛油大蜡直乐,笑道,“又出新的了。”尤是妇人最爱。

安悦公主撂下皇家报刊,唤了侍女进门服侍丈夫洗漱。闻着丈夫身上的腻歪歪的脂粉味儿,没好气道,“又去那腌臜地方了吧。”

“我的夫人哪,不过是应酬,新来的钦差,好家伙,带着太祖爷的天子剑来的,谁敢怠慢了他。”安定侯笑问,“南丰伯家的官司如何了?”

安悦公主笑,“陆家老八判了二十年,流放三千里,无赦不得回帝都。南丰伯府被罚银十万两给吴姑娘做补偿。”

安定侯叹,“陛下英明。吴姑娘毕竟性命无忧,若是仿赵喜案,量刑就太重了。”

安悦公主道,“这位吴姑娘真是厉害人物儿。”

“不厉害也告不了御状。”安定侯换了内衫,洗过手脚,道,“吴家出此悍女,我看吴经要头疼了。”

安悦公主道,“有吴经什么事儿,吴经不过是族长,这姑娘虽说是父母双亡,到底有叔婶娘舅,等闲也轮不到族长来管。”

夫妻俩闲话一回,共同歇息不提。

如安定侯所料,吴家真是炸了锅。

吴经乃一族之长,扬州城里数得着的大盐商。

原本吴婉只是吴家旁系,傍着大树做些买卖,家族的盐场里有些祖上传下来的份子。吴婉一支与嫡支相去较远,在盐场那头儿不过占个一星半点儿的。

自吴婉与陆家打官司一事见了报,吴经简直头痛个半死,唤了吴婉的叔叔吴缜来教训了几句,命他去帝都把吴婉摆平。自古民不与官争,虽说吴家也颇有财势,不过那毕竟是帝都南丰伯府,族中两位驸马,哪个是好惹的。虽然吴经也认为吴婉可怜,可在利益的天平上,一个吴婉自然不能与南丰伯府的重要性相提并论。

按吴经的意思,若是南丰伯府肯娶吴婉,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毕竟吴婉已失清白,且腹中有陆家骨肉,能进伯府做平头正脸的嫡妻,亦是福份。

或者有短暂的波折,到底母凭子贵,不怕没有将来。

谁料到最终是这样一个结局。

吴婉绝对是豁了命出去。

此事,并不是小事,吴经派人于帝都密切关注。对于吴婉的手腕,吴经头疼的同时,亦大为佩服。一介女流,竟有如此手段见识,不让须眉。

吴经的消息比那过了期的皇家报刊要快要准,自从得知吴婉已得皇太后青眼,结束了在帝都的生意,被封从五品女官,正式打理善仁堂后,吴经已经敏锐的感觉到:

他对于吴婉的策略,需要变一变了。

39、更新 …

吴经吩咐人叫来吴缜,直接吩咐道,“除了贤侄女带走的,原本吴纪尚留在江南地界儿的产业,你一笔一笔俱盘算出来,收拾整理好。我让吴缅随你一道去帝都,跟贤侄女说,这些俱是她应得的。再问一问贤侄女,如今她远在帝都,这些产业,留在扬州,我亦会派人给她守着;若是想变卖,只管放心,定不会叫她吃亏。”

吴缜未料到族长忽然间一百八十度的大变脸,忙道,“大哥,咱们这样,岂不是大大得罪了南丰伯府。”世事难测,南丰伯府虽已与吴婉成死仇,却是吴缜争产的护身符儿。

吴经暗叹,吴婉的本事自不必说,就是吴缜的同胞兄弟吴纪亦算精明能干,怎么吴缜这样扶不上墙。吴经只得拿出些耐心,将话说明白,“婉娘姓吴,是咱们吴家闺女。婉娘独身在帝都,莫非还要靠她的娘舅关照?岂不是现打了咱们吴家的脸面?南丰伯府虽然势大,可咱们吴家闺女,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岂能说给人欺负就给人欺负了?现在已无转圜余地,我们自当要站在婉娘这一面。哪怕咱们势不如南丰伯府,亦要有做人的骨气!”

“我会命你嫂子给婉娘备下吃食用件儿,你只管一道带去,别叫她受了委屈!”吴经一派义正严辞。

吴经贵为一族之长,说的话,吴缜咬咬牙只得应下,只恨满腔盘算打了水漂儿,犹不死心道,“大哥,我兄长原无嗣,莫非这些家业就让婉娘带到婆家去不成?”

“你好糊涂。”吴经皱眉训斥,移开眼睛,只觉再看吴缜一眼都多余,“现在还敢提什么家业不家业的,皇上万岁爷亲自发的话儿,吴纪的产业均是婉娘的!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了,知不知道抗旨什么罪过!”

吴缜顿时蔫儿了。

若不是吴缜逼迫太甚,料想吴婉也不会远走帝都,看着这罪魁祸首,吴经冷声道,“你若是眼里只看得到婉娘的产业,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来。咱们吴家,可容不下那种见利忘议谋算孤女之辈的!”

“大哥放心,我哪里会做此想。”商人总会说两句场面话,吴缜赔笑,“我亦盼着婉娘好呢。”

“这方是正路。”

吴婉见到吴缜与族叔吴缅时,并不惊讶,只要眼睛不瞎,当能看得到她的地位与价值。

当她看到吴缜双手奉上的她家的产业册子时,终于微微的笑了。

吴婉向以冷面示人,这样一笑,着实令人有冰消雪融春暖花开之感。

果然,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吴缅是个相当健谈的人,亲切笑道,“侄女怎么搬了家?这幢宅子好,宽敞,”眼睛扫过这一屋子老红木家具,赞道,“也舒坦。”

“原来的宅子太小了。”吴婉浅笑,“就后头一个小花园儿,不过是匆匆落脚之处,也不大讲究,就逼仄了些。如今我要在帝都常住,自然要另择府第。这处书香胡同儿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儿,此处原是一老翰林的宅院,如今告老回乡,处理宅院,我随经纪来瞧,一眼就看喜欢上了。尤其后头的花园子,花木养的极好。又爱他这一屋子老家具,索性多出些银子,都买了他的,也省得他贱价处理,反倒可惜。”

吴婉并不似原来的歇斯底理,风度极佳,笑道,“叔叔与族叔不如就住在我这里,一家子亲戚,倒也便宜。”

吴缅自不会将虚留当真,笑道,“这次来还有咱们帝都铺面的帐要理,住这里,倒扰了侄女的清静。”吴缅乃吴经胞弟,亦八面玲珑之人,笑问道,“大哥的意思,是叫我问一问侄女,你南面儿的产业,若是留着,族中安排人照理;若是侄女想变卖,族中亦可代为安排,总之不会叫侄女吃了亏。”

吴婉亦不客气,笑道,“那真是麻烦族叔与族长大伯了,我如今为官,自然不好再打理商贾事,且日后回家乡的时候怕不多,还是请族叔代我出面儿变卖现银吧。”有亲叔叔吴缜在前,吴婉刻意只请族叔吴缅帮忙,不动声色,已叫吴缜难堪之至。

吴缅自然求之不得。

吴婉如今不但得以活命,她还过得非常好。甚至,她非常享受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吗?怪不得男人终此一生都是乐此不疲的钻营权势,的确令人迷醉。

吴缅又将大嫂准备的礼物送给吴婉,很是安慰了她一番,便识趣告辞。

吴婉送出二门。

她有心机有魄力有智谋,她可以以小搏大,将南丰伯府的公子送到关外大狱。她可以做许多女人做不到的事,可是,她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环境。

社会对亲族的倚重,让吴婉作呕欲吐的同时必须招待好族人,还得言笑晏晏,有礼有节。

是亲叔叔吴缜对不起她,吴缜夺她家产时,族长虽未说话,到底保她上帝都。

那是族长,不是她吴婉的什么亲人,她不能要求再多了。

族人虽袖手,不过亦未落井下石,并无亏欠。

如今,族长这样快的表明立场,她自然愿意与族人君子之交。

林永裳与薛春泓总督就盐课改制一事达成一致,毕竟明湛先前的宣传工作到位,春闱都以盐课改制为题了。

在林永裳等人尚未到淮扬之前,盐课改制的春风已吹遍了淮扬大地,盐商们亦早知盐课改制已势不可挡,全都歇了火儿,准备另谋生路。

林永裳对于盐商如此配合,颇为吃惊,温声道,“先前林某来淮扬之前,陛下亦有所训示。”

清一清嗓子,林永裳道,“皇上知道,你们先前打理盐课,为君尽忠为国孝力,如今断然没了饭碗,难免发愁。”

吴经年轻,反应也快,顿时一脸感激道,“皇上真乃万世明君,对我等盐商亦关怀备至。”那满面的感激涕零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说他亲爹呢。

余下诸人亦不甘示弱的说起各自的感激之情。

林永裳满意的笑一笑,“诸位皆是淮扬大商贾,盐课改制亦关乎诸位的饭碗,想来早去云贵打听过了,必知陛下性情,自不会令你等吃亏。先前,在朝中曾有人提议给你们封个虚衔来犒赏你们多年辛劳。”

说到朝廷补偿问题时,眼冒亮光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些商人,有的是银子,缺的是社会地位。如果朝廷肯赐官,纵使是虚衔儿,亦是无上荣光。

“不过,皇上说了此举不妥。”林永裳仿若没看到诸人的失落,接着道,“皇上道,虚衔儿不比饭碗实在。你们失了盐课这碗饭,自然要还你们一碗更香的。”

此话一落,就是坐在盐商第一位的程耀之,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亦是精光一闪。

诸人秉气凝神,半点声响皆无,只听到一屋子心跳与呼吸的声音。

林永裳不再卖官司,直接道,“诸位若有意江南海运,可去帝都,介时,陛下会亲自召见几位,与你们详谈开海禁之事。”

虽然开海禁的风声早就放出来,且不少人做过此美梦。不过苦于并无准信儿,谁也没敢轻信,如今美梦成真,饶是这些富贾天下的大商人,亦难免喜形于色。

海运的利润,他们是知道的,那真真是一本万利的营生。虽说海上风险大,不过这也并不一定要出海行商,在岸上照样能赚银子,不过利润低些罢了。总之,这是一门风险与高额的利润共存的营生,颇是令人心动。

程耀之当下便问,“林大人,不知陛下何时召见我等,我等也好准备进帝都之事。”

“任何时候,这要你们选个时间,只要你们去,陛下自有宣召。”林永裳道,“你们去帝都时,本官会亲自写一张手书,你们只管持此手书到吏部,自可得见天颜。”

程耀之感慨道,“我等商贾末流,能得陛下这样妥当安排,纵是粉身碎骨,亦愿为陛下驱使。”

不要以为盐商皆是什么大腹便便粗糙无礼之人,要知道,这些商人不乏出自世代富贵之家。他们虽是经商,亦通诗书,说话有几分文采水准,行为之间并不见粗鄙之气。

林永裳笑赞,“诸位果真是未负陛下一片关切之心。”

明明见都未见过一面,且明湛行此调虎离山之计,不过是为了让林永裳好进行盐课之事。因林永裳处置得宜,盐商们不但未对改制之事心生反感,反而是对海运跃跃欲试,将眼睛投放在更大的蛋糕之上。

林永裳趁热打铁道,“皇上亦有言,他知你等盐引尚未到期,如今为了天下万民,要你们交回盐引,岂不令你们损失银钱?陛下说了,只管将各自盐引剩余期限换算了银钱,朝廷一一补发。”

另一盐商沈太平正色道,“陛下时时将我们商贾放在心上,我等欲报帝恩尚且不及,这些银钱,只当我等捐给太后娘娘的善仁堂。亦算我等商贾,对天下百姓老人的一点儿心意。林大人且不必推辞,若是执意要还银子,就真是看不起我等行商之人了。”

林永裳意即在此,自不会推辞,笑道,“那本官就代天下百姓谢过诸位了。”

有云贵之例在先,且盐商们早有心理准备,如今朝廷肯另给他们生路,又能去帝都见驾,简直是惊喜超过预期。顿时,人们先前对于盐课改制的怨言皆是风消云散,只剩满腔爱国忠心。

林永裳之精明强干,可见一斑。不禁是范维冯秩颇多体悟,亦可见明湛用人之精准。

40、更新 …

林永裳与薛春泓总督设宴招待盐商,宴会过后,宾主尽欢,各自告辞走人。

范维冯秩与林永裳亦喝的不少,自回院中休息。

林永裳笑,“这次多亏了小范大人这招釜底抽薪。”

“不过是奉大人之命而已。”范维谦逊着。

冯秩笑,“两位就不要过谦了,难得这些盐商合作,咱们赶紧把帐盘清。”

盐商们这样识时务,自然有舆论的关系。再者,三人早商议了,范维事先悄悄的拜访了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盐商程耀之。

如今扬州城盐商中,程沈两家不相上下。

程家族长程耀之,沈家族长沈太平俱是盐商中关系重大之人。

沈太平乃湖广总督沈东舒生父。

自从沈东舒步步高升,沈家从不起眼的盐商之家,一跃为盐商中的大户儿。几乎与老牌子的程家平起平坐,甚至锋头儿更盛程家三分。

程家的地位来自于凤景干初登基时,为西北平叛大军捐了百十万的粮饷,自此得了凤景干青眼。终凤景干一朝,程家皆是顺风顺水,赚的银子海了去。

谁料沈家出了一位沈东舒,沈东舒有才,沈家有财。沈家拿出家底子为沈东舒铺路,如今已得到超额回报。

程沈两家皆是盐商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儿,更有沈太平屡屡撼动程耀之的盐商商会会长之位,二人之间,龌龊颇多。

此次在召集盐商宣召盐课改制之前,林永裳已做足功课。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林永裳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派范维暗访程家,先与程耀之详谈了盐课改制后各家皆可涉足海运的优厚条件,自然还有关乎帝王恩宠的事。其目的,不过是让程耀之在盐课改制时,带头儿配合一下,起个“托儿”的作用。

对于程耀之而言,这真是天上掉的大馅儿饼。

他家几代盐商,奈何如今这盐课改制,已是势在必行。他早命人去云贵打听过了详细情形,如今不仅能获得朝廷的补偿。当然,更让他欣喜的是,官家找他做这个“托儿”,而不是找沈太平。

这说明什么?

程家子弟自然也有在朝为官者,不过皆不比沈东舒才干过人,贵为正一品总督。

程耀之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这是个极难得的,他梦寐以求的,可以获得新皇圣心的机会。

程耀之求之不得。

关于为何林永裳不选沈太平做这个“托儿”的原因,林永裳认为,其一,沈家并没有程家根基深厚,这是历史原因。

再者,从程家在太上皇当政时资助西北军资一事,就可看出,这家人是十分善于政治投资的。而且,能为政治投资下血本。

沈家却是依靠族中子弟的升迁来得到今日地位,沈家的投资,更多是放在族中子弟身上。

故此,林永裳弃沈家,而选程家。

当然,他也没料到沈家亦如此殷切的配合盐课改制之事。

不过,在范维眼里,林永裳选中程家,或者还有另一层干系。

朝中年轻新贵,其实不只是林永裳一人。

再有一人便是如今任湖广总督的沈东舒,甚至在太上皇当政时,沈东舒比林永裳的升迁更加迅速。

在林永裳为左都御史时,沈东舒就已常年伴驾。

如今沈东舒外放为正一品总督,如若回朝,除了六部尚书之位,便是内阁相位以赐。

这个时候,林永裳不令沈氏家族出头儿,自有另一番思量。

毕竟,林永裳与沈东舒相比,最大的不足之处便是:他没有一个家族可倚。

一场盐课改制,已见风起云涌之势。

范维想到的事,不知明湛会不会想到。

不过,纵使明湛知晓,这也无伤大雅。用明湛的话说:这些啊,都是小爷玩儿剩下的。

再者,做为一个皇帝,他是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臣子们亲如一家的。

明湛如今面临的是另一桩是非。

自从吴婉事件之后,明湛提出“女人不卑”的理论,帝都城的男人感受到了本能的危险。

道德家们更认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道德败坏、妖孽当道,日子简直是没法儿过了。他们简直难以理解,世间竟有吴婉这样的怪物,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个放荡邪恶的女人,竟然得到了皇上与太后的青眼,甚至引得不少年轻人暗地里的敬佩。

每日身处这样的环境,道德家们感觉连空气都邪恶的令人难以忍受。

终于,苍天有眼,帝都城终于了一件他们可以歌颂,可以视为道德模范宣扬的道德标本出现了。

这世间,一样米养百样人。

有吴婉这样刚强坚韧死中求生的女人,自然也有视名节如性命、三从四德的女子。

事情发生在仁宗皇帝时一个翰林家里,此翰林姓余,余良生。

余良生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八,许给了同僚钟翰林家的公子。不想钟公子命短,成婚三日,咽了气儿。

余姑娘守完夫孝,便素衣菇素,立志为钟公子守节。

转眼三十年过去,余姑娘过继的嗣子已在朝为官,为母请封诰命的同时说出母亲的贞洁美德,当即便有人说,不但要为钟老太太余氏赐封诰命,更要表彰余氏美名,赐贞洁牌坊。

明湛听到“贞洁牌坊”四字,顿时惊悚了。

如果只是翻看话本子小说,贞洁牌坊或者只是一个名称,一目扫过而已。可是在现实中,明湛见到活生生的人空守三十年来换这样一件石坊,他直接从龙椅中起身,惊吓的说不出话来。

明湛的神色,绝对说不上愉快。

可是,他头一遭见识了群臣的力量。所有人对于明湛的动作产生了一致扭曲的理解,跪下群呼,“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明湛一句话没说,事情便被人砸瓷实了。

太可怕了。

明湛站在昭德殿最高处,脚下铺就着大红织金丝的地毯,身上穿的是玄色五爪龙袍,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片乌压压的头顶,官员跪伏在他的脚下。

明湛却是头一遭感受到什么叫“孤家寡人”?

他缓缓的坐回龙椅,不得不重新思量,帝都兵马节制在永宁侯之手,他是安全的。

“爱卿们平身。”如果明湛稍稍软弱,或者心里素质稍差,或者脾气暴烈,他是坐不起这个帝位的。

明湛当然恼,当然怒,可,即便他是天子之尊,如今也要忍着。

就事论事。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实有锥心之痛。

当初,明湛要迎卫太后入宫,虽然大半臣子反对,到底没有如此激烈。

亦可见,明湛对于吴婉的维护,对于女人地位的提高一事,已经从根本上触怒了这些官僚阶层的士大夫。

虽然明湛说了,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母亲。皇帝的话,自然有用,可即便是皇帝,也休想改变这数千年来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风土世俗。

纵然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母亲,男人也绝不能接受让女人与他们拥有同样的权利与地位。

别说妻子、女儿、母亲,就是天王老子,要从他们手里夺手权势地位,他们也要以命相搏。

如同明湛无法真正的了解这个时代的人类,这个时代的人同样无法理解自己的君王,明明男儿身,焉何一次次的为女人出头儿!

代沟从来都存来,却是第一次这样明晃晃的摆在明湛与群臣眼前!

怒火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明湛对于这位钟翰林母亲余氏的遭遇亦十分同情。

余氏当然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可敬的。这样的女人,明湛衷心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可是,如若余氏这面贞洁牌坊颁下,那就是将吴婉逼入绝路,甚至明湛提议的重新为女人立法的法案也会无限期的搁置。所有的,明湛先前做的一切事,就成了大笑话!

明湛看着群臣慢吞吞的起身,左手无意识的放在龙椅的扶手上。皇族以龙为尊,连鎏金的扶手上都雕着活灵活现的龙头,兴许是被历代帝王抚摸的多了,这龙头泛着一层油脂,入手光润非常。

“钟爱卿为母请封,一片孝心,朕允了。”明湛声音缓和而威严,“贞洁牌坊的事,暂时搁置。朕想见一见余老太太,再谈此事。”

礼部尚书欧阳恪道,“陛下,余氏贞洁美德,世所罕见,当为天下妇人表率,实该嘉奖。何况余氏为夫守寡三十年,令人敬之佩之,实该赐下贞洁牌坊,以嘉其行。”

余者纷纷附和。

明湛温声道,“既然有此奇女子,朕见一面,难道过份吗?”

欧阳恪一撩衣襟子,扑通跪在了地上,凄声道,“陛下,老臣如今已年过七旬。自陛下登基,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亦是天纵奇才,一代英主。老臣在这朝上站了四十余年,一片赤血忠心,如今眼见世间妖孽横行,胸中无数话语,不吐不快,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明湛这短短的十几年,面对过无数艰难险境,却是头一遭遇到群臣的抵抗,他并非知难而退的性子,淡定道,“请讲!”

41、更新 …

请讲。

这么普通两个字后来形成一个标志,当明湛必须要面对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时,他就格外的客气。

这也标志着,他要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以帝王的身份谈话了。

明湛并不是第一天登基,臣子们也不是第一天与明湛打交道。

明湛平日为人随和,并不讲究太多的规矩。其实,就臣子本身而论,他们当然喜欢帝王这种亲切的态度。

可是如今,他们宁可不要帝王这种亲民的态度,也希望帝王遵守古法规章。

欧阳恪能当礼部尚书,对各种曲籍章规简直是如数家珍,自《仪礼丧服-子夏传》里的“三从”,说到《周礼·天官·九嫔》里的“四德”,一路延伸到嫡庶妻妾之尊卑贵贱,说的口沫横飞气贯如虹。

明湛暗想,看这老家伙的肺活量,再活个十年绝对是没问题的。

不过,欧阳恪越说,明湛就越发糊涂,不得不打断欧阳恪道,“欧阳,你说的那些,朕早就知道。朕也没说三从四德,妻尊妾卑有错。嫡庶之别,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你这是打算给朕上什么课呢?”

欧阳恪仿佛被什么塞住了喉咙,他咽了口气直接问,“皇上若是明白,焉何要说女子不卑!”

“女子不卑?莫非女人能与男人比肩?恕老臣不能苟同陛下此言。”欧阳恪今天是本着“文死谏”的精神上本,话不说不快,他还不要命的高声拿卫太后举例,道,“哪怕如今太后娘娘为地位尊贵,可细溯其源,太后之地位尊祟是由于陛下九五之身,故陛下推恩于太后,太后方为尊贵。自来女人的地位是依附男人而产生,太后尚且如此,何况凡间女子!”

明湛终于明白大臣们的愤怒,明湛素有急智,他迅速的想到了一个应对的法子。明湛马上道,“朕再说一遍,朕从未否认过三从四德、妻妾嫡庶的重要性,这是社会的伦理,即便是朕,亦会遵守!”

“朕说女人不卑,是相对于律法而言,男女一样。”明湛不急不徐的举例道,“譬如,杀人者死。杀人者的内容,就包括了男人,亦包括了女人。不论男人杀人,还是女人杀人,都要以命抵命。在这上面,男女是不是一样?”

“自秦汉以来,便是以法治国。”明湛道,“国家律法针对的对象是所有人,皇家、宗室、贵戚、庶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就是说在律法面前,即便王子也是与庶民一样的标准。莫非还要因为哪个高贵哪个低贱,就有量刑不同吗?”

“朕这样说,女子不卑,莫非有错?”

明湛从未做过直接将封建社会翻盘的美梦,他只是希望能让这个社会做一点点的改变,不论成不成功,这皆是他的愿意。

明湛的话,更令群臣吃惊。他们这样拧成一股绳的反对明湛,怕的无非是提出“女子不卑”的帝王要颠覆这世间伦理。

男人在外打拼养家,女人依附男人打理内宅,温驯贤德,方是正理。若是像明湛在什么皇家的刊上说的,女人不卑……

女人不卑?

莫非要让女人同男人一样的地位?或者更大的灾难在后头,女人不卑,若是所有女人都一样,那家中妻妾还有何规矩可言?妻妾混淆,后面接着就是嫡庶不分。

嫡庶是大统!

大统即正统!

顺着这样的思路脑补一下,天下将乱!

所以,臣子们秉持忠心,明知明湛脾气不大好,亦要犯龙颜,进忠谏。

今日忽听得帝王以另外的思路解释了“女子不卑”的说法,更让群臣欣慰的是,帝王亲口承认“三从四德”之重要性,“妻妾嫡庶”之必要性。

帝王这样的明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臣们变脸的速度绝对不慢,欧阳恪大人刚刚还是一副要拚命的架式,转眼就笑成一朵老菊花儿,谦恭的连连致歉道,“皇上圣明,竟是老臣误会了皇上。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允老臣将圣训整理成文,印在皇家报刊上,请天下共听圣训!”

瞧瞧,这就是老狐狸的厉害。他不但要明湛口头儿的保证,还要刊印后广发天下,要天下人知道这男女伦理,尊卑贵贱。

大臣们以为明湛兴许不乐意,哪知明湛欣然应允,“这有何难。不必欧阳你动笔,朕亲自写了刊报如何?”

欧阳恪连连谢恩。

朝中恢复一片融融和谐之景,欧阳恪亦十分庆幸帝王明辩是非,不然,他这样进谏,怕是官位难保,性命生忧。

接着又有人重提给余氏“贞节牌坊”之事。

解决了君臣间最大的冲突,明湛松了口气,正色道,“贞节牌坊之事,朕说要慎重,自然有朕的道理。”

“世间有情人,一个死了,另一个愿意守节,且一守就是三十年,的确令人感佩。”明湛叹道,“余老太太这些年定过的十分不易,朕亦钦佩余老太太对丈夫的感情。”

“朕知道,贞节牌坊自古有之。譬如夫死殉节,譬如寡妇守节,还有的守望门寡,一守就是一生。”明湛直接道,“在皇家,襄仪姑祖母,也是自驸马过逝后未曾另嫁。这些女人,朕佩服。不过,朕是个心软的人,朕时常想,若是朕有女儿,亦如这些女人一般遭此不幸,朕断然舍不得女儿这样空守半世。朕将此心比拟天下父母之心。故此,朕虽知道余老太太此节,却并不支持此举。”

“朝廷一旦颁下贞节牌坊,这不仅仅是表彰余老太太的品行,亦代表着朝廷的倾向。只要有这面牌坊,就说明朝廷是支持女子守节的。”明湛一脸圣人表情道,“朕是皇帝,舍不得朕的子民这样过活,所以,朕不会颁此贞节牌坊。”

人都说帝王无情,明湛却极擅长以情动人。

不论真假,他总是一口一个“子民”的挂在嘴边儿,且说话肉麻的不行,什么叫“舍不得朕的子民这样过活”啊?

已侍奉了三朝皇帝,正在侍奉第四朝皇帝的李平舟头一遭给凤家人肉麻的起了混身鸡皮疙瘩。

话说李平舟与明湛颇有些君臣默契,明湛笑望了李平舟一眼,说道,“朕听闻李相长女先嫁文家子,后文家子过逝,改嫁吴家子,可有此事?”

李平舟尴尬的紧,明湛又道,“就是欧阳,你家六女先与衍圣公孔家结亲,后孔家子早夭,六女另说了杜家,可是真的?”

“还有衍圣公。”明湛点一点孔圣人的后代,只排班无差使的衍圣公孔令德,“听说孔卿胞姐当年出嫁,拜堂当日,新郎病逝。令姐改嫁南丰伯,就是现在的南丰伯夫人,对否?”

“南丰伯,你家长女原订的冀州陆家,后听说陆家隐瞒长子病情,你家夫人直接杀入陆家退了亲事。”明湛对大臣们的八卦家事一清二楚,他还专捡着朝中有头有脸的点,见臣子中蔫了一半,笑道,“要说婚嫁忠贞,你们各家女眷尚比不得朕。朕与贞元皇后的婚事,天下皆知。如今朕誓不立后,也算为贞元皇后守节了,你们要不要给朕颁个贞洁牌坊哪?”

“天下父母心。什么叫爱民如子,且将对儿女之心稍分些予百姓,即是好官。”明湛悠然的靠着龙椅,觉得舒适至极,温声道,“还有一句话,己之不欲,勿施于人。”

“好了,今日早朝到此为止。”

明湛下朝,足喝了两壶茶水解渴。

阮鸿飞听何玉伶牙俐齿绘声绘色的说了朝中情形,笑道,“亏得你没一根筋的跟这些大臣们较劲。”

明湛心有余悸,“我常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回可是险些吃了他们的大亏。”

“你和太后对吴婉优容再过。”阮鸿飞道,“太后呢,还有情可原,都是女人,吴婉也的确有些可怜。你就奇了,下边儿带把儿的,倒成天的为女人出头儿,实也怪哉。”

明湛道,“你不觉得女人很可怜吗?”

“可怜什么?”阮鸿飞是正常男人,虽说才气纵横,亦难理解明湛对女人的同情感,“男人在外拼得名利地位,挣得家业财产,女人自然该三从四德,哪里可怜了?”

明湛哗的一声,“飞飞,照你说女人就要靠男人养啦?男人在外虽说辛苦,难道女人在家就吃喝享乐不成?不得生儿育女,照管家事,还得容着丈夫左一个妖精右一个祸水的往屋儿里拉,这样还不辛苦?不可怜?”

“女人不都这样么。”阮鸿飞丝毫未觉不妥,“那你说,女人不在内宅,你叫她们出来,她们能做什么?如太后、如吴婉这样的女人到底是极少的。”

阮鸿飞放低声音道,“就拿太皇太后说,她不三从四德,她能做什么啊?”

“我没说三从四德不好?”明湛还是那句老话,“我就是觉得女人的地位可以稍稍改善一些,譬如,在财产继承权上。像吴婉这样的,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父母去逝后,叔叔族人就能夺了她的家产?天下没这个道理。我认为,如果没有儿子,女儿亦应有相对等的继承权,而不是将家财落到族人或者兄弟之手。”

“你这事想的太简单了。”阮鸿飞摇摇头,笑望明湛,“天下女人,像吴婉这样的万中无一。你想一想,这年头,姑娘家十七八出嫁已是晚的,十五六嫁人的大有人在。譬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平日里不过是打理打理家宅内事、做些针线女红、读些女诫女则,忽然之间父母双亡,照你说的,家财都归这姑娘。她倒是得了钱,可关键她平日里只在内宅打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儿两眼一摸黑。空有这产业,她能不能保的住?不要说族人,只要几个黑心奴才就能将她骗个底儿掉!”

“如现在,家产或许要被族人收回或者是给近支的叔伯兄弟继承,但好歹,继承她家家业的人,与她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会为她寻一门亲事嫁掉。不论这门亲事的好事赖,起码还会陪送她一份嫁妆。”阮鸿飞问明湛,“你说,是你说的法子好?还是现下的法子好?”

明湛听的仔细,也认同阮鸿飞所言有一定的道理,“那可以慢慢来。”

阮鸿飞见明湛依旧不服,笑问,“怎么慢慢来?”

“总可以因人而论吧。”

“不对。你既然想另立法案,法案,自然是越简单越清楚越好。”阮鸿飞接过明湛递来的茶,就着明湛的小白胖手儿喝了一口,说道,“你若想改变什么,只靠嘴头说说,或者靠立法是不成的。因为立法也需要符合世情,否则,这法即便立了,也如同虚设。”

“你得比较一下,吴婉与其他女人之间的不同性在哪里。”阮鸿飞点了明湛一句。

明湛茅塞顿开,“哈哈,我明白了!”手舞足蹈的跑到室内,没片刻,又旋风一般的刮出来,啪的将一本书撂桌上,得意洋洋的指着道,“就靠它了!”

阮鸿飞唇角抽了又抽,问明湛,“靠它?”

“对啊。”明湛挺胸凸肚,骄傲的如同一只在开屏的花孔雀,炫耀道,“你没听说过吗,知识改变命运!”

“这种知识?”阮鸿飞直接将书拍明湛脸上,“死色胚!”抬脚走了,颇有种“竖子不足与谋”的意思。

明湛急急的接住,翻开一瞧,顿时额挂黑线,将书往怀里一揣,追上去喊,“飞飞,我没看清啦!请知道是春宫啊!拿错啦!”

42、更新 …

明湛当然不会想什么开办女子学院的招儿,现在根本没这个社会环境,他也没这份儿银钱。

明湛现下是将眼光投放在一种新风尚上面。

这个年代,皇室可不是什么空有名头儿,皇家握有天下权柄。皇家的喜恶,亦影响着上流社会上风尚的走向标。

譬如,每年江南织造奉上的新花样的缎子,必然会成为各大绸缎装最热门儿的仿品;譬如,皇帝特喜欢哪个东西,点为贡品,此物必然一夜之间身价倍增;再譬如,皇太后爱哪样珠宝何种宝石,市场不大热都难。

诸如此事,数不胜数。

卫太后再一次发挥了极恰当的社交作用,身为太后,她只消在自己的宴会上稍稍表露出对识诗书的贵族小姐的偏爱。那么,这些小姐们回去绝对会纷纷请最有学问的先生来教授课业,其认真刻苦程度,绝不逊于那些要赶考的举子秀才们。

当然,这亦是小节。

可是,你若真想改变一个社会的意识形态,必须要从小节做起,再加上十数年的潜移默化的,才有可能让一部分人的意识发生一定程度的转变。

除此之外,明湛尚有一篇文章要写。

别看明湛没咋念过书,在阮鸿飞看来,说明湛是个半个文盲都是侮辱文盲。可人家明湛,还格外的喜欢写文章。

不但喜欢写,而且写起来文思泉涌,止都止不住。

明湛的书信向来是一绝的,他的文章更不逊色。明湛提笔写道:

自从吴婉与陆家官司以来,朕发现,朕的臣子们都不太自信了。某日早朝,朕的礼部尚书——老欧阳跟朕闹了别扭。

众所周知,老欧阳能做礼部尚书,其学识是极好的。而且,令朕欣喜的是,老欧阳不但学识好,身体比学识更好。

不可思议的是,老欧阳已近七十岁,可是他的相貌比身体还要好。

所以,纵上所述,大家应该知道,朕的礼部尚书——老欧阳大人是一位才貌双全的老头儿。

这位才貌双全的老头儿,还有一把漂亮的胡子,风吹起时,就会轻轻的飘动,衬的老欧阳愈发道骨仙风。

阮鸿飞牙酸的评价,“幸亏欧阳大人已经七十几了,否则我还得以为你看上他了呢。”

明湛笑,“我文采还不错吧,等以后我也给你写一篇。”

“你还是歇着吧。”

明湛接着用功:

老欧阳一向脾气不错,凭白无故的,怎么会跟朕闹别扭呢?

唉,要不说老小孩儿呢?朕也只得让着他了,听老欧阳将烦恼倾吐。

老欧阳文采不俗,一路自三从说到四德,由四德提及妻妾,再由妻妾延伸至嫡庶……

朕听的迷惘,朕想着,朕非女人、并无专宠、更无儿女,朕的生活中从未有涉及到三从四德妻妾嫡庶之事,老欧阳这是想说什么呢?

最后,朕才明白,原来因在吴婉与陆家案子中,朕说了一句“女子不卑”,让老欧阳误会了。

而且误会颇深。

仙风道骨的老欧阳由此变为风度大失的话痨,真是个悲剧。

老欧阳实在是误会了。

接着明湛又将自己对“三从四德、妻妾嫡庶”的看法一一论述过,最后写道:

吴婉当然是世所罕见的坚强女子,在受到伤害时,她可以用智慧与法律保全自己,使得善者得其佑,恶者受其株。

这是朕亦所钦佩的女子类型。

国家律法所保护的不仅仅是男人,女人三从四德,以柔顺贤良为本,不过,稍微具有一些智慧的女人,会更加可爱,更易受人尊敬。

朕非空口白话,纵观千年史书,能与青史留名之女子,哪个不是才华横溢,才气过人之辈?

自然,青史留名者能有几何?

不过,朕亦认为,女人家,多一些机谋智慧,总不是坏处?毕竟,红颜易老,青春飞逝,到最后,最可靠的,总归还是自己的智慧。

朕写下这样的文字,怕会有许多人误会,朕是想把女孩子教坏。唉,要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纵使是朕,也十分吃不消总是闹别扭撒娇的臣子们哪。

所以,朕还要多说一点儿,以免朕的臣子们想歪。

朕提倡女人多智,自然是有朕的道理。

朕从自身的角度论,一个女子,有美丽的外貌,这当然很好。就是朕,也喜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人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亦是凡人。

不过,一个女子,再美丽娇俏,若无内涵智慧,与空花瓶儿有何异处?看一日喜欢,看第二日,这喜欢就较第一日淡了,第三日自不必再说……就是一件花瓶看久了都会厌,何况女人?且美丽女子与花瓶是不同的,毕竟美丽易老,而花瓶永存。

所以,真的想留住一个男人的心,空有一张漂亮的脸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要如何做?

哈哈,朕当然不会细说,否则若是有人给朕使个美人计啥的,可要如何是好呢?

连阮鸿飞都认为,给明小胖做臣子是相当悲催的一件事。

要说明小胖的爹娘都是极光鲜极要脸面的人物儿,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视脸皮如无物的家伙来呢?

明湛承诺的《帝王的圣训》一经载出,顿时便火了欧阳老尚书。

欧阳恪尚书活了近七十年,在帝都住了四十余年,其知名度,前四十年加起来都抵不了现在的一半儿。

现在欧阳尚书走到路上,轿子外头都有人指点着问,“这是不是老欧阳大人的轿子啊?”

“是啊,瞧老欧阳大人,轿子都比别人的英俊。”接着就有高高低低唧唧咕咕的笑声传来,常令修身极谨的老欧阳大人气愤不止。

一样的绿呢官轿,欧阳大人就想不通了,怎么他的就格外的英俊呢?那个,轿子可以用英俊形容吗?以欧阳大人渊博的学识看,这话真是狗屁不通!就如同明湛写的那狗屁不通的《帝王的圣训》一样!

欧阳大人就后悔在明湛跟前多嘴!他真是吃饱了撑的冲锋上奏做忠良!搞得现在,人人看他眼里都像有什么事儿是的。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如今一板着脸,就会有人说,“唉哟,老欧阳大人,又跟谁闹别扭啦?”

发妻老婆也会劝他,“皇上这样的好性情,你这狷介的脾气可得改改。总闹别扭可不成。”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简在帝心,老欧阳实觉生不如死。

还有,他真的没有再闹别扭啦!

实在是,他天生冷面,不爱说笑!以后谁要再敢说他闹别扭,别怪他老人家不客气!

老欧阳大人忍受着这一日复一日的精神摧残,气的他哟,连退休的心都有了。

且不说欧阳恪大人,大家不过是取笑一阵,说几句酸话罢,过去也就过去了。

而且大家说酸话开玩笑,归根结义,还是羡慕他的原因。

这个年代,不论是官场民间,皇家但有风吹草动,就够人琢磨个三头五晌的。

明湛这样直接写了篇文章印出来,虽然都是大白话,口水文,可大家还是忍不住要精读细读,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了、揉碎了、嚼烂了,生怕哪里没读通,没领悟皇帝陛下的精神指示啥的。

瞧瞧,皇帝陛下对于老欧阳大人的用语多么的亲切熟稔哪,一看就知道这是皇上特喜欢的人。

要不,皇上能这样跟他说话儿呢?

故此,酸老欧阳大人的,真不只一个两个。

且大多是同僚,当日在朝堂上,老欧阳是打算做冲锋官,那天皇上的脸色的确不悦,大家都觉着若是老欧阳给炮灰了,大家得缅怀一下他,并且给他写一篇好的祭文墓志铭啥的。

谁承想,这老东西运气好的不得了,非但侥幸没死,还赚了个刚正美名儿,且得了君王信任。

唉哟,听听帝王写老欧阳的语气哦,酸的不行啦,自来都是臣子这样谄媚君王,哪个反过来呢?

嫉妒老欧阳好运的大有人在,徐三就算一个。

先前明湛跟李平舟腻歪时,徐三就瞧着李平舟眼儿气,当然他不会愚蠢到表现出来啥的。毕竟他也惹不起李平舟,不过心里酸溜溜跟翻了醋碟子似的也是事实。

明明他才是最早接触明湛的那个,当初明湛十岁来帝都,徐三去闻道斋授课。那会儿徐三也不过一五品翰林小官儿,虽然别的授课师傅难免对于云南镇南王府的公子有所轻视,徐三却非此类人。

后来,他也得了福报。

凤景干直接指了他为太子师,本职是教太子读书。那时徐三多么的幸福啊,他觉着自己时来运转,一门心思的想把明湛伺候好了。

可明湛被立太子后就忙的不可开交,哪里有空念书,至使徐三满肚子亲近太子的策略落空。

徐三遗憾不已。

后来太子登基为帝,他更进一步成了帝师。

接理说,只有更尊荣的。

可就是不知道是他家祖宗坟上哪处儿风水不对,明湛对他总是有些距离感,不够亲近。

倒是明湛对李平舟那倔老头儿,对王叡安那没眼色的,以及老欧阳这样上赶着找死的,格外的不同。

还有那林永裳,如今更是一日三迁,前途无量。

把个徐相徐大人给急的哟。

徐三并不是笨人,相反,他通过对李平舟、王叡安、欧阳恪、林永裳等人周密而严谨的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皇上不喜欢太过圆滑的人。

于是,徐大人为了能使明湛刮目相待,他准备,要做一个刚正不阿的人。

明湛瞧着吏部的帐一月比一月的清爽明白,笑道,“徐师傅用心了。”

徐三忙道,“都是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现在给朕的是实诚帐,朕瞧的出来。”明湛以一种奇特不雅的姿势瘫在凉榻中,他微有圆润,十分怕热,六月天就受不住了。已从杏花园搬到了郊外行宫,这里树木荫荫,山水潺潺,凉意舒适。

明湛的话很是难接,徐三哑了口。明湛笑,“你们底下的事儿朕都知道,譬如,兵部要兵器,自然是你们吏部预算银两,这里头呢,稍微漏一点,日后兵部与你们分红。”

徐三额上的汗都出来了,倒不是说他没拿这份儿银子,只是大家早就这么干的,时日太久,已成惯例。

“朕,什么都知道。”明湛从旁边捞过一盘子梅梅,拈一个放嘴里含着,“不过,朕当不知道。你们谁用了心,朕给你们记着,不会亏待。谁不用心,朕也给你们记着。老徐啊,呐,吃扬梅吧。”

“谢陛下。”徐三接过一盘子杨梅,低声说了一句,“臣有负陛下。”

“你并非有负于朕,而是有负于你自己。”明湛感叹一句,说道,“以后继续保持,忙去吧。”

徐三捧着盘子退下。

43、更新 …

第二日早朝结束时,明湛唤住徐三道,“赶明儿把朕的盘子还回来,给你吃杨梅就算了,连朕的盘子都一并吃啦?”

徐三笑,“陛下的玉盘实在精巧可爱。”

“那也不给你。”

徐三很会顺竿儿上爬,不但把明湛的盘子还回来,还送了明湛两小坛腌菜,据说是徐三的母亲亲手腌的,算是回礼孝敬。

明湛常在早上用来拌白粥喝,尝起来,的确是味道极好。

明湛有明湛的智慧,他与阮鸿飞念叨着,“一个官员贪,可以砍头;两个贪,也可以砍头;若是再多了,满朝以此为惯例,全都砍了头,谁来干活儿呢。”

阮鸿飞握着明湛的一只手捏着玩儿,“这要是发愁,可得愁死你了。怕是从三皇五帝开始,就都为这个愁呢。”明小胖手也生的好看,肥嘟嘟儿的好捏的不行。

“飞飞,你是怎么干的?像天枢摇光他们,不贪你银子么?”明湛问。

“我啊,我提前先立了规矩,给的银子自然不是这些官员可比。每月拿的多了,谁要是再敢伸手——”阮鸿飞顿了一顿,做了一个倾泄的动作,“海上的规矩,谁偷拿了多少,这些银子全都化成银水,如数灌进谁的肚子里去。”

“你算是开国之君了,一般开国之时没多少贪官。”

阮鸿飞道,“你与我不同,我是海匪头子起家,若无一二酷厉手段,怎压得住下面的人?你是继承了大贱的位子,大贱总是迟迟不肯死,你这皇帝就做得憋屈。”

“别这样说,我一点儿不憋屈。”要不说红颜祸水儿呢,飞飞时时不忘挑拨一下父子关系。唉,明湛忧郁的说,“飞飞,亏得你不喜欢锋火戏诸侯啊?”要不明湛觉着自己得落个周幽王的下场。

阮鸿飞听明湛将他比喻成褒姒,顿时火了,抽袖子骂,“操!我喜欢锋火戏你爹!”当即把明湛揍的哭爹喊娘。

明湛求饶了几句,才不用继续遭受皮肉之苦,哭丧着脸道,“说着玩儿的,你也可以说我嘛。你说我是苏妲己投胎行了吧?哪里有玩笑也恼的!”

阮鸿飞给明湛气的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胖狐狸精?”抹去明湛脸上的泪,问,“疼啊?没下重手。”

明湛嘿嘿一笑,搂住阮鸿飞咬一口,反正他向来哭跟玩儿似的。

徐三认为自己已得到了帝王的信任,并且,他很为这份信任感到喜悦。

明湛还召见了徐三的小儿子徐秉堂。

这次徐秉堂春闱,倒是榜上有名。不过在徐三看来,还不若名落孙山的好。想他堂堂大凤朝史上连中三元的人,竟然生了个同进士的儿子,一想到此事,徐三就恨不能把徐秉堂踹死。

简直,丢人现眼。

要徐三说,这人哪,有没有本事才能的在第二位,关键是得看你有没有运气。

像徐秉堂吧,别看是小儿子,徐三从来就瞧他不大顺眼。

成日间书也不好生念,天天除了捣鼓些歪门儿邪道,不干一点儿正事儿。徐三心性不顺时,常把徐秉堂出气。

这次,也不知道明湛打哪儿得知了徐秉堂的名声,点名要见徐秉堂。这界春闱,就是状元榜眼都没这样点明道姓的被帝王独自审召,可见必有原由。

徐三正在为徐秉堂的前程着急,如今真是嗑睡了有人送枕头,天赐良机。

徐三回家后把儿子从木匠房里拎出来好生收拾了一番,足足唾沫横飞的教导了徐秉堂近两个时辰,最后总结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召见谁,这次,定是有缘由的。不论皇上问什么,你只管老老实实的回答。还有,把你身上的木匠味儿洗干净了!”

徐秉堂其实生的不错,相貌堂堂。

而且,最令徐三痛恨的是,苍天无眼,他三个儿子,其实资质最好的就是徐秉堂。大儿子是近三十岁才中的进士,倒有上进之心,只是有时候许多事实在是需要一点儿天份的,如今外放为官,并不算出众。二儿子不必提,被他撵回老家学规矩;徐秉堂是老生儿子,今年不过十七,因素来有个古怪名声,门当户对人家儿的姑娘,都不愿意嫁。可是若要儿子迁就,徐三这里就接受不了。

徐三是个精明人,他是打算让儿子先考个进士出来,把“才子”的名声坐稳了,这样不论仕途还是婚娶,就容易的多。

徐三的设想很好,可是他也明白,进士的难考程度与举人可是大不相同的。鉴于徐秉堂临阵磨枪蒙了个举人出来,又正赶上皇上登基,开了恩科,机会难得,徐三立逼着徐秉堂去报名考春闱,而且有言在先:中不了进士,就把徐秉堂那半院子破烂儿烧了!

结果,徐秉堂中了二百二十三名,贡士第三榜。

徐三知道儿子的名单在三榜贡士名单的时候,倒也并不生气,毕竟儿子年纪还小,能有这个成绩已强过许多人。他打算着不让儿子参加殿试,自愿放弃进士的身份,以期下科再考,若得上三鼎甲之类的,岂不让他老人家脸上有光?谁晓得徐秉堂答应的好好儿的,转脸就偷着去考殿试,果然,稳坐同进士的名头儿。

把徐三气个半死!

徐秉堂却认为,不管同不同进士的,总之,他这也算中了进士,也算可以给家族给父亲一个交待了。

考中同进士后,他也不去选官,就窝家里搞发明,拖着个大风筝又跑弘明寺的九层塔上跳了一回。徐秉堂跳的多了,倒无性命之忧,只是给帝都城又添了一笑料,给他们相爷爹脸上抹黑而已。使得徐三每每看一眼徐秉堂就是一肚子的暗火儿,不抽打两下简直要郁出病来!

偏这样欠抽的小子就极有时运,给皇上瞧中了。

徐三生怕儿子错失这样的好机缘,心情紧张的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膳全带着儿子去行宫面圣。

今日明湛休息,天热了,他不乐意到处乱跑。而且,阮鸿飞又一次抛弃他,跑到帝都城里处理人自己家的事了。

明湛死活要跟,阮鸿飞直接说,“再不讲理,我就得回岛上处理事务了。”

“难道你还不信我?”明湛顿时委屈,“我理事可从没背过你。”

阮鸿飞根本不理会,“什么时候等你不做皇帝,再带着你。”他虽然喜欢明小胖,不过也得承认,在政治问题上,明小胖没有任何节操可言。阮鸿飞借给明湛的银子,提了几回要明湛付利息,结果明湛别说利息,银子给他完全就是肉包子打狗,害阮鸿飞亏了一笔。

当然,阮鸿飞身家丰厚,明小胖死活不还,他也不能怎么着。更让阮鸿飞来火的是,明小胖仗着跟他关系亲近,知道他家船造的好,还想免费从他这儿得到大船的制造工艺以及远涉重洋的海图。

阮鸿飞真觉得明小胖别的本事不大,这没脸没皮的本事实乃天下无二,这样的话,换第二个人绝对开不了口。哪怕能开口,在阮鸿飞鄙视的目光下,也应该羞愧的去覆面自杀,结果阮鸿飞不可思议的瞧了明湛半晌,明湛还是喋喋不休的跟他嘀咕:现在国家有多困难,多么需要飞飞你的帮助……

总之就是一连串的狗屁话。

反正,按阮鸿飞的眼光看,明小胖说的那些狗屁话,完全跟江湖骗子一个套路儿。

先诉苦,说自个儿多么困难多么可怜,引得人们同情;接着,再夸你一通,咱俩感情似海深,马屁拍得你熨帖;最后,说出你这么好,不如帮帮我吧?我没钱,就先欠着,等以后有了钱在还?

明小胖人模人样的,竟然不肯说句人话?

先前阮鸿飞在他身上亏了上百万,哪里再肯脑残的给明湛“帮忙”,还是这种忙?

就是现在,他的属下也常背地里嘀咕,“瞧着皇帝陛下人生的一般,竟把咱们国主给迷的晕头转向?”

“是啊,亏得国主这样的品貌人才,可见皇帝陛下不知有多少手腕儿呢?”

“这回国主百万银子要不回来,下回可别把咱们都赔上?皇帝陛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难怪不长个子,光长肉,干占便宜不吃亏,一门心思的捞好处,他不胖谁胖呢。”

阮鸿飞又不是个傻的,他公私分明的很,自此,只要明小胖一提银钱,阮鸿飞便把他当个活贼防着。

故此,阮鸿飞是绝不能同意明小胖参与他国的政治活动的。

明湛再怎么撒娇打滚儿使出手段,阮鸿飞依旧不肯带他,他也只有自己在行宫消暑。

徐秉堂并不善谈,跟他那八面玲珑的老子有天壤之别。而且,或许因为长期在室内,徐秉堂的肤色也要较一般的少年细白,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年纪比实际还要小。

家宦子弟,穿着打扮自然不差,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徐秉堂的眼睛,充满灵性与专注。

“你的风筝做成功了吗?”

徐秉堂摇头,遗憾道,“不算成功,要从很高的山上往外跳,而且飞不了多远。不过如今已能平安着陆,可惜帝都没有高山。”

听到儿子这话,徐三唇角抽了又抽,只恨御前不能失仪,干忍着满腔暗火儿。早跟这不孝子说了一千遍,不要跟陛下提这些破烂儿事儿。虽然陛下有问,不得不答。不过,你也可以简单略过吧!更可以委婉的拐个弯儿,说些正经啊!

“朕还有个东西,想着给你瞧瞧,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徐三惶恐道,“陛下有事只管吩咐这个孽障。”您老说话真是太客气了。又琢磨着,皇帝陛下有什么事要这小子帮忙呢?这小子也没啥大本事啊?

明湛将一叠子图纸递给徐秉堂,指了指座椅,徐秉堂接过后就坐着看图。

明湛闲着跟徐三逗趣,“老徐啊,你说你,好好的儿子,生的这样一表人才,聪明有才干,怎么要叫孽障呢?”

“朕更不明白的是,现在国人还喜欢称呼儿子为‘畜牲,混帐’,唉,‘犬子’就已经是客气的叫法儿了。”明湛不耻下问,“这究竟有没有什么原由啊?”

徐三三元出身,学识渊博,虽然明湛这话问的刁钻,也并不能将徐三刁难住,徐三道,“陛下,人都说‘溺子如杀子’,做父亲的对儿子严厉些,无不是盼了他们有出息。且,如臣等,在家的时候就少,这些小子们成日长于内宅妇人之手,本就无甚出息。若一味娇惯,更不成体统之极。”

明湛微笑,与徐三分吃果子,“朕看老徐你就教子有方,你家老大外放山西汾阳,听说几年考评都是优等。如今秉堂更有出息,朕看许多人春闱都紧张的不行,恨不能头悬梁锥刺骨的刻苦,秉堂时常玩儿一把跳塔跳山的,轻轻松松就中了三甲,若是他肯用心,朕看颇有老徐你当年的风范才气。”

徐三瞪了入神研究的儿子一眼,惋叹道,“陛下过奖了,这个孽障就是不走正道儿,成日间捣鼓些机巧匠工的东西,实在是不务正业,不成大器。为这儿,臣没少跟他生气。”

不论明湛与徐三聊了多久,徐秉堂完全坐在一畔,一声不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唇,对任何动静都没有半分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对图纸的研究里。

至中午,明湛见徐秉堂仍旧是一副入神思量的模样,便唤了徐三去吃饭,留了内侍守在外面伺候。

44、更新 …

徐秉堂直接住在行宫,他有许多问题要与明湛请教,一时半会儿俩人说不完。

徐三只得自己回家。

说句心里话,徐三相当失望,他以为明湛是瞧上了自己儿子,想着授官来着,或者即便不授官,也能是在别的方面对徐秉堂的器重,没想到,竟然还是些机工之事。

这能有什么出息。

徐三苦中作乐,想着,儿子能在帝王跟前儿搏个面儿熟也是好的,毕竟谁能一口吃个胖子。只要帝王慢慢发现自己儿子的优点,不怕儿子没有出头之日。

那个,话说回来,知子莫若父,徐三还真没发觉儿子身上有啥特别的优点,除了痴迷做木匠活儿这一样。

摇摇头,徐三还是将心放在吏部的事务上,懒得再想徐秉堂。或者,听说二儿子徐秉忠在老家改造的不错,要不要再把二儿子叫回来,总是在老家,他也不放心。

徐夫人见只有丈夫一人回来,难免多问一句。

徐三道,“陛下留那孽障在行宫了,有什么东西要他做。”哼了一个鼻音,带了三分怒气,“他这手木匠活儿可是出了名儿,连陛下都听到风声,不找别人,只找他。”

徐三虽高居相位,却只一个结发老妻,半个妾室也没有,更另提什么通房丫头,子女皆是嫡出。徐夫人生的并不算漂亮,难得气韵爽朗,亲手伺候着丈夫换了常衫,笑道,“那鲁班祖师说破了也就是个木匠呢。”

每每看到徐秉堂为木匠活儿沉迷,徐三就免不得埋怨老丈人,对妻子道,“你说岳父大人也真是的,大小舅子加起来三个,孙子辈更不必提,偏要把手艺传给徐秉堂。”

“这不是秉堂像他外公么?”徐夫人笑着递了盏茶给丈夫,道,“爹就跟秉堂投缘,若不是大哥拦着,非来咱们家跟秉堂弄那大风筝不可?”

徐三险些喷了,连连道,“岳父来,咱们只管伺候着。可有一样,他老人家年纪可不轻了,秉堂跳惯了的无妨,岳父可不成。”

“大哥把爹劝住了。”徐夫人抿嘴一笑。

“还是大舅子高明。”如今越发有用了。

徐夫人忍不住咯咯乐两声,忍不住对丈夫说,“爹非要来,大哥就挡在门口,拿刀抵着喉咙,说了,爹要敢来跳塔,大哥说与其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得个不孝的名儿,他还不跟现在就死呢。把爹唬住了。”

徐三内心十分同情大舅子,笑道,“如今秉堂在家又无事,待他做完陛下的差事,就命他去给岳父请安。我听大舅子说,秉忠在乡下挺安份,赶明儿我派人把他接回帝都。他如今也不小,唉,功名课业上无所建树,等时机适当,给他谋个差便罢了。我写信给薛兄,他虽在外为官,明年是官员考评之年,他三年任满,必要回帝都的。他家闺女也到了花嫁之期,投个好日子,给秉忠将婚事办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秉忠这个性子,就是活络的太过了。”徐夫人笑,“要说脾性,不是我自夸,咱家孩子都不差。”

徐三对于妻子这种“老王卖瓜”的行为,简直无话可说。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家事,便一道去了徐三生母的院子里,伺候老太太说话。

李氏原是徐三父亲的妾室,徐父一夜风流后再没挨过她的身子,可见此妇人实在是魅力不足。哪知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儿子。

徐三为官后便把生母接出徐家大宅,日后一路高升,官居一品后为生母请封诰命,虽有美中不足,那就是:嫡母为一品诰命,生母因是妾室,只能封三品诰命。

李氏倒是乐天知命,且为人贤惠,与儿媳的关系亦是极为融洽,极少挑剔,只管安享富贵。

见儿子媳妇过来请安,李氏笑,“算着你们就该来了,堂哥儿呢?不是去见万岁爷了么?”

“母亲,万岁爷留他在行宫住下了,有事要交给他做。”徐三说道。

李氏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别总嫌堂哥儿玩儿心大,他还小呢。他要没本事,万岁爷也不能单就给他事做。唉,人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堂哥儿,是个明白人。”

徐三自然不与母亲分辩,夫妻二人陪着老太太用了晚膳。徐夫人说起接二儿子回帝都成婚的消息,李氏顿时高兴起来,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徐三有时想一想,自己这一生,虽说少时艰难,幸在母慈子孝妻和,老天待他也不薄了。与至交好友通信后,两家商议了大概的婚期,徐家就逐渐开始筹备婚礼的事了,首先,给新人装修屋子就是头等大事。

徐秉堂自行宫出来后回了趟家,偏赶得徐三没在,与母亲说了一声后,徐秉堂就命家仆收拾铺盖住到了内务府的器物作坊。

徐三如今也没精力理会他,派人去大舅子家接二儿子徐秉忠回帝都。

哪知人才去了三日,就快马折回,还带回了大舅子朱国康的车骑,朱国康自然比徐三年长,两鬓斑白,面目憔悴,没敢直接到徐家去见妹妹,在吏部衙门等着妹夫——徐三。事关重大,他怕妇人家知道了受不住。

听说大舅子来帝都在衙门外求见,徐三就留了心,他本就是个多思多虑的人。大舅子不家去,直接来衙门就透着稀奇,也未命人出去想请,自己迎了出去。果然朱国康一见着徐三,又是愧又是悔,拉过徐三低声道,“妹夫,大事不好,忠哥儿遭了官司。”

徐三大惊失色。

不过,他到底见多识广,面儿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是先命仆从去衙门里说了一声,挽着大舅子的手,直接回家再谈。

朱国康是个极可靠的人,不然,徐三也不能把儿子交给他。

徐秉忠当年在帝都调戏良家妇女,被杜如方逮住,打了二十板子。徐三颜面全无,气个半死,把人送到乡下给大舅子管教,也是让儿子出去躲羞的意思。

徐秉忠在帝都住的久了,哪里愿意去鸟不拉屎的乡下,虽说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在年轻人看来,实在是太枯燥太憋屈了。

一回家,郎舅二人直奔书房,徐三先扶朱国康坐下,道,“大哥,这一路也累了你,弟实在惭愧。”

朱国康苦笑,“妹夫说这样的话,想必是怨我了。”

“我怎会有此心。”徐三叹道,“那孽障定是闯了不小的祸来,大哥比我还年长几年,这样千里迢迢,快马加鞭的。我都恨不能立时勒死那个孽障。”

朱国康瘫坐在太师椅中,觉得混身二百零六块儿骨头,从骨头缝儿里泛出酸乏来。不过,他此时且顾不得这个,急道,“妹夫,现在说这个有何用,你还是想个法子把孩子救出来再说。”

“这也怨我。”

朱国康颇是自责。

话说自从徐秉忠被强制性的送往乡下“劳改”,这也是徐三定下的规矩。

徐三认为吃穿不愁富贵无忧的家伙们若还要时不时的弄点儿事儿出来,绝对是好日子过的烧得慌、吃饱撑的。徐三定的家规,谁要是不想好儿,立码送到乡下庄子劳改。

去了只管跟着佃户们吃住干活,三年下来,包治百病。

徐秉忠去了一个月,死的心都有了。

徐三自然安排了看守徐秉忠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大舅子朱国康。

朱国康与徐三识于微末,别看脾性大不相同,却是至交好友,后有郎舅之缘。

朱国康自然是最可靠不过,偏朱国康这人有个缺点,他十分心软。

徐秉忠向来嘴巴好使,几句话儿连哭带求的把朱国康感动的不行,一声连一声的“舅舅”,真真是铁石人儿也得融化成春水不可。

徐秉忠先从繁重的劳教中解脱出来,乖乖巧巧的守着舅舅外公的过了一个月。

是人就有优点,徐秉忠念书不比徐秉堂灵光,刻苦更与自己的大哥徐秉安差的远,不过,他却是继承了父亲徐三活络圆滑的性子,自幼热衷人际往来、货物贩卖。所以说,虽然徐秉忠是兄弟三人中学历最低的一位,他连秀才都是靠捐银子买的。不过,他也是兄弟三人中私房银子最丰厚的。

徐秉忠要是成心想讨好谁,没有他想不到的法子。他嘴乖脾气好,兜里揣足了私房银子,手面儿大方,不过几月,朱家奴仆见了他比见了自个儿亲爹都要亲近恭敬。再有舅舅家里几个表兄弟姐妹,也与朱秉忠玩儿的好。

朱国康对于孩子们的亲近也很是欣慰愉快,若不是徐秉忠早有婚约,朱国康的妻子刘氏恨不能亲自给徐秉忠做个大媒。

徐秉忠是个聪明人,在帝都,老爹眼皮子底下,他反倒是敢仗势横行。如今,出门在外,很是收敛了几分。

出门带着一帮走狗,他不欺负人就是了。

赶上今年风调雨顺,江南稻米大丰收,徐秉忠对于做官没兴趣,他却天生有着极敏锐的经济触觉,他准备:屯粮。

而且,此人是个豪放脾性,他住在舅舅家里,自然算了表兄表弟一份儿。不过,徐秉忠私房虽丰,可是若想屯粮,这点儿银子可不够,在外头另找了人合伙儿。

按徐秉忠的意思,如今盐课改制,开海禁的风声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可是江南的海面儿并不太平,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徐秉忠生于官宦人家儿,虽不喜政治,到底耳濡目染多时,自有消息来源。他是打算着,把这批粮搁粮仓里,日后江南若有战事,粮草身份必定翻倍上涨,这岂不是现成的银子么?

按道理,官宦子弟,想赚个零用钱,倒腾些粮草,不偷不抢的,不算什么大事。

朱国康耳闻了些风声,他实在想不出屯粮能屯出什么事来?

结果就是出事了。

徐秉忠银钱不够,自然要找合伙儿人。

这合伙人,最重要的一条儿就是:得足够可靠。

徐秉忠找的也不算外人,是他大伯家的堂兄弟,徐秉生。

事情也就是自徐秉生身上而来,原本徐秉忠盘算好了,买了粮食只管放着等它升值。

后,徐秉生不知从哪儿找的路子,有人愿意高五成的价钱来买他们手里的粮。

徐秉忠当即大喜,虽然放个三五年,这粮食可能不止赚这些。不过,徐秉忠算的更精明,他先转手赚了这五成银子,更可以拿了大把的银子往湖广去收粮,照样屯了,以待军用,赚的岂不更多。

徐秉忠原只认为自个儿卖粮食而已,又是堂兄牵线儿。他在江南住的少,地头儿不熟。不过徐家是江南地头蛇,断不会有问题,不成想,他与堂兄正在跟买粮的人在别院吃酒,就被官兵围了宅院,当下绑个结实,下了扬州将

45、更新 …

徐秉忠毕竟有个为相辅、做尚书的老子,徐家也是几代官宦之家,非比寻常。

故此,当朱国康与徐家人去扬州交军府问询案情官司时,永定侯倒很给了徐家一个薄面,给了他们句明白话:勾结海匪,为海匪提供粮草,罪无可赦。

别说徐家不过是出了个徐三徐相爷,就是徐家人做了皇帝,徐秉忠徐秉安的行为也属于吃里爬外,要被杀鸡儆猴儿的一类!

朱国康当即吓个半死,与徐家人商议半天也商议不出个头绪,徐家人无奈下,也都是想指着徐三救命呢。

祸不单行,这事儿还给老爹朱飙知道了,朱飙指着大儿子的脑袋打骂了一阵,命他赶紧到帝都找女婿商议对策。

毕竟,通敌可不是小事。好不好儿的,怕要连累女婿的官声地位。

朱国康在家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带了家仆快马启程,也亏得他身子素来健壮,才能八日内快马至帝都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交待给徐三,也让徐三早做准备。

徐三再也想不到儿子捅出这样的蒌子,眼前一黑,若不是朱国康扶一把,非摔到地上不可。

“祸家的畜牲!”徐三怒喝一句,又极力的控制住情绪,对朱国康道,“大哥一路也乏了,先去洗个澡休息一日,这事我心中有数。只是暂且别告诉圆娘,她妇道人家,并不知外面的事,不过是凭白添了担忧罢了。”

这个时候妹夫还惦念着自己的妹妹,朱国康点头,“诶。我睡一觉,明天就回返,你别跟圆娘说我来的事儿。”

“大哥不必急,且好生歇几日。大哥年纪也不轻了。”徐三温声劝道,“有我的面子在,他们不会轻易动那畜牲的。让他在牢里好生反省反省,并非坏事。”

妹夫这样说,朱国康自然深信不疑,便随着仆从下去休息,不过并不打算在帝都久留,毕竟外甥陷于牢内,里头还需各种打点。

徐三疲惫的靠在椅中,揉捏着酸痛的眉心。

虽然很难堪,徐三仍是坐了轿子先去行宫面圣。

明湛正在游泳,徐三是一品大员,真不好不见,与阮鸿飞说了一声,穿上衣裳,头发擦的半干,趿着鞋宣召徐三。

徐三先是一通自醒,说自己“教子无方”“无才无能”啥啥的,明湛心里还挂念着他家飞美人儿,虽然徐三也相貌不赖,可断然无法与他家飞飞相比的,一口打断徐三的话,直接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事?嗯,教子无方?”

“你就三个儿子,徐秉堂在内务府,不会出事。你家老大听说也是个老实人。倒是你家老二,曾被杜如方赏过一顿板子。”明湛的指尖儿轻叩矮几,清亮的眸子浅浅的瞟过徐三,漫不经心道,“把话在明处说。你来这儿,无非是怕朕得了什么消息,或者事情泄露,御史上奏参你本子,先来跟朕打声招呼。看来,不是小事。”

徐三心一凉,他先来见驾,本就是硬头皮的无奈之举,希图在最坏的结果中求得一个稍微不是太坏的结果。如今给明湛道破心思,自然更添一分惶恐。此时此刻,徐三对明湛冷静缜密的思维从心底实打实的滋生出一种骨子里的恐惧。

不过,他亦是无比聪明之人。他对聪明人的想法最了解不过,他明白聪明人是最不喜欢有人自作聪明的。

当即,徐三伏下身子,沉声请罪,“陛下,臣实在也不大清楚,今日还是臣的大舅兄快马自扬州赶来与臣说了臣二子的罪孽。”遂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说完后,也不敢为儿子分辨一二,只管等着明湛裁决。

“投机倒把。”明湛似笑非笑,“你家老二倒是挺有眼光。”

“小子无知。”徐三到底忍不住说一句,“陛下,臣这个小子虽然有些不着调的毛病。不过,臣相信,他绝不会无知到吃里爬外的与海匪交易卖粮。臣此来,一是想为犬子求一个公道;二则,听闻陛下有开海禁之意,若不是这孽障出事,臣亦不晓得江南匪类猖獗至此。臣多言,朝廷还需早做准备,平叛匪事。”

“好了,这件事朕知道了,以后再说。”

徐三恭敬告退。

叹口气,一切只待天命吧。

做政治的人,能爬到高位,一定得有一样本事:你得能狠得下心来。

徐三在帝王跟前备了案,便只当没这个儿子一样,一心只管埋首于公务上。若不是徐夫人偶然听心腹婆子念了一句,“听说舅爷好像来了,又忽然走了。”

事关娘家兄长,徐夫人自然关心,追问了丈夫几句。徐三也没隐瞒,便把儿子的事与妻子一五一十的说了。

徐夫人脸上大失颜色,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老二,怎么敢去跟海匪做买卖哪?他这是不要命了!老爷,我们是否派人过去……”

“不要有任何动作。”徐三扶着妻子坐在榻上,镇定道,“我已经与皇上把事情交待了。如今老二落在永定侯手里,永定侯向来忠于皇上,何况老家那里,若是能与永定侯攀上关系,现在老二他们早出来了。如今看来,永定侯没打算给徐家这个面子,何况海匪之事非同小可。”

徐三越说越怒,又极力压抑着怒火道,“皇上要开海禁,与海匪之间必有一战。往大里说,这就是通敌!他这是作死呢。”

徐夫人忍不住流泪道,“我不信。老二自幼与咱们住在帝都,在江南没去过几回,就这么几日,大部分时候还是住在舅家,怎么会神通广大的与海匪有了联系?再说,老二又不是傻子,就是在帝都时,知道谁跟老爷不对头,他也是从不来往的。”最后,徐夫人下了一个慈母的结论,“秉忠定是被冤枉的。”

“此案急不来,没夫人你想的那样简单。”徐三拧眉道,“一个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这可如何是好?”徐夫人心凉半截,“难道要看着儿子送了小命儿。”

“夫人,秉忠也是我的亲子。”徐三声音喑哑,落日微光下,鬓角已见丝丝银色。

徐夫人见丈夫憔悴若斯,怎么好再嗔怪,心中酸痛的不行,握住丈夫的手,反安慰道,“我知道,老爷,你也别太过忧心。大哥他们都在江南,咱们徐家也算薄有声名,怎么着秉忠也不会在牢里吃苦。”

“老爷,纵使是秉忠与大房秉生一道屯粮,他在江南到底时日少,断不会认得海盗的。”徐夫人咬牙望着自己的丈夫,“秉生就不一样,是不是?”

“秉生才是地头蛇!”徐夫人眼泪一串串滚珠儿般落在徐三的手背,一片温暖潮湿,“是秉生连累了秉忠,是不是?”

虽然徐三一向与本家关系并不亲热,不然,也不会将儿子送岳父家,而不是送回自己本家。

可是,他心里亦极清楚,若将此事推给大房徐秉生,虽能救得儿子,那必是要与长房为敌,反目到底的。

徐三仍是微微点头。

这场官司,超乎徐家想像之外。

一个小小的扬州府,实乃藏龙卧虎之地。不但出了沈东舒这位位高权重的湖广总督,更有徐三这等官居一品尚书之位的相辅大臣。

徐家自然非沈家可比,沈家不过是盐贩子出身。徐家虽不比沈家富贵,却是几代官宦之家,端的名门。

徐家说句话,就是淮扬总督薛春泓尚都会给三分脸面。

这次徐秉安徐秉忠被抓,徐家原以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谁料,真有人敢不给他徐家脸面。

这人也不是别人,永定侯,何千山。

徐家虽是官宦世家,但比起世袭罔替、深得帝心的永定侯府,自然还是差了档次。

何千山的铁面无私,明湛做世子时都没有任何办法,何况一个徐家。哪怕淮扬总督亲自上门说情,何千山直接道,“这不是几百几千斤粮食,数十万斤。薛大人,若是这些粮食被偷运给海匪,待他们吃饱喝足,上案抢掠,我们就是帮凶。”

“侯爷侯爷。”薛春泓恨不能给何千山跪下,“这不是没被运走吗?”

“若有那日,就太迟了。”何千山道,“如今盐课已经开始改制,皇上开海禁之前与海匪定有一战。薛大人,我麾下官兵战力有限,如今虽然日日操练,到底需要时日。只得用个笨法子,来遏制海匪了。”

薛春泓不自觉的追问,“什么法子?”

“坚壁清野。”

薛春泓长声一叹,“侯爷,下官也是久宦之人,恕我直言,这世上,最可怕并不是吃饱了的海匪。”

“久经饥饿的百姓,易子而食都是有的。若是匪类,亲老子娘炖了都不足为奇。”薛春泓疲惫道,“侯爷还是三思。”

“战争不可避免。”何千山冷声道,“恕下官直言,薛大人这种想法,若是被陛下知道,陛下是绝不会感到愉快的。”

薛春泓笑容发苦,何千山一来即掌控淮扬军权,林永裳直接主持淮扬盐课改制,陛下心意,不问自明。

罢罢,能保平安,已是幸事。

薛春泓孱孱回府,已是中夜。

一少年正持刀于薛春泓房前孤立,锦衣玉带,露立中宵。

薛春泓吓一跳,眯眼望去,原来是自己儿子,沉重的心绪浮起几分慈爱笑意,问道,“凉儿,这么晚了,不去睡觉?有事情也去屋里等,缘何站在外头?虽说六月天,晚上风露也凉呢。”说着已到儿子身前,摸了摸儿子的衣衫,果然入手冰凉,又要嗔怪。

薛少凉已迳自问,“爹爹又去给那些没脸皮的家伙说情了?”

“这是怎么说话的?”

“实话。”薛少凉眉目冷厉,高声道,“爹爹好生糊涂,如今爹爹明显已被陛下厌弃,却仍为这些人去游说陛下心腹,岂不是更惹陛下心疑!”

“当务之急,爹爹无需考虑太多,只管将淮扬实情说与钦差大人与永定侯。淮扬既然已被这二人接手,爹爹尽应尽之力,再行袖手,则有功无过。”薛少凉道,“似爹爹总想左右逢源,殊不知是左右不讨好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成,我只你一根独苗儿,怎么着也要先把你安顿好。”薛春泓叹息,拉着儿子进屋。

薛少凉一脚踏进门槛儿,一面道,“我知爹爹不肯说,今日已与钦差林大人说了。如今淮扬之祸,不在于盐课改制,而是世族匪类勾结,谋取暴利!祸不在于外,而生于内!”

薛春泓嘎一声,张大嘴望着儿子,一时忘了反应。

46、更新 …

百人百脾性。

似薛少凉这等背着父亲拿这样事关生死的大主意,亏得他爹是薛春泓,不然换了谁都得先揍他个半死。

薛春泓不是什么有大本事的人,完全是靠着运气兼裙带关系,做了淮扬总督。

话说,他有一族兄名唤薛春衣,原是凤明澜身边儿的长史官,就是有事没事给凤明澜出出主意,一门心思帮凤明澜夺皇位的差使。这位薛春衣薛大人,认真挺得凤明澜器重。

也是由于凤明澜的关系,薛春泓得以自淮扬巡抚任上升迁至淮扬总督。

此人本事不大,脾性上佳,难得的老好人。淮扬各方似乎也格外珍惜这样好脾气的总督,所以,在薛春泓任期内,淮扬表面上看来,相当太平。

薛春泓想到儿子干的“好事”,唏嘘喟叹不已,对儿子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回老家去。”

薛少凉没说话,那模样是摆明不会走的。

薛春泓气的只想赏他俩耳光,不过,他这人做惯了慈父,有只此一子,平常薛少凉习武时掉块儿油皮,薛春泓都能心疼的半夜睡不着觉,非爬起来看上两回才能放心睡觉。要他抽薛少凉耳光,实在是超过他的心理承受力。

薛春泓再叹一声,“你实在太鲁莽了,这事岂是能急办的。”

薛少凉闷不吭气,反正他干都干了,现在说这个也无用。

“真是把你惯坏了,啥事都敢干。”薛春泓叹了又叹。

薛少凉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爹爹不必怕,有我呢。”

就是有你我才怕。薛春泓没说出来,拍拍儿子的肩,“你先去休息吧。”

“我与爹爹同室休息。”薛少凉将刀放到枕边,他是打算枕戈待旦了。

薛春泓想再说什么,薛少凉道,“听说那些人有财有势,买个把杀手当玩儿一样,爹爹你放心我回去睡?”

薛春泓顿时改口,笑道,“咱们父子许久没有同榻而眠了。”

薛少凉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人生的容貌……嗯……怎么说呢,用以后明湛的话来说是“难以形容的美貌”,或许正是此原因,薛少凉极少笑,这偶尔展颜,遂令整间屋子都“蓬筚生辉”起来。

薛少凉一天十二个时辰啥都不干,就守着自己的爹。他还特意跑去对林永裳与何千山道,“家父虽偶尔有些糊涂,大事上向来拎得清,对朝廷也是忠心的。如今我们父子得罪了江南世族,性命怕难保全。家父已写好遗折,若有个好歹,全都仰仗两位大人为我们父子申冤了。”

林永裳与何千山对于薛少凉还是挺有好感,起码这种敢予翻脸抽桌的胆量,一般人是没有的。

何况薛少凉生的玉人儿一般,若非他身量俊挺,肩膀宽阔,十之八九得以为这是哪家姑娘女扮男装吧。

薛家投了诚,再看着人家去死,实在有些不厚道。林永裳与何千山好生安慰了薛少凉一阵,派了侍卫给薛家父子,再三保证他们父子的安全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薛少凉这才放心回家。

薛春泓的死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不过是睡了个中觉,就一睡未起。

薛少凉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老仆来报丧。

薛少凉眼前一黑,浑身冰凉,身子一歪,便从马上摔了下去,失了知觉。

薛春泓的丧事办的很热闹,虽然他的暴毙,不过死因很好查。薛春泓喜香,他的房间都要有薰香,院中丫环将毒下在了薰香中,薛春泓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至于那下毒的丫环,自然是畏罪自杀。不仅丫环一人畏罪自杀,她全家都畏罪自杀了。

薛少凉并未再追查,直接为父发丧,大办丧事。扬莩怯型酚辛车娜硕祭戳恕

对于薛春泓的事,林永裳与何千山最是脸上无光,暗生怒火。林永裳是坚持要再查下去的,薛少凉道,“查不查,都一样。如果林大人能查到凶手,能通知小子一声,小子感激不尽。”

林永裳眉梢微动,“少凉你要远行么?”

“薛家本家并不在扬州,我需送父亲棺椁回老家与母亲同葬。”薛少凉声音冷冷,面上无甚表情。他本就是在长个子的年纪,原就瘦削,如今更添无数憔悴,一袭粗麻孝衣披在身上,形销骨立,看上去颇有几分冷薄。

林永裳愧道,“这都是本官失察。”

“林大人不必自责。”薛少凉道,“林大人才到淮扬几日,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家父在淮扬日久尚且如此,是我想当然,方为家父引此祸端。”

“那也不必急着回老家。”林永裳温声道,“薛大人于任上过逝,我已上奏朝廷,这几日必有圣谕。少凉,你父亲的事,我十分自责。你年纪尚轻,这么一路孤单的回乡,我也实在不放心。”

薛少凉道,“大人不必忧心于我。他们能在不声不响中毒杀家父,若是想对我下手,早就下手了。留我一命,方是震慑。既然大人有言,我自当先待圣谕,再行回乡。”

林永裳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丧父之痛,也不是平白几句话可以相劝的。

明湛的圣谕来的很快,赏了薛春泓谥号,治丧银子,命林永裳暂代淮扬总督之职,下令林永裳继续追查薛春泓的死因:他绝不接受侍女毒杀主人,然后一家子畏罪自尽的解释!

而且毒药的种类,毒药的来源完全不清楚就敢结案,明湛险些没叫林永裳自己去死一死。

最后,明湛命薛少凉送父归乡后直接到帝都,吩咐林永裳派人护送。

薛少凉唯有遵旨而已。

明湛气个半死,“瞧瞧,薛春泓早不死晚不死,刚刚跟朝廷投诚,立时就死了!这些王八崽子们,半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

阮鸿飞见明湛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转圈儿,拉他到榻上坐上,劝道,“生气能有什么用?”

“飞飞,你知不知道江南哪几家在私下与海匪交易!”

“这我如何得知。”阮鸿飞道,“这是各家的机密。再者,他们是绝不会轻易出面的,不过是坐在幕后,指挥着那些要钱不要命的商人去做这要命的买卖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是哪几个商人?”顺藤摸瓜也能摸得出来吧!

阮鸿飞摇头,“海上也是分地盘儿的,我活动的地盘儿主要在浙闽。当初宋淮的事,我是一清二楚。淮扬的事,我实在不大清楚。”

明湛握住拳头,垂眸道,“只要是嘴,没有撬不开的!”

徐渊对着那人,怒不可遏的问,“焉何对总督大人出手?你们会把陛下惹火的?”

那人对着廊下一串串的浅紫藤萝花,捧着一盏香茗,静静的出了一会儿神,方道,“就是皇帝陛下,也要屈从于大势的。”

“大势?”徐渊冷笑,“皇帝陛下才是天下大势!”

“一个月之内,平阳侯世子就会从淮扬撤兵的。”那人不急不徐,声音淡雅动听,“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皇帝陛下就是聪明太过了。过一段时间,皇帝陛下就会知道我们的好处了。”

“西北军一走,何千山没这么快就把淮扬军握在手里的。”那人淡定的分析着淮扬局势,“林永裳这位总督,且看他知趣不知趣吧。短时间内,皇帝陛下是绝不会再有开海禁之心了。”

“我们的家业总能保的住。”

徐渊道,“我家俩孩子可都在何千山手里呢?”

“有徐相在,谁敢动你徐家?”

神仙都有失算时。

那接头买粮的海匪,审了几日就熬刑不过,死了。

何千山直接带兵将徐府围了,阖府男丁,除了十五岁往下,和七八十岁往上的,姓徐的,有一个算一个,一水儿的牵进了大狱。

有时候,暴力比一切手段都来的直接有用。

林永裳却对此极力反对,他极力劝说何千山,“何大人,我们这次来最重要的事是盐课改制,而非缉拿海匪!”

何千山道,“林大人,你不要太天真,咱们既然打算在这里久待,必然会有一次交锋。我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有人不愿意开这海禁!”

“外头海匪未靖,内贼先蹦跶起来。”何千山一张脸生的冷俊,“薛大人贵为正一品总督,他们说杀就杀,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连本将一道杀了!”

“哪怕本将死了,本将也绝不允许有什么东西敢凌驾于朝廷之上!”何千山冷声道,“我念书少,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薛大人哪怕有罪,也该朝廷来定!他该死,也得正经进大狱去法场!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被毒杀!”

林永裳叹口气,劝道,“何大人的气魄,在下佩服。我再说一遍,我们奉圣命而来,是来改制盐课的!只有把盐课的事办好,才能谈别的!何大人,你别忘了,陛下刚刚登基,现在,盐课,海匪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天下太平!”

何千山明显是不打算买林永裳的帐,林永裳直接道,“我才是淮扬总督,且本官奉御命节制淮扬大小事宜。何大人,你爵位再高,官职上不比本督!如若你一意孤行,咱们就只有公事公办了!”

何千山的眼睛里只恨不能射出两把宝剑来直接戳死林永裳算了。

林永裳也非等闲之辈,他只管冷冷的看着何千山,直到何千山寒着脸命人将徐家人放回家,林永裳方告辞走人!

47、更新 …

林永裳以往只听说过世族嚣张,今天还是头一遭见识到。

徐家人刚从大牢里出来,不思自醒安分,反是转头来总督衙门状告何千山倚仗侯爵之尊,“滥用职司”“剥削百姓”之罪。

还口口声声说,“总督大人若不给我们徐家做主,我们只得上帝都找皇上主持公道了!”

“我们徐家,世代名门官宦之家,无凭无据,说抓人就抓人,是何道理?”

若林永裳真是个糊涂的,少不得得上了徐家的血当。

看来徐家已经知道是自己一意要求放他们出来的,或许,他们亦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林永裳与何千山已有冲突。何千山爵高位重,不将他这个新任总督放在眼中。

那么,徐家这是来挑唆是非了。

徐家人的确太过一厢情愿,只要他们稍微研究一下林永裳的升迁流程,就当知道这位林大人的智商在聪明人之上。

林永裳并领徐家人情,淡淡道,“皇上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徐秉生徐秉忠与海匪交易粮草,里通外贼之大罪!传你们过去问询一二,是案情需要,何大人何罪之有!你们若想告御状,请便!”

“本官还要先把话撂下,徐秉生徐秉忠之案一日未结,你们就得预备着任何时候再次传讯!”林永裳冷冷骂娘,“林某出身微寒,倒是头一遭见你们这等名门世族,教育出来的子弟,也不过如此罢了!”

“纵是平民百姓之家,亦不会有这等吃里爬外,私通外匪的败类!”

徐家人想在林永裳跟前卖个好儿,威风一番,不料被林永裳三言两语讽刺的脸面全无。

徐渊脸色铁青,冷声道,“还请林大人说话客气些。”

林永裳见过的威胁,徐家这种最是小儿科,顿时冷笑,“本官已是客气至极!”

“若是不预本官客气,你倒可直说!”

不必端茶送客,徐家人气鼓鼓的告辞,还算有自知知明。

林永裳垂眸浅坐,腰背绷的笔直,不知在思量什么。

帝都城。

明湛穿戴好,准备去看武进士比武。

文武皆有春闱,不过,武试较文试迟一个月。

武举人选出贡士,还要再进行弓马武功的比试,方能定进士名次。前已有两场比试,这是最后一场。

明湛移驾回帝都皇城,于昭德殿前观看贡士比武。

先是射箭,立了一排鹄子,先来十人,抽箭引弓,成绩自在人记录在案。

明湛看的险些没睡着,唤了兵部尚书顾岳山过来,打个呵欠,指了指场中道,“就比这个?”

顾岳山答道,“回陛下,国家武举,先答策略,再行武比。武比又分弓马两项。”

明湛自宝座上起身,何玉忙上前一步跟随其后,在座大臣纷纷站直了身子,不知道皇帝陛下又有何高论。

明湛走到比武场,三百名贡士穿戴整齐的排队站好,明湛过去摸了摸木头鹄子,摇头道,“这样不行,你们考了武举,日后要做武官,难免要去战场拚杀。战场上瞬息万变,哪个会跟这根木头一样,立等了你们来射。”

“我对武功不在行,不过也知家中姐姐百步穿杨,倒是不朕吹牛,天上飞鸟,地上走兽,宁国公主十三岁上已是例无虚发。自来学箭,学以致用,哪个有像这般傻乎乎的射呆木鸟儿的?”明湛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待朕想想,好生歇三日,三日后再重新比试。”

人家经过两轮武比已过,明明今天比试后,就能分出三榜来。明湛一来直接喊停,想吐血的不是一个两个。

武举向来是兵部直接负责,顾岳山喉咙里含着一口老血,追上明湛,颇有几分恼意。就算你是皇帝,也没这样干的吧!

“陛下,陛下,太祖规矩就是如此啊。”顾岳山苦口婆心的问,“还是老臣哪里行事不妥,出了纰漏,使得陛下不满。陛下只管训示,臣一定改过。”

明湛晃悠晃悠的漫步,唇角噙着笑,“老顾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朕是瞧着这武比简直是傻透了,看不下去,改一改规矩罢了。咱们都是为了给朝廷择良才,一片苦心,你别多想哈。”

“你跟朕来吧,朕得与你细说如何武比的事。”

当然,明湛没忘将此事与天下人解释一番,他再次执笔写了一篇《论武比的重要性》印在皇家报刊上。

虽然人尽皆知,皇帝陛下的文采实在太差了,连个“之乎者也”都不会用,通篇大白话。不过,还是有许多人喜欢看皇帝陛下的文章,这其中不仅包括了官员仕林、秀才学子,就是成日家长里短的妇人们也格外喜欢阅读皇帝陛下写的东西。

所以,每当有明湛写了东西要发表时,沈拙言与魏子尧就格外的会增印许多,因为,这时,报刊的销量总不是一般的好。

明湛第一次提出了“将才武科”的理论,他直接写道,“文举人春闱过后,翰林者被称储相;武进士未有入翰林之殊荣,朕自太祖时算来,武举已有百界之多,其中以武进士晋身,最终能官居一品将军者,不过二十五人,寥寥而已。”

接着明湛再次阐述了武进士在官场中的生存状况,表明,武比之改革以迫在眉睫,他提出三天后的武比包括三场:

第一场,马上飞射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各就其兵法、天文、地理所熟悉者言之。

这一套武比方式,被后人延用千年之久。

明湛对顾岳山道,“朕要选拔是将才。”

实际上,这一界武比的知名度远远超过这些武贡士的想像,在许多年后,仍有无数的史学家乐此不疲的研究武皇帝生涯里最精彩的一次改革。

虽然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武皇帝在比武场上直接叫停,用三天的时间就确定了这次改革的主要内容,实在令人不能置信。

实际上,并没有三天的时间,因为只要有人稍稍留心就能知道,武皇帝在第二日的皇家报刊上就发表了对武比内容的确定。

这也是所有人都怀疑武皇帝其实早有改革之意的原因,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拿出一份改革思路这样完善的武比改革方案来。所以,大多数人怀疑,武比场直接叫停,只是武皇帝为了减少改革阻力所用的雷霆手段而已。

毕竟,明湛当年全天下的人将话放出去了。而且,叫停的武比迫在眉睫的要在三天后举行。

事急从权,明湛拿出新的武比方案,不用也得用。

当然,臣子们免不得唠叨一通祖宗家法之类的话。

明湛全当过耳旁风。

明湛突然的变卦其实非常受人唾弃,就是许多武举人也对此颇是心生不满。

不过,谁叫朝廷姓凤呢。

想做官,就得按皇帝的规矩来。

这一任武比的结果也令明湛喜出望外,当然,在明湛的眼睛喜出望外的扫过状元的那张脸之后,他先是在心底恶狠狠的咒骂了阮鸿飞一通。

握着武状元宋遥的手,明湛笑着上下打量着人家,赞道,”卿不但才华满腹,如今看来,更是才貌双全。卿又刚好姓宋,不知可是与宋玉是本家呢?”

宋遥落落大方,“陛下圣明。遥祖上的确与宋玉有些关联。”

“好啊,实在是好啊。”

明湛强忍着怒火将视线放在第二名赵令严身上。赵令严今年二十三岁,眉若弯月,眼似明星,身体亦不似武人健挺,文弱如一书生。

实际上,赵令严的弓箭一塌糊涂,与明湛水平相类,他之所以能令明湛另眼相待,实在是此人在兵法、天文、地理,甚至在营阵指挥上亦是可圈可点,难得出色。几位现场评分的大臣险些为他打上一架,明湛就点了他为榜眼。

“令严哪,武功好不好的在其次,身体一定要好。”明湛拍拍赵令严的肩膀,“你太瘦了。”

赵令严笑,“臣谢陛下关心,日后一定多多吃肉。”

明湛问,“你爱吃什么肉啊?排骨,里脊肉,后腿肉,五花肉,牛肉,羊肉,还是鹿肉,□子肉?都怎么个吃法?清蒸红烧还是糖醋?或者清炖了做汤?”

若是一般耿介拘泥的人,对明湛的问题肯定难以回答,赵令严极是机伶,他道,“臣会做红焖羊腿。”

“好啊,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明湛忽发高论。

李平舟等恨不能晕过去,他们完全不了解明湛是如何从圣人“君子远疱厨”的教诲中得出“会做饭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的结论的。

明湛已经开始与赵令严探讨美食与做菜心得。

最后君臣二人还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明湛哈哈大笑,“对对,朕也这样认为,朕从不喜那些贵重难求的东西。五谷杂粮最是养人,譬如晨间一碗白粥,真正煮的水米交融,谷香淡雅的,御膳房也不多几人。”

李平舟不得硬着头皮提醒道,“陛下,一会儿新进士们还得跨马游街呢。”

“哦哦。”明湛笑对探花纪咏存道,“朕最喜欢的是你是从西北回来的,打仗,最忌讳纸上谈兵。”

纪咏存身高一九零往上,眉如刀削,鼻若折戟,英挺霸道,明湛赞道,“武探花之名,名符其实。”

看过三鼎甲之后,明湛手一挥,“武比结束。‘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遍帝都花’的时候到了。去狂欢吧。”

当然,很久之后,国人才明白啥叫“狂欢”。

朝臣对于明湛时不时抽风冒出啥新词的毛病已经免疫了,李平舟与顾岳山见皇帝陛下终于唠叨完,急忙抓紧时间安排新科进士跨马游街。

明湛准备回行宫找阮鸿飞算帐,尚未动身,顾岳山急吁吁的奔进来,后面带着一名身着军衣、面目憔悴的官兵。

脚步未停,顾岳山不忘行礼,顺势一揖,奔至明湛身畔,急声道,“陛下,西北八百里急件!”

 

48、更新 …

明湛揣着八百里急件回到行宫,顾不得尿急,先去寻阮鸿飞麻烦。

阮鸿飞正捧着不知道什么古卷,看的津津有味儿。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阮鸿飞就知道明湛回来了,他握著书,表示了对明湛的欢迎,“胖,回来啦。”

瞧明湛脸色实在够差,笑问一句,“怎么了?没看到小美男么?”

明湛其实挺想带着阮鸿飞一道去,结果人家阮鸿飞宁可留在行宫看书,明湛就对阮鸿飞说了:这界武进士里有多少美少年啥的,你不怕我移情别恋出轨啥啥的。

结果,阮鸿飞依旧不去。

明湛只好自己去了。

此刻,听到阮鸿飞提什么小美男,明湛的脸刷就黑了,劈手自阮鸿飞手里夺了书,怒道,“还敢跟我提小美男!死王八,私生子都出来啦!你当我是瞎的!”扑过去一把捏住小阮哥,咬牙切齿的逼问阮鸿飞,“说!什么时候生的野种!当我傻瓜糊弄了我大半辈子!不老实交待,老子就把小阮哥切了下酒!”

阮鸿飞听的云山雾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胖,莫非我有没有儿子自己不知道?你这又听谁的闲话造谣了啊?”

“你还不承认,跟我装傻!”明湛平地一声吼,险些把阮鸿飞震成半聋子,明湛吼,“何玉,你给我进来!”在外头守门儿的何玉忙轻手轻脚的进门,低头不敢上看,明湛继续吼,“你跟这个王八说!那个宋遥长的像谁?”

何玉伶伶俐俐的便将早朝的事学了,“今年武状元姓宋,单名一个遥字。不但文才武功好,那相貌生的更是天人一般。那个,跟国主您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叫人看了,实在,嗯,生疑。”

何玉还详细的描述了一个他家主子崩溃的内心世界,“若不是在朝上那么多人,奴才瞧着陛上非得哭出来不可。陛下对国主您的心哪,那真是,”想破头想出个土了巴唧的比喻,何玉认真道,“比珍珠还真呢。”您这偷养私生子的事儿可不地道啊。

何玉说完之后,忙又悄声退去守门,以免被炮灰。

阮鸿飞不以为然的笑笑,“天下相似人何其多也,说不得就有一二个与我像。不过,私生子的事是绝对没有的。”见明湛又要吼叫,阮鸿飞实在怕了他的大嗓门儿,忙道,“你动动脑子,我现在也算小有家业,真的有儿子,依我的性子,断不会让儿子躲躲藏藏。再说,我脑子抽筋了,让私生子去考武进士,岂不现成的把柄?”

明湛半信半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神经。”阮鸿飞摆明不认。

明湛握着阮小哥儿的手微微用力,眯着眼瞧阮鸿飞。阮鸿飞道,“我自问光明磊落,没有事儿,你要我怎么认。就是人家宋遥宋状元,自个儿有亲爹呢,你硬给人家另换个爹,人家能乐意?”

“你还说!宋遥名义上的爹早死了,宋子筹,你熟吧?认识吧?”见阮鸿飞脸上微露诧异,明湛立码认为此人已是做贼心虚,顿时乌云罩顶,手中用力,阮鸿飞痛的脸梢一白,高声急叫,“你听我说,宋子筹是我亲舅舅家的表哥!”明湛手改为虚握,阮鸿飞忙道,“你忘了吗?我母亲姓宋。”

明湛沉着脸琢磨了一番,知道自己是误会情人了,忙哈哈一笑,低头对着阮小哥儿的部位啾啾两个飞吻,“唉哟,委屈我家阮小哥儿了。乖,下次哥哥注意些哦。”

“飞飞啊,你也是,不早给我交底,害我误会。”明湛一脸阳光的搂着阮鸿飞的脖子,高兴的问,“还没吃午饭吧,咱们一道吃。”又大嗓门儿的喊何玉,“传午膳!”只想快点儿把这乌龙事糊弄过去,生怕阮鸿飞寻他麻烦。

何玉在门儿外头遥遥应了一声。

阮鸿飞轻叹,“我竟然不知道,子筹哥这么早就过逝了。”

明湛将功赎罪的讨好阮鸿飞,“没事,咱侄子这不有出息么,我一定好生培养他成才。再给他娶媳妇,生小孩儿,到时咱抱着侄孙玩儿。”

阮鸿飞总能给明湛逗笑,一把揽住明湛的柳树腰,“这倒不必,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给他干不了的位子,倒是害了他。”

“要不哪天我宣他到行宫来,你见他一见?”

“不必。”阮鸿飞神色淡淡道,“我与宋家早不联系。”

明湛看着爱人这种云淡风清的模样,心里就一抽一抽的发酸,忙抱住爱人,郑重宣誓道,“飞飞,我会对你好的。”

“有多好?”

“很好很好。”

“很好是多好?”

“非常好?”

“怎么个好法儿?”阮鸿飞在明湛的小圆脸儿上香一口,打趣道,“捏我老二,讹我银子?”

明湛囧。

阮鸿飞继续笑,“胖啊?”

“哈?”

“少吃点儿,减些肉下去吧,你又胖了!”

明湛顿时与阮鸿飞扭做一团。

吃过午饭,明湛在床上挺尸时,方与阮鸿飞说起西北八百里军急的事情。

从怀里掏出秘奏,明湛给阮鸿飞瞧,“嗯,上次来的那个鞑靼的三王子,想跟我买粮食,信都来了三封。”明湛沉吟道,“如今正是水草丰美之时,并未听说有什么饥荒,三王子来私信买粮,怕老汗王不大好了。安内必先攘外,还是叫马维回西北的好。”

阮鸿飞微微讶异,“你们怎么勾搭上的,我竟全然不知。”

明湛嘿嘿的笑了几声,“你不想想,那位三王子乔装打扮的来,能没什么目的?”

“他找你买多少粮食?”

“五千人一个月的粮饷。”

“一万人半个月的粮饷,两万人七天的粮饷。”

“我不会卖给他一颗粮食的。”明湛笑了笑,“不过,这真是个挺有用的消息。”

阮鸿飞挑眉,“不趁伙打劫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明小胖火中取粟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

明湛枕着阮鸿飞的肩,“除了这么几封信,我对鞑靼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出手,冒的风险太大了。还是想办法先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坐稳再说吧。”

“怎么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明湛素来较一般人更为自信,在阮鸿飞看来,甚至有些自信到自负。不过阮鸿飞听明湛说“椅子坐稳”的话,已经有几次,难免要问一问。

明湛瞥阮鸿飞一眼,似是有些不满,“我都说了几回你才肯问,把我搞到手就不体贴了啊。”

虽然阮鸿飞是真心喜欢明湛,可也得承认,以明湛这种口是心非心机城府的烂个性,一般人真心适应不了。

听明湛的话,阮鸿飞几乎认为当初在死缠烂打要上床的那位是自己。不过,难为一国之君摆出这种控诉的小眼神儿,阮鸿飞只得道,“咱们在一块儿这么久了,还得这样猜来猜去的啊。”

“哪里是猜,我都这么明示了,你都不肯问一句。”明湛指责一句,问阮鸿飞,“我都要愁死了,天天失眠,你也不说多关心关心我。”

阮鸿飞没忍住,歪过头笑了一阵方道,“每晚睡的跟猪一样,你哪天失眠了啊。”

见明湛要翻脸,阮鸿飞忙道,“好吧,是我的不对,我该早些问的。要我说,现在一无权臣篡权,二无天灾人祸,你位子稳的很,发什么愁?”

“你在江南呆过很长的时间,盐课银子,父皇执政二十年就能缩水近千万两,朝中这么多高官大员,竟无人敢出头儿说一句。”明湛轻声一叹,看向阮鸿飞说道,“除了皇权,还有一种权力在透过朝臣干预朝政,不是么?”

“我虽是皇帝,这天下却并非我的天下。”

这死胖子天天嘻嘻哈哈,还总能说出些大道理来,阮鸿飞沉默一时,“明湛,皇朝从来就不曾在皇帝手中。夏商周,皇帝要与诸侯共治天下;秦皇汉武,皇帝与诸王共治天下;魏晋南北朝,皇帝与士族共治;到如今,皇帝与官员共治。”

“官员也会有自己的立场与目标,这并不算过失。”阮鸿飞冷静的说,“这天下,也不独只有一个江南如此。也并非独你做皇帝时如此,日后,千秋万代,都是如此。”

明湛将腿盘到榻上,皱眉道,“我又不是说要当霸主,吃独食。官员们可以当官,参予政事;商人们可以赚钱,富甲一方。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不仅仅满足于官位与富贵,他们还妄图将手伸向国家,甚至还会用一种间接的方式来对抗我。我刚登基,就算想笼络个把人,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长久下去,必然会被人架空。到那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你急吼吼的启用林永裳,这么看中这界恩科,不就是为了培养自己人用的么。”阮鸿飞从手边儿小几上端起半盏残茶,随手泼到地上,又重倒了盏新的,递给明湛,“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明湛喝了半盏,还给阮鸿飞,“已有云贵之例在先,盐课改制的事并不难。淮扬难的并不是盐课,而是旧帐。我留马维在江南,也是意在此处。没想到老汗王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

“也不知道林永裳现在怎么样了?”

 

49、更新 …

林永裳的信来的很快。

他详细的汇报了盐课改制的进度,并且将他与永定侯在徐家官司上的分歧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儿。

明湛想着马维已经回了西北,索性直接命将徐家案子结掉:徐秉生斩立决,徐秉忠无罪释放。

明湛将徐三召来,问徐三道,“这样处置,如何?”

徐三饶是巧舌如簧,也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希望儿子好的,虽然与本家关系一直不睦,徐秉生与他也有叔侄关系。

明湛笑一笑,问,“不然,给他们换一换,或者两个平分,每人二十年大狱?”

“陛下,臣听陛下的。”徐三觉得脑子里有什么是他没有想透的,只是事关儿子性命前程。在明湛跟前,徐三亦没空多想,只按本能行事,伏地顿首,“陛下如何处置,臣都口服心服。臣的儿子,臣了解,他断不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朕明白了。徐三,你也要明白。”明湛淡淡吩咐,“退下吧。”

明湛的秘信一到,林永裳与何千山商过着,痛快的将徐秉生与海匪勾结、私卖粮草一事结案。

不但,十几万斤的粮草一律充公,徐秉生斩立决,连同徐秉生之父——任太原知府的徐立也因此免官罢职,其知府位山西巡抚暂且兼任。

徐太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抽了过去。给儿子儿媳救醒后,徐太夫人嚎啕大哭,“我的大孙孙啊!可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哟。”山西环境不比江南,故此,徐太夫人并没有随大儿到任处居住,反是一直住在老宅,只是将长孙徐秉生留在身边,倚为重任。再加上,徐秉生自幼便养于她膝上,祖孙感情深厚,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徐太夫人向来身子不错,也受不住这等打击,闭过气去。

徐渊的妻子刘氏生怕老太太再厥过去,忙坐在榻沿儿,倾身为老太太揉胸口,见老太太醒来,忙自丫环手里接过安心丸,伺候着老太太温水送服一丸,一面柔声劝道,“老太太,你宽些心。事已至此,还是要想个法子把这官司拖住才好。不然,求一求帝都的三叔,三叔……”顿了一顿,刘氏方道,“三叔总归是有法子的。”

徐太夫人仿若被提了醒,急问,“秉忠呢?秉忠是怎么判的?”

刘氏顿时满脸悔色,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开口。徐渊狠瞪妻子一眼,温声对母亲道,“母亲,此事本就与秉忠无干的。”

徐太夫人瞪圆了的眼睛里迸射出疯狂的怨毒之色,尖声叫,“什么叫无干!俩人一道被抓!秉忠是无干的?他是无干的?”徐太夫人连声长笑,眼角老泪纵横。

“去!去庄园把老太爷请回来!”

就是徐渊也觉得徐三这事做的太绝,你也不能为了救自己儿子,而让秉生去死啊!徐家再如何名门宦族,也无法阻止徐秉生被砍头的命运。在释放徐秉忠当日,徐秉生掉了脑袋。

徐秉忠在牢中多日,虽然有家人在外打点,他又有个做尚书的老子,在牢中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儿。即便如此,徐秉忠亦憔悴的难以形容。

朱国康来接他出狱,徐秉忠一朝得见亲人,当即飙下两行热泪。

“先回家吧。”朱国康拍拍外甥的肩,带他上车。

哪怕是贵公子,在大牢里这些日子,比街面儿上的乞丐也强不到哪儿去。又是六月天,徐秉忠身上那个味儿就别提了,他自己都觉得脸上过不去,忙道,“舅舅,我还是出去骑马吧。”

“无妨,你歇着吧。”自己的亲外甥,朱国康不觉有什么嫌弃,加一句道,“再怎么,比暑天的猪圈还是好些的。”当初微末之时,朱国康靠养猪发家。

徐秉忠囧了一囧,犹豫了会儿,方问,“舅舅,秉生也回家了么?”

朱国康微讶,“你们没关在一处儿?”

“自进去,我就没见过秉生。”

朱国康轻叹,“徐秉生已经斩立决了。”

徐秉忠蓦然一惊,好半天没说话,眼眶微红。他有个好爹,平日里最嚣张的事不过领着狗腿子上街言语上调戏一下良家妇女啥的,如今事涉杀头,徐秉忠也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秉生说是西北来的粮商……就想着能多赚些银子……”

朱国康低斥,“幸而与你无干,不然,你爹也救不得你!你也不动个脑子,银子这么好赚的?那些商人个个儿比猴儿还精呢。”

“我就想着,或许,他们知道父亲的身份,特意多给银子找上我,是想搭上我这条线呢。”徐秉忠抹一把泪,灰泥糊了一脸。

“那你也不能收。”朱国康抽了徐秉忠后脑一记,“讨债玩意儿,你爹做官何等谨慎,你真是吃熊心豹胆了!”

徐秉忠抽了两抽,问,“舅,我爹还好么?”

“嗯。”

徐秉忠没在朱家住几天,徐三就派人接他回了帝都。

徐三见着罪魁祸首,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徐秉忠一见他爹,吓的两腿发软、脸梢儿腊黄,立时蹿到祖母身后躲起来,探出半张脸怯怯的喊了声,“爹,儿子给您请安了。”

徐三母亲李氏笑着拍拍孙子的手,“怎么见你爹怕成这样?”如同天下所有溺爱孙子的祖母一样,李氏对儿子道,“三儿,忠儿好不容易回来,你这脸也稍微柔和着些。孩子胆小,别吓着他。”

先前徐秉忠出事,徐三生怕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住,阖家上下都瞒的紧。故此,到这会儿,老太太也不知道徐秉忠惹下的烂摊子。徐三冷斥道,“幸得他胆小!”

“娘,我且有正事问他。”

徐秉忠是死都不愿意与父亲单独相处的,李氏笑,“我吩咐小厨房备了好菜,叫堂儿也回来,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有了祖母这句话,徐秉忠这方敢跟徐三走,反正一会儿得一道用晚膳,就是挨揍估计也不会太重。

徐三虽然恨不能直接一棍子敲死这败家子,可还有事要问徐秉忠,只得暂且留这混帐一条狗命。

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去了徐三的书房,徐三坐在阔大的太师椅中先把事儿源源本本的问个清楚,徐秉忠俱老实交待,从一开始买粮经谁手,如何想着合股儿做买卖,又如何被糊弄,与海盗扮成的商人卖粮草,如何被抓,在大狱里受了几次审讯,谁审的他,问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答的?

徐三听的仔细,徐秉忠但有想糊弄的地方,都被徐三刨根问底的追问出来。

“以后,不准再跟本家任何人走动。”徐三冷声吩咐,长长叹一声,“你若再与本家有牵扯,咱们父子就一刀两断。”

徐秉忠吓白了脸,“爹——”

“秉生虽说也是你的堂兄,你这次也是栽到他身上了。”徐三淡淡道,“皇上问我,是保你,还是要保秉生?”

徐秉忠默默跪下。

“你出去一趟,也该知道些好歹了。在帝都,我眼皮子底下,有事,我还能护你一护。”徐三疲倦的闭上眼睛,“在外头,谁买你的帐?”

“你还忘想借助我的影响力发财?”徐三恨其不幸,“你连水有多深都不清楚,就敢下水?被人算计,方是正常。”

“你这个脾性,若非咱们家的出身。你想一想,若你与秉生换个身份,如今还有没有性命在?”徐三睁开眼睛,望着梁顶上精致的彩绘,“你也知道我与本家的龌龊,这次,你平平安安的回了帝都,秉生掉了脑袋,他们更要恨死我们父子了。你现在还没这个脑子跟他们来往,若是因秉生之死愧疚于他们,更容易被人钻了空子。”

“爹,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吃里爬外的。”徐秉忠觉着自己智商还可以。

“等你察觉自己吃里爬外的时候,咱们这个家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渣子。”徐三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们,叹道,“你们兄弟三个,你大哥老实,以后虽无大出息,也不会惹下大事端;你三弟……”说到在内务府住着的徐秉堂,徐三就开始发愁了。

徐秉忠忙道,“听说三弟中进士了,可真不简单。”

他原意不过是为了讨父亲开怀,哪知徐三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是火气暗生,冷诮道,“同进士,哼,同进士!”

“爹,老三才几岁,要是换了我考,别说同进士,举人都不摸边儿。”

徐三终于暴怒,“混帐混帐!你们怎么就不跟好的比!你们去瞧瞧人家,文的文状元,武的武状元。一个个年轻俊才,奶奶的,你们除了给老子惹事,还会干什么!”实在忍不住怒气,把徐秉堂抽打了一顿。

徐秉忠哭爹喊娘,抱头狼狈蹿出。

“没囊性的东西。”徐三年纪大了,身份在这儿摆着,也不能再追出去打,只得唾骂几句。

徐秉忠念书不多,两句话是明白的,小棒则受,大棒则走。老爹来了火,做儿子的挨几下不算什么,何况他闯了大祸。不过,真要往死里打,他也挨不住。

徐三自己在书房里闷着,真是为三个儿子愁死了。

徐三正在发愁,就听到外头仆从来回禀:老爷,大姑娘回来了,太太请老爷过去。

听到女儿回家,徐三脸色稍稍和缓,又觉得奇怪,这都傍晚了,女儿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娘家来,莫不是有什么事不成?连忙去了内宅。

徐三三子一女,女儿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不过因为就这么一个女儿,论起姐妹排行,自然要称“大姑娘”。

大姑娘徐盈玉自幼最为徐三所钟爱,而且此女灵性非常,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并不是那种大家小姐用来充门面的学,人家是真的研究鉴赏,品味极高,文采非凡,颇有徐三真传的意思。使得徐三常对着三个儿子咬牙切齿的恨啊,若是这性别能转换一下,他还用发愁吗?

徐三在路上还琢磨,女儿向来能干,家里中料理的停停当当,且女婿也算能干,刚考中二甲进士,入翰林做庶吉士,大好前程已在眼前。

说到女儿,徐三真有几分欣慰。当初多少人家来家说媒,多少世家豪门,徐盈玉都没选,只是选了曾家刚刚中举的小举人。

徐三先时真不乐意,徐盈玉说了,不图富贵,只为这人。

结果,徐盈玉眼光不差,如今丈夫中进士,入翰林。就是徐三,也觉着女儿挺会看人。

徐盈玉正在与母亲说话儿,见着父亲,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起身见礼,“给爹爹请安。”

“自家人。”徐三抬手,笑道,“与你母亲一处儿坐吧。”自己随意的捡了把椅子坐了。

徐盈玉与母亲一道坐在榻上,她今年二十三岁,正处在女人最好的年华里,一身藕合色夏衫,头上插三五宝石珠钏儿,淡雅相宜。徐三笑道,“我听说二弟回来了,爹,怎么样,怕是本家那边儿闲话不少?”

“管他们。”徐三并不想与女儿多说此事,反是问,“怎么这会儿回娘家了?可是有事?”

徐盈玉脸上笑容转淡,正色道,“是有一事,想与爹爹和娘亲商量。”

徐三与老婆看女儿神色,想着怕有大事发生,都做好心理准备,等着接炸弹。果然,凭空一个炸弹险些把夫妻两个炸晕,徐盈玉冷静的说,“女儿准备与曾静和离。”

 

50、更新 …

徐三被震的一时说不出话,徐夫人抓着女儿的手惊叫,“为什么?玉儿,可是姑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虽然这样问,徐夫人真不是做此想的。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且女儿的性子,她向来清楚,绝对是一等一的能干。不是徐夫人吹牛,就是她家姑爷曾静,在许多地方也比不得女儿。

所以,女儿在夫家受委屈的可能性真不高。

徐盈玉脸上没有半分和离女的悲凄,她十分平静,反握住母亲的手,淡淡道,“也没什么。当初,我看中曾家家风好,曾静有些许才学,觉得他品性不差,方才嫁的。如今不过刚做个庶吉士,就要纳小。怕我不同意,倒学会先斩后奏,直接把人领进门儿了。听说,还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看来,还是女儿走了眼。”徐盈玉惋叹,“这样的日子,我不过。等明儿让二弟过去与曾家将手续办了,把我嫁妆点清拉回来。好离好散,省得彼此脸上难看。”

徐盈玉说的轻松,徐夫人却已经急的要上吊,顾不得其它,直接道,“姑爷定是为了子嗣的事儿。”要说女儿配曾静,真是下嫁,只是有一样不足,成婚五载,未有孕息。平日里,徐夫人没少烧香拜佛的为女儿着急。

徐盈玉眉心一动,徐夫人见女儿不说话,只当她默认,苦劝道,“玉儿,纳妾怕什么,若是妾室生养了儿子,你正好抱到膝下,岂不便宜。再者,孩子是天意,过上几年,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难道我还要替曾静养别人的儿女?”徐盈玉讽刺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我若是要找个想纳妾喜欢纳妾的,我用得着嫁他吗?当初多少名门大户嫁不得,虽说少不了恶心,起码还比曾家多一重富贵!”

“现在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不过是瞧着先前二弟在江南出事,就领个小的回来?”徐盈玉不耻道,“他日还不知要做下多少恶心事呢?爹,天下多少男人,女儿有家世有兄弟有爹有娘有嫁妆,为何要受这种窝囊气?”

徐三皱眉问,“那你和离之后打算怎么办?你说说,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纳妾?”

“爹,你就不纳。”徐盈玉会有这种丈夫不纳妾的观念绝对是受其家庭影响。

徐三无语,语重心长道,“闺女哟,这世上有几个你爹这样的人哪。”别的方面不说,徐三与发妻的感情,那在帝都是出了名的鹣鲽情深。而且,徐三定的家规,他家儿子不纳妾。光凭这一条儿,他家儿子就好娶媳妇,也能娶到好媳妇。

家里的事,向来都是父亲做主。徐盈玉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爹,你也想一想。爹,你现在还在位,曾静就纳小;日后爹你老了,女儿哪里还会有半点儿地位。说不得,宠妾灭妻、停妻另娶的事,也不是没有。”

徐三城府深厚,断不会被女儿这些话给吓着,徐三问,“纳妾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听说二弟在江南出了事,哪里还会拿这些小事来让你跟娘亲糟心。”徐盈玉冷笑,“再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已经起了这份儿心,纵然能拦一时,也拦不住一世。既然愿意跟别的女人过,何不成全他?且看他日后如何高官厚禄、仕途风光、儿女双全?”

徐三不得不提醒女儿,“虽说我位子高一些,你也不能拿这种态度对待女婿?”

“爹,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在婆家如何?我何曾不贤良德淑?”徐盈玉道,“曾家有多少家底儿?他拜见座师,人事走动,我填补多少也不会在他面前提一句,以免他脸上难看。婆家那些亲戚,我稍微应的慢了,还得被说大小姐脾气。公婆面前,未敢有一日不尽心。母亲给我的衣料补品,先要把最好的给老人享用。我这样辛苦,莫非是为了看他纳小?”

“这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么。”徐三与女儿道,“这样,去母留子,如何?”

“反正我是不会再跟曾静过了。”徐盈玉给父母宽心,“爹,你们也不必担心,这是好事。我还年轻,瞧出曾静不过是人脸畜牲心。若是过二十年,他露出畜牲心肠,我可就真发难了。”

徐盈玉完全没有半分伤心,她把话说完,便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瞧瞧,爹,你不是爱喝猪脚汤么?女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去。”

徐三尚未说话,徐盈玉已叹,“我伺候曾家一家子,曾静也不念我的好儿。与其如此,还不如回来孝顺爹娘呢。”

“将心比心,他吃用着我的嫁妆,我这样做牛做马的伺候他,图的什么?对人太好,他只当理应如此。”

徐盈玉清秀的脸上露出一分决绝,留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岂有此理!”抬脚走了。

徐盈玉的性子最肖似其父,她人生的并不算绝色,只是美丽。不过,做事极有主见。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全力以赴。

当初,曾家真算不得好人家儿。

徐盈玉看中曾静,只图一样,曾父是没有纳过妾的。而且,她托人找来曾静的课业文章,看过十数篇,觉得此人还算有些才学。相貌周正,虽然家境差些,徐盈玉并没有太在乎。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就是自己父母,先前也穷困艰难的很,还不是一步步有了今日。

徐盈玉真不势利,开始,徐夫人不乐意。徐盈玉直接说了,只图这个人。

如今这个结局,徐盈玉怨不着别人,她也认了。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马上就能纠正。不论再艰难,绝不回头。

徐三常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句话,怕也只有徐盈玉记在了心里。而且,她也一直是这样干的。

徐盈玉具有一种骨子里的冷静与冷漠,如若她是个男子,绝对是从政的好手儿。

她对自己的婚姻定位极清楚,她也不是要什么山盟海誓的爱情,她只是希望日后能过太平日子,没什么姬妾通房的心烦。

这五年来,她的确也是过的这种日子。

内宅家事并不能难倒她,曾家人口简单,因为她的出身,公婆对她并不苛刻。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赏鉴字画,可以下厨做几碟自己喜欢的点心,抑或是看书习文。

相对于其他女人,徐盈玉的日子清闲悠游,神仙一般。

这也是一直是她想要的。

如果曾静不纳妾,她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孩子的事,徐盈玉并非没有听到公婆的话中意。不过,她有她的底限,她不接话儿,也不多话,只管看曾家人如何行事。

瞧瞧,报应来了。

这是她看走眼的报应,何曾不是曾家贪心太过的报应。

徐家对于曾家意味着什么,徐盈玉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父亲不但位居一品尚书,还有一层更厉害的身份:父亲是上皇亲自为陛下钦点的师傅,先前是太子师,如今就是帝师。

徐盈玉对外面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偶尔才能听父亲说个只言片语。不过,她天生对政治有着极高的敏感性,这些事,没有人教她,她就是知道。

对于同床共枕五年的枕边人,曾静的资质,徐盈玉有着更公允的评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样的资质,若有人提携还罢;否则,这样的人,真是一抓一大把。

失去徐家,除非曾家还能为曾静娶一门比她更显赫,或者同样显赫的媳妇。不然,曾静有的奋斗了。

徐盈玉敢回娘家,她三个兄弟,虽然本事不能与父亲相比,可是品性都不错。她们一母同胞,自幼关系融洽。

并且,她还年轻,另找一门亲事,并不艰难。

明湛对于徐三印象开始好转。

徐三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明湛保下了徐秉忠,徐三自然也要交付他的忠诚,与本家划清界线,并且将他隐隐约约知道的一些秘事一五一十的告知明湛。

徐三道,“不怕陛下怪罪,臣与本家实在联系不多。臣自幼为嫡母厌弃,若非是念书有些呆性,在族老的威压下,怕是连族谱都入不了。嫡母一直对臣防范甚严,这些事,也是臣偶然知道的。”

明湛并非拘泥之人,嫡母庶子什么的,人徐家自己的事,他更不会多说,遂一笑道,“老徐啊,你是个聪明人,亦应明白父皇点你为朕师傅之意。”

“臣惶恐,焉敢妄忖帝心。”

明湛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你们若是不琢磨朕的用心,朕就要担心了。”

“六部尚书之中,你最年轻。”政治用语,从来没有一是一、二是二的时候,明湛对此颇是精通,他语重心长道,“老徐啊,你怎会不明白?你是父皇留给朕,可以用的人。”

徐三微微动容。

“你与别人不一样。你是朕的先生,是大凤朝的帝师!”明湛声音清澈,琅琅动听,“任何时候,只要朕能保得住你,都会保住你!可是,你不能让朕孤军奋战!你是朕的师傅,得跟朕交心才行!”

“朕一直记得在闻道斋时,朕与范维去念书,多少人敷衍瞧不起朕与范维。只有你一直悉心相教,范维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去问你,一定能得到详细的答案。”明湛眼中含笑,望向徐三,“朕一直没有忘记过。那时,朕心里就想,你是个好官。后来,朕做了太子,是朕与父皇说,要你做朕的师傅。”

提及以往,徐三叹道,“在闻道斋,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臣那时不过一小小的翰林侍读,皇子们有疑难,从不会相问于臣。倒是陛下与小范大人拿臣当一回事,臣高兴都来不及。”

“怎么一样,记得还有一位李翰林,脾气极差,且高低眼。”明湛笑。

那位姓李的仁兄,徐三自然认得,早已去了西北开荒。徐三笑,“陛下实在早慧。”若是知道明湛打小儿肚子里这么多弯弯道道,在闻道斋时,徐三得拿出侍奉太爷的本事来侍奉明湛。

不过,他也算结了善缘儿。

徐三早有了决断抉择,他郑重道,“陛下,江南世族,臣知道的虽不多。不过,他们世代盘踞于江南。有声望有富贵,族中出仕子弟更不计其数,陛上若是想动他们,定要三思才好。”

徐三苦笑,“说句不怕陛下生气的话,若非臣自来不得本家重视,又有几分文人的狷介呆气,今日怕不敢在御前说这些话。若臣是家族精心培养的子弟,更不敢置家族于危处。”

“朕明白。”明湛笑笑,“不过是朕不想平白做个糊涂人,方多此一问罢了。”

“陛下圣明。”

51、更新 …

赵令严遇到了麻烦事。

他本是新科武榜眼,热乎儿头上,皇上眼里的红人儿,人们恭维交好尚来不及,无冤无仇的,谁会吃熊心豹子胆的找他麻烦啊?

此事,还要从赵令严的家世说起。

赵令严并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不过出身山东琅玡普通小康人家儿,家中有几百亩田产,一座三进宅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农村也算个土财主,日子尚过得下去。赵令严有个十分酷爱读书,才学非凡的父亲。其父不但学识佳,亦有一手令人望尘莫及的医术,讽刺的是,医得了病医不得命。赵父赵母皆早早过逝。

赵子严一身才学,全部来自其父所授。

与其父宁静淡泊的人生观不同,赵子严偏爱兵法战策,而且,他认为学以至用。故此,守完孝后,赵令严便开始了科举之路。

赵家人丁极是单薄,赵子严这一支,连个不出五福的堂亲都没有。不过,他有个亲姑姑嫁到了帝都,便是翰林曾家。

这位姑姑似乎也继承了赵家人孱弱的身体,□下一子后,再无所出。

所以,赵令严有一位表哥,曾静。

提到表哥曾静,赵令严先想到的是他那位恍若神仙中人的表嫂——徐盈玉。

赵令严从未见哪个女人将日子安排的这样悠然从容。

赵令严去过表哥的院子,并不是多么的美轮美奂、名贵奢侈,不过一株藤一棵草都是极用心的安排,放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凭心而论,徐盈玉并不是多么漂亮的女子,只是眉宇间一种大家闺秀的大气,气质宁静,行事端方,令人赞叹。

曾家并非大族人家,他与徐盈玉见面的时候并不少。姑姑身子不佳,徐盈玉早就接手内宅事宜,奴仆规矩,条理分明,不让世族人家儿。

徐盈玉在偶尔有了心情,亦会洗手做羹汤,且厨艺极佳。赵令严还听过她弹琴弄箫,皆有造诣。

何况还有徐盈玉的出身,赵令严几番暗中羡慕表兄的好运。

殊不知,表兄有表兄的烦恼。

酒酣耳热之际,赵令严亦听到过表兄的烦恼,“她那么好,我却是配不上她的……令严令严,人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朝中公主没一个不好的,可是,你看做驸马的有哪个真正快活……”

又听得表兄絮絮叨叨的说起子嗣的是非,妻子太好,岳家势大,如何敢纳妾?若不纳妾,莫非要断子绝孙?

这样好的女子,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得起的?

赵令严自不能料得,事情会走到如此地步。

姑姑赵氏已是急白了脸,束手无策,一个劲儿的与赵令严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她怎么气性这样大?我本想与她说,待生下哥儿,就认在她名下……”这里的她,自然是说徐盈玉。

赵氏叹道,“高门嫡女,脾气也实在是大。自她嫁过来,这家里哪件事不曾是依着她的性子来。这都五年了,也不能看着曾家就绝后啊。”

“姑姑,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请表嫂回来才好。”子嗣什么的都可以谈,若是人走了,曾家想再娶这样的一位媳妇,难于登天。

“是啊。”赵氏央求道,“令严,你跟静儿是嫡亲的表兄弟。这样的事,能求谁去呢。还得咱们自家人过去,我也想过了。这事是静儿不对,令那女子在外就有了身孕。只是得请你表嫂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你叫她放心,不论是生了哥儿还是姐儿,都会抱给她养。静儿若有半分慢怠她,我是不能答应的。”

赵令严叹问,“姑姑,你有没有想过,若只为子嗣,可以直接与表嫂说的。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就是表哥想纳小,也该光明正大的来。这样在外头养小,有了身孕,再往家里一带,不是现成说表嫂不容人么?”说着看了曾静一眼。

曾静脸色也极难看,叹道,“我有什么法子?母亲不是没拿言语试过徐氏,她何曾应过?”

赵氏愁苦的长叹,曾老爷命令道,“这妾婢产下儿子后,立时远远的发卖出去!去母留子!”

“爹!”曾静祈求道,“红朱也是好人家儿的闺女,正经的良民百姓。”

“放屁!”曾老爷薄怒,“好人家儿的闺女会无名无份的勾引男人么?好人家儿闺女?她是哪名哪姓?我倒要去问问她老子娘,如何养出骚狐狸来!”

“我不同意。”曾静执拗,铁口道,“徐氏无子,本就犯了七出,她愿和离,只管让她和离去吧。不过是拿出些女人手段来逼迫我罢了!若是连女人孩子都保不住,我妄为男人!”一个女人,又是这样的年岁,且不生养,纵使门第高些。若与他和离,又有一出嫉妒之罪。离了他曾家,徐盈玉能嫁谁去?

虽然这种想法颇是卑鄙,不过,曾静认为,事实如此。

赵令严并不如此认为,他轻声提醒道,“表哥,我觉得表嫂倒不是使手段。”依他对徐盈玉并不太清晰的了解,若徐盈玉想用手段,内宅之中多是不动声色不着痕迹的弄掉胎儿的法子,何必要弄到和离的份儿上。

徐盈玉又不像没有智慧的蠢人。

不论大家如何说,曾静是绝不能同意去母留子之计的,把个赵氏急的,狠狠捶了儿子几拳,拽着儿子的衣衫哭道,“你就当暂时支应还不成么?你想一想,你媳妇跟你五载结发夫妻,你真要为个外头的狐媚子伤了她的心吗?”

曾静这才勉强点头。

曾静并不算不靠谱儿,他还请了另一位有些身份的做陪,一道去徐家赔礼道歉。

二公主驸马展少希。

展少希除了驸马的身份,身上还有个西乐伯的爵位。展少希与曾静是莫逆相交,曾静开了口,他自然得卖朋友这个面子。

展少希听曾静简单说了此事,敲他头道,“你这是哪根儿筋不对了,想纳小就纳去,只是很该跟弟妹报备在先。否则,你置弟妹于何地?”

曾静说了句极笨的话,“我不是为怕她不同意么?”

“唉。”展少希长叹,“你那个老丈人可是好惹的?大小舅子还有仨,这就是揍你个猪头,你也是白挨。你这叫办的什么事儿?”

“要我说,你那个女人,还是处置了的好。”展少希对女色一事颇多感触,道,“先前北昌侯家老三也是为个婢女要生要死,结果如何?不但淑仪公主没娶到手,杜老三还做了和尚。徐相帝师之身,岂是易予之人?”

曾静慢吞吞道,“总不会要我去做和尚吧。”杜家在婚前这样折腾,还碰上个在命的小舅子——板砖四爷,能讨的好儿才有鬼?如今曾家与徐家完全是另一回事,起码他与徐氏五载夫妻,自有情份可念。

展少希拍他一掌,“你要这样,咱们还是回头吧。原本徐家没和离的意思,见你这德行,人家也不能叫闺女跟你回去。”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曾静打起精神,不过是在女人跟前折腰,做为男人,忍一时之气,只当是为了儿子吧。

赵令严道,“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去了要如何与徐家人说道?”

三个臭皮匠,一个诸葛亮。

曾静上徐家门,自然得不到以往的礼待。

且,徐家没拿大棒撵人,已是客气。

不过,因有二驸马驾到,丈夫并不在家,徐夫人不得已出面儿相陪应酬。

听说赵令严是新科的武榜眼,徐夫人倒是多看了几眼,对展少希客气道,“不知二驸马亲临寒门,有失远迎。”

“伯母客气了。”展少希先攀关系,笑道,“阿静就如何我的亲兄弟一般,唤您一声伯母也是应该的。”

徐夫人笑笑,“驸马爷太客气了,我如何当的起。”

“伯母,阿静做事莽撞了,特来跟您道歉请罪。”曾静的来意,大家心知肚明,展少希也不卖官司,直接道,“还得请您看在他年轻不懂事的面子上,饶恕他这一回。”

“他与弟妹乃结发夫妻,自来恩爱,这次弟妹离家,阿静悔的跟什么似的。”展少希温声道,“他是个糊涂人,一意觉得对不住弟妹。私下为子嗣着急,又不愿跟弟妹说,叫弟妹犯难。阿静说了,不过是借腹生子而已,一个丫头,值得什么呢。”

徐夫人淡淡道,“驸马真是会说笑。我从不知有人为了子嗣,就得有背妻纳妾之举。还是说我家女儿不能容人,逼得曾家如此?”

“真是好笑,我女儿尚且不知哪里事,忽然有大肚子的女人进门了?”徐夫人抬眼瞟了几位过去,“我没念过书,也不识这个理。倒是你们,一个是驸马,一个是榜眼,一个是庶吉士,有身份,有学识,见多识广,与我好生分说分说这个理呢?”

虽然因着展少希的身份,徐夫人给他三分脸色。不过,这件事上,徐家自然不能轻易让步!

赵令严忙接着道,“亲家太太,实在是我家表兄之过错。此次来,就是为了给表嫂赔礼道歉。事已至此,那个女子,只管交到表嫂手里,是打是杀是卖,表兄断不会有一个‘不’字!只求表嫂宽宏大量,饶恕了表兄这一遭。”

“实在是‘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表兄表嫂自成婚,从未曾有红脸儿之时。”赵令严恳切道,“只是人这一生,哪个就能说从不犯错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表嫂这样品性心胸,亲家太太又是这样和善的人,就给表兄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赵令严做小伏低的赔礼道歉,曾静“扑通”给徐夫人跪下了,呯呯呯嗑了三个头,沉声道,“求岳母原谅儿子吧。”

徐夫人顿时心软。

若有一丝复合的可能,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女儿和离。

“果然好算计。”徐盈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浅粉色的长衫儿配葱白色的百褶纱裙,头上梳着简单的慵妆髻,鸦青的发间,只簪一碗口大小的浅粉盈白的茶花儿,清丽雅致,盈盈的望着屋内。

她似乎站了有一时,提裙进去,笑着行过礼,对徐夫人道,“母亲切莫中计。”

“母亲怎么就没看出,他们是有备而来呢。”徐盈玉站在母亲身畔,拢一拢鬓边篷松的发丝,淡淡道,“二驸马身份高贵,先来压人。母亲自是不悦,二驸马说完后,赵榜眼接棒,只管赔礼赔罪,做小伏低的捧着母亲。经过二驸马的强势,母亲自会对赵榜眼心生好感。接着曾公子这么‘扑通’一跪。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一棍棒一甜枣一嗑头,别说母亲,神人也得心软。”

“母亲,您先去歇着吧。这是我的事,我与曾公子说。”徐盈玉直接吩咐徐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赵妈妈,服侍母亲去歇着吧。”

赵夫人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叮嘱女儿道,“有事,只管喊人!”

劝走了母亲,曾静已经自动从地上起身。

徐盈玉直接道,“和离,你我脸上都好看!如果你想出示休书,我绝不会接受,咱们只管对簿公堂!我们徐家也不怕打官司!”

“弟妹弟妹,哪儿就到此处呢。”展少希虽觉没面子,也得帮着劝徐盈玉一劝。

“缘份已尽,不必强求。”徐盈玉道,“红朱的底细,我一清二楚。她可不是奴婢,无媒无聘的大了肚子,曾公子,你是新进士,不想弄个通奸之罪,再因此坏了前程吧?”

“当然,我还有别的证据。”见曾静脸色微冷,徐盈玉唇角弯了弯,眼光冷淡,“当然,我并不希望把事情做的太难看。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曾公子,你说呢?”

曾静此时方知妻子并不是说笑,这个女儿是铁了心的要和离,他顿时心生紧张,忙道,“阿玉,你就真不念半点儿我们夫妻情份么?”

徐盈玉淡淡地,“我们的情份,早在你趴在那个女人身上寻欢作乐时就散尽了。”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不过是……”曾静欲上前拉徐盈玉的手解释,徐盈玉反手一记耳光落在曾静脸上,寒声道,“真叫我恶心!”

“借我徐家的势,吃用我徐家的东西,还想用我徐家的银子养小老婆纳妾,真叫我恶心!”徐盈玉一句话剥掉曾静的脸皮。

别说曾静的脸皮,就是展少希与赵令严都是平生仅见徐盈玉这样厉害的女人!

当然,除了吴婉娘之外。

可,吴婉娘如何与徐盈玉相比。徐盈玉乃相府千金,堂堂大家闺秀,岂是那小商小户出身的泼才。

谁知,大家闺秀若是发起火来,照样令人招架不住。

别说有朋友与表弟在场,就是没人,听到徐盈玉这样说,曾静也要恼怒,曾静顿时吼道,“徐盈玉,你别欺人太甚!”

徐盈玉冷笑,“曾公子,你也别给脸不要脸!”

52、更新 …

做久了大家闺秀,徐盈玉从不知道翻脸的滋味儿这样舒畅痛快。

徐盈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气势并分不输曾静,

“曾公子,三日之内出具和离书。我会派人去清点嫁妆。二驸马与赵榜眼都好生劝劝曾公子吧,我徐家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若是好聚好散,彼此尚有颜面。”徐盈玉端起桌边儿的茶喝两口,悠悠道,“如今曾公子已做下令人不耻之事,若是再有令人不耻之举,我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好脾气的招待的。”

赵令严硬着头皮上前,“表嫂,且看在这五年的夫妻情份上吧。”

“是啊,弟妹,阿静也是一时糊涂。你说,你这气性哟,”展少希语气和缓的劝,“以和为贵啊,弟妹,以和为贵。”

徐盈玉冷淡地说,“今年灯节遇到了红朱。正式在一起是三月初三,你当然不会与我说。你是如何安慰红朱的?”

“‘有身孕就带她回家’,‘生个儿子就扶她做二房’……每月给南溪巷五两银子的花用。”徐盈玉讥诮笑笑,“曾公子,你也不过如此。”

“你当然不想和离,红朱虽不是奴婢,也不过是普通的平民。五两银子够她开心很久了,曾家这样的门第,已是她平生不能想像的豪门。”徐盈玉实事求是的叹道,“她如何与我相比,她也绝没有一个做尚书的父亲。”

“曾公子,世上哪得两全法?你是个本事有限的人,偏想着贤妻美妾样样不缺。”徐盈玉望着这个男人,心中一阵厌烦,不客气道,“你真是在做梦。”

“我嫁给你,不图你曾家门第富贵,不图你才高八斗,看中的不过是你曾家不纳小的门风。”徐盈玉不屑道,“如今太平日子尚且不能,你认为我凭什么留在曾家?”

“二驸马,赵榜眼,你们也不必花言巧语的糊弄我。曾公子什么样的人品秉性,现在我一清二楚。”徐盈玉道,“依曾公子的骨气,焉会同意去母留子之事?他可不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他是吃着徐家的饭尚且嫌徐家饭馊呢。他这样的人,受一个女人的帮助,因为岳家显贵而得到的好处,只能令他恶心不屑浑身不舒服且引以为耻罢了。他喜欢的是那种时时需要他保护,尽可以展现大男人大才略大本事的小鸟依人的女子。”

曾静受不住这些话,冷声道,“你想和离,便和离去罢。只是也不必污我清名,你嫁我五年,我何尝有一日薄待于你!我有今日,皆是自己念书科考得来!的确是与你徐家无干!”曾静长叹,“你本是相府嫡女,我一个贫家小子,原不相配!你既想和离,且拿纸墨来,我即刻写下和离书就是!何必要攀扯这些!”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会拿红朱母子二人的性命与你处置!”曾静尚且鄙且叹的望着徐盈玉,他是今日才知道徐氏的嘴脸,以往,他真是看错了她。既如此,何必强求,曾静道,“你这样霸道撒泼的脾性,我曾家也要不起你这高门媳妇。更不可能因你不欲我纳小,就令我曾家断子绝孙!”

“说的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徐盈玉快意吩咐道,“苏若,取笔墨纸砚来!请曾公子写下放妻书!”

展少希赵令严还想再劝,曾静先道,“展兄,阿弟,你们也不必劝我了。这样随手掌掴男人的恶妇,我实要不起。”

徐家婢女马上捧来纸砚,展赵二人无所能劝,只得看着曾静写了放妻书。

徐盈玉拈起细看,仔细收好,笑一笑,“还有一事要跟曾公子说。”

“曾公子口口声声说我不能生养,可有证据?”徐盈玉温声道,“你当然没有证据,不过,对于曾公子身上的小小毛病,我却是知道的。”

徐盈玉抚弄着腕中碧水透澈的玉镯,似闲来聊天一般,却是字字如刀,“记得四年前,因成婚数月皆未有孕息,我便请了太医为我诊脉。真是可惜,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记得也是四年前某天,曾公子用功过度,得了风寒,卧床不起,府上太太老爷急的不行,我用家父的帖子请了太医院的孙太医。二驸马肯定也知道,孙太医是皇上自江南带回来的,医术冠绝太医院。”徐盈玉望着曾静那张失色的脸孔,轻声一笑似能将曾静的心中扎出血来,“除了公子的风寒之症,我悄声请孙太医顺便为曾公子诊一诊,为何你们无子嗣之故?”

“你猜毛病是出在谁身上?”徐盈玉快意道,“当年,我自然不会说。这件事若说出去,没脸的还是你!我想着,只要你对我好,这一世,无子我也跟你过了!”

“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徐盈玉冷笑,“真是愚蠢的无以复加!一个江南女子,家里遭了灾,来帝都投靠亲戚,结果亲戚没找到,只得在帝都漂泊。这样简单的谎话,你也能信!这样的女人,你更坚信她的处女!哼哼,弄点鸽子血,你就当那是纯洁雪白的处女!”

“肚子里有了种,你就认是你曾家的?”

徐盈玉摇摇头,叹道,“我实在是恶心的受不住,你把个娼妓弄到家去,再将个野种做宝贝,还要我照此效仿。曾公子,你这样的人品智商,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展少希自认见多识广,赵令严更是才学满腹,这俩人听徐盈玉道出此等内情,都震惊的忘了反应。

曾静怒吼,“不可能!你胡说!你不过是嫉妒红朱有了孩子!嫉妒我更喜欢她而已!”

徐盈玉上下扫了曾静一眼,悠然道,“你这种人的喜欢,我还真不稀罕。”

“好了,知道的,我都念在情份上与你们说了。”徐盈玉浑身懒洋洋的舒服,开始撵人,“恕我不能相送了。”

曾静犹不能相信,脸色惨白。

展少希与赵令严见事已至此,再在徐家呆下去,无非自取其辱,忙拉着曾静告辞。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见徐秉忠徐秉堂正人手一块砖头等着曾静呢。仇人见面儿,哪能容情,兄弟二人当下就冲了过去。

“兄弟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唉哟!”

“操!”

展少希与赵令严都是曾静找来帮忙的,这次帮忙的实在是彻底,徐家兄弟二人的板砖没砸着曾静,倒是这二人挨了个满脸花。

徐秉忠一看把驸马打了,顿时慌神,不知所措。

徐秉堂见砖头砸偏,立时捡回来,瞅准了曾静的脑门儿,面无表情的就给他补了一下。

女人是一种很奇妙和生物,多情的时候,能为情不吃不喝不要命。可若是真狠下心,女人绝对比男人更狠。

徐盈玉在屋内没瞧清楚,出来一看,三人全都躺地上了,顿时拊掌赞道,“二弟三弟,打的好。”

展少希赵令严死的心都有了,还是曾静幸运,他刺激过大,又挨一板砖,已经晕了过去。

徐盈玉再道,“咱们虽是普通人家儿,可是,弟弟们对我的心,却是如同陛下对待淑仪长公主的心是一样的。”

“只是,打两下出出气也就罢了。咱们家也不好搞出人命来。”徐盈玉指挥着丫环们或扶或抬或拖的将人弄进了一处厢房,“这位赵榜眼是通医道的,取些干净的白绢帛来,再拿上好的象牙粉来,请三位裹伤。”

徐家人是如何的不好惹,赵令严真是身有体会了!就是赵令严亦得庆幸,还好有他与二驸马陪着表兄一道儿来。就这样,表兄还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呢。

小舅子这种生物,实在太凶残了。

虽然徐家兄弟把人揍了,徐家姑娘也如愿的拿到了和离书,且曾静给徐盈玉打击的失了声伤了神发了傻,眼瞅着只剩一口气。

赵令严回了曾家后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姑姑姑丈说了,姑姑赵氏直接晕过去,幸而赵令严略通医术,方无大碍。

接下来,曾家如何审讯那位名唤红朱的女子,又是如何处置的,赵令严则不得而知。

倒是徐三在朝上面临着御史的指责,说他“纵子行凶”,以至家里儿子把二驸马与赵榜眼打破头啥啥的。

明湛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尚书,你儿子是疯了怎么着?瞧着秉堂是个老实人,怎么倒干下这种事?连朕的姐夫与朕的榜眼都敢打?到底得有个原由?”

徐三尴尬的要命,只得略略将事说了,再三强调,“实在是误伤,犬子们只是气不过,为他们姐姐出口气,哪知二驸马与赵榜眼挡在前头,这一错手,就伤着了。臣已命他们去二公主府与赵榜眼家致歉,得知二人并无大碍,臣方放下了心,已在家好生教训过这两个混帐!”

明湛心里直乐,忍俊不禁,摆摆手,极是体谅道,“唉,这做小舅子的,难免脾气不大好。怪不得二姐夫与赵令严都没来呢。不过,到底把你们误伤了。想当年,朕敲了孝真法师一砖,尚且得赔礼呢。徐三,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服气?”

徐三自然无所不服,明湛对那告状的御史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又没闹大,二驸马与赵榜眼也没上折子与朕喊冤,无碍国法,就罢了。”

明湛又宣了太医去二公主府与赵家为二人把脉看伤,根本没提曾静的事。

宋遥探望了赵令严一番,看他伤了不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修养,便自赵府告辞。

刚自三条胡同出来,大街上车辆往来,一人素服素马走过。宋遥以为自己眼花,张嘴唤了声,“少凉——”

53、更新 …

薛少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帝都并无人相识,只是习惯性的微微侧脸,视线一百八十度无死角扫过,并没有看到什么熟人。

转身,继续走。

宋遥却是正看清薛少凉的侧脸,急忙追上去,又唤了一声,“少凉——”

薛少凉这次看到了来人,微讶,“表哥?你怎么在帝都?”

宋遥见薛少凉一身孝服,并未多说,反问,“你住哪儿呢?刚来帝都么,这是?”

薛少凉点头,“客栈。”

“跟我回家。”宋遥过去帮薛少凉牵马,一面热情邀约道,“我刚在帝都寻了处小宅子,不大,两进,有个老仆跟我一道来帝都的。你来了正好,咱们一道住呗。”

薛少凉没说话,只管跟着宋遥走。

宋家住的并不选,这一处属于帝都贫民区,宋遥与赵令严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如今在帝都禁军里当差,也不好总是寄居亲戚家,便一道寻了住处,好在价钱便宜,离的也近。

宋遥把人带家里去,又倒了碗凉茶给薛少凉喝了,方问,“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可是家里出事了?”

薛少凉道,“父亲过逝了。”

宋遥虽然料到如此,真正听到这消息仍是叹了一声,“我在帝都,也不知道,姑丈的身子向来不错,怎么会?”

“是我的错。”

薛少凉向来冷面,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凉凉的,此时提及父亲之死仍是一副面无表情,可浑身上下又透出一种骨子里的悲凉来,再加上他人生的好,令人顿生不忍之心。

“别这样说,姑丈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这样伤心,也会牵挂你的。”宋遥温声相劝,亦不敢再问有关姑丈的事。

薛春泓是个好人,他这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亦仅有这一个女人。当年宋遥家里落败,若不是这位姑丈仗义相帮,不知有没有他今日。

那时,自己的姑妈早已过逝。甚至宋遥在记忆中并不能记起自己这位姑妈的模样。不过,薛春泓真的是个非常痴情的男人,发妻病逝后,他不染二色,一意拉扯独子长大。

以往宋遥总觉得,薛少凉的臭脾气都是被姑丈宠出来的,他简直没见过比姑丈更会宠孩子的家长了。

如今看薛少凉这样伤心,宋遥叹口气,“咱们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跟我住,咱俩也做个伴。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在家吃吧。”薛少凉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塞宋遥手里,宋遥大惊失色,连连推却,“这是做什么?”

“你拿着,我用再给你要。”薛少凉眼睛落在屋角的蜘蛛网上,看来表哥实在不富裕。还有这屋椅器具,灰突突的实在不像有档次的东西。

听薛少凉这样说,宋遥珍而重之的数好放起来,对薛少凉道,“那也成。你别瞎寻思,暂时住的地方,要多豪华不成?你歇着,我去做饭。”

薛少凉跟在宋遥屁股后面,宋遥瞅他一眼,“去歇着吧。”

“帮忙。”

贵公子也是要吃饭的,何况是两个落魄的贵公子。

宋遥还好,他落魄的早些,自幼历练出来的本事。薛少凉刚刚落魄,就显的笨手笨脚,碍事儿的不成,最后,被宋遥撵了出去。

薛少凉在外头井里提了水预备给宋遥洗手,宋遥笑,“比以前可爱多了。”

薛少凉瞪他一眼,宋遥洗着手,嘴里指挥,“去把菜端到堂屋儿来,厨房太热了,咱们在堂屋吃。”

“变坏了。”薛少凉说一句,干活去了。

“死小鬼。”宋遥年长薛少凉几岁,颇以兄长自居。

能在帝都遇到亲人,薛少凉也喜欢这种感觉。

用过午饭,兄弟二人都灌了一大碗凉茶。宋遥将放在井里湃着的果子捞出来,放在大瓷碗里与薛少凉分吃,各自说着这些年的事。

大多是宋遥说,薛少凉听。

当听到宋遥中了武状元时,薛少凉道了声“恭喜”,宋遥道,“少凉,你就别到处乱晃了。咱们一道在帝都过日子,也有个照应。你又不懂外头的事,若是被骗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心里可不落忍。”

“嗯。”薛少凉道,“那等你娶妻我再走。”坚决不当拖油瓶。

宋遥叹道,“在这帝都,哪里敢娶媳妇。嗨,你不知道帝都的女人何等厉害。这界的武榜眼叫赵令严,跟咱们住的近,他表嫂跟表兄要和离。他跟着表兄去表嫂娘家劝和,还有二公主的驸马跟着呢,三人去了一趟,给揍的一人一脸血逃了出来。其中他表兄被打的最狠,叫人给抬出来的。”

“我今天是去看赵令严伤的如何,从他家出来遇到的你。”宋遥唏嘘道,“赵令严的表嫂还是文官家的女儿呢,就这样凶悍了。倒也有几人给我说亲,大都是武官家的闺女。听赵令严说了这事,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娶帝都女呢?帝都女人哪,比老虎都厉害。”

“娶个脾气好的不就成了。”薛少凉道。

宋遥絮叨,“赵令严那位表嫂原来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喘气儿都不敢大声的人。这一回娘家,大嘴巴把他表哥给抽的脑袋都肿了。赵令严想起来就哆嗦,你不知道那女人多厉害。”

“有武功。”在武力值上,薛少凉可不认为会输给女人。

“哪个敢打?他表哥的岳父是户部尚书兼帝师。”宋遥道,“二驸马跟赵令严给揍的满脸血,皇上就罚了户部尚书一年薪俸罢了。”

薛少凉道,“活该。惹不起,还敢去。”这不是找揍么?根本不必同情。

“我就是说帝都女人不好惹。”宋遥很同性赵令严,不过是去劝架,结果被炮灰,实在运气够差。

徐盈玉午睡刚醒,梳妆打扮后,与父母说了一声,便带着二弟徐秉忠去曾家清点嫁妆。

至于三弟徐秉堂,在敲完曾静的板砖后,他就又跑回内务府接着搞研究去了,倒是逃了父亲的一顿好骂。结果,两人份的臭骂落在徐秉忠一个人头上,好不苦也。

如今陪姐姐去前夫家清点陪嫁,徐秉堂不在,徐秉忠是义不容辞。

对于曾家人,徐秉忠是给茶不吃,问话不理,只管黑着脸伴在姐姐身畔给姐姐撑腰。

徐盈玉的奶妈程嬷嬷将余下的嫁妆清点毕,将单子交给自家姑娘,顺便将少的那部分也列出单子来。

曾母赵氏容色憔悴,出来招待徐盈玉,叹一声,“好孩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是我们曾家委屈了你。”千言万语,只余一声叹息。

“伯母不必说这个,我与你家公子,有缘无份罢了。”徐盈玉将两样单子递予赵母,温声道,“这是我剩下的嫁妆,其中这些有的是走动时随礼随掉了,有的是曾公子出去拜师访友的送人了。伯母,您家里的情形,我清楚。你也不必与我说客套话,虽说和离,倒不必搞的像乌眼鸡一样惹人笑话。这些东西,用掉便也用掉了,我不会提,伯母日后也不必提。”

赵氏面露窘色,“这怎么好?”又叹,“多谢你了。”

徐盈玉再无话可说,起身道,“告辞。”

曾静站在门口,头缠纱带,形销骨立,夕阳下,剪影单薄而憔悴。曾静双目痴痴的望向徐盈玉,眼包热泪。

徐盈玉对他礼貌的一颌首,脚步未曾稍停,远远离去,只剩衣带留下的一段清香。

徐秉忠狠狠的瞪了曾静一眼,跟着姐姐走了。自有奴仆将一箱箱的嫁妆带归徐府,连同徐盈玉陪嫁的仆佣,俱回归徐家。

曾府顿时空了一半,明明是大夏天,却透出几分冷寂来。

与曾家的婚事,顺着女儿的意思和离了。

徐三仍有许多话想要与女儿谈一谈。

徐盈玉亦有话想与父亲说,“爹爹,恕我放肆了,我实在不愿意再与曾静过下去了。”

徐三一听女儿这样带着点儿撒娇的声音,就有些无抵抗力,无奈道,“做都做了,还说这个做甚?当初,你也不听我的劝。”

“是啊。”徐盈玉在父亲身畔坐下,头搁在父亲肩上,笑道,“这都怪爹爹太宠我了。”

徐三忍不住笑,只得道,“罢了罢了,连陛下都说女孩子得稍微宠着些让着些。你回了家就好生歇着,这次武举结束,我瞧着武状元就不错,人生的俊美无双,又是状元出身,才学也是有的……”

“爹,您别一厢情愿。我一个和离女,人家堂堂状元,能乐意?”徐盈玉挽着父亲的手臂,笑道,“且让我在家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嫁人这几年,实在大伤元气。”

“先订亲,再休养也不妨。”在徐老爷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他女儿看不上的,哪里有他女儿配不上的呢。

可怜的宋遥,就这么被惦记上了。

徐盈玉不再与父亲说这个,她低声道,“父亲,我总觉得曾静这次弄回的这个女儿不简单。”

“怎么说?”

“其实我早知道他外面有人。”徐盈玉叹道,“曾家那么丁点儿大,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先前他身子的事,我刻意没说,只是求了太医开了药,日日放在汤里面给他服了,希冀能有转好之日。”徐盈玉道,“我们毕竟还年轻,哪怕一直没有孩子,过继一个也无妨。”

“只是不料曾静心结太重,他母亲又一直急着抱孙子的事。我只是想看看,他是站在哪边儿。”徐盈玉冷笑,“结果,实在令人心凉。”

这件事,徐盈玉的确存了私心。她一是想保住曾静的面子;二则也有试探之心;三则她是想一个适当的机会再巧妙的揭穿曾静不育之事。

徐盈玉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对于她而言,先前受些婆婆责难,甚至是曾静的不满,这都没什么。毕竟只是些言语态度上的东西,徐盈玉并不放在眼里,且以她的出身,曾家人并不敢太过份。何况,当真相揭穿时,先前的责难有多大,曾家对她的愧疚就会有多深。

想要真正的收拢住一个男人,一些手段绝对是必要的。

不过,徐盈玉也没料到事情会了这一步。

当她知晓曾静外面有人时,她立刻断了对曾静的一切念想。

徐三忽然想到什么,悄声问女儿,“那个女人肚子里的,究竟是不是曾家的种?”你这偷偷给人吃药的,别把曾静吃好了吧?

徐盈玉摇头,肯定,“不是。”

“那就好。”即便是,对于徐家也没什么影响。当然,不是,最好了。

“爹,你不知道曾静那人,外头瞧着好,真不是个手面儿大方的。”徐盈玉道,“他那个脾气,就是真去什么花街柳巷的,凭他的手面儿,怕是那些花娘都看不中他。”

“可是这次这个女人却有些不简单,她说她是南面儿的农家女,可我看她手细白柔软,绝对是不可能干过重活儿的。”徐盈玉长眉淡拧,“且我审问了曾静身边的小子们,还是这女人主动,花灯节那天撞到了曾静怀里去。法子虽拙劣,对会曾静这样的呆子倒有用。”

“爹,帝都这么些有钱有地位的公子们,花灯节那天何其热闹,她怎么别人不撞,单去对曾静投怀送抱?”徐盈玉思量道,“且为了能进曾家门,不惜在外勾搭男人怀了身孕。”

“我怎么想都觉得事情里透着蹊跷。不与爹爹说一声,始终不大放心。”

徐盈玉的眼睛望向父亲,徐三微微抿起唇角,沉思不语。

 

54、更新 …

明湛第一次见薛少凉时,惊艳了足有三十秒。

阮鸿飞看明湛跟只呆头鹅似的蠢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找这个的死色胚做情人,阮鸿飞颇觉丢脸。

“飞飞。”明湛捏捏阮鸿飞的掌心,扭头感叹,“原本我以为宋遥已是芝兰玉树,天下难寻。不想少凉眉目如画,亦不逊于宋遥。”

薛少凉与阮鸿飞最不爱听的话,给明湛说出来了。阮鸿飞根本不搭理明湛。薛少凉人生的冷,亦非多言的性子,带冰渣子的目光瞟了明湛一眼,明湛大乐,若不是碍于身份,恨不能亲自招呼小美人儿,连声道,“坐,坐。在朕这儿不必拘束紧张。”

古代人讲究面相,譬如一个帝王,大家就难免好奇,什么是帝王之相。如黄帝吧,人家生的奇异,碧眼金发。炎帝呢,也不逊色,红面赤发。

薛少凉自然也好奇明湛长啥相,先前没敢抬头,就听明湛赞他眉目如画,心里气个饱。他人生的胆子大,就抬头看一眼,霍,吓一跳。

这要在大街上见着,薛少凉得以为是哪家的小少爷呢。完全没想像中的那种身高八尺气宇轩昂的模样,像人家薛少凉,年纪虽不大,人家个子高,脸色冷,哪怕俊美过人,大多数人也得觉得人家是少年老成。

像明湛,个子不高,他还圆润,胜在脸小,皮肤极佳,剥皮鸭蛋似的,这让明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薛少凉心里琢磨着按皇帝陛下的身高相貌,哪里像十八的,说十四五岁他也会信。

皇帝陛下不但生的不够威武,他还以貌取人,说心里话,薛少凉有些失望。

明湛看到漂亮的人就心生喜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明湛还亲切的问,“少凉,你现在住哪儿呢?”

薛少凉答,“草民与宋遥住在一处儿。”

明湛原打算若薛少凉无房,他立码留人住宫里,哪想是这个答案,明湛失望之余又来了兴致,“唉哟,你与宋遥还认识?”

“我们是姑表兄弟。”

明湛感叹,“宋家基因真是一流。”这家专门出美人儿哪。

薛少凉实在不明白“基因”是啥意思,不过“一流”二字还是听得懂的。

“你父亲的事,朕知道。”明湛盘腿坐在榻上,手边方形榻几上摆了一只玉磨的大海碗,里面拼满各色时令鲜果。桃红杏黄苹果绿,五颜六色,十分漂亮。明湛挑了颗李子捏了捏,方道,“朕一直不知该如何与你开口。”

“朕命你到帝都,是不想你现在去为他报仇?”明湛提及正事,早收起嬉笑的脸孔,道,“凭你一人之力,你也报不了这个仇。”

“还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儿搭进去。”

“一个人,武功再高,也只是匹夫之勇。”明湛淡淡地,“是很难与一个势力相抗衡的。”

“朕的意思,你暂且在朕身边做个侍卫。待日后有机会,朕会派你回淮扬。”

薛少凉问,“日后是什么时候?”

人长的漂亮,胆子更大。明湛道,“说不好。一切得看时机。”

“做事,时机,耐心,缺一不可。你若是想朕给你一个期限,嗯,五年。”明湛问,“如何?”

“草民遵旨。”

薛少凉退下后,明湛捂着心口对阮鸿飞抽风一样的感叹道,“我一看到漂亮的人就心软,这可怎么办?”

阮鸿飞白明湛一眼,回他俩字,“犯贱!”

明湛跟抽了脊椎骨似的趴阮鸿飞肩上,“飞飞,你看薛少凉如何?”

“武功很不错。”

“很好吗?”明湛问。

阮鸿飞想了想,“很难得,他这个年纪,武功有这样的造诣,非常难得。”

“大凤朝第一高手付宁,应该是他的师傅。”

明湛惊叹,“薛少凉这么有来头儿啊。那个付宁是个什么人哪?”

“付宁武功非常高强,他是公认的第一高手。”

“第一高手,有多高啊。”明湛对于武功的认识,完全处于土包子未蒙开化的阶段,他颇不以为然,“若是我出动千军万马,第一高手也是白给。”

阮鸿飞笑笑,搂着明湛的腰,摸他身上软软的肉,“付宁是湖广付氏家族的子孙,他成名之战是在西北。当年大贱刚登基,鞑靼可汗正值壮年,刚刚杀了老可汗夺得汗位。平阳侯虽然在西北,一连三败。大贱都快急死了,不知谁给他出的主意,他给付氏家族去了一封信。跟着,付宁就去了西北,潜伏进草原,一夜之间杀了十位鞑靼王族。”

“鞑靼在明,付宁在暗,他武功尚可,搞刺杀自然容易得手。”明湛也没觉得如何。

“你听我说,这是开始。”阮鸿飞道,“鞑靼可汗大怒,密集的搜索刺客,加强防备。接着又开始纠集军队,准备攻城。”

“当天晚上,付宁又杀了九位王族。鞑靼可汗肩中一剑,付宁成功脱逃。”

“没人不怕死,鞑靼人给付宁这种神出鬼没搞怕了,鞑靼可汗最终撤兵,平阳侯保住了雁门关。付宁也以二十五岁之龄坐稳天下第一高手之名。”阮鸿飞道,“以一人之力,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败,可谓奇谈。”

“厉害厉害。”明湛此时方口服心服,他忽然想到什么,笑问阮鸿飞,“飞飞,你在西北的时候不是跟马维偷着出关,想逮一二个鞑靼王族回去立功,还迷了路吃了半个月的老鼠。现在想想,其实付宁与你们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阮鸿飞笑,“我那会儿不过年轻气盛。再者,我武功与付宁相较甚远,幸亏没找着鞑靼军队,否则若当了俘虏,更加丢人。”

“说不得鞑靼可汗得招你做女婿呢。”明湛好奇,“那你是怎么看出薛少凉跟付宁学的武功哪?”

“我听付宁说过,他的功夫不是谁都可以学的,要身量骨骼适于学武才成。”阮鸿飞道,“用他的话说,得‘骨骼清奇’,我一见薛少凉就觉得眼熟,他的身段和一些走路的方式,与付宁极其相似。”

明湛神神鬼鬼的跟阮鸿飞打听内情,“你跟付宁还挺熟啊?”

“熟么谈不上,认识是真的。”

明湛怂恿阮鸿飞,“那能不能把付宁请来,也让我见识见识什么是高手?你们不也是朋友么,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

“你又不懂武功,能见识什么?”阮鸿飞一见明湛俩小眼儿弯成眯眯线,就知道这小奸鬼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一口回绝道,“付宁又不是总在付家呆着等着人请。”

阮鸿飞不应,明湛也不恼,他拍着大腿,手舞足蹈的奸笑两声,得意的笑,“这回真是赚了,咱们把徒弟扣手里,还怕师傅不来么?”

阮鸿飞鄙视的扫了明湛一眼,没说话。

明湛随手将一大碗果子搂怀里,美滋滋的卡哧卡哧的啃果子吃。

这么天天除了发坏水儿,就是一门心思的吃东西,不胖才怪呢。阮鸿飞摸了明湛的腰一把,这手感,真水灵。

明湛忽然叹口气,忧国忧民地,“飞飞,你说朕的话早放出去了,盐商人现在还未来帝都。看来,江南的猫腻,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呢。他们哪,是不看好我。”啪!明湛将怀里的大海碗撂桌上,颇有几分恼怒,“我还真没看上他们手里那几个有限的铜板。”

明湛打量着宋翔。

许久未见阳光,宋翔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看起来还好。

皇权的威仪,明湛的手段,让宋翔有些微微的紧张,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明湛道,“何玉,你先退下。宋翔,坐。”

宋翔自浙闽案后便被关押起来,因他表现良好,不但献出家财,还将与前浙闽总督宋惟之间往来的私帐、与海盗交易的私帐一并上缴。明湛便没杀他。

宋翔从未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之时,他所有的关系往来,都在入狱的那一刻结束。皇帝亲审的案子,绝不可能有人来冒险救他。

当然,宋翔更没想过,自己能在御前有座儿,这几乎让他受宠若惊。同时,他也敏锐的意识到:机会来了。

“我一直没想好要如何安排你,杀了你吧,你好像也罪不致死。放了你吧,怕你回去也保不住性命。”明湛道。

宋翔立码自椅中起身,跪下祈求,“求万岁爷超生。”

明湛说的是大实话,宋翔是做为污点证人活下来的,这样的人放他回去,估计活不过一个月。

“现在,总算想到了用你之处。”明湛问,“宋翔啊,你做生意是把好手儿,你以往除了与海盗走私,官商勾结,有没有其他的心愿?譬如,成为一个能青史留名的大商人。”

宋翔现在一心想活命,别说是这种光鲜好事儿,只要给他活路,他啥能不应呢。

明湛歪着身子端了盏凉茶喝,悠闲的说道,“眼下就有一桩差事,朕想在天津建一座港口,用于与外在商船生意往来。”

“天津?”宋翔微惊,商业还是东南最为繁华,且江浙二地,不论是蚕丝绸缎,还是金银瓷器,在整个大凤朝都十分有名。商贾早盼着能够重开海禁,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如若开海禁,朝廷必定在江南设港。

所以,当明湛说起天津来,宋翔非常惊讶。

“对,是天津。”明湛浅笑,“天津在帝都旁边儿,朕过去走走看看,也方便。”

当然,明湛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天津设港,阮鸿飞处理他国内的事情也会往来方便些。再者,天津与帝都毗邻,绝对在皇家的控制范围之内,没有哪个世族敢在皇家眼皮子底下伸手。

其三,明湛还要给那些盐商一个教训。

故此,他将第一个对外开放的港口设于天津。

明湛又说服吴婉,初始吴婉并不想参预到港口建设的差使中去,明湛道,“既然想做事业,就不要放弃任何一个往上走的机会。”

吴婉这才应了下来。

宋翔一直被拘禁,虽吃喝住没有亏待,不过,对外界的东西也并不得知。他先前毕竟是商人,正在努力恢复与现实社会的联系。明湛将吴婉介绍给宋翔的时候,宋翔刚将数期的皇家报刊看完。

之前对吴婉的彪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见,也着实吃惊,心道,这样标致的小娘子,竟然手段这样厉害,连忙收起小觑之心,施礼道,“见过吴大人。”商人最是识时务,不同于读书人对于吴婉的抵触。宋翔得知吴婉被授七品女官,以后两人又要一道合作,自然要客气些好是。

吴婉对于男人这种生物,自认为是看透了,更不会有譬如羞怯自卑之类的感觉,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宋掌柜好。”

明湛招呼徐秉忠上前,笑道,“还有一位小朋友,刚刚受骗归来,没什么经验,而且志大心空,爱占小便宜,最会白日发梦。不过呢,胜在有位做尚书的老子,帝都城里大小人家也要给他一些脸面。”

明湛这样的介绍着实令徐秉忠的脸羞成一块大红布,他先前觉着自己也算有些许本事,如今才知自己先前不过是在过家家,不要说与老谋深算、他爹且惧且敬的皇帝明湛相比,就是对着大明鼎鼎的吴婉娘,徐秉忠也顿生不如之感。

倒不是说徐秉忠对着吴婉娘自卑啥的,他是自认没有吴婉娘的狠劲儿。且面对这样一个狠人儿,徐秉忠先在心里上楚了三分。

明湛对徐秉忠道,“你既然喜欢做生意,就跟这二位学一学。只望你别像从前那样笨,再给你老子丢人惹麻烦。”

“是。”徐秉忠给打击个半死。

明湛抬手,示意三人坐下,方道,“你们两个,都要听吴婉的。徐秉忠,你虽然有个有本事的老子,可你自己的本事却十分有限,差使上,你听他们两个的。”

“宋翔,你案底还在,朕虽赦你,如今却不能给你顶戴官身。”明湛望着青衫冷艳的吴婉,吩咐道,“吴婉,你虽是女人。办起差来,朕只得把你当男人用了。这样,你们三个只当是朕的私人所聘,挂在内务府下面,直接听命于朕,也好行事。”

这样的大好机会,宋翔只当是天上掉馅饼,祖宗显神通。就是以前在浙闽,他虽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可也没做过能御前当差的美梦啊。

什么商人不商人,宋翔觉着只要能在御前挂上号儿,叫他干啥都行,顿时欣喜若狂的谢恩。

 

55、更新 …

明湛已经完全将徐三一家子拉上战车。

四个子女中,徐三最不放心的就是徐秉忠。大儿子老实,想叫他折腾出点儿事儿,都是难为他。三儿子有老主意,一心只沉浸于发明研究中,恨不能成为鲁班第二,只爱与木工匠料儿打交道。女儿不必说,自来不吃亏。

就是徐秉忠,性子倒是活络,也爱交际。可是,就徐三看来,四子女中,最缺心眼儿的就是徐秉忠了。

以往,徐三是恨不能明湛看到他家儿子的本事,然后,借此机会给儿子谋个好前程。

如今经江南一事,徐三早熄此念,就徐秉忠这点儿本事,即便进入官场,也只有被人坑被人吃的份儿。他宁可自己去给儿子谋个八九品的小官儿,先慢慢干着,熬些资质,长些见识,多些手腕儿,增些城府,然后,再慢慢的提拔儿子也不迟。

否则,以儿子这种心性,敢在御前争长短,岂有不被人烧成灰的。

难得徐三宁静致远了,谁晓得,明湛忽然就对徐秉忠有了兴致,还美其名曰,“这样的傻小子真少见,朕得瞧瞧。”就把人弄了去。

待儿子一回家,徐三水都不叫喝一口,就叫了徐秉忠到书房问长问短。

徐秉忠如实相告,徐三松口气,“幸好不是叫你打头阵,皇上看你看的透彻啊。”

徐秉忠的自信心给明湛打击的尚未恢复,听他爹又这样说,简直对人生都要绝望了,迟疑的问,“爹,我真有皇上说的那样笨么?”

“只有更笨的。”徐三叮嘱道,“老实当差,多看少说,多用心思。”

徐秉忠嘀咕一句,“瞧着皇上也不大呢。”

徐三怒喝,“你懂什么?皇上智深似海,岂是你这等浅薄小子能比!”别说他这傻儿子,就是徐三对明湛也只有且敬且怕的。

“我又没说皇上不好,只是头一遭见龙颜。”徐秉忠解释一句,问道,“爹,我觉着皇上挺神的,安排的叫人看不懂。爹,你说,皇上为什么要让吴婉娘做老大呢?还要她管着我跟宋翔。我一见那女人就发楚。”

“宋翔先前涉淮闽案,你又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吴婉虽是女儿身,却有勇有谋,自然要拔头筹。”徐三看徐秉忠一眼,“虽然皇上说你是个笨的,不过我告诉你,笨不笨的不是重点。关键是,你得对皇上忠心,知道吗?”

徐秉忠点头,实诚的说,“皇上跟前儿,我可不敢捣鬼。”

人虽笨了些,好在知道轻重,不算无药可救。徐三松口气。

吴婉论见识远不如宋翔。

论商业才干,宋翔毕竟在外打拼多年,经验之类,更是吴婉所不能比。

不过,吴婉亦虽寻常人。

宋翔这颗猥琐的老男人八卦心,他甚至认为,明湛会重用吴婉,俩人之间肯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故此,对吴婉极是敬重。就盼着吴婉在明湛面前替他说好话,吹吹枕头风啥的。

吴婉并不清楚宋翔这些龌龊心理,她既然是头儿,就不能露怯。

而且,令人敬佩的是,吴婉是难得的实干家。

既然明湛要建海港,先得选址,买地皮。原本那边住的人家儿,该迁走的迁走,该补偿的补偿。

只这一项,就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仅他们三个人是绝对不够用的。

同时,需要极具规模的宣传手段。

宋翔衷心感慨,“这一份小小的皇家报刊,将成为商贾历史上的传奇。皇帝陛下的英明世所罕见。”

自从宋翔遇赦,他十句话中必有五句是称赞明湛英明的,吴婉听多了,每当宋翔如此说话时,她就有割掉宋翔舌头的冲动。虽然大家都是商贾出身,不过吴婉由衷觉着,幸而宋翔非官身,否则定是世所罕见的佞臣。

吴婉与沈拙言联系,准备在皇家报刊上向天下人宣传筹建天津港之事,同时开始第一轮的建设招商。

沈拙言与魏子尧都是首次见识到商人的手腕儿,宋翔要求沈拙言完全用白话文来宣传,他说的很清楚,“商人一般不会念多少书,就算看着温文尔雅,也是装出来的。小沈举人,你别用之乎者也,就像咱们平时说话那样。”

“当然,还得比平时说话更夸张些。譬如,此乃天朝第一大港口,我天朝地广物博,天津港建好,必是万国来朝,贸易兴盛……”宋翔完全进入幻想状态,“你想想,一个天津港,能提供无数的做工的机会,恐怕全部的天津人加起来,那些活儿都干不完,那些钱也挣不完。不仅是天津人,江南人,西北人,帝都人,天下人都可以到天津,与外国人进行国与国之间的生意。我们天朝的吃食、衣料、瓷器、茶叶、金银古董,天下所有的商贾交易,同样适用于与外国商人之间往来。整个天津,会成为不逊于苏杭之地的,另一个繁华的天堂。”

“一个天津港,会带给天津翻天覆地的变化。”宋翔陡然激动起来,他高声道,“这会成为太祖皇帝以来,最伟大的建设。所有参与建设的人,都会因为天津港的伟大被载入史册。”

宋翔有与海盗走私的经验,他想到的更多。朝廷有一座完全对外开放的港口,必会导致万商纷踊而来。这完全是光明正大的,受朝廷保护的贸易,商贾多了,必然会导致出口物价下降。

那么,走私的高额利润必然不能继续维持。

只待天津港一建好,根本不必皇帝陛下下什么,对于江南走私,这本身已是沉重的打击。

如今江南走私,一件中下等瓷碗,可以卖到二两银子,实在上成本不到二十文。

他日天津港贸易,将价位定在一两,海盗们绝对会乖乖的奉上银子。当然,这得建立在皇帝陛下愿意与海盗们做生意的前提下。

江南走私自然也可以降价,可是,若非走私有高额利润,谁会冒着砍头的危险去走私呢。

而且,皇帝陛下可不是没手段的人。

宋翔想到明湛当初在浙闽所为,如今都会不自觉的冒出一身白毛汗儿来。

吴婉见宋翔一时激动高亢的脸色泛红,一时又冷汗涔涔颜色蜡白,只当此人疯了,对沈拙言道,“小沈举人,如今海港建设,我们需要一流的工匠,还有建海港所用的石料木材,一切物件儿,将在两个月内举行招标会。听说如今皇家报刊卖遍天下,想藉着这份刊物,将此消息为天下人所知。”

“是啊是啊。”宋翔此时方回过神,脸上颇是讪讪。

徐秉忠与魏子尧很是不解的问,“建港口不是有内务府的工匠吗?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工匠,皇上的别院殿宇,就是皇陵也是他们的差使。”

吴婉淡淡道,“这样大的工程,内务府的工匠若有心,自然也可以参予招标。”

这可真得罪人,徐秉忠心中暗道。

吴婉瞟他一眼,似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做事,想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徐秉忠忙道,“是,是。”

“我一个女人,不会有人上门儿。宋翔住在宫里,估计也不会有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找他。”打量着徐秉忠,吴婉道,“若有人走门子,估计就是去徐公子那儿。徐公子心里有数,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徐秉忠心里发苦,脸上还得赔笑,“吴大人放心,谁来走后门儿都没用。”

“要打发这些人,徐公子辛苦了。”皇帝陛下能安排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太体贴了,吴婉头一遭觉得肩头的担子轻松了些。

其实徐秉忠自幼来往于官门显宦之家,长袖善舞他绝对擅长,而且他脑子灵动,脑子一转就知晓这也并非完全是得罪人的活儿,顿时打起精神应道,“我定会尽力而为,若有事,也会与吴大人宋掌柜商议。”

吴婉点头,“把这件差使办好,我们自然是大功一件。我们三人,都非名声上佳之人,皇帝陛下给我们这个机会,只看我们能不能抓住了。”

这女人说起话来,比男人都厉害。

听到“名声不佳”的话,宋翔与徐秉忠皆尴尬,吴婉却是神色淡色,“皇上手下能人千万,为何不从朝中选官?为何不命内务府承接此事,这是难得的肥差。我与宋翔,出身商贾,所长者,无非是讨价还价,以最少的银子干最好的活儿。皇上看的起咱们,不过,这帝都更多人是想看咱们的笑话儿。若是这件差使办咂,下场不必我说。”

宋翔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他自然明白这个机会多么难得,若非命运的眷顾,他绝不会有这个机会。一旦将事办砸,或者皇上不满意,那么根本不必皇上说话,皇上只要不为他们阻挡那些来自朝中的压力。徐秉忠尚好,有个能干的老子。他与吴婉却是要被结结实实的打落尘埃,怕是有死无生。

宋翔又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这件差使办好了,他也只是得到暂时的安全。他得罪了什么人,宋翔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天下,如果说还有人可以庇护于他,怕只有皇帝陛下了。

有人恨不能将他剥皮去骨,想要他死。皇帝陛下非但保住他的命,还给他这样的差使,这样的机会。宋翔抬头看向吴婉,是不是,忠诚就由此而生?

56、更新 …

明湛把天津港这样的大事交给一个女人一个有案底的商人一个纨绔来做,朝中大臣气的险些要撂挑子罢工。

明湛笑一笑,不以为意,“吴婉与宋翔皆是商贾出身,如今不过是先前事涉商贾招标一类,给他们做有什么。你们是朝之重臣,十年寒窗苦读,让你们去跟商贾打交道,谈银钱买卖,你们乐不乐意?会不会觉得牛刀小用?天津港的大事,自然是要工部与户部来掌控的。李卿,徐卿,朕已经把话放出去了,两个月后就是工程招标,你们给朕做一份精准的预算方案出来,别叫朕给人蒙了。”

“银子的事,你们不必担心。”

大臣们对于明湛,最服气的就是明湛发财的本事。自从明湛登基,他们觉得终于从没银子的窘境中解脱了出来。

朝廷虽仍是不富裕,不过,到用银子的时候,明湛从来都有的是法子将银子弄到手,绝不会让他们遭难。

至于为何要在天津设港,而非在江南设港之事,明湛的解释很简单,“天津与帝都近,天津港一开,就是我大凤朝的一大门户。自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方决意在天津设港。他日,与其他国家往来,他们的使者一到天津,朕自然就可以相见,以此增强与别国联系。”

“这个世界大的让你们无法想像,在茫茫海外,有许多我们无所认知的王国与人类,他们同样具有不逊于我们文明。朕不但会开设港口,他日,在朕有生之年,朕亦会派遣航队,出使他国,让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知道,有我天朝。”

话到这份儿上,臣子们除了高呼万岁,没别的选择。

明湛动情道,“朕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样宏大的建设的。朕需要你们的帮助,朕相信,英主自有明臣相伴。”

朝臣们尚未从感动激动中必得过来,明湛又说了一句话,犹如沸水入热油,整个朝廷险些爆了,明湛道,“宋遥、赵令严、纪咏存,你们是这次武举的前三甲,在禁军里呆了一个月,也知道军队是怎么回事了。收拾收拾,后日就启程去西北。朕料想,近期内,西北与鞑靼会有一战。你们考的武举,自然要去真正的战场。机会,朕给你们,且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与造化了。”

朝臣大惊失色,根本没有在武比三鼎甲要赴西北一事上留意,兵部尚书顾岳山忙问,“陛下何以有此言,朝中尚无战报。”您是不是有啥小道消息啊!

“老可汗已在弥留之际,若有新王登基,何以立威服众?自然打上一场。不但可借此消耗鞑靼族内不服从他的力量,亦可以稳固新王汗位。”明湛胸有成竹,神色淡然,“是个人,都会这么干,又何须有什么战报。”

当然,有人不想朕建天津港,自然也会这么办。好令西北牵涉朝廷的精力。

世族的力量再大,仍是无法与皇族抗衡的。

皇室,占据着天下大义。

在这个年代,天下人相信的是皇帝是天命所授。世族的历史再悠久,在天下人心中,仍然缺少一种天命所归的神圣之感。

甚至在最开始,在太祖年间,凤家人就已经战胜了所有的世族。所以,这个天下以凤氏族人为尊。

是凤家人坐了天下!

“世族啊,早在太祖年间就已经俯首了,有何可惧?”这是阮鸿飞的话,阮鸿飞对明湛的建议是,“那是一群经历过改朝换代,老而不死的妖孽姓氏,他们精于盘算,擅于窃权,只要你不落入他们的算计,世族又能如何?”

“马维回西北这些时日,鞑靼并无变故,说明三王子这封信来的颇有意味。”阮鸿飞一语指出,“你一定要在群臣面前先说出与鞑靼势必有一战的消息。要震慑所有的人,让人觉得你无所不知。”

“再给林永裳一封密件,命他训斥盐商不识好歹,迟迟不来帝都。”阮鸿飞露出狐狸一样的微笑,他智珠在握的瞟了明湛一眼,“你开建天津港的消息一出去,最着急的就是江南盐商。盐商巨富,可是现在他们没了生财的地方,空握着银子不知该怎么花?他们是最渴望能在海市贸易中占一席之地人。盐商们虽然惧于世族的力量,不过,任何力量都敌不过‘利益’二字的。”

“这个时候林永裳的训斥定会令他们更加惶恐,绝对有人后悔没有早日来帝都。”阮鸿飞断然道,“你只要留意盐商们的行动,就能大致得知,他们这些盐贩子,哪些是受世族控制的。” 阮鸿飞忽然露出一抹笑,水一样的明眸瞟过明湛水蜜桃儿一样的小圆脸儿,摩挲着明湛的小细脖子,赞叹道,“开建天津港,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

这世上,最令人受用的就是爱人的赞美了。明湛恨不能喔喔叫两声,将脸凑过去给阮鸿飞亲两口,明湛仍有担心,问道,“会不会盐商里有人就直接属于世族的成员呢?”

阮鸿飞摇头,“那些人,不过是家族的历史长久些,就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举足轻重的高贵人物儿了?实在可笑。商贾卑贱,他们最多是驱使商贾罢了,怎会真正将商贾放在心上?我虽厌恶大贱,不过,大贱也做过几件明白之事。仁宗皇帝当政时,朝中阁臣尚书,多为世族出身。大贱登基,虽然东南形势无所改变,西北大军是他练出来的。如今李平舟他们,除了徐三,无一世族。徐三的确是才干过人,当年三元及第,大贱肯用他,估计也是看中他与家族疏远的原因。”

“大贱做皇帝一般,胜在明白二字。”阮鸿飞轻叹,“若是凤明澜登基,大贱数十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世族虽让人厌恶,不过,也有许多不错的人才。”阮鸿飞建议道,“亦不必赶尽杀绝。”

盐课改制已经开始。

整个帝都的盐价足足降了一倍,哪怕丢了饭碗的盐商们也得赞一声皇上英明。

盐课改制一事,初始就是明湛与凤景干的建议,云贵先行改制,及至帝都,方有今日。

李平舟与欧阳恪、王叡安是老交情,三人年岁都不小了,如今盐课改制初见成效,无一不心服。

欧阳恪是请老朋友去新建成尚未开放的图书馆参观,数十万册书已经整整齐齐的码在阔大的架子上,整个建筑城散发着新鲜的桐油和纸张混和的味道。

这是明湛拨出一处别院,小桥流水,雕梁画栋,因为要改为公共场所,各处皆可见固定在地上的长椅木凳,以供人坐下休息。欧阳恪感叹道,“待日后年岁大了辞官,我就与陛下说到这图书馆里来帮着整理书本。”

王叡安笑赞,“我朝自太祖建国,已经六帝,如今陛下明君之姿。我等也能随着陛下开此盛世基业,三世有幸。”

“是啊。”李平舟叹一声,低语道,“要说陛下,就一个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对女人就格外的好。”三位素有清名的老大人在内心深处也无比怀疑明湛与吴婉的关系,不过,大家觉得皇帝陛下的口味儿不会这么重吧。宫里多少如花似玉的宫侍,哪个会要吴婉这种失贞的母老虎一样的女人呢?

不过,皇帝陛下做事又常出人所料,谁知道口味儿会不会也不与众人同呢?

这么一想,三位老大人顿时风中凌乱了。

通过吴婉上位一事,三位大人纷纷认为,明湛无比诡异的内心世界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难以想像并难以理解的,

林永裳接到明湛的密信与新一期的皇家报刊,在邸报与皇家报刊上详细的阅读了明湛要开建天津港的消息,林永裳极是吃惊。

接着大恨,一掌落在几案上,这群不识好歹的臭盐贩子!误了大事!

林永裳并不认为建设天津港的主意不好,相反,这个主意绝对巧妙至极,神来之笔!

从没人想过要在天津设港,一是江南鱼米之乡,自来富庶,浙商晋商徽商乃大凤朝最鼎鼎大名的商人,山西处内陆,浙徽皆在东南,东南临海。且江浙之地,茶蚕丝绣瓷,天下闻名。

在东南设海港,有地理之便。

不但林永裳这样想,几乎天下人都做此想。

从未会有人认为,可以将海港设于别处!

林永裳年轻,对天津并不算了解,不过他读书破万卷,自然知晓天津地理位置。更为关键的是,天津与帝都相临,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别说世族,就是那些不要命的海盗也绝不敢去天津挑衅。

如果林永裳在帝都,他能亲自去天津港所建之地看一看,就会明白,此地非仅有与帝都毗临一个好处。在战略位置上,天津港更胜江南三分。

林永裳为明湛高屋建瓴的眼光所折服,心里更加痛快这些鼠目寸光的臭盐贩子!

林永裳是帝王心腹中人,自然更明白明湛的心思。最初始,明湛并未起于天津设港之心。可是,江南的情势太过复杂,平阳侯世子带着西北军回西北。永定侯要整合消化淮扬军,这更需要时间。

盐课改制已经在进行,这个时候,明湛是不会让江南有任何动荡的。

可是,明湛早有建海港开海禁之心。

此时,天津港的建设亦是对江南的一个警告!

林永裳闭眸,暗暗回顾自己到淮扬以来的种种,虽然林永裳为江南可惜,更为自己可惜,不过,他已尽力。问心无愧。

如今任直隶总督的是山西梁氏子弟梁东博,梁东博亦是数年为宦,如今天津港开建,只要梁东博不是太蠢,入阁已是指日可待。

林永裳暗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57、更新 …

都说孩子是用来讨债的。

先前,凤景南对这话没有太深刻的认识。

可,自从明湛去了帝都又做了皇帝,凤景南认真以为,明湛不仅是来讨债的,他绝对是来催命的。

如今想要探听帝都的消息,再容易不过。

连云贵就开始发行过期盗版的皇家报刊,而且销量极好。云贵人民颇以为荣,他们总会有街头巷尾、茶寮饭馆儿的大声讨论着皇家报刊上的事,七嘴八舌的说道一通,最后集体感叹,“皇帝陛下可是咱们镇南王府的世子殿下,瞧瞧,皇帝陛下多么英明啊。”神色中透出极大的满足。

还会有经商贩卖允许入境的西藏人得意洋洋来一句,“皇帝陛下也是我们西藏人的驸马哟!”总而言之,虽然皇帝陛下在帝都做着皇帝,但是皇帝陛下与云贵百姓是有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呢。

云贵百姓也以帝都人请他们的世子殿下去做皇帝而津津乐道。

凤景南也是人,虽然自个儿不是皇帝,不过,现在做皇帝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每想到此处,凤景南也会有几分窃喜。

镇南王府虽远在云贵,不过,镇南王府对于帝都向来有几分自己的监控手段。

明湛登基后,亦是如此。

就是凤景干,也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关于帝都的消息。

这个时候,明湛发行皇家报刊简直是再体贴不过的刊物儿。

也正是因此,凤家兄弟没事儿的时候常在一处唧咕明湛诡异的执政手段,只能用诡异这俩字儿来形容了。

先不说明湛对于女人的宽容,这是小节,尚无足轻重。

凤家兄弟担心的另有其事。

凤景干是实实在在做过皇帝的人,凤景南也是正儿八经的土皇帝,都是掌权的人,自然知道当权者若想改制有多么困难。

盐课不必提,这件事早在凤景干退位前大家就有心理准备。

可有关武比与建天津港的事,把凤家兄弟给地震的失眠了半个月。这可不是小事,以凤景干的经验,凡改制之事:

首先,与朝臣商议。

其次,朝臣们需要长时间的讨论,使计划臻致完美。

其三,要选出改制的执行人。

最后,改制开始。

这四件事下来,没有三年,开不了头儿。

武比不算大事,在银钱投资上极少,而且朝廷完全掌控,快点儿慢点儿的,哪里不好,想改就改,有的是时间。

可,天津港这样的大事,真犹如平地惊雷。人们声响未闻,明湛就已经挽袖子干了。

一个港口,要多少钱?凤家兄弟并没有太准确的估算,可凤景南有亲自体会的是,他就是打算拓宽一个滇池的出水口,也得几年积攒,数年之功。

明湛这不是要修个堤挖几条渠,一个大港口的建设,更需要填山倒海的银钱投入。

可国库里有多少银子,凤景干比凤景南清楚。

凤景干对凤景南道,“要是明湛想跟你借银子,你可别小气。”

“我没钱。”凤景南心道,他的银子也不是白给的,再说,他都有用处,哪里有银子支援明湛。那又不是一星儿半点儿就够的。

凤景干给凤景南这样干脆的拒绝险些噎死。

凤景南反问,“这得多少银子,就是把我库里的银子都给他,也不一定能够。让他自个儿想银子去吧,先前屁都不放一个,这么大的胆子,不用理会。”

“真不知道明湛这胆子是怎么长的。”凤景干感叹一声,“他以前还真是低调的很呢。”以往凤景干就知道明湛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说句老实话,凤景干欣赏明湛就欣赏这一点儿,做皇帝的人,自然要有魄力。

如今看来,明湛这魄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大。这随便一施展,就能把这哥儿俩吓的失眠。

凤景南越发火大,“妈的,天大的事,也不说来封信通知一声。咱们只当不知道,给他操这闲心做甚?”

凤景干低咳一声,面上颇是尴尬,“那个,明湛倒是跟我提过一回。”

凤景南大为诧异,凤景干赔笑解释,“就一封信,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呢。”

若是凤景南有心脏病,估计得给气到西天与佛祖报道。凤景南当即认为自己受到双重背判,大吼一声,“你不用给我看!”甩袖子就要走。

凤景干忙拦住自己的兄弟,笑道,“哪里值得生这样大的气呢。也不是成心瞒你,这不是怕你看了不高兴么?”

凤景南也没太摆架子,既然他哥把信交给他,他也就坐下把信看了,信中明湛问了问关于南方世族的事,天津港的事就提了一句,“我想建一座港口”。

其他不外乎些鸡毛蒜皮的话,就这样,凤景南看的也挺火大,甩着两张爬满明湛烂狗肉的字的纸头,问凤景干,“就这破烂玩艺儿,也值得藏着掖着?”一个是他嫡亲的兄长,一个是他嫡亲的儿子,俩人合着伙儿的私通信件,简直岂有此理?凤景南心里憋火。

“不值得不值得。”凤景南见他兄弟都快刺激疯了,连声应着,“就昨天刚来的信。”

“前头没有?”

凤景干哪里能认,坚决道,“绝对没有。”

凤景南抓了抓下巴,凤景干死活不承认,他也不能怎么着。不过当天晚上,凤景南写了封信,臭骂了明湛一通。

明湛接着就给凤景南回信了,而且,他把给凤景南的回信发表在皇家报刊上。

明湛的文采是举世皆知的不咋地,不过,碍于他这要命的身份。举凡有他的文章刊印,销售量绝对能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凤景南看的津津有味儿。

明湛写道:

人都说父亲如山,那么我的父亲简直是一位令人巍峨仰止的巨峰。

(啧啧,这小子真是长进不小啊。凤景南看第一句话,唇角就不自觉的荡漾起来。)

当然,我指的并不仅仅是父亲的地位。抛去名利地位,父亲亦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美男子。

虽然十分嫉妒,也得承认这一事实。

他武功高强,行动间英武过人,气派非常。

小时候,我常常会因为没有继承父亲的高大英俊而暗暗生气,幸而男大十八变,如今再照镜子,也觉得形容尚可,不算辱没祖宗。

(对这一观点,凤景南也表示同意。明湛小时候的确不好看,又胖又丑,如今瞧着倒也有几分可爱。当然,做他儿子,丑一些不算什么,关键明湛还这样的有本事。可惜,配了个妖孽,好好的儿子,硬给糟蹋了。)

少时,我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

我们常常会因为对同一件事持有异议而争吵,父亲气不过时,我就会时不时的挨上几脚几巴掌。如今我不时会听到某些大臣亲切的称呼自己的儿子为“犬子”“孽畜”,看来,天下父亲皆一样。

我的父亲也未曾因为他与众不同的地位,在教育方面免俗。

以前,我常会因为挨揍气愤,想着有理讲理,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是,如果按我的理论,恐怕天底下所有做父亲的都不能称之为君子了。

这样的话,当着父亲的面,自然是不敢说的。哪怕现在,我写在这里,怕是父亲看了,也会再骂几声“混帐东西”的。

(凤景南笑着摇头,骂一句“混帐东西,猜的倒准”。)

父皇与父亲不一样,父皇很理解我,我有心事往往是去跟父皇讲。与父亲吵架之后,也会与父皇抱怨。

父皇时常笑叹,说我与父亲脾气肖似。

我嘴上不说,心中则不服,我这等好脾气,哪里与父亲相似了?

有一回,我偷听父皇与父亲说话,父皇劝父亲对我温柔些,父亲对着父皇一顿抱怨,大致是说我脾气坏嘴巴坏之类的。

我十分惊讶,原来我在父亲心中的形象,与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完全一致的。

此时,我方认同父皇的话,我与父亲虽然容貌并不相似,或许,脾气真有一二相同之处吧。

正是因为相似,所以才时时争吵。

说来也怪,情人之间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父亲却是“一日不吵,如隔三秋”。自从父亲回了云贵,久未见面,也再无一人能与我吵上一场,我竟然非常怀念与父亲吵架的感觉。

唉,父亲真是个怪人。

(凤景南看到这一句,骂了一万句“放屁”,若是明湛在跟前儿,凤景南真得赏他两脚!切,不知道谁是怪胎呢!吵架这一节,让凤景南看的牙根儿痒,下面的话,他就格外的喜欢了。)

父亲虽然很怪,不过,父亲给予我的教导让我受益终身。而且,随着我年纪渐长,我也渐渐明白了父亲对我的爱惜与苦心。

遗憾的是,我是这样的内向而害羞,这许多年,我竟然没有当面对父亲说一声:

我爱你,父亲。

凤景南险些没吐出来。

凤景干得扭过头去笑一阵,才好跟弟弟说话,“唉哟,这亏得明湛内向害羞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凤景干又是一阵笑。

凤景南瞪他哥一眼,心道:这肯定是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凤景干笑问,“景南,明湛没亲过你吧?”

亲兄弟,凤景南自然知道他哥要炫耀啥,凤景南合起皇家报刊,一脸不稀罕的样子,“这有啥,下次咱们去帝都,保管叫明湛亲我个十回八回。”

“这怎么一样?”凤景干对于弟弟的强盗思维简直是难以理解。

“有什么不一样。”

凤景干笑了笑,他可不是被明湛三五句好话,一封肉麻兮兮的文章就弄的不知东南西北的人。明湛向来是无利不早起,这么不计前嫌的来拍景南的马屁,哼,这小子定是有所图谋。

 

58、更新 …

筹建天津港的消息,世所震惊。

不必再怀疑朝廷到底要不要开海禁的话,天津港的修建证明一切。

若要开海禁,自然要建海港。

天下人都认为,港口之地必在江南。

谁也没料到,明湛会择天津建港口。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决断!

明湛今年十八岁,做为皇帝,简直年轻的过分。哪怕先前明湛料理了浙闽案,人们对于他的尊敬远远不及凤景干。

尤其是在凤景干远走云贵之后,天下对于新的帝王持一种观望的态度。

盐商们也是如此。

不论明湛的话说的多么漂亮,他们多么渴望发财。可是,理智上,他们仍需要再看一看,等一等。

让他们在江南与世族抢饭碗,他们真没那个胆子。

如今看到建天津港的消息,天津那是什么地方,帝王眼皮子底下。这时,盐商们纷纷坐不住了。

这些盐商其实有个好处,他们不是单独行动。要知道,他们也有自己的组织,虽然盐商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可盐商商会还没解散呢,他们又自发的聚到一起。这次,是商讨去帝都朝见皇上的事儿。

这去给皇上请安,盐商们商量着,咱这不能空着手儿去啊。起码得孝敬点儿什么东西,也显得咱知礼不是。

另外,他们还得去林永裳那里讨一张手书。否则,凭他们几个盐贩子,哪个去了帝都就能见到皇上呢。

程耀之与沈太平俩人先放下成见,化干戈为玉帛,俩人手牵手,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总督府递帖子,给总督大人请安。

林永裳没见他们。

这俩人也不气馁,第二日起个大早儿去,只管在总督府的门房等着,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林永裳方回府。

“哟,可真是稀客,这是哪阵风把你们两位大东家吹来了。”林永裳似笑非笑的看了程沈二人一眼,换了常服才见他们。

程沈二人先见礼请安,寒暄几句,赔笑道,“小民想着,盐场上的事基本上已经都与大人们交待清楚了。其他的,小民们也安排了伙计,大人但有垂询,伙计是尽知的。”

“先前大人说皇上想见一见小民们,这真是万岁爷的恩典,小民感激涕零,越发想着得配合大人盐课改制好了,方有脸去帝都见万岁爷呢。”程耀之恭维道,“林大人贤德强干,爱民如子,见识更胜小民数倍。小民想着,讨大人一个示下,大人看小民们这就启程去帝都,可还合适?”

林永裳摇头,“不合适。”

程耀之沈太平惊诧难掩,林永裳淡淡道,“皇上不会喜欢首鼠两端之人的。”

程沈二人给林永裳说的面皮泛红,还死不承认,“大人明鉴,我等万不敢有星点儿不敬之心啊。求大人代我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我没那个面子给你们美言。”林永裳看到这死盐贩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然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声色。

“大人,您是个明白人。”程耀之立马换了手段,无奈的叹口气,“我们世代贩盐,做苦力为生。这眼瞅着饭碗没了,我们心里比任何人都急。皇上能赏咱们一碗饭吃,咱们岂是不识恩义之人?”

沈太平接口道,“林大人,头里薛大人的事,真是把我们的胆子都吓酥了。若是我单蹦一人,怕哪个呢?可咱们后头跟着一家子老小,能怎么办呢?我们干的这事儿,是不地道。如今看着朝廷要建天津港,又去帝都,别说林大人瞧不起,就是我们自己,也知羞臊。”

“可有什么法子?我们不比大人,识得书认得字写得锦绣文章做得朝廷命官。眼瞅着坐吃山空,现在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只有腆着脸的来求大人,去跟万岁爷请罪,若能谋得一二挣碗饭的机会,都是大人的恩典。”

林永裳讽刺道,“那看来你们是想好了,也不怕会步薛大人后尘了?”

程耀之轻声道,“人活着总要吃饭的,我们商人,虽地位卑下,不敢与人抢饭。可若是不让我们吃饭,叫我们活活饿死,那也是不成的。”

商人总有各式各样的手腕儿,何况林永裳并非真心为难,话到一定时候,写了一张手书,且有言在先,“只看你们的造化吧。”

程沈二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程耀之对帝王将港口设在天津是极力支持与敬佩的。

程耀之并非官员,他只是一个商人,他更不会从林永裳的角度分析问题,譬如,若是将港口设在淮扬会给淮扬带来多少繁华啥的。

虽都说有国方有家,不过,有多少人考虑事情能将国家放于自家之上呢。

程耀之自然也爱国,可是,他更爱家。

他得先解决自己的饭碗。

程耀之世居淮扬,他对淮扬的事儿比林永裳更清楚。若是陛下将港口设于淮扬,那首先,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打击世族清剿海匪的战役。

这要是陛下真跟世族、海匪叫了劲,不说胜负,一时半会儿的就开不了海禁。

所以,先前程耀之内心非常矛盾,再怎么说,就是明湛给他一座金山,他依然是不愿意将自身绞在皇室、江南世族、海匪之间的战役中做炮灰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的。

天津是皇家的地盘儿,皇室对于直隶的控制是非常的严密的。

皇上在天津设港,皇上要给盐商另一条路。

在这个时候,谁要是不准盐商去吃这碗饭,程耀之也是要拚命的。

******

自从明湛在他的皇家报刊上写了一篇情深意重的《我的父亲》之后,阮鸿飞给明湛恶心的足有三天都胃口不佳。

明湛却别有兴致,特意选了个花好月圆的晚上,拉着阮鸿飞花前月下的饮酒谈情,明湛摸着情人的手,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些情话。最后,明湛仰着他的小蜜桃儿脸,深情厚谊的表白一声,“飞飞,我爱你。”

明湛觉着,自己此绝杀话一说,阮鸿飞怎么着也得感动的热泪迎眶自动献身一回吧。不承想,想像中的情人的惊喜并没有发生,阮鸿飞脸梢儿一变,身子一歪,吐了一地。

明湛目瞪口呆,饶是他素来极有自信,也不会以为自己告白,情人呕吐,这是高兴的表现。

阮鸿飞以往就知道明湛杀伤力大,不承想,如今威力倍增。阮鸿飞倒了盏酒漱口,支起身子,双手握住明湛的双肩,一字一句的祈求道,“胖,你有事直说吧。算我求你,咱可别说啥爱不爱的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明湛气哄哄的,“我就喜欢你了,就是爱你了,怎么着怎么着,吐死你算了。”好心好意的表白,情人给他搞到呕吐,又不是怀了孕,明湛快郁闷死了。

阮鸿飞做了一个深呼吸,拉过明湛,“胖,咱们回去休息吧,夜里风凉。”

明湛与阮鸿飞回房,梳洗过后,二人上床。

明湛躺里面,明湛虽然喜欢做怪,不过,他与阮鸿飞都不是纵欲之人,自然也不可能一夜七夜郎。俩人一个星期也就维持在三次的样子,原本算着日子明湛今天挺有兴致。

结果,他一告白,阮鸿飞直接吐给他看。

明湛心里那个滋味儿啊,使得从不知失眠为何物的明小胖,竟然失眠了。

“大骗子,你是不是变心啦?”明湛捅阮鸿飞的肋条骨一下子。

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搂着明湛的腰捏了捏,“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说说,我跟你表白心意,你那是什么鬼反应啊。”明湛翻身坐在阮鸿飞肚子上,非要阮鸿飞说个一二三出来,“你说,我这身份,我这容貌,我这身材,我这性情,还有我床上的技术,哪个配不上你啦?像我这样完美的人跟你表白情意,你不高兴的晕过去,还敢吐出来?你怎么回事啊?”话到最后,明湛真有些恼了!

阮鸿飞双手托着明湛的腰,这胖子斤量可不轻,真一屁股狠坐下来,他得吐了血。

朦胧模糊的月光下,阮鸿飞见明湛撅着一张包子脸,两只小眼睛里满是郁卒,阮鸿飞忍俊不禁,不得不开口解释,“小胖,我知道你的心意。这不是你前几天才跟二贱表白了么,你又照着跟二贱说的话跟我说一遍,我真受不了。”

“胖,以后你可别这样了,啊?”明小胖若是多干几回,他得给折腾去半条命。

“那怎么一样。”明湛哼哼了几声,忽然揪起阮鸿飞的耳朵,对准了大吼道,“没福气的家伙!”竟然有人受不了情人的告白,这是什么事儿啊!

阮鸿飞瞬间半聋,明湛已经在恶狠狠的剥他衣裳了。

明湛臭脸臭了一天,他心事无人能说,又憋的难受,就去找卫太后唧咕,说阮鸿飞白长一张聪明脸,实际上半点儿不懂风情,如何辜负他的一片心意啥啥啥的。

卫太后一通笑,对儿子,自然没有太客气,卫太后笑,“亏得你能说出口。”

“这有什么难出口的。”明湛情怀大开,张开双臂抱住母亲,高声仿若诗人的咏叹调,“我爱你,母亲。”

卫太后险些笑差气,推明湛,“快放开,成什么样子。”

明湛翘着嘴巴,“抱一下怎么啦,亲娘。”

明湛其实哄女人很有一手,他放得下架子,还嘴甜口蜜的会讨人喜欢。卫太后都无法抵挡,眉开眼笑的拍了拍明湛的脊背,她是多么的喜欢儿子的亲近。

为何天下的婆婆大部分都不喜欢儿媳妇?明明与自己最亲近的自己的儿子,却将心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做母亲的即便理智上接受,感情上也会别扭,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

或者,不仅做儿子的会有一定程度的恋母情节。

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适用。

母子俩一道用了下午茶,明湛又跟母亲说起了天津港的事,“这海港建起来,还得造大船,一支海军是要的。没有一千万银子,什么话都是白说。”

“云南有座银山,不过,我估计父王肯定不会借我银子的。”明湛道。当然,那银山尚需开采,他空口白牙的借银子,本身也没理。

卫太后对明湛这一观点极是认同,“你们虽是亲父子,公私分明。云贵本身也不是多富裕,你父王一直想修一修滇池的出水口。而且,这么多银子,你想从云南借,并不现实。”

明湛奸笑,眨眨眼睛,“此乃声东击西之计,虽然明知他不借,我也得写信去碰碰壁。”

卫太后也并不能从明湛一句话中明白明湛最终意图所在,明湛轻声道,“马匹。母亲,西北需要马匹。”

卫太后眼睛一亮。

云藏二地每年都会有大量马匹的交易,当初茶市马市还是握在镇南王府的手里,如今不过刚刚放开给商人经营买卖。

明湛从没打算跟凤景南借银子,他要借的是马。

与鞑靼人打仗,没有马是不行的。

卫太后恍然大悟,扬唇浅笑,赞许的点了点头。

自从明湛登基,凤家兄弟远去云贵,明湛天马行空的才干得到无拘无束的施展。

真是个天才。

人做事总需要一点天分的,明湛无疑在政治上有着极高的天赋,有一些东西,并不是靠人教的,乃天授。

 

59、更新 …

明湛开始给凤景南写第二封信。

凤景南拿到信时还挺美,想着,他哥不把他儿子的信给他看,他也不把他儿子的信给他哥看。

凤景南喜滋滋的看了个开头儿,险些给气的厥过去,当即回了信给明湛,将人臭骂一顿。

你自己发神经要建什么天津港,妈的,没银子你要修哪门子港口!

张口五百万,当老子冤大头呢?

凤景南这回信还没发出去,凤景干遛遛哒哒的来了,一瞧弟弟这脸色,凤景干斟酌着劝道,“那个,明湛好容易才开个口呢,你一口回绝,他脸面何在呢?”

凤景南怒道,“他的脸还值不了五百万!”

凤景干讨价还价,与弟弟商议,“要不,你先少支援他些,一百万总有吧?”

“没有没有,半两银子都没有。”凤景南痛骂明湛,“没那个本事,不修天津港,大凤朝半点儿影响都没有。谁也没逼他打肿脸充胖子,现在放了狠话,转头来我这儿坑银子,天下都没这个理!皇兄,你也不必劝我。别说是明湛当政,就是你当政,这样大手笔的借银子,我也一个子儿没有!”

“这他娘的生的哪儿是儿子,老子这是生了个债主啊!”欠捶的混帐东西,天天就是想着坑他银子!

凤景干得替明湛说好话,拉着弟弟坐下,笑道,“哪儿到这份儿上,明湛又不是不还。你想想,五百万,一年还五十万,十年就还清了,并没有多少银子的。”

甭管你能把天说下来,凤景南就俩字,“没钱!”

明湛接到凤景南的回信,哈哈一笑,又给凤景南去信。

明湛跟凤景南算了笔帐:当初云藏贸易的新城,你是给了我的,不过新城的银子就算了,全当做儿子的孝敬。你昆明城的善仁堂,当初可是我参了股儿的,你得把我投在善仁堂的银子连同分红一并还我吧。

而且,明湛做为卫太后的顺位第一继承人,向凤景南讨回卫太后在云贵的产业,并且要求支付现银。

最后,明湛写道:父王您云贵之王,不会赖掉你儿子老婆的私房钱吧?

凤景南对于明湛死皮赖脸的算帐要钱的行为给予了无比的唾弃,由于凤景干一心偏着帝都,凤景南不与凤景干商量,他跟明淇合计此事。

其实人家明湛也说的在理,昆明善仁堂的确是明湛一手操持,里面也有明湛的银子。

再者,卫太后在云贵产业颇多,算下来也有几十万的银子。

不过,关键是,凤景南不想还这笔银子。

“善仁堂里明湛就出了万把千的银子,没多少。给他写信说,还银子也成,先让他在皇家报刊上发表声名:他执意要从昆明善仁堂里撤股儿。看他要钱还是要脸?不过,”明淇微一沉吟,看向凤景南,“他瞧上的也不是善仁堂的这点儿银子。”

明淇露出一抹笃定的笑,“父王,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母亲还在呢,明湛他没权利替母亲处理云贵的产业。”

凤景南倒有几分不忍,“这里也就几十万的事儿,明湛如今毕竟是皇上。上封信他要借银子,我没允,这次再……怕他脸上不好看,心里……”

“银子虽少,父王给了他也没什么。可关键是天津港那样的工程,几十万不过是杯水车薪,顶不得大用。”明淇凤眼半眯,敲了敲明湛的信,“我是担心这几十万不过是明湛的试探,他的用意在后头呢。”

明淇这话真是说到凤景南心里去,儿子做了皇帝,这对镇南王府来说是一次机遇。明湛有事相求,若是不留情面的拒绝,日后,难免会有镇南王府求到明湛的时候。

现在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凤景南方找了明淇商议,听女儿与自己想的一致,凤景南当即道,“既如此,不如我写信问一问明湛,也省得他狮子大开口的要价儿。”

明淇笑,“我也是如此想。”

“还有件喜事要跟父王说。”俊美的眉眼渐渐染上一层温和的喜悦,明淇一手护住平平的小腹,温声道,“我有身孕了。”

凤景南绝不是愚蠢的人,他先前骂明湛,是因为明湛把他当冤大头。

如今,第二封信凤景南直接说了自己的难处,云贵有多少需要银子的地方。自己还要卖血过日子呢,实在没能力支援帝都海港建设。凤景南建议明湛如今银钱的缺口太大,太津港的工程可以暂缓,虽然这关系到明湛的面子,不过,面子不能当饭吃。

其次,凤景南强调了云贵人民对于明湛的热爱,如果明湛执意要从善仁堂里强取银子,虽然他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天下却无不透风之墙,怕云贵人民会对前世子殿下产生极其失望的情绪,凤景南劝明湛不要因小失大。

其三,凤景南又说明了卫太后在云贵的产业一直由明淇掌控,如果明湛想要割分母亲的产业,需要卫太后的印鉴授权,这个就要明湛明淇卫太后三方亲自交涉了。他做为丈夫,绝不参与妻子产业的处置。

最后,凤景南说了,如果明湛执意要修天津港,虽然银子上他无能为力,不过,其他能帮忙的地方,明湛尽管开口,能帮忙的他一定不会拒绝。

在结尾处,凤景南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用父亲的身份点明明湛执政中的一些问题,又说了明淇有孕之事。

这是一封言辞十分严谨而恳切的回信,完全展现了一代镇南王的交际手腕儿。

明湛对明淇有孕的消息着实吃惊,忙去与卫太后说了。

卫太后虽然偏心儿子一些,不过也很为女儿高兴,当下便命人收拾了不少补品衣料的,准备给明淇送去。

明湛笑道,“也不知是男是女,要不我还能帮着取个名儿什么的?”

卫太后笑,“头一个孩子,儿子女儿都一样的。”

“我喜欢女孩儿。”明湛笑,“若明淇生了女儿,我就封她做公主。对了,就叫宁馨公主。”

卫太后不动声色的笑,“别说这样的话,明淇的孩子又不姓凤。”

“母亲,我没孩子,明淇的孩子与我血缘最近,封个公主能有什么呢。”明湛笑,“等孩子大一些,跟明淇说说,偶尔送宁馨到帝都来陪伴母亲也没什么。”

“那敢情好。”

明湛这人存不住事儿,何况又是这样的喜事,到处跟人说宁国长公主有孕的消息。

明艳明雅也很为明淇高兴,明艳听明湛连人家女儿的名子都取好了,笑道,“陛下不必这么急,我与明雅头一胎都是儿子,要我说,明淇这第一胎,儿子的可能性要比女儿大。”

这年头儿,人们重男轻女。明雅也认同明艳的观点,“二姐肯定也是盼儿子的。先生了儿子来,以后再生女儿,做哥哥的还能照顾妹妹,多好。”

“陛下,你与明淇是龙凤胎。若是明淇像母亲,说不定也得生一对龙凤胎呢。”

明雅笑,“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龙凤胎也好,女儿也罢,我还是喜欢女儿。”明湛笑,“你们看,我每年给外甥女的赏赐都比外甥们多吧?”

明艳想到这事也觉得好笑,她如今两儿两女,明湛每每给她女儿的赏赐几乎是儿子的两倍,搞的她两个儿子不知多郁闷。

针对明湛颇多诡异行为,朝臣皆归咎于,云贵那处儿诡异的民情风俗之过。导致帝王对于女人过于尊重,以至帝都妖孽频出。

自从明湛命吴婉、宋翔、徐秉忠三人主持天津港的招商之事,如吴婉所说,她是女人,宋翔住宫里,他们这两处儿,等闲没人去。倒是徐秉忠家里,不知多少人来走关系送银子打听内情。

亏得徐秉忠是好交际之人,徐家又多有清客相公,如今那些人都有了差事,着实发了笔小财,更不必说徐秉忠。

徐秉忠挑了一匣子上等的红宝石给姐姐赏玩,徐盈玉随手捏了一块放在阳光下细瞧,火焰般的颜色映亮她白嫩的指尖儿,徐盈玉笑问,“你哪儿来的这样好的东西?”

徐秉忠与姐姐感情好,坐在徐盈玉的榻上,拿了颗苹果卡喳咬一口,说道,“不少人来咱家走礼,这是比较好的,正好姐姐拿了去镶首饰,岂不便宜。”

徐盈玉将宝石重放在匣子里,笑道,“秉忠,这礼你不该收。”

“姐,我什么都没说,算不上贿赂。”

“不是。”徐盈玉微摇头,素白的耳垂上两颗轻粉色的珍珠附子悄悄晃动,道,“你若是想做官,想做大官,就不能把眼睛放在这些蝇头小利上面。”

“你现在可不是在什么官员手下做事。”徐盈玉倒了盏茶给兄弟,柔声道,“你是跟着皇上做事。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你想想,咱们家多少庄头儿佃户,你会喜欢下头人这样收东西么?”

“哪怕这些东西与贿赂无关,可你收了,别人就得怀疑你。天下没有白给的东西,何况还是这样贵重的宝石。”徐盈玉劝弟弟道,“咱们家不是商贾之家,父亲走的是仕途,大哥也是走仕途,你如今也差不多。人都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则天下太平。秉忠,如今你这交差,不收银子不好。可是收了,你得跟陛下交底,得把你收的银子珠宝交给陛下处置。只有这样,陛下才觉得你是个可信、可用之人。”

“你既可信、可用,陛下日后自然会再信你,再用你。”

60、更新 …

徐秉忠得了姐姐的指点,忙将收的礼金都编成册子,一样样的收拾整理好。

然后,行为间更多谨慎。

徐秉忠在对待吴婉的态度上也恭谨许多,有事情,多与吴婉宋翔商议,并不以两人出身卑微便有丝毫轻视。

吴婉心道,这徐秉忠虽然没什么心眼儿,不过为人行事倒比世人还略强些,可见其出身书香,的确颇有过人之处,偶尔也不吝于指点徐秉忠。

这也是徐秉忠的优点了,他能听人劝。

徐盈玉对他道,“态度要谦,心志要坚。你不如人家,就得放低身段儿学,商贾妇人算什么,要成大事,唾面自干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所以,徐秉忠这人吧,人缘儿还真不错。

徐秉忠经过姐姐指点,知道自己银子是比不过吴宋二人的,他也有法子,时不时从家里带些点心酒菜的请吃饭。俗话说,吃人嘴软,徐秉忠就这样站住了脚。

不得不说,此人也颇有时运。

明湛要建天津港,该用的工部的技术人员,还有惯会修建皇家圆林的匠人,甚至连阮鸿飞那头儿的港口设计人员都请了来。

命他们先去实地测量考察,然后商量着出份港口的设计图纸。

转手,明湛去信找凤景南借马。

明湛信里也无比动听,大意是:既然老爹没钱,做儿子的也得体谅,他就不死求白赖的借钱了。干脆,你借我五万匹马算了。

这年头儿,一匹马也得三十五两银子吧。

凤景南在心里很是唾弃明湛,打小儿就爱吃韭菜大蒜的,这口气就是一不般哪,张嘴五万匹马,这得多少银子哪。

凤景南自然不能给他,干什么不得讲条件呢。镇南王府这马与西藏向来是以货易货,不用现银,可就这么着,凤景南勉勉强强的给了明湛五千匹。

还表现的自己十分大方,不必明湛还。

他自个儿也清楚,想要明湛还银子或者还马,那真是痴人说梦呢。索性把事情做的漂亮,免费送明湛。

明湛也不嫌少,笑纳了。

朝廷在西北也有养马,马这东西,并不仅仅是银子的事,有银子,你也得有处儿买去。如今敲了凤景南五千匹马,明湛也挺满意。

当然,明湛不仅仅是敲了凤景南五千匹马。以前他主持云藏贸易的开放,与那些有头有脸的商人们都熟。当年,明湛还有个小情人,叫楚言来着。

明湛又通过楚言从西藏买了两万匹西藏马,秘密运至西北。

冯秩老爹冯山思还一直纳闷儿,怎么云贵马的价钱忽然就上去了呢。仔细一调查,才知道里头有事儿。

凤景南也只能私下痛骂明湛几句了事,他娘的你既然想自己买马,你还敲老子一头,你什么意思啊你。

还有,你把西藏的马买了个干净,难道老子的军队不用补充马匹的?难道以后叫老子出去骑驴,个坑爹玩意儿。

老话说,一个闺女三个贼,如今看来,一个儿子顶得上三十个贼,简直是防不胜防。

凤景南吃了明湛的亏,也不可能拿出去说,怪丢人的。好在如今云贵太平,凤景南还有些存货,省着吃也够了。

明湛接到凤景南的信,就一句话:悠着点儿。

明湛笑了几声,亲一口凤景南的信,哼唧着小曲儿就想去找他家飞飞炫耀来着。

外头梁东博求见。

梁东博任直隶总督,天津属于他的辖区,皇上要建天津港,这真是天大的馅饼儿掉他头上。梁东博早心里扑通扑通的想进帝都见驾,怎奈明湛在决定建天津港时,并没有立刻召见他。

梁东博为此颇是忐忑,过了半个月,他方接到诏书,顿时马不停蹄的赶来接受圣人的教诲。

梁东博很敬业,他马一到帝都,脸未洗衣未换,直接到行宫求见明湛。

一般来说,明湛下午并不喜欢处置政事。

这是帝都臣子们都知道的帝王脾性,梁东博一直外任,并不熟悉,就直接递牌子请求陛见。

明湛也就见他了。

梁东博五十出头儿的人了,做直隶总督,这并不是个太大的年纪。政治上,正当壮年。

此人生的也不差,国字脸,浓眉鹰目,威武高大,三缕飘逸的长髯,面带疲色,眼睛却极坚定,且有神采。

梁东博行了礼,明湛赐座,面中带着关切,“梁卿这是刚回帝都么?”

“是,臣昨晚接到圣谕,与钦差歇了一夜,今早启程,好在马贵神速,一进帝都,臣自然先来给皇上请安。”梁东博容色肃重。

明湛见他唇上发干暴皮,随口吩咐道,“给梁卿一盏茶。”

梁东博再行谢恩。

君臣二人先喝过茶,梁东博这嗓子不冒烟儿了,明湛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盏?”

“谢陛下。”

梁大人急着来帝都,一路上水都没喝几回,实在渴了很了。梁东博足喝了一壶茶水,才有些讪讪地,“臣失仪了。”

“这有何妨?不过一壶水。”明湛笑,“天津港的事都过去半个月了,如今天津的形势如何?要迁走多少户人家儿?每户多少亩田地,如何补偿?都算好了么?”

梁东博暗自庆幸,他有所准备,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这年头儿,海沿子边儿也没人住,补偿不着啥,只是不少渔民靠海为生,建天津港,亦会断了不少渔民的生路。

梁东博是个能吏,且此人既然能坐到直隶总督,忠心应该还是可以的,便将此事跟明湛说了。

明湛哈哈一笑,“梁大人哪,建天津港可是百年难得的大机遇,这里头,不仅有你梁大人的一份儿,当地百姓更是受益无穷。天津港开建,各地的商人都会纷涌而去。有力气的,可以出力气。想做小买卖的,亦有地利之便。那是无数个机会,哪里还差几个打渔钱。”

“这若是有精明的商人,天津港附近的地皮都不知道翻了几番儿了。”明湛吩咐何玉,“去将天津的地图儿拿过来。”

明湛素喜开阔,他起身带着梁东博到书案旁,铺开地形图,指尖儿沿着海岸线划过去,“这里,战略位置最好,易守难攻。朕要在这里建一个大港口,大小泊位要在百个以上。”

梁东博倒吸口凉气,他并非毛头小子,或者幸之臣,只会山呼万岁那类人,梁东博脑子先反应的是,“陛下,这得多少银子哪?”

做到直隶总督,梁东博多少知道些朝廷银库的存量,当下便担心银子不够。

皇帝的愿望当然是好的,只是也得考虑一下现实问题吧,朝廷有那个财力么?

明湛脸微侧,笑看梁东博一眼,拍他肩,“别担心,不是一下子建起来,工程先建一期,三分之一而已。”

梁东博松口气。明湛拉着梁东博拣了把椅子坐下,“天津港开建,银子之类的事你不必操心。你要做的事有两件,其一,安抚当地百姓;其二,天津港的安全问题。”

“如今看来,你心里都有数。”明湛点点头,“我喜欢这样的臣子。梁卿啊,你是直隶总督,天下总督之首。到总督这个位子,如果还指望着朕指指动动,拨拨转转,朕可就真不放心把天津港交到你手上了。”

“如今看来,你心里有朕,有直隶,有直隶百姓。”明湛叹一声,“梁卿,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嗯?”

梁东博的心算是落了地,忙道,“是,臣在陛下登基时,远远望过陛下龙颜一回。”

“朕登基时,离的远的,江南西北的那些总督,朕都没让他们回来。”明湛道,“总督里,只有你来了帝都。那会儿,朕想着见见你,却给各种各样的事给耽搁了。后来想着,直隶事多,也离不得你,便命你回直隶了。”

“梁卿,你在直隶日久,直隶的大小官员你也熟。”明湛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问,“天津港这里,朕想专门派一位将领驻守在那里,有没有合适的人,你给朕推荐一个。”

梁东博是个谨慎的人,犹豫道,“陛下,直隶虽有驻军,将领多各司其职。要说能驻守港口的,实在无人擅海仗,不过直隶将军麾下有一位付祈,一位卫颖墀,一位赵运廷,皆是精明强干之人。陛下若是欲从直隶选人,臣以为,此三人皆是极佳人选。”

“朕知道了。”明湛不置可否,笑了笑,“大老远回来先跟朕这儿报道,你也辛苦了。回家去瞧瞧老婆孩子,好生歇歇。介时,朕还有事要与你交待。”

梁东博从容退下。

虽然明湛说他们是第二次见面,实际上应该算是第一次。明湛登基时,天下总督,唯梁东博有幸回帝都参加帝王的登基典礼。

当时,梁东博是激动的了不得,可后来,明湛太忙了,没顾得上单独见他一见,就命他回了直隶。

如今忽然要建天津港,梁东博又不是傻瓜笨蛋,这是天赐良机,可是也得看皇上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梁东博异常渴望的期待着与明湛的这次见面。

而帝王的态度,足以令梁东博心生欢喜。

 

61、更新 …

绝顶聪明。

这是明湛给梁东博的评价。

臣子太笨,做皇帝的头疼。

臣子太过聪明,做皇帝的同样头疼。

明湛打发走了梁东博,与阮鸿飞窝在房间里避暑,提及梁东博,明湛笑道,“我问他有何人可驻守天津港,梁东博真是个聪明的,他给我推荐了三个人:一是湖广付家子弟付祈,一是永宁侯卫氏家族卫颖墀,另外一个是科举武比出身的赵运廷。”

“难怪梁东博能做得了直隶总督。”明湛拊掌感叹,“不但聪明有眼色,他没见过我,却深知我的心意。不但如此,拐个弯儿还能试探我的心意,难得难得。”

阮鸿飞握着卷书,目不斜视的搭了明湛一句话,“梁东博的爹就是仁宗时的阁臣,工部尚书——梁和梁阁老。梁氏家族是山西汾阳有名的世族人家儿,他若是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直隶总督也轮不到他来做。”

明湛扑过去,夺了阮鸿飞手里的书压屁股底下,歪头斜眼的不高兴,“我不比书好看?”

“你岂止是比书好看?”伸手揪住明湛的脖领子,直接拉到胸前,阮鸿飞挑眉笑问,“那个楚言怕更是好看,嗯?”

明湛露出心虚的模样,咳两声,拿捏着,“飞飞,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啊。”

“哦,现在不也挺有事儿么。”阮鸿飞似笑非笑地,“听说,那位姓楚的还要来帝都,与你再相会呢?”

唉哟唉哟,他家飞飞吃醋啦!!明湛心里美滋滋的,跟吃了蜜蜂屎似的,还得接着装,嘴里强调,“只是来做生意。”

阮鸿飞叹一声,松开明湛,“这人哪,有了权力,也就有了魅力。男人尤其如此。”

明湛见阮鸿飞脸色淡淡地,也不敢再显摆,忙道,“飞飞,我跟楚言可是清白的,你别多想。我那会儿是想着你要去云南,做场戏刺激你一下。再说,楚言正好有求我之处,我哪里有空去管他家里的事儿,反正他不在意名声,就跟我做了几回戏,也保住他的小命儿。”

阮鸿飞静静的望着明湛,明湛嘴里忙辟里啪啦的就跟阮鸿飞交了底,“楚言的家主位子是从他侄子手里抢的,他那会儿不太能压得住家里那些老人儿。我那时正想着盐课改制,云贵盐商,以周家为首,我不喜欢周家,想另扶植商家,就看中了楚家,楚言自然也想着投靠于我。”

“这回我是想着买点儿藏马,才找了楚言。”明湛凑到爱人眼前,香一口,“就这点儿事儿,你不会生气了吧?”

阮鸿飞伸手从榻上取回书,翻开几页,继续津津有味儿的看,一副淡然的神仙面孔,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急急蛰蛰一脸心虚的说这么多做什么。”

真是会装。

不是给老子脸色看的时候了。

明湛擦了把鼻尖儿上的汗珠儿,蹭过去念叨,“我跟你的时候可是小童男。”

“你要是怀疑我的忠贞,世上就没有忠贞的人了。”

阮鸿飞笑,握住书敲明湛的大头一记,搂过他来,“那要不要给你发个贞洁牌坊什么的。”

“切。”明湛瞪眼,“你是做老婆的,发也是给你发。我要是哪天早死了,你可不许改嫁。”

“胡说什么。”阮鸿飞斥一句,怅然叹道,“我比你年长许多。”

明湛当即表白自己的忠贞,信誓旦旦,“没事儿,你面相生嫩着呢。再说,哪怕到时你头发白了牙齿掉了,我也照样喜欢你。”

“这话到时候你再说吧。”

明湛推阮鸿飞一下子,就有些不高兴,挑阮鸿飞的理,“我跟你说了这些话,你一句好话不对我说就算了。莫非还信不过我对你的心意?”

“你这么好色,哪儿看着可信哪。”阮鸿飞道,“稍微有个平头正脸的就想多瞅几眼,还怨别人不信你。”

“我就是路边儿看到朵牡丹花儿也会多瞧几眼呢。”明湛趴阮鸿飞肩上,“可是你瞧,我对谁色过,我只色你。飞飞,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明湛心里一喜,面儿上却不肯表露,反倒装出愁眉苦脸来,引着阮鸿飞夸他,“那你喜欢我哪儿啊?我长的又远不如你。”

阮鸿飞何等精明之人,焉能不知道明湛的小心眼儿,一手去捏明湛的屁股,揉了两把笑,“就喜欢你这身胖肉。”

“没良心的家伙。”明湛抱怨,“夸一夸我能死啊。”

“你这样自信,哪里还用别人夸呢。”阮鸿飞笑,“梁东博说的那三人,你打算用谁?”

“嗯,付祈吧。”明湛拍着榻席叹道,“虽说江南世族不安分,不过,如今尚未到翻脸的时候。再者,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的人,把所有的世族都赶尽杀绝的折腾。世族子弟出身好,受到的教育也好,的确有过人之处,像梁东博就是个能吏。若是由我这儿排挤世族,岂不是要逼着他们与我做对么。”

“世族有罪,治罪是应当的。不过,也不能因为他们是世族就存了偏见。”明湛道,“毕竟不是所有的世族都想造反。”

难道他能想当然的就去定一个人的罪吗?

帝都一切太平。

西北,平阳侯却是发了大愁。

明湛大手一挥把武比的三鼎甲派了来,纪咏存还好说,这位是在西北军混过的,有些许经验。

武状元宋遥俊美过人,身手尚可,这若是鞑靼来了,仗打的怎样不予置评,起码这位能保全了自个儿。

说到榜眼赵令严,实在令平阳侯难安排。说起来,平阳侯就怀疑赵令严是如何考的武榜眼,一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个菜的。这样的人,来了西北,平阳侯还得给他安排了侍卫,免得赵榜眼身娇体弱的出个啥事不好交待。

明湛在信中倒极是大方,吩咐了平阳侯,随便赏他们个校尉之类的小官儿当当就成。

可关键是,校尉也是要打仗的。

像纪咏存、宋遥,人家武功好,刀枪都来得,打起仗来也不怕。

可赵令严这样的三脚猫,搁战场上就是白给。

平阳侯发愁了许久,让赵令严到自己副帐中做了个文书,抄抄写写,帮着做帐,譬如军粮来往,军饷发放啥的。

幸运的是,赵令严虽是榜眼,脾气倒是不错,让做啥做啥,他也不挑肥捡瘦,而且做的不错,很有榜眼水准,着实令平阳侯松口气。

赵令严与平阳侯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平阳侯亦知晓,赵令严榜眼之身,皇上特意将武比的三鼎甲放到西北来,这是想历练他们呢。谁知道以后谁出头儿呢,故此,平阳侯绝对是很用心的尽可能的给他们安排了最妥帖的位子,也想结个善缘儿。

当然,除了要安置三鼎甲,也不是没有别的好事儿。

譬如,不但军饷涨了,前些天,朝廷还送了二万五千匹马来,这是最令平阳侯眉开眼笑的地方了。

平阳侯拍打着骏马矫健的脖颈,与儿子马维道,“皇上是有心打这一仗啊。”

马维感叹,“这都是藏马吧,皇上就是有法子,往年镇南王府可没这样大手笔的支援过帝都。”就是现在,马维每每想起明湛仍是略有尴尬。他爹知道他给皇上叫了好几天的大侄子的事儿后,险些一脚踹飞了他。

明湛的面子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在凤景干当政时,想从云南弄这么多的马,都是做梦。明湛则不同,他是镇南王嫡亲的儿子,别管人家用什么手段,总之,这么多的马,人家明湛是弄来了。

面对着很有可能是帝王登基后的第一场战役,而且皇上这样给人给马给粮给钱给刀枪,平阳侯的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压力大的也不只是平阳侯一个,永定侯何千山的压力更不小。

何千山虽然有些死心眼儿,可人家在军中呆的时间长了,九门提督里的人事复不复杂,他照样能理的顺,把的住,摆的平。

只要有权利有时间,一个淮扬将军麾下的将士官兵自然不在话下。

何千山先将四十岁以上的官兵都赠银返乡,然后,另招新兵。

要说以往人们不乐意当兵,这忽然之间,明湛登基后,对官兵尤其厚待,饷银也发全了,工资也涨了,待回家时还有赠银,这待遇,不比一般的小吏低。在百姓看来,如今天下太平无事,当兵吃饷,起码比种田强。

将军府的征兵令一出,前来应征的真不少,何千山只管挑年轻力壮的,且只挑了三千人。

何千山素来以为,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三千人能练好,亦有大用。

而且何千山还有一绝,他就带着兵在海沿子住下了,别管你想走私的急眉赤眼的急成什么样,我权当不知道。

这海盗也邪乎,何千山带着兵往海沿子住着,他们也识时务的不敢上岸了。

海盗自然与何千山熟,他们不上岸,自然是另有原由。

关键是,海盗他没啥损失。如今虽说内线走不了,可杜若国那里好东西不少。阮鸿飞都住到龙床上去了,杜若国与大凤朝的关系,别提多亲近多友好了。如今外头人,明湛谁东西也不卖,他只卖杜若国一家。

明湛这里不与海盗们生意往来,阮鸿飞之前是在海上混饭吃的,他跟海上的各个势力都有交往,他这里有东西,自然不介意做个二道贩子。

就这样,杜若国成了海盗们的中转站。

明湛全当自己是瞎子傻子,不知晓杜若国与诸海盗之间的联系。他从阮鸿飞这里赚进大把银子,阮鸿飞从各海盗这里再赚一笔,这俩人一唱一和,闷声发大财。

海盗们既然能从阮鸿飞这里名码实价的买到东西,也不比那些世家手中的贵,而且更加安全,何乐而不为呢?他们人手不多,小势力有上一两千,大一点儿的势力也就万八千人。关键是,兵源不好补充,可不像何千山似的,说征兵就能征兵的。

海盗们也不乐意去碰官府这块儿硬骨头。

故此,何千山强势的坚壁清野,明湛阮鸿飞的暗中运作,一时之间,淮扬走私竟然被硬生生的止住了。

“这群背信弃义的野杂种。”年轻人相貌儒雅,举手投足皆显示出他良好的教养,淡色的唇里却忽然仿若轻声一叹的吐出这样一句粗俗的话,着实与此人的容止不搭。过一时,这人又兀自笑了,“本就是盗匪,匪类又有何信义可言?是我贪心了。”

徐渊坐在湘竹椅中,抚摸着光润的扶手,“这样一来,还不如当初就让皇上顺顺利利的将港口建在淮扬,凭咱们几家的势力,这生意只管继续做就是了。”

年轻人并未回应徐渊的话,反是道,“徐尚书为一部之首,你们徐家因嫡庶之争与他渐行渐远,莫不是因徐秉生一案,打算与徐尚书一刀两断了不成?”

徐渊温和的脸色猛然冷冽,不客气道,“此乃徐家家事。”

年轻人笑一笑,不以为意,“家和万事兴。徐尚书没了徐家照样是高官厚禄,封阁拜相,帝师之尊;可徐家若失了徐尚书,则门庭渐稀哪。”

“面子就这么重要?当初你们徐家不论如何,也供养徐尚书进学读书科举入仕娶妻,如今他平步青云,不但分文利息未收,反倒将长房长孙搭了进去。”年轻人叹道,“徐尚书再如何想撇清家族,他也是姓徐的,九族连株、满门抄斩都得算他一份儿。血缘关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徐家的事,他怎能不管?又怎会袖手旁观呢?”

徐渊眼神一闪,年轻人继续道,“不求徐尚书能帮着咱们,起码也不要将徐尚书推到陛下那边儿。关键时候,总会有些用处的。”

“徐家家事,自有徐家人处置。”徐渊亦有其傲气,自然不满此人手伸的太长,冷声道,“公子智深似海,还是想一想如今将永定侯打发了的好。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年轻人浅笑,“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呢?”

“就算何千山不犯错,可姓何的多了去,难保个个儿都是圣人?”

 

62、更新 …

徐三现在虽然是瞧着光鲜亮丽,年少时实在不怎么样。

他娘是妾室,还不算二房,就一侍妾。若不是实在貌不出众,老实巴交的,实在激不起主母的嫉妒之心,不一定有没有这会儿呢。

关键是徐三有本事,小伙子好强,三元考出来,徐太夫人察觉养虎为患时,她想再对徐三的生母李氏动手,晚了。

结果,一年一年的,徐三自己有运气又争气,就走到了现在。

在长房嫡孙徐秉生与徐三自己的儿子徐秉忠同进去了大狱时,徐秉忠无罪释放,徐秉生人头落地。

无庸置疑,徐三已成为徐家混的最好的第一人。

别看徐三做官圆滑的跟玻璃珠子似的,人家在生活中不这样儿,想当年,徐太夫人一意要徐三娶她娘家庶出侄女,徐三转头就娶了他现在的妻子朱氏。

做个芝麻官儿,把他亲娘接出老徐家之后,多少年不回江南,过年过节与家族走礼绝不超百两银子。

徐三的升迁之路并不容易,较许多官员,他只是头儿开的比较好,三元及第,然后在翰林一呆二十年,其间并没有太大的升迁,也就是修书修书再修书。

学问好了,给皇子们去讲讲课,这样才渐渐的入了帝王眼。

徐三这几年的升迁真的可以称得上平步青云。不过,他与本家关系的冷淡在帝都都不是个秘密,欧阳恪就曾因此当面训斥过徐三。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徐三对生父嫡母这种态度,实在不咋地。

徐三也不知怎么想的,你爱谁说谁说,爱说啥说啥,老子又没犯法,只管随人说去,颇有些唾面自干的风度。而且,伴随着这种风言风语,人家还干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当然,以前徐三做个芝麻绿事的小翰林,徐家人也不怎么愿意朝理他。

可人家现在都正一品尚书,帝师身份了,巴结的人有的是,就是徐家本家也不是不眼红。徐家也想着与徐三把这关系和缓一下,关键是人家徐三不乐意。

可是,在这个年代,不论你乐不乐意。你是这家的人,你姓徐,徐氏族谱中有你一位,你跟徐家就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如同那人所言,满门抄斩、九族连株之时,有你徐三一份儿。

所以,徐三与徐家也只是冷淡而已。

他再厌恶本家,也只是冷着本家,断不敢背个什么不孝逆子的名声。

徐三与老婆朱氏那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徐夫人这些日子正在准备二儿子徐秉忠的婚事,家里搞装修呢。

就听管家来回禀:本家大管家徐福带着好几大车的东西来给老爷太太请安。

徐夫人一愣,他们与本家向来无大来往,不过是过年时百两银子的年礼走动,今儿这是怎么了?

徐盈玉正在一畔帮着母亲料理家事,闻言问管家道,“带了多少人多少东西来?”

管家答,“东西就有六车,说是贺咱们老太太大寿的。还有一辆车里,坐的像是女眷,外头守着婆子丫头。”

徐盈玉与母亲交换个眼神,徐夫人当即立断道,“不许女眷的车进门儿!你只把徐福一人叫进来。”

管家领命去了,徐夫人心里就开始冒火,对女儿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不定又打什么主意呢。”

“母亲不必急。”徐盈玉笑道,“现在是他求着咱们,还怕什么?”

徐夫人笑着叹口气,“咱家精穷时也没怕过,我是嫌烦。”

徐福年过四旬,在大户人家做管家,养尊处优的,并不比外头的小财主差,亦是通身绸缎,细皮嫩肉,且比市井土财知礼,乖乖的给徐夫人与徐盈玉请安见礼。

徐夫人不耐烦与徐福绕弯子,笑道,“这大老远的,不年不节的,不知大管家怎么突然就来了帝都?”

这趟差使并不好走,徐福恭恭敬敬的笑禀,“奴才奉老太爷老太太之命,前来给三老爷三太太及小爷姑娘们请安,贺姨老太太的寿辰,这是老太爷老太太给姨老太太的寿礼,及给三老爷三太太小爷姑娘们的玩物儿。”忙奉上礼单。

侍女接过,徐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更不可能去翻了礼单现看,只管说着客套话儿,“老太爷老太太实在客气了,一下子送了些东西来,我们穷家破户的,没好东西孝敬,还叫老太爷老太太破费,实在不应该。”

本家这样大张旗鼓的送了礼来,又是打着给李氏贺寿的名义,不好退回,徐夫人虽然厌恶,却也只得收了。

徐福觑着徐夫人的神色,再次开口道,“老太爷老太太还有交待,想着三老爷年纪大了,为官做宰的,排场上也不能简陋了,特意在淮扬好人家儿寻了两位姨娘来侍侯三老爷三太太……”徐福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徐夫人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眼里恨不能射出刀箭来,徐福心里一凉,破着头皮掏出一副婚书往上递,“老太爷老太太已经为三老爷将婚书什么的都办好了,都是正经人家儿的女子。”

徐夫人狠狠一掌击在手边儿几上,脸气的煞白。呯的一声,徐福彻底消了音,不敢多嘴。心里却觉得三太太好大的脾气,老太爷老太太要赏人,底下太太奶奶们心里再不愿意,面儿上也只有高高兴兴接着的,这一位眼瞅着要翻脸,徐福心里直发怵。

徐盈玉忙给母亲递了盏茶过去,徐夫人喝了口温茶,冷笑道,“本家是嫌我们的日子过的太安生了,是吧?”“三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啊。”徐福自是不能认的。

徐盈玉微微一笑,上前接了婚书,对母亲道,“母亲,祖父大祖母一心为父亲筹算,好心好意,还解了母亲的一番难事。”

“母亲忘了吗?因着祖母身子一直欠安,母亲还想去庙里为祖母祈福,只是眼瞅着二弟的婚事就在眼前了,哪个能抽出空儿来。如今来了两位姨娘,又是祖父大祖母一手挑出来的好人家儿的,懂礼法守规矩,既有了婚书,就是咱家的人。依我看,不如就让两位姨娘去庙里为祖母一尽孝心吧。”徐盈玉看了母亲身边的孔嬷嬷一眼,吩咐道,“孔嬷嬷,赶紧着,安排家人送两位姨娘去清心庵,好生为祖母祈福。跟她们说,知道她们是守礼懂规矩的,他日祖母身子大安便把她们接回来。就是父亲母亲都念她们好儿的。从帐上取百两银子,交给清心庵的定慧师太,不要让庵里委屈了两位姨娘。”

徐盈玉一句话,人连徐家门都没进,直接转路去了尼姑庵。这一番安排,把徐夫人与徐福看的目瞪口呆。

“祖父与大祖母实在是体贴之至。”徐盈玉赞一句,一双美目看向徐福一眼,直把徐福看的冷汗满头,徐盈玉方道,“大管家,你真是火中送炭啊。”

徐福哪敢听这夸赞,忙谦了一句,“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他是本家的大管家,出来自然是仗本家的势。可是在徐夫人面前,本家偏偏势力不够,徐盈玉这样直接把人送了尼姑庵,徐福哑巴吃黄连,满腹苦处说不出。

接下来的事,徐福提都没敢提。徐夫人直接打发他下去歇着。

徐福退下,徐夫人怒对女儿道,“瞧瞧,咱们这松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要把手伸进来了。”

“母亲,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徐盈玉半点儿不担心,“只要父亲朝廷里站得住脚,本家算计不到咱们头上。”

徐三回府后,自然听说了这些事。

他如今官位亨通,年纪大了,涵养也有了,只管一笑,劝妻子道,“小事一桩,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盈玉安排的很好,清心庵虽好,却不够严密,把人送到尘一庵,才算斩草除根。”

尘一庵是有名的规矩最严的庵堂,有着森严的看守,插翅难逃的地界儿。

“是不是太……”徐氏虽有些泼辣脾气,却非狠人。

“这有什么,若吃的清苦,那是个干净地界儿。”徐三皱眉,“至于送给老太太的东西,拿去拍卖行兑了现银,以母亲的名义捐给善仁堂。你对外说,母亲身子不好,这寿日就不大办了。”

徐夫人自是一一应下,又有些欲言又止,徐三哈哈一笑,搂住妻子的肩,“你就放心吧,老夫老妻的,一屋子儿女,我若有别的心,早就有了。”

徐夫人莞尔,口是心非,“谁说这个了。”老夫老妻,听到这番话,心里仍是甜的很,一肚子闷气消弥,笑道,“我服侍你换衣裳,咱们该去陪母亲用晚饭了。”

明湛并不知晓徐家这一番热闹,他与阮鸿飞去了国子监。

别看明湛没啥文化,他却十分喜欢与有文化的人交往,及至休沐,有空就会去瞧瞧。

明湛在学子间的名声不错,尤其是在国子监,他登基后来过一回,先改善了国子监的食堂。原本国子监那食堂,骂声一片,明湛拿了私房银子,又命人另请了厨子,不说现在的饭菜多么珍馐佳肴,起码是中等水准,比些贫困学子家里吃的绝对要好。

而且,便宜。

在外面吃一碗阳春面的价钱,在国子监就可以吃上两菜一汤。

吃人嘴短,这句话适用于任何对象。

向来以气节示人的读书人因此屡屡歌诵皇帝陛下的德政。

当然,也有许多明湛的作为并不被人接受,譬如,他在国子监外头建了足球场。

现在不能叫足球场,叫蹴鞠场。

蹴鞠的历史非常久远,这年头儿,人们也玩儿,只是国子监向来是极严肃的教育机构,你说你这么拆房子阔地的就为了建个玩儿的地方,做孽哟。

明湛就这么着在大臣心里落下个“贪玩儿”的名声,好在此人根本不在意名声啥的,该干嘛干嘛。

这次来,明湛是为了给国子监的图书馆剪彩。

国子监的图书馆自然不能与他建在郊外的帝都图书馆相媲美,不过里面仍然藏书不少。

明湛穿着龙袍,生怕不够威风,途中照了N次镜子,问“我够不够文雅够不够潇洒?”也问了N次,直到阮鸿飞心烦,堵了他的嘴,明湛笑着摸摸唇角儿,这才美滋滋的安生下来。

阮鸿飞对于明湛的不实在又加深了一层体会,他与明湛认识八年了,想让人亲你就直接说呗。若是不好开口,也可以暗示一下。

明湛的暗示一般人却很难听懂。

按明湛的暗示,既然我够文雅够潇洒,你得就有表示哈!可关键是,阮鸿飞只肯夸他文雅潇洒,却不肯的进一步的行动,这怎能叫向来热情的明小伴满意?何况,他暗示了N回,阮鸿飞才听懂了,实在是默契不够。

明湛摸着唇角儿,想着要如何琢磨个法子增强他与飞飞之间的默契。

尾光扫过明湛若有所思的蜜桃儿脸,阮鸿飞认真觉得,明小胖这样诡异的性情,不但屡屡拿着肉麻当有趣,还喜欢十八弯的绕来绕去的讲话,若非遇到自己,明小胖想要找个合拍的人,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63、更新 …

明湛一身玄色薄丝绣金龙的龙袍,头戴金丝冠,蜜桃儿脸上多了几分威严。

今天剪彩的日子,明湛也没叫什么阁臣尚书的跟随,只叫上了礼部尚书欧阳恪与国子监里的博士教员,选了几人,共同剪彩。

明湛先演讲。

在阮鸿飞看来,明湛具有先天的演讲优势,嗓门儿高,平时随便嚎一嗓子能传出二里地,把人震个半聋子。

明湛个子不够高,吩咐侍卫搬了张椅子来,明湛直接站上头了,顿时高了一截,排后头那些正郁闷见不到皇上的人,猛然间看到皇上的龙脸,顿时激动个好歹。

明湛道,“朕早就想来看看你们,一直没来,是因为朕将要面对的是你们这些天之骄子,国之未来,朕紧张哪。”

“朕在想,该和你们说些什么?圣人之言,你们比朕读的要精要熟,无需朕在重复。”明湛伸出两根手指,高声道,“两句话,第一句,图书馆,朕给你们建好了。有学问的先生们,朕会给你们请来。别辜负了你们的青春。第二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本,改变命运,别辜负朕的期许。”

明湛叫着官员们一道剪了彩,又在国子监的食堂一道用过午膳,方回了行宫。

到了行宫,明湛得意问阮鸿飞,“我演讲的如何?”

阮鸿飞答,“狗屁不通。”

明湛先是怒,后则喜,拍着手挤眉弄眼的笑,“飞飞,你是不是嫉妒我啊。嘿嘿,嫉妒就直说嘛,我就知道。”哼着歌儿自恋的跑去洗澡了。

阮鸿飞除了翻个漂亮的白眼,简直无话可说。起身,循着明小胖的脚步,一道洗鸳鸯浴去也。

明湛晚些时候才知晓徐家的闹剧,并未多提。只是在徐三拐弯抹角的要捐银子时,笑一笑,“徐卿,依朕看,你一个女儿抵得上三个儿子。”

徐三一脸路遇知己的模样,“不瞒陛下,臣也是做此想。因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免不了多疼宠她些。”

“你是个有福气的。”明湛此一句话,让徐三心头饮青蜜。

徐三眼睛微湿,他倒不是因为明湛的话感动,只是觉着如今自己终于已经找到了一条最准确无比的道路,只要照此路奋斗,辉煌可待。

每个入仕的男人都不是没有野心的,尤其徐三,他曾是三元及第。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将一帆风顺直上青云时,等待他的却是十五年的翰林修书生涯。

一朝天子一朝臣。

生命永远莫测,即便如此,徐三也得感谢苍天,起码,他等到了重用他的帝王。

明湛见徐三忽然就落下两行泪来,还唏嘘感叹,难道自己忽悠煽情功力又上涨了,笑道,“徐卿,你这是怎么了?”

徐三拭去泪,含笑道,“臣实在是高兴,臣失仪了。”

明湛微愣,心道,原来不是自己煽情功力上涨,分明是老徐头儿的煽情大功功力非凡。

徐三原本就对女儿宠爱,如今连皇上都夸他家女儿,回家就忍不住同妻子说了。

徐夫人一面安排二儿子的婚事,一面愁女儿再婚的事,闻言大喜,“连皇上都说咱们女儿好,这风声要出去了,咱闺女再说亲就容易多了。”

徐三原本给闺女瞧中了武状元宋遥,结果宋遥给明湛放到了西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的确是要另觅俊杰了。

不过,这二婚不比初婚,哪怕徐盈玉的爹贵为户部尚书,一般真没人愿意取个和离过的女人。

那些看中徐三身份地位想求亲的,徐三不一定看得上他们。

一时间,徐三倒为难了,安慰妻子道,“我在外头瞧着呢,这也急不得。女儿向来有主见,给她说亲还是要听听她的意见。”

这夫妻二人商量的挺好,本家却又来了信儿。

继徐福回了淮扬,这次倒是没再送姨娘来。反正帝都别的不多,尼姑庵还是管够的,徐太夫人气了一场,派了亲信嬷嬷,要接徐盈玉去淮扬,说是想孙女儿了。

那婆子是徐太夫人身边儿执重的,姓苏,人称苏嬷嬷。苏嬷嬷似笑非笑地,“太夫人听说姑娘竟然与夫家和离,可是吓坏了,怕姑娘受了委屈,命奴婢接姑娘去老家散散心。太夫人说了,若是三太太三老爷舍不得姑娘,太夫人只好亲自过来看望姑娘和姨老太太了。”

徐夫人险些气的晕过去,一出一出的,这是要做什么!

苏嬷嬷仿若没看到徐夫人的脸色,只管继续道,“太夫人就记挂着姑娘呢,这次命奴婢带了不少伺候的人来。一路上服侍着姑娘,断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

徐夫人冷笑,“太夫人记挂孙女,这是盈玉的福气。我们在帝都,也没空回去给太夫人请安,若是太夫人想来帝都,正好让我们一尽孝道。嬷嬷只管回去,什么时候太夫人过来,送个信儿来,我与老爷一准儿带着他们姐妹兄弟,到郊外迎侯太夫人。”有种你来帝都试试,徐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苏嬷嬷脸上一僵,看徐夫人一眼,脸上板板的,声音里的不悦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三太太,恕老奴多嘴。太夫人是三老爷的嫡母,堂堂正正的一品诰命,一本奏章上去,只要说母亲思念儿子,三老爷位高权重,人品自然没的说。朝廷以孝治国,想来陛下也会愿意三老爷回乡侍奉母亲的。”

徐盈玉原本只在一畔听着,苏嬷嬷此话一出口,徐盈玉当即笑问,“嬷嬷这话,可是大祖母说的?”

苏嬷嬷并不肯言。

“嬷嬷年纪大了,知道些古事儿不为怪,朝廷的确是以孝治国。”徐盈玉眼睛微眯,淡淡道,“嬷嬷还不知道吧,有句老话,忠孝不能两全。当初永定侯的亲爹死了,朝廷要用人,照样夺情!如今也没人敢说永定侯不孝!”

“大祖母有嫡亲的两位伯父,庶出的儿子也不只父亲一个。”徐盈玉道,“嬷嬷妇道人家,可能不知外头朝廷的事儿。若照嬷嬷的说法儿,徐家的男人都不必做官了,有娘的,只管辞了官回家伺候老娘便是,否则便是不孝了?”

苏嬷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徐盈玉冷笑,“嬷嬷也不必拿这等话来威胁谁,父亲能做到这个位子,就不是怕事儿的!”

“姑娘这样说,老奴回去就是。”苏嬷嬷起身就要走。

徐盈玉下巴微微一抬,守在门口儿的小丫头们就围了上来,苏嬷嬷脸色大变,高声道,“老奴是太夫人的人,就是老奴的身契也在太夫人手里,姑娘还想拿我不成!”

“连太夫人也是徐家的人,何况你个奴才!”徐盈玉冷笑,“我怎么就拿不得你了!绑好了,送到帝都府去!荷花,你去跟田大人说,刁奴欺主,满嘴胡言乱语,竟然跑到咱家里来威胁我与母亲,说太夫人因不满大伯父被罢官,欲召徐家庶子们都回老家侍奉双亲。”

“四姑娘,老奴何曾说过这等话!”苏嬷嬷急呼。

徐盈玉笑一笑,“满屋子的人都听着了,你说没说,有帝都府尹亲审。堵嘴,拖下去!”

徐夫人倒有些拿不定主意,“押到柴房去。”待人走后,又问女儿,“也别闹的太大,你父亲还做着官呢。与本家闹崩,对咱们也没好处。”

徐盈玉笃定道,“母亲,这可是大好机会。你瞧本家这一出一出的,绝对是不想父亲好儿了。还不趁这机会要了这老奴的命,也给本家一记警告!否则,那头儿站着嫡母大义,还有秉生的事,怕有生不完的是非。”

“那老奴说的也有理,那头儿是嫡祖母,一品诰命,真要闹出来,父亲这官位怕坐不稳。”徐盈玉道,“如今咱们得了先手,将事情挑破,起码本家不会再从孝道上动脑筋,也给父亲解了围。”

“还是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吧?”

“待父亲落衙回家,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事情是父亲策划,失了先机。”徐盈玉看向徐夫人,说道,“莫非母亲还信不过我?”

徐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臂,“这叫什么话,到底是家丑呢。”

“咱家与本家的关系,有心人都知道。既然别人都清楚,就不怕宣扬。”徐盈玉劝道,“这种事,别人家说了或者是假,咱们家发生的就有几分真。母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哪。”

徐夫人给女儿说的有几分意动,叹道,“皇上都说你顶用。这次,我就听你的。”关键时刻,明小胖的魅力无形之中竟起了决定性作用。若此事给明小胖知道,自信心定会再次爆棚。

徐盈玉微微点头。

徐三回家才听到这事儿,寻思了寻思,只道,“打官司就打官司吧,泼才老奴,还当这是三十年前呢。”

徐秉忠刚下班,茶都没喝一口,气道,“要不要我去帝都府打点一二,让那老奴也受些苦楚。”

“蠢才,不可画蛇添足。”徐三斥一句,指了指女儿,“你与他分说分说。”

徐盈玉笑,柔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二弟,父亲也不是头一天当上的户部尚书,你想一想,为何先前本家没什么表示?这会儿偏是又送东西又送人又要我去淮扬呢?”

徐秉忠并不算太笨,想了想,“本家想拉拢父亲?”

“这个拉拢,咱们可不敢轻信?你别忘了秉生的下场,虽说那是他自己作孽,不过,你平安,秉生掉了脑袋,本家肯定会恨上父亲的。”徐盈玉看向父亲,缓声道,“我想,怕是本家现在不大妙了,才想拉上父亲。咱们与本家的关系太近了,若是上了贼船……”

徐三咳了一声,什么叫贼船?

徐秉忠已经明白了,道,“打官司也好。当初,我可是想着拉秉生一道发财的,谁晓得他……竟然暗中算计我。这会儿又来算计姐姐,真是没个消停。”

徐秉忠忽然道,“姐姐,吴大人现在要操持天津港的事,善仁堂的事忙不过来,想着要找人帮忙。姐,我看你也不比吴女官差,你要不要去试试?”

徐盈玉犹豫了,她真没想过要出去做事什么的。

徐三立时代女儿应了,问儿子,“真有这样的事?”

“嗯,我跟吴大人提了一句。姐姐反正也在家闲着,吴大人是太后手下的女官呢,姐姐去了,也算在太后面前挂上名号,以后说亲后台也硬呢。”徐秉忠有用没用的说一堆,气的徐盈玉直敲他头。

徐秉忠这话算是说到了徐三心槛儿,徐三看中的,无非就是女官这档子事儿。挂女官的名儿,不必去宫里服侍,这就是给女儿再嫁增添资本呢,焉能不应?

徐三立时道,“盈玉,你弟弟说的有理。你在家这样闲着,倒不如学着做些事,善仁堂是为百姓做事的地方,咱也不要薪俸,只当为百姓多做些事。”

“我还没做过这个呢。”徐盈玉有些拿不准。

徐三笑,“什么不是学的呢。只管去试试,若是觉得不行,就回家,让他们另找人也无妨。”

这样父兄再三怂勇,徐盈玉便也应了。

64、更新 …

这年头儿,流行打官司。

徐家这官司暴出来时,人们也觉得稀罕儿。

虽然这是个事亲以孝的年代,不过并没有圣人教条里说的那样迂腐。嫡母庶子,这个话题本身就够微妙。

此官司一出,甭管谁对谁错,凡帝都高门大户里的嫡母对于庶子又多了三分戒心。瞧见徐相没,不过世族家的一个小小庶子,平步青云的发达起来,就这样削嫡母的脸面。

明面儿上是要惩治刁奴,真正没脸的却是徐三的嫡母。

谁不明白这里面的猫儿腻呢,徐相虽聪明,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

帝都里分成两派,有人同情徐三家,亦有人瞧不上徐三这种忘恩负义的作派。毕竟在礼法看来,嫡母身边的奴才,何况是奉了嫡母命令来的,徐三这样直接把嫡母派来的奴才下了大狱,不论审出什么结果,徐太夫人自然已经脸面全无,丢人丢到了帝都。

徐三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能落下好声名。

欧阳恪老大人再次看不过眼,散了朝唤住了徐三,悄声劝道,“徐大人哪,都是你们徐家的脸面呢。”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徐三位居户部尚书,欧阳恪也不好大庭广众下训斥于他,只得私下劝一声。

徐三何等心志,岂是人三言两语能劝过来的,一脸为难的叹息,“谁说不是呢?欧阳大人的心,我明白。只是,我也有我的难处,难道就任着刁奴欺到头上?简直是没了天理。”

欧阳恪见徐三冥顽不灵,想着劝他不来,只得一声长叹,抬脚离去。

接着徐盈玉又去了善仁堂做事,诸多酸生腐儒皆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些妇人都也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不像话。

徐盈玉与吴婉倒是相处的极好,一见如故。俩人都是有心胸的聪明人,说话行事融洽非常。

女人之间总是颇多共同话题,吴婉是正经的江南女子,徐盈玉老家也是江南,而且同在扬州,自然更亲近一层。

徐三原本的打算是女儿在善仁堂做事,就是在卫太后处儿挂了名号儿。可是,徐三忘记了,徐盈玉也要同吴婉打交道,且吴婉的凶残名声,是响誉帝都城的。

徐盈玉同吴婉一道进进出出,连带徐盈玉的名声也厉害起来,她又是和离过的,还有个要命的做相辅的老爹,一时半会儿不知根底或者胆小的,实在没人敢去求娶。

好女也愁嫁啊。徐三时时感叹。

徐盈玉在外走动,自然也要见外头男人,如沈拙言、魏子尧、宋翔等,一来二去的,也混个面儿熟。

徐盈玉与吴婉是不一样的,她十分有女人味儿,且心灵手巧慧质兰心,做的一手好点心,时常会带了来请大家共享。

魏子尧对吃喝玩乐皆有一手儿,他虽然不会做,可极会品,时常会提些小意见啥的。徐盈玉大方爽气,行动间又见细致聪慧,并不恼,反倒从魏子尧手上讨了不少食点方子来。

把个徐三给担心的,悄声问儿子,“你姐姐是不是同魏子尧挺熟啊?”

“嗯,熟。”徐秉忠没察觉老爹的意思,只管道,“上回姐姐连赢了魏子尧三盘棋,还往太白楼叫的席面儿请客了呢。”

徐三更加忧心了,不得不先给女儿打预防针,“闺女,魏子尧可是个断袖啊。”咱可得把招子放亮啊!

徐盈玉微惊,点头,“我知道了。”好可惜。

徐三惊,“你们不会……”有啥了吧?当下徐三脑中已经条件反射出百种以上搞死魏子尧的法子。

“没有。”徐盈玉倒也坦诚,“我只是觉得子尧不错。真可惜。他脾气很不错。唉,算了,既然这样,只得把他当姐妹了。”

徐三见女儿脸上并不见伤感,松口气,内心深处饶魏子尧一命,又问女儿,“不是还有位小沈举人么?虽是举人,沈拙言是这次恩科误考了。他年轻的很,皇家报刊里都有他的文章,文笔好,有才干,下科必能中的。如今在皇上手下挂着差使,前景也好。”

“沈拙言啊,太小了。”徐盈玉不以为意的摇头,笑道,“父亲,沈拙言今年才十七,比我小五岁呢。”

“这也不算什么。”徐三极开明的叮嘱女儿,“你要是瞧中谁,先跟我说一声。”

徐三并不迂腐,做为一个男人,他更了解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也明白男人会被什么样的女人吸引。

“嗯。”

魏子尧与徐盈玉其实颇有些心灵相通,徐盈玉对魏子尧心生好感,魏子尧在卫颖嘉面前亦丝毫不避讳对徐盈玉的欣赏,“徐姑娘实在聪明至极,琴棋书画都通,还会一手好点心。并不似平常女子庸俗,与她说话儿从都不会倦,且不似吴婉娘那样冷峻,实实如沐春风。”

卫颖嘉笑道,“徐三滑的跟泥鳅似的,他的闺女自然不与众人同。你悠着些,别得罪了徐姑娘,徐三可不是好惹的。”

“我与徐姑娘只是性情相投。”魏子尧平日里三教九流都有交情,他看人,阶级性并不强烈,所以他这样的性子才能与吴婉徐盈玉相交。

魏子尧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和离了,不过仍暗暗为帝都许多男人所嫉妒。吴婉徐盈玉自然不是好惹的女人,也没人老寿星吃砒霜,不要命的去招惹她们。

可是,这二女的颜色是摆在外面的,偶尔一瞥者,不少惊艳。

这样的两个女人,等闲人不敢亲近,魏子尧却能亲近相交,羡煞无数怀春猥琐老少男儿。纷纷道,魏子尧虽然本事不大,艳福却不小。

卫颖嘉听着魏子尧对徐盈玉赞不绝口,想着什么时候去瞧瞧这女子,到底什么模样,把个向来不爱女人的魏子尧能迷成这样。

卫颖嘉心念微微一动,倒是结下了一桩难得的善缘儿。

话还要从“祸从天降”这个词说起。

如今天津港招商正是忙的时候,吴婉实在分不出心思在善仁堂上,便慢慢的将一应帐目交给徐盈玉打理。

其实并不算难办,这年头儿,女人打理内宅打理家中产业,本就要学看帐簿子算帐之类的。善仁堂里的事虽繁琐些,说起来都是一个理,万变不离其踪。

徐盈玉是个聪明人,上手极快。

故此,吴婉只是偶尔有空了方到善仁堂来。且大多是晚上,尤其是到了月底,善仁堂要出一份报表在外张贴。故此,盘帐之类的事,吴婉与徐盈玉都要一处儿把关的。

将帐房都打发走了,俩人又说了些善仁堂的事,准备回家。徐盈玉吩咐丫头荷花去催一催魏子尧与沈拙言这两个在搞皇家报刊的人。

魏子尧与沈拙言虽然是在皇帝陛下手下做事,其办公环境远远不能与吴婉徐盈玉相比,他们两个甚至没有一间办公室,大多是在魏府干活儿。

魏子尧是个心细的人,他知道善仁堂今天盘帐,俩个女人必定要晚归,便找了个借口留在善仁堂,想着若天时晚,就送两个女人一程。虽然俩人都有奴才相伴,到底天晚,奴才有时真顶不了大事。

故此,荷花一问,魏子尧便招呼沈拙言走人,在一畔打嗑睡的徐秉忠也跟着起身。

三人一道过去。

沈拙言先道,“吴姑娘,天也晚了,我送你一程吧。”

虽是六月天,夜里风凉,徐家奴婢带了薄披风来,徐盈玉正给弟弟系披风,侧耳听到沈拙言的话微愣,十指翻飞,将披风的系绳打了漂亮的蝴蝶结。

吴婉婉拒,“无妨,有家里小厮奴才,就不麻烦沈公子了。”

别看沈拙言一枝生花妙笔,嘴马子却不大好使,只管一径道,“顺路,我顺路。”

徐秉忠道,“姐姐,吴大人,咱们这就回家吧。”

徐盈玉回首叮嘱善仁堂里看门的两个老兵头儿,“刘叔李叔,你们也早些睡吧。仔细门户。”

两人纷纷应了。

徐秉忠正要扶着姐姐与诸人告辞,就听身畔一声尖叫,转眼只见不知哪儿蹿出来的俩人,各手执一把菜刀杀来,嘴里大呼,“砍死奸夫淫妇!”

遂举刀大杀四方。

徐秉忠魏子尧都略有些身份,出门丫头奴才的不少带,关键是,没一个会武功的。侍卫都守在车旁,离的远,骤然两位菜刀男凭空杀进来,且有几分疯魔之态,一时间,竟如狼入羊群一般,有良心的奴才丫环还知道护着主子一道躲,就这样还被砍伤了几个。

吴婉若被沈拙言狠狠推开一把,沈拙言倒有几分胆色,兜头迎上去,将一人撞到地上,双手紧握住那人的双腕,与人在地上翻滚厮杀。

俩菜刀男分工极精,一个冲着吴婉来,另一个直接从侧里出来,把徐盈玉撞翻,举刀就要砍。

徐秉忠一声大吼,就要扑上去,无奈他速度实在不够,眼瞅着那人的刀就要劈下,徐秉忠目眦欲裂,眼瞅着救不了姐姐,心急欲焚。谁知,电光火石间,斜刺里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接刺穿此人持菜刀的腕子。

行凶者一声痛嘶,徐盈玉脑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自头上拔出一枚金簪,举手直刺入行凶者的左眼中。

行凶者再一声痛吼,左眼一串血色小溪滚下。这片刻时间,徐秉忠已经扑过去撞开此人,脸色煞白的抱起徐盈玉,连声问,“姐,姐,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徐盈玉心呯呯直跳,腿脚发软,站都站不得,几乎要瘫在弟弟怀里,话也说不出。

这时候,奴才侍卫丫头的全都反应过来,惊呼着,扶人的扶人,打贼的打贼。

闪电间的事情,实在是没人能料得到。

魏子尧见卫颖嘉驱马前来,松了口气,迎上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卫颖嘉下马,刚刚那柄救了徐盈玉一命的飞来神剑,就是卫颖嘉情急之下掷出的,正穿那行凶者的手腕。自有手下去将宝剑从那人的腕间拔出,擦干净了还给卫颖嘉。

卫颖嘉直接吩咐道,“胆敢行刺朝廷命官,投入大牢。”手下人将俩人连同两把菜刀带走。

“吴大人,徐姑娘,你们还好吧?”

吴婉刚将沈拙言从地上扶起来,此女镇定异常,容色丝毫不变,就是卫颖嘉也有几分钦佩。吴婉一手扶着沈拙言,冷声道,“尚平安,只待卫侯爷还我等一个公道。”

徐盈玉的脸色已经微微好些,徐秉忠连连致谢,“多亏卫大人及时相救,徐家感激不尽。”

徐盈玉福身一礼,道了声,“多谢。”

“我是九门提督,这是我份内之事。”卫颖嘉道,“你们女人家,差使再忙,还是要早些归家的好。”

“徐姑娘,你的簪子。”那人的眼睛定是废了,卫颖嘉看一眼徐盈玉依旧泛白的脸孔,十分确定此女不是魏子尧的菜。旁边有侍女接过徐盈玉的发簪。

发生这种事,好在大家平安,卫颖嘉安排人送他们各自归家不提。

 

65、更新 …

善仁堂刺客事件备受观注。

甚至于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的猜疑与恐慌,可实际上,这只是一起偏执书生报复社会的简单案件。

卫颖嘉将这二人祖宗三代都调查的清清楚楚,明湛就是想发散性思维一下都无处可发散。

俩人就一平常秀才,祖上乏列可陈,算是小康之家,传到秀才这一代,着实连小康都算不上了。穷秀才穷秀才的,穷的不行。偏又腐又酸,对于吴婉徐盈玉这种抛头露面的女人各种唾弃,只觉世道崩坏,礼仪不存。

偏执的人啥事都做的出来,这俩人自封清道夫,踩点儿之后一人怀揣一把菜刀就来清道了,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吴婉与徐盈玉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倒霉。

明湛对卫颖嘉抱怨,“舅舅,你说,这不是脑子有病吗?两个无知的蠢才,没事儿在家闷着念书就好,人家俩女人,哪儿就惹着他们啦?”

卫颖嘉劝明湛,“皇上,这都是读书读傻了的,您别为这等人生气。”

“简直气死我……朕了。”明湛甩了甩胳膊,恨不能亲自下场去揍那两人一顿,“女人哪,还是那么漂亮的两个女人。这男人不是讲究怜香惜玉么?奶奶的,风度全无,简直是给天下男人脸上抹黑。”

“舅舅,你调几个人在善仁堂站岗,震慑一下那些心存歹意之人。”

“是,臣这就去安排。”卫颖嘉问,“那这二人要如何宣判?”

“刺杀皇廷命官,按律判即可。”

卫颖嘉应了,明湛忽而挤眉弄眼的问,“舅舅,你跟子尧怎么着呢?”

碰到个八卦的帝王,简直让人想撞墙,卫颖嘉含含糊糊地,“能怎么着?就那么着的呗。”

明湛鄙视,“魏子敏都去海外了,你还那么着啊,都没能扶正?”摇头叹息,“你可真够废物的。”

“皇上有个废物舅舅,可是有面子的很呢。”卫颖嘉道,“臣又不似皇上,光棍儿一条。”他再稀罕魏子尧,家里老婆孩子也能不掐死啊。

明湛没料到向来不善言辞的永宁侯噎起人来简直是一噎一个死,顿时小心眼儿的又戳人家死穴道,“你也就是个做外室的命。子尧人品没的说,你可看好了,小心煮熟的鸭子长翅膀飞了。”

明湛八卦了一番,就命永宁侯退下了。自己嘀咕着“光棍儿”二字,准备找阮鸿飞研究一下结婚的事宜。

朝中对于善仁堂遇刺事件却有些别的看法儿。

那俩脑子有病的秀才是没人去捞的,不过有大臣以为,善仁堂里出入都是男人,弄这么俩女人去搀和实在不像话,请求明湛派了官员去接管善仁堂的帐务,也省得这些女人再被刺受伤啥的。

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明湛大惊,不能置信的反问,“善仁堂是太后拿出私房银子,又有帝都公主诰命们捐了私房银子合开的药堂,你们这是打女人私房的主意啊!别跟朕说这个,朕可丢不起这人,张不开这嘴。”

“好事不与朕说,倒是忽悠着朕去偷女人私房。”明湛黑着脸道,“若非朕脑袋还算灵光,真要干下这丢人的事儿,得给后人嘲笑三千年。”

碰到个惯会胡搅蛮缠的君王,李平舟脾气越发温和,试着与明湛解释,“陛下,这哪儿跟哪儿啊,陛下误会臣等了。太后于后宫安享尊荣,善仁堂繁琐至极,皇上为太后分忧,正是人子之孝心所在啊。”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偷人产业不说偷人产业,这叫——分忧。

明湛精的跟泥鳅似的,哪里会入套儿,摆摆手,“别跟朕说这些好听的,上回朕跟你家老太太说话儿,你家老太太还说自己手里有的是私房呢。你家老太太都八十了,怎么不见你给她分忧去?”

李平舟掩面:娘诶,您老都跟万岁爷说啥的啊?

“行啦,朕干不出这丢脸的事儿!”见李平舟又要开口,明湛堵嘴道,“撒娇也没用。”

李平舟险些给气的躺地上去。

明湛赏了不少东西给吴婉、徐盈玉压惊补身子,派御医去给她们诊视,又亲自去瞧过受伤的沈拙言,赞了沈拙言一番。

“看你文弱书生一个,关键时刻挺有用。”明湛到林家串门儿,笑道,“咱们男人,有刀有剑就是得挡在女人前头。怎么着,当英雄的感觉如何?”

沈拙言一只胳膊挂脖子上,额头也缠着纱带,一副重病号儿的模样,其实精神不差。他嘿嘿笑两声,一径往窗外瞧,也不说话。

窗外头啥也没有,明湛跟着瞅一眼,问沈拙言,“你看什么呢?”

沈拙言还有些小羞涩,“没啥,药膳。”

明湛坏笑几声,“正好我也没吃饭呢,我就在你这儿吃了吧?”

“啊?”沈拙言挺吃惊,那神色可不是高兴留客的。不过,想到明湛的身份,忙应下来,再婉言自谦,“哦。皇上要在学生家用膳,实在是学生三生有幸,只是学生家里实在没啥好招待的,就怕委屈了您哪。”

“没事儿,我吃药膳就够了。”

面对着死不要脸的帝王,沈拙言实在没招儿,只得低声道,“吴姑娘特意炖了命人送来的,您可别跟别人说去,关乎吴姑娘的名节呢。”

明湛惊,“你看上吴婉了啊?”

沈拙言叹口气,“怕吴姑娘看不上我。”

“拙言,我看,不是吴姑娘看不上你。怕是她认为,自己配不上你。”明湛欣赏吴婉这样的女人,正色对沈拙言道,“你要是喜欢她,一时半会儿的怕难以如愿。”

沈拙言倒是极的信心,“都说,男追女隔座山,自然不会容易。好在吴姑娘现在没有嫁人的意思,我,我还没考中进士呢,舅舅说了,等我考中进士再说亲。还好几年呢,我慢慢来,只要我心诚,吴姑娘也不是冷心冷意之人。”

明湛好奇,“记得以前,你给永裳叫叔叔,怎么现在又叫舅舅了?”

“嗯,我母亲再嫁过,当时带着我不方便,也不敢叫人家知道她有个孩子,我一直跟着舅舅过,那会儿就叫叔叔来着。”沈拙言沉默一时,忽而道,“吴姑娘是个令人敬佩的人。”

明湛不再多问,拍了拍沈拙言的肩鼓励道,“努力吧,少年。”

沈拙言忍俊不禁,“皇上也就年长我一岁而已。”

“我心理年龄比你大。”明湛起身,“你自己等着吃爱心晚餐吧,我先走了。”沈拙言起身相送,明湛道,“你养伤吧。”

“学生的伤并不要紧。”沈拙言露出狡猾的笑容,他要不装,哪里吃得上吴家的药膳。

明湛十分理解并同情沈拙言,想当初他追求阮鸿飞时,身心受创,方攻克冰山。在明湛看来,吴婉虽然比不得阮鸿飞,也属于难搞定一类。

徐夫人听说女儿遇刺,吓去半条命。

再加上徐盈玉跌到地上,撞的身上几块青紫,把徐夫人心疼的,每每劝道,“咱可不去干那差事了。你爹当差二十几年都没这样过,吓死我了。”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徐盈玉倒还好,庆幸,“万幸无事。”

“以后就在家里好生养着吧,咱家也不缺你一个月那几两银子的俸禄。”徐夫人理家是把好手儿,先前徐三官低职卑,家中也无甚产业。如今的家业倒不是徐三收贿受贿得来的,多是徐夫人几十年辛苦经营而来。

现在家业欲发兴旺,她只求儿女平安,真不缺那几两薪俸。

徐盈玉虽受了不小惊吓,并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提议。

以前她是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亦未曾与太多人来往过,过惯了内宅日子,自然不会觉得枯燥。可如今,她打理善仁堂,与眼界开阔的吴婉相交,认识了各式各样的人,再让她闷在家里,她并不情愿,婉转对母亲道,“太后皇上这么又赏东西又派御医的,我又无甚大事,这要是不去,太后皇上定要多想的。就是父亲,碰到这种事,也不能说罢官就罢官吧。”

“母亲,这就是我命里的一坎儿,哪怕不出去,单在家里坐着,若是倒霉,还有句话叫‘祸从天降’呢。”

徐夫人道,“你怎么能跟你父亲比,你是女儿家,本就不必在外面辛苦忙碌的。”

“怎么不一样,我算是给太后当差。”徐盈玉柔声道,“太后跟前儿那些女官,若是遇到刺客,莫非也有罢官的理?以后小心些就是了,我听二弟说皇上给善仁堂派了官兵站岗,哪个还敢来呢?大不了我多带几个侍卫,母亲尽管放心。”

因为事涉太后,徐夫人也不敢硬来,转而与丈夫商量。

徐三面露难色,“怕是不好说,如今善仁堂里有大把银子的盈余,我听皇上说太后有意在江南建善仁堂,也让江南百姓共沐太后恩德。”

“这与咱家有何关系呢?”徐夫人不解。

徐三叹道,“太后的意思是,盈玉临危不惧颇有胆色,想着派盈玉与张太医下江南,主持筹建江南善仁堂分号的事儿。”

徐夫人大惊,急道,“这怎么成?盈玉连帝都都没出过,到了江南连东南西北怕也分不清,何况她一个女儿家,哪个能抛头露面的跟男人去江南呢。”

“这件事,推辞不得。”徐三揉一揉眉心,“本家已然靠不住。皇上原本想在淮扬建港口,不得已改在天津。先前本家与海匪联系,算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儿的。”

徐三疲惫的坐在榻中,握住妻子的手,“夫人哪,去年浙闽兵勾结海匪诛杀百姓是何下场?所有涉事军官全部满门抄斩,耄耋老人与稚龄童子都无所赦免。本家之过,虽不至于此,秉生也是落了脑袋的。”

“皇上看在我的面了上,赦了秉忠,又重用于他。”徐三眼中露出一抹寒光,沉声道,“皇上如此重用于咱家,咱家也当一表忠心。”

徐三并不是太狠心的人,可是若要他在自己家与本家之家选择,结果也很明确。

明湛的意思很明白,我用的人,不能首鼠两端。而忠心,不是靠嘴巴说的,是靠行动来表示的。

徐盈玉再也料不到会有这样天大的一件差使落在她的头上。

时势造英雄,如是也。

 

66、更新 …

卫太后在武皇帝的执政生涯发挥了无可忽视的作用。

归其原因,或者是因为武皇帝始终没有一位活着的皇后的缘故。

一位政治家,夫人在其执政过程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纵使帝王也不能免俗。

明湛没有皇后,卫太后的手段比任何一位皇后都要高竿。

徐盈玉下江南之事,亦是卫太后所提议。

卫太后比任何人都要关注善仁堂的发展,在卫太后看过善仁堂的帐目后,正赶上明湛带着阮鸿飞来请安。

“当初小小提议,没想到竟做的这么好。”卫太后赞的是儿子的眼光,善仁堂较帝都其他药堂,定价上是统一的。主要是在老人看病时会格外的优惠。再加上坐堂都是御医,只这一项活招牌,善仁堂的生意就比其余药堂红火许多。

现在的药品并不算暴利,除了补贴老人,赢余却也颇多。

明湛接过母亲手里的帐薄子看一眼,笑道,“银子不要总在库里放着,不如再开一家善仁堂。”

卫太后早有此意,温声道,“要我说,帝都倒罢了,不如将第二家善仁堂开在江南。”

明湛一时未解卫太后之意,不过他并不反对,“倒是,天下百姓也不能都跑到帝都来看病,第二家放在江南也是好的。”

阮鸿飞与卫太后倒是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对明湛道,“也不必别处,淮扬盐课改制成功,我看,扬州就极不错。”

明湛福至心灵,双手舞晃着笑道,“何止不错,简直是收尽扬州民心。就这么定了。”他日后是要动江南的,淮扬更是如此,要清理的东西多了,就怕失了民心。如今善仁堂一开,就是帝王仁德的象征啊。

当然,虽然善仁堂是卫太后打的头儿。不过,这是他明湛的亲娘不是,亲娘的,也就是自己的。明湛向来如此认为。

明湛又有些为难,“只是派谁去好呢?善仁堂最好一直由母亲主持,我不好干预,朝廷若是选官下派,怕日后会有麻烦。”如今就有人盯紧了善仁堂想收归国有呢,若不是明湛有良心,顺水一推舟,善仁堂将来难测。

若是派官员去江南筹建善仁堂,怕给了朝臣现成的借口。

卫太后腹中早有人选,“我看徐相家的姑娘就不错,听你舅舅说,有勇有谋,临危不惧,很有几分胆色。”

卫颖嘉绝不是傻瓜,在他老狐狸爹的熏陶下,颇有韬略。

卫颖嘉也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了解自己的太后姐姐,卫太后欣赏精明强干、铁血手腕的女人们,看吴婉就知道了。徐盈玉这样受过贵族教育且有胆有识的大家闺秀,明显更合他太后姐姐的胃口。

善仁堂遇刺事件,最关心的人非卫太后莫属,自然要叫了弟弟来问个清楚明白。

在卫太后感叹“想在江南建分号,偏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时,卫颖嘉私心作祟,当即便把头脑冷静下手凶残的徐盈玉推了上去,且笑道,“臣弟看,徐家姑娘实在不比吴姑娘差。且徐姑娘又是徐相爱女,耳濡目染的,又有这样好的资质,姐姐略加指点,既是臂膀。”

卫太后就此对徐盈玉留了心。

卫太后并不似太皇太后那样,两耳不闻朝中事,一味只管安享尊荣,糊涂过日子。

在明湛的高度信任中,卫太后对朝事了解的刻骨三分。

她自然也知道江南世族的嚣张。

卫太后欲在江南建善仁堂,就是为了帮儿子收买人心,安抚江南百姓,稳固帝位。只是如同明湛所言,卫太后手中并没有多少可用的人,毕竟,母子间的默契是,善仁堂绝不能与朝政扯上关系。

徐氏家族是淮扬有名的世族,先前徐秉生之案,卫太后亦有所耳闻。

卫太后并不将徐家放在眼中,卫太后出身侯府,又受方皇后多年教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世族是怎么一回事。让卫太后为难的是,徐三也出身徐氏,更要命的是,徐三是帝师。

这年头儿,没哪个人敢宰了自己的老师。

皇帝也不例外。

且,卫太后冷眼旁观明湛的执政方式,明湛一直在重用徐三一家,冷淡徐氏本家。

儿子的选择已经很清楚了,可是对于老辣的卫太后而言,明湛给予徐三一家恩典太过。徐三却始终没拿出足够的忠心来。

所以,卫太后择定徐盈玉下江南。

她必须得看到徐三一家的忠诚,帝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今日,卫太后将下江南的人选一说,明湛就有些犹豫,“徐姑娘刚刚受了惊吓,身子还未大好,这个时候让她去江南,是不是不大妥?”

“皇上如此重用徐家,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哪里有不妥呢?”卫太后微微一笑,端起茶盏呷一口道,“我看徐姑娘不错,再者,也不是立时就让她去。身子不好只管养好了再去,并无妨碍。”

明湛虽说在性向上不喜欢女人,不过,他才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一遇到女人的事,他就有些婆妈,“徐姑娘出过门儿吗?她行不行啊?前些天不是徐家太夫人派奴婢来接徐盈玉要去本家,徐三都不肯,还为这个打官司呢。这,她要是去了安不安全啊?”

“又不是她单蹦一人,你要不放心,派两个可靠的侍卫给她。”卫太后眼风扫过阮鸿飞,对明湛道,“你不是早跟我说这丫头是个厉害有心机的吗?”

“我听说这徐姑娘和离的事,徐三为何会让她到善仁堂做事,归根到底,不过是挂个女官的名份,将来徐姑娘也好再另议亲事。”卫太后浅笑,她从不会令手下人吃亏,遂道,“若是徐姑娘人够聪明,将来我给她保个大媒,也了却徐三一桩心事。”

明湛仍是犹豫,阮鸿飞不耐烦道,“真是个蠢的!莫非只有徐家沾便宜,阖该着你吃亏!这个徐三哪儿这样大的魅力哪!给你些没用的消息,说两句好听的,流两滴假惺惺的眼泪,他就能站干岸做好人了?怕将来你铲除徐家时,徐三还得给本家求情,落上几滴收买人心的眼泪。做尽好人,也不一定领你的情。”

卫太后温声道,“明湛,为君者不能总示之以恩,关键时候,要恩威并重。”

“先前,徐秉生徐秉忠之事,你处理的极妙。”

明湛在老婆老娘的劝说话,只得无条件投降。

徐盈玉下江南之事,由此定下。

对于卫太后的命令,徐家没有拒绝的余地。

卫太后的意思,徐三是极明白的。

你徐三贵为帝师,凭这个身份,你这一生只要不谋反,都是无忧的。

可是,若想富贵,你得拿出诚意来。

在朝廷与徐家的选择中,你不只要做出精神上的选择,亦要有肉体上的行动。

投名状要是这么好投,天下就尽是好人了。

本家虽对徐三无恩,不过,他生于此,长于此。在本家风雨飘摇之际,徐三虽懒的去搭把手相救。可若是落井下石之类的,正常人,都不会情愿。

朝廷,帝王,却不会做此想。

徐三叫了徐盈玉到书房说话儿,对女儿多有叮咛,并且将招揽的几个可靠的侍卫都给了女儿带在身边使唤。

徐盈玉见父亲眉宇中颇多愁绪,猜度一二,反是劝徐三,“父亲,事已至此。太后娘娘如此看重女儿,女儿也只有尽心尽力将差使办好的,只要咱家忠心,太后皇上亦不会亏待咱家。”

富贵前程啊……徐三轻叹。

徐盈玉冷声道,“父亲长嘘短叹,忧愁至此。若是本家与父亲换一换,本家在父亲的立场上,怕不会有父亲的难为。”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这句话却真是宽了徐三的心,往事种种俱浮心头。

“女儿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徐盈玉笑着倚在父亲肩上,温声道,“父亲,您放心吧。女儿能有机会为家族出一分力,心里高兴的紧。本家的良心从来不曾用来咱们身上,父亲不忍用本家换富贵。本家却一直想着拉父亲下水呢。”

“家里兄长弟弟,还有女儿,能依靠的就是父亲。”徐盈玉柔声道,“父亲能倚靠的则是君恩,父亲三元出身,也是一腔热血想报国。如今得君王重用,父亲只管一施才为就是,也不枉父亲多年苦读。”

徐三欣慰的拍拍女儿,笑道,“如今倒是你劝起我来。”

“父亲心太软了。”

“我担心的也并不是本家。”儿子不顶用,徐三索性将心事与女儿说一说,“本家与咱们并无恩情可言,它富贵或落败,咱们只做不知就是。”

“如今这世道,你还不知道么。家族再有错处,那也不算错处。你这次去江南,的确是为太后当差,可将来若是清算,咱们这样大义灭亲,怕是会受尽世人唾弃。”徐三长叹。

徐盈玉道,“父亲必竟是帝师,我们一家人俱为帝王卖命。”

“只要立下功勋,在皇上面前就有脸面。有了脸面,父亲,不怕皇上不将咱们徐家从泥潭中择出来。”

“毕竟,帝师若是名声不好,对于帝王也没有半分好处呢。”

“如今,二弟三弟皆为皇上所用。太后对我亦是青眼有加,满朝文武皆看在眼里,若是将来帝王不念情分,咱们徐家不过是坏了名声。”

“名声坏了也不要人命,吴婉照样活着。”

“可是,皇上若如此冷心冷情,寒的是满朝文武的心。”

“父亲,皇上绝顶聪明,并非这样的蠢人。”

徐盈玉一句连一句的相劝,到最后,还真是稍稍解了徐三的心结。父女二人又商议了许久,直到夜深,徐三方送女儿回房,他也自去妻子那里安歇。

只盼家人平安吧。徐三暗中祈祷。

 

67、更新 …

徐盈玉与张太医带着卫太后的懿旨去了淮扬。

好在卫太后将身边女官紫苏派到了善仁堂,吴婉也能喘口气的一意去忙天津港的事,并且还要关心沈拙言的伤情。

沈拙言跟着林永裳过活,林永裳是个安贫乐道的,家里房屋陈设实在与他的官位相比,实在够寒碜。

吴婉并没有去过林家,只是派侍女送东西,听侍女回来感叹,“沈公子家的房子还没咱们这宅子一半大,就两进二十来间房屋,连个花园子都没有,一眼望到底。一个半聋的老家人照顾沈公子,奴婢去时,沈公子正在用左手捏着勺子喝稀饭呢,瞧着实在可怜。”

沈拙言伤了头伤了手,而且伤的还是右手,对于读书人来说,右手就是半条命。吴婉颇是内疚,听说林家只有个老家人,年纪太大,且手脚不大俐落,吴婉便时常命家中厨房炖了补品给沈拙言送去补身子。

沈拙言虽颇有几分沾沾自喜,却并没有“病”太久。

他还有皇家报刊的差使,而且,总是“病”在家中,见不到吴婉面儿,说句心里话,沈拙言还怪想念吴婉的。虽然未到古人所云“一日未见,如隔三秋”的地步儿,可是心中总是牵挂,故此,吃了十来天的药膳补品后,沈拙言就自发好了。

他先拉着魏子尧去找徐秉忠,见着吴婉,就开始没话儿找话儿,“吴姑娘,你瘦了。是惊吓着了吧?”

惊吓都是哪辈子的事儿了,吴婉无奈。虽然吴婉与沈拙言年纪相近,不过女人的成熟总在男人之前,何况吴婉早经世情,不动声色的问他道,“沈举人可有空闲,上次救命之恩,吴婉还未曾当面致谢。若是沈举人方便,待落衙后,我请沈举人吃饭。”

沈拙言求之不得。

魏子尧是花花公子,他将沈拙言拉出来,低声出主意,“去备些礼品,方不失礼。”

“我知道。”

沈拙言与魏子尧的工作时间可不是吴婉他们那样死板,沈拙言特意捯饬的光鲜亮丽,找了新做的袍子换了,腰上挂上坠子玉佩,望眼看来,颇有几分俊秀。

魏子尧又不知从哪儿摸了把玉骨折扇给他,“拿着这个,更添风采。”

沈拙言道,“我可不要这个,我舅舅说了,没事儿拿着把扇子晃当,显得油滑。”

魏子尧笑,“你可真不懂女人心。”

“我懂婉娘的心就是了。”

“真是个笨的。”魏子尧对沈拙言道,“你对吴婉有意,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儿,你们门户不对。可若是吴婉那样的性子,做小为妾是绝对不能的。你头上还有个总督舅舅,看你舅舅平日里拿你当儿子管,你的婚事,你舅舅必定放在心上的。”

“拙言,你现在一头子热。若是真想娶吴大人,就得先跟你舅舅透个信儿。”魏子尧叹道,“吴大人一介女流,能到这会儿,殊为不易。若你没本事拗过你舅舅,你就别去扰了人家清静。女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吴婉如今本就难嫁,若是再传出与沈拙言的事,捕风捉影的,损的是吴婉的声名。

“我自然是真心的。”沈拙言虽不爱听这话,他也并非不识世事的孩童,明白魏子尧一番好意,便道,“我已经托了徐家姐姐带信给舅舅,将事情在信里与舅舅说了。”

魏子尧这才不说什么。

吴婉在帝都虽无甚势力,钱财却不少。

席面儿摆的极是精雅。

吴婉先斟酒道谢,“多谢沈举人救命之恩。”

沈拙言是毛头小子,对着心爱之人很有几分激动,端着举杯的手都微颤,不过他并非无能之辈,并不因此就昏了头脑,郑重道,“我是自愿救你的,不必你谢。这酒,我喝了。”

吴婉又为沈拙言倒一盏酒,沈拙言举筷夹了一筷子凉拌藕片放嘴里嚼了,压一压酒气方道,“吴姑娘,你在帝都也有些时日了。我住在舅舅家,如今也只有舅舅一个亲人。我出身浙闽农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的公子,因着舅舅做了官,我来帝都春闱,结果误考。”

“我少年时,都是舅舅照顾我。日后,我也是要给舅舅养老的。”今日吴婉摆酒,沈拙言心里高兴,却也能猜出些吴婉的心思,索性把话说在前面,缓声道,“我对姑娘的心意,并非是想亵渎姑娘。我已经去信与舅舅说了这事,我是想正正经经的娶你做妻子。”

早已想好的拒绝话梗在喉间,吴婉一时愣住,良久,摇一摇头,“不成。”

“我一商女,配不得你。”

沈拙言有些发急,道,“也没哪条律法说商女嫁不得举人,再说,我其实没什么本事,就一功名而已。我也不想做什么大官,我觉着就做皇家报刊就挺好。吴姑娘,我真是如此想。”

“沈举人,你这么想,不一定你的家人也这么想。”吴婉轻声道,“我见过的人多了。像沈举人这样的,少年才高,就有举人功名。再过三年,进士已是你囊中之物。”

“你有位高权重的舅舅,自身有才干有功名,如今连帝宠都有了,什么样的名门淑媛求娶不得。”吴婉颜色镇定,她心志之坚,绝非一般女人可比,头脑更加清醒过人,温声道,“我出身商贾,亦并非绝色,性情更说不上好,公子却是大好前程在眼前。公子娶了我,就是全帝都的笑柄。”

“现在,我相信公子的真心,或许公子的确是不介意他人目光的。”吴婉叹,“第一日不介意,第二日不介意,第三日?第四日呢?”

“男人,没有不介意的。”

吴婉轻轻松松的便拿回主动权,道,“既然公子把话说开,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我是绝对不会考虑与公子的婚姻的。”

沈拙言也没想着一蹴而就,他退一步,苦笑道,“看来还是我唐突了,我向姑娘赔罪。”举杯饮一盏,退而求其次,“那日后,只求姑娘当从前一样。”

“不能。”吴婉是何等心性之人,当下便道,“日后公子不必去我当差之处,我与公子亦当避嫌。”

吴婉声音极轻极稳极沉,“沈举人,我并非可随意玩笑之人。”

沈拙言忙道,“吴姑娘,你别误会,我并无此意。”他的确并非轻薄之人,得知吴婉竟如此作想,当时便急红了脸,鼻尖儿上汗珠都往外沁出来,带出几分可怜。

吴婉心中没有半分感动,只管随棍打蛇,“希望沈举人言行如一。”

沈拙言哑口。

不提小沈举人失恋事件,如今帝都里又有一桩婚事惹人眼球儿。

永安公府与康国公府大喜。

永安公府传至这一代,并不算一等权贵兴旺之家。不过,永安公府嫡孙温长枫被点为驸马,倒是给公府增光不少。如今永安公府二房嫡孙结亲康国公府嫡女,令人颇为瞩目。

大家都知道,原本康国公家这闺女好像先前是要嫁给皇帝陛下的。

那会儿,皇帝陛下还只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据说,亲事还是镇南王亲提的。

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后来皇帝陛下由镇南王府世子之身被册立为皇太子,太上皇直接为康国公府的小姐指婚。

不是别人,就是永安公府温家二房嫡次子温长智。

这里面的事,着实令人会联想无数。

而且,又是两家国公府联姻,故此,颇受关注。宫里卫太后听说后,赏赐颇丰。

康国公夫人杜氏亲自细细的检查过女儿的陪嫁,暗暗叹息,女儿这样无福,原本镇南王府的亲笔信都到了,想着聘为世子妃的。若有此福气,如今女儿就是皇后娘娘的。

谁知道后来帝都风云变幻,太上皇为女儿另指婚事。

虽然永安公府门第已是不低,只是与皇家一比,哪里还有高贵的门第。

杜氏心里的不足之处,也是由些而起。

金银珠宝,首饰宝石,古董字画,衣料药材,家具房产,应有尽有。这一番陪嫁直折进了大半康国公府的家底去。

杜氏手面儿大,不只是因为一片疼宠女儿之心,还在于,她没有儿子。

康国公除了杜氏,亦有妾侍通房,可是,康国公先前仅有一子,却在年初染病夭亡,如今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如今康国公已年逾四旬,再有子嗣的机会也不大了,甚至,康国公已经在暗中盘算过继嗣子之事。

嗣子再好,亦非自己亲生骨肉。

故此,女儿大婚,康国公自然是肯倾家陪嫁的。

晚间,杜氏想着女儿不日就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人,这颗心就跟搁油锅里似的,反覆煎熬,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夫人,且安心吧,温家也是旺族人家儿。”

“唉,人口倒是多。”杜氏叹道,“连花园子里都起了房舍,新房不过是小二进的院子,还不比女儿闺房大。”

“这日子啊,只要和美就好。”康国公给妻子宽心,“再说,过几年老国公去了,总要分家的。咱们给女儿陪送了别院,还怕女儿受委屈不成?”

“公婆还在前头呢,哪里有轻闲日子过呢。”杜氏许多不放心。

康国公悔道,“若不是当初实在没法子……太上皇直接指了婚,咱们也只得盼着女儿好儿了。起码只要康国公府在,没人敢怠慢女儿。”明明当初陛下亲自允婚的,后来太上皇另指了婚事,康国公府能如何?

杜氏听丈夫语气颓丧,忙道,“是我多想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宝贝,自然是不舍的。瞧着女婿是个敦厚脾气,待日后有了外孙子外孙女,女儿也能过好日子。”

“很是。”

68、更新 …

明湛对于康国公府与永安公府的婚事并未过心,他会知道,完全是因为康国公与永安公同时请婚假,要操持家中子女婚事之故。

明湛此时方想起来,康国公与永安公府有婚姻。

当初,继阮晨思入府为侧妃后,凤景南又给他订了康国公府的小姐。后来,就是凤家兄弟被劫,朝中三位皇子争储位,康国公府怕被拉去站队,便将康国公府与镇南王府的婚事抖了出来。明湛虽然暗中火大,不过他当时在帝都站的也不是多稳当,为了拉拢康国公府的势力,他便顺水推舟的把婚事认了下来。

帝都风云变幻,明湛做了储君,当时他又跟阮鸿飞勾勾搭搭的没个消停,他是不愿意娶康国公府的姑娘的。

倒不是他对康国公府有啥成见,关键是他见过康国公那人,整个一刘备超生的,特会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想到要有个活刘备做岳父,明湛就对他家姑娘没了兴致。

明湛那时已是太子,想悔婚,当然就能悔婚。

坏人还是凤景干做的,他亲自为康国公府的小姐指婚于永安公府的公子。

两家具是公府门第,门当户对。

康国公府再如何心里郁结,其实也无话好说。虽然婚姻之事,镇南王是来信亲自提过的,只是人家镇南王也只是一提而已。

一无媒聘,二无婚书。

镇南王府权赫一方,明湛也做了太子,凤景干亲自为他女儿另指婚事,康国公除了谢恩,没有别的选择。

康国公与永安公要请婚假,明湛想起了先前与康国公府的那桩婚约,笑笑便允了。

明湛对阮鸿飞道,“飞飞,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克妻啊?几次婚姻都不成。我还想跟你办个婚礼呢,又有些担心。”

阮鸿飞没当回事儿,道,“做皇上的,一生不知要杀多少人,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是给你克死的。所以说,命不硬的真做不了皇上。我看你克的人多了,不过,我不嫌弃你啊,胖。”

“咱们啥时候办个仪式吧?”

“搞那些做什么,偷偷摸摸的,现在就挺好。”

明湛去摸人家的手,开始动手动脚,嘴里油滑的占着便宜,“我这不是怕你委屈么。”

阮鸿飞握住明湛的手,在明湛水润润的脸上揩把油,笑道,“只要你在床上乖一些,别总惦记着上面下面的事,你就委屈不到我。”

明湛不服,“我堂堂正正一男人,怎么就不能在上面啦?”

阮鸿飞淡淡的瞟明湛一眼,没说话,意思却很明白:想在上面,你也得有那本事啊。

明湛气的咬了阮鸿飞两口。

阮鸿飞半点儿亏不吃,拧明湛屁股,明湛嗷嗷叫痛,阮鸿飞狠揪两把才算完,问明湛,“盐商们已经到了吧?”

明湛翻身坐好,与爱人肩并肩的躺在榻上,“嗯,昨天就到了。”

“建天津港,你想让他们出钱。”这也是明湛惯用伎俩,阮鸿飞一猜便中。

“借鸡生蛋么。”

阮鸿飞笑着摸摸明湛的脸,“其实,你要是银子不够,我也可以借给你。不但可以借银子,连匠人什么的都可以借。还有,你不是要造大船么?图纸没有吧?我也可以帮忙。”

明湛一喜一忧,他天生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当下便怀疑,他家飞飞啥都好,就是在家业这块儿跟他分的那叫一个清楚啊,半点儿便宜都不给他占。

明湛小心谨慎的问,“你不会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在下面吧?”

阮鸿飞唾弃,胖子这星点儿小姿色,还真是自信哪。不过此话,阮鸿飞也只敢心里吐槽,他是万万不敢当面说的,否则明湛那狗脾气,非翻脸不可。

阮鸿飞唇角上扬,笑容在阳光中散发着钻石一样的光芒,明湛当下就觉得鼻尖儿发痒,忙揉了揉,生怕没出息的流出两串鼻血来。心道,他家飞飞是不是修练过什么摄魂术之类的邪功啊。妈的,仗着鼻子眼的比别人漂亮几分,动不动的就对他使美人儿计,长期以往,如何消受得了啊!

明湛定了定心志,就听阮鸿飞道,“咱们可以签定国约,这些东西,我无偿资助,不过在五十年之内,你要免收我的海关税,而且在我杜若国与大凤朝的贸易类型上,你要给我放宽。”

“天哪天哪。”明湛张大嘴巴,大嗓门儿的喊道,“我说怎么忽然大方了,原来你是想坑我一头啊!”

明湛伸出五根胡萝卜似的胖胖手指,不可思议,“五十年的海关税啊!你真敢想!现在我跟你做了半年的生意,光税我就收了五十万。以后肯定更多,这五十年的海关税,五千万不止。你弄些破烂图纸,现在给上我几百万银子,就要抵五千万,你真说的出口啊!高利贷都没你这么黑的!”

“你当我是傻瓜!”明湛辟哩啪啦的将帐草草一算,捂着胸口,一副受伤害的模样,“我说怎么忽然之间要给我银子呢,唉哟,你真不一般哪,险些被你坑了!大骗子!”

阮鸿飞笑两声,丝毫不拿明湛的怨卒当回事儿,他握住明湛的手,温声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看你这么犯难,不过一提而已。你不愿意就罢了,难道我还会强逼你不成吗?”

阮鸿飞哄明湛道,“胖啊,你实在是想多了。”

明湛重重的哼一声,明显拿乔不领情。幸亏他多想了一下,否则被卖了还得帮大骗子数银子呢。

阮鸿飞笑着搂他在怀里,香他脑门儿一口,“还真不好骗。”

“那是!”明湛向来以自己的高智商自豪,他骄傲的宣告,“老子都能把你把到手,哪个是好骗的!”

阮鸿飞暗笑,不死心的再说一句,“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条件我们可以再谈哦。”

明湛吼一嗓子,“我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大骗子!”

前些年被骗身骗心,如今又险些被骗财,明湛再哼一声。枕边儿人竟然是个贼,他这是过的什么悲催日子哟。

盐商们没空手来,他们带着献给皇帝的奇珍异宝。

将林永裳写的手书交到户部衙门后,就各自回家等消息了。想见皇上,也要看皇上的时间安排呢。

盐商人虽是从淮扬来的帝都,不过他们是大商人,各自在帝都均有分号买卖,对帝都的消息都极灵通。自从朝廷在皇家报刊上刊登了天津港的招商消息后,各地商人纷纷汇集于帝都。

天下也不只盐商有钱,三百六十行,哪一行的老大都不是白给的。

盐商们此时又展现了他们超一流的交际手腕儿,沈太平程耀之自然去各族为官子弟那里打听消息。只是沈程两家子弟除了远在湖广的沈东舒,实在无太出众能御前伴驾者。

所以,御前的消息他们是打听不来的。

不过,明湛将招商的事交给吴婉负责,让盐商们庆幸的是,吴婉正是商盐吴家出身。

吴家族长吴缜一来帝都就去拜访他这位非同一般的族侄女。

一般人见不到吴婉,吴婉并不乐意见些乱七八糟的人。首先,吴婉是女人,有些人自然顾着男女大防,不好去。哪怕有人不在意这些礼仪规矩,厚着脸皮登门儿,人家吴婉也不见,理由也好说:宅中都是女人,不待外客。

故此,虽然天津港的招商极热,吴婉的门前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冷清。

这些事,明湛俱是知晓的,他更加佩服这个女人。清醒透彻,不要说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都不一定有吴婉的冷静犀利的眼光。

这次,登吴家门的人却是不好拒之门外的。

吴经身为吴家族长,虽然先前对吴婉家产业争夺事件不闻不问,可也没得罪欺压过吴婉。后来,吴婉在卫太后手下做事,吴经更是眼明心快,屡屡示好。且吴婉在淮扬的产业,吴经没令吴婉吃半点儿亏,展现了族长的风度。

吴经亲自登门,吴婉自然是要见的。

先前,吴经对吴婉并没有什么印象。旁支家的闺女,且吴婉与吴经的血缘关系就比较远了,吴经也不可能特意关照她些什么。

这次,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吴婉较一般南方女子更为高挑儿,身上天然带着三分水灵,眉眼冷峻,五官秀丽,先前的袅娜单薄已渐渐的自眉宇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坚定。

人都说相由心生,吴经自一接触吴婉那双冰雪一样的的眼睛,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子,吴经顿生三分客气谦谨。

吴经见吴婉进来,起身笑道,“听说贤侄女另置了新宅,我初到帝都,打扰贤侄女的清静了。”

“族叔太客气了。”吴婉一身玉青色暗绣交领衣裙,斜叉相交的领口露出一段浅粉色的里衣缎子,添了一抹亮色,再衬着江南女人天生的玉色肌肤,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增色三分。

吴婉从不认为女人有什么悲惨遭遇就该把自己做贱的如同寡妇一样,她吃穿用度极是精心,接触的人多了,心胸自然开阔,微笑着请吴经入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笑道,“早听说族叔要来,较我算的时间晚了一些呢。”

吴经道,“如今盐课改制,我等盐商也要将手中的盐场帐目交接完毕,才好来帝都,就迟了些时日。”

吴婉并未再提起此话题,转而问,“族叔是有什么打算么?”

“不瞒贤侄女,皇上召我等前来,咱们族人世代贩盐,除了这个,虽还有些铺号,不过是小打小闹儿。这天津港一开,是与外国人做生意,我也不大通这个。”吴经虚心请教,“听说贤侄女在帝都为皇上委以重任,还得烦请贤侄女指点一二呢。”

吴婉柔声道,“我不过是奉命做些琐事,重用二字实谈不上。”

“天津港向来是皇上交待什么,我们去做什么。”吴婉道,“皇上的心思,谁都猜不透也猜不准。盐课改制不是忽然就要改,云贵早有先例,且看一看云贵盐商如今的情形,便可知此次皇上的恩典在什么地方了?这个倒不难猜。”云贵、帝都都是皇上的子民,依皇上精明的性子,绝不可能厚此薄彼。这些事情,吴婉还是能想的到的。

“要我说,皇上是不会令盐商们吃亏的。”吴婉看向吴经道,“族叔或许知道,皇上出身镇南王府,这次,也有云贵二地的商人前来,约摸也是想分一杯羹的。”

吴经顿时压力倍增。

吴婉叹道,“我主持招商一事,族叔,若是你们能早些来,定能在皇上面前占了先机。如今来帝都的大商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个没钱,哪个没势?”盐商自然是富有的,可是将盐商放在全国的商人里面儿,不一定是最拔尖儿的。

盐商们的富,是为朝廷贩盐,因朝廷而富。吴经心里也知道他们来晚了,可是到这时,谁也顾不得什么早晚。到了战场,只有胜败。

吴经面色微变,直言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经堂堂吴氏家族的族长,断然不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他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不过是想知道吴婉的意思罢了。

吴婉心里透彻,说道,“皇上既然召了族叔来,那族叔只管跟着皇上走就是了。”

吴经心里略略失望。他来是希望能有更精确有消息,可是如今看来,吴婉的嘴巴紧的很,吴婉说的这些,吴经何曾不知呢?

只是天津港一事关系到吴氏家族的兴衰存亡,即便是他也有些踌躇不定了。

69、更新 …

吴婉的话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跟着皇上走。

吴婉旁观者清,自云贵盐课改制就可看出:跟着明湛是不会错的。

如今,连明湛的姘头——楚言都来了帝都,就想着混水摸鱼,再捞上一笔呢。

楚言与明湛的关系,在云贵真不算什么秘密。明湛自做了镇南王府的世子,身份便是万众瞩目。当时,楚家在盐商中真排不上什么名号儿。何况楚言刚刚把侄子干下去,自己做了家主,屁股还没坐稳呢,盐课改制随之而至。

当时,没人看好楚家。几乎所有了解内情的人都认为,楚家没落将至。

然而,楚言也不知什么妖术魅力,硬是仗着三分姿色上了世子殿下的床,一连三日宿于殿下院中,云贵上流社会为之侧目。

接着楚言更是在盐课改制中拿了大把的好处,如今,在云贵一提起楚家,谁不点头称好儿呢。

别管人家楚言用了什么手段吧,嫉妒或者真是不屑的大有人在。不过,人总要在现实面前低头。楚家发达了,靠着楚家吃饭发财养家糊口的,你就得服气。

如今楚言一到帝都,真有不少人来找他攀关系。

楚言那相貌那风范那举止,亦让人觉着,虽说云贵多蛮夷,可依楚公子的品行,被皇帝陛下看上了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楚言于行宫见到了久违的皇帝陛下。

明湛喜欢漂亮的人,楚言相貌既好,且风仪出众,又会做事,更加得明湛欢心。在一定允许的程度上,给楚言开一点方便之门,明湛还是愿意的。

“陛下越发雍容了。”楚言行过礼后,明湛赏了座。开头儿就笑着奉承明湛,偏他生的俊俏,且语气真诚,这再平凡不过的话自他嘴里说出来都添了三分魅力。

明湛笑呵呵地,“阿言,你莫要奉承朕。奉承也没用,朕可不能给你开后门儿。”

“草民肺腑之言,并非溜须拍马。”明湛先将话堵死,楚言并不着急,温声道,“这次草民来是想着,云南也有不少土物儿,虽说比不上帝都地大物博,也有几分看头儿。草民想着,借陛下开天津港的东风就着便利做些生意。”

“陛下是一国之君,如今帝都城商贾千万,都是陛下子民。草民虽说先前有幸见得陛下龙颜,也并不敢因此张狂,更不能令陛下因草民坏了法度规矩。”楚言此次前来,当然不是妄想着凭借自己的魅力就得到什么商线之类的。他与明湛之间的事,别人误会,他自己清醒的很,说各取所需才是真的。他虽牺牲了名声,不过却得了大实惠。

更让他欣喜的是,皇帝陛下并不曾厌恶于他,楚言自认为有钱有人,凭本事吃饭。楚言恳切道,“陛下,草民也去了天津港的招商办,见过了吴大人。草民看了天津港商贸的种类与条例,着实细致至极。陛下英明,万载罕见。”

拍一记马屁,见明湛脸色温润,楚言打叠起精神道,“陛下,恕草民直言,陛下一国之君,镇南王府亦在您的管辖范围之内。您曾经是镇南王府的世子,连草民这等商贾都曾沐浴在您的恩德之中。如今天津港的商贸种类,陛下似乎有意将云贵二地排除在外。”

“恕草民直言,天津港盛世基业,陛下加恩于天朝百姓,云贵二地的百姓俱是您的子民,同样期盼陛下施恩于云贵呢。”楚言小心翼翼的看了明湛一眼,明湛脸上并无异色,楚言始放下心来。

明湛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绝对不是那种能忍能憋,本来已经怒发冲冠,还要装没事儿人一样。明湛真没那种优良品质,他就是一炮仗,搞不好就要暴。

“是百姓这样想,还是只有你这样想呢?”

楚言一听就觉得有门儿,忙谦声禀道,“陛下,草民不敢说自己能代表谁。依草民浅见,似云贵百姓,除了种田,念书,便是到商铺做伙计。陛下若能将天津港对云贵开放,似草民这等商人自然多了条赚银子的路子。底下掌柜伙计,亦能多得几个银钱养家呢。草民想着,虽然读书人清高,瞧不上我们商贾,也瞧不上银子,可是银子多了毕竟不是坏事。吃饭念书养家,哪个不要银子呢。”

“草民觉得,有了银子,百姓才能把日子过好。”

六月天,小孩儿脸。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微风送来乌云,转眼间亭外已是小雨淅淅。

暑热渐去,几许凉风吹动发梢,明湛望着楚言谦卑的侧脸,叹道,“阿言,你虽是商人。不过,许多朝廷命官的眼光尚不如你。”

楚言忍住心中暗喜,谦道,“陛下过奖,草民如何担的起。”

“马匹的事,你办的很好。”明湛笑一笑,轻松的坐要太师椅中,双臂搭在扶手上,显示出明湛闲适的心情,明湛道,“今天的话,朕听到了。不过,云贵的商人若是想参予天津港的事,没有那么简单,朕得与镇南王府谈。”

楚言忙道,“陛下有此心,便是草民等的福气。”

明湛笑,“好了,跟朕说一说,如今云藏边贸如何了?”

商人是最好的奸细,有时候,他们对于一些事情的了解更胜于朝廷。

明湛自楚言这里得到了不少消息,留了楚言用膳,直到风雨将歇,方命人将楚言送出行宫。

如楚言所说,云贵的商人同样关注于明湛的港口建设,他们自然希望能在将来是对外贸易中占上一分子。哪怕多出些银子,只要有利可图,商人并不怕花钱。

可难为的是,云贵向来独立,有自己的法规制度,想在帝都天津港上掺一脚,并不容易。

这个时候,楚言召集云贵有头有脑的商人议及此事,并且自愿前来帝都打探消息。楚言当然不会大公无私至此,他愿意出这个头儿,想要的是,取周家而代之。

周家同样的云贵巨贾。

现在,楚家已今非昔比,周家牌子却老。

楚言想成为商界统领,必须竖立起周家所不能比拟的威望来。

天津港就是他的机会。

只要他出头儿促成云贵参与天津港贸易的机会,那么,他在云贵商人中就已经有了周家所不能比拟的举足轻重之地位。

楚言的目的,明湛一望既知。

不过,明湛仍然欣赏楚言,楚言年轻的野心以及行动力,让明湛觉着,保持与楚言的联系,并不是一件坏事。

刚刚送走楚言,明湛得到了消息:北威侯阮昊丰过逝。

明湛轻轻叹口气,回去将此事告知了阮鸿飞。

阮鸿飞淡淡道,“他终于死了。”

“是啊。”明湛对于阮昊丰简直没有一个很恰当的评语,这人吧,你说可怜,的确也可怜,脑袋上那色儿简直难以形容;说可恨,更加可恨,阮鸿飞一辈子的倒霉事儿多与此人有关。自从阮昊丰在宫中见了阮鸿飞一面,做了亏心事的人,自然怕鬼叫门。何况,阮鸿飞绝对比鬼更可怕。阮昊丰直接给吓的中风,躺在床上大半年,今日终于咽了气儿。

阮鸿飞沉默了一时,问明湛,“北威侯的爵位要如何处置呢?”

“那个,现在阮鸿羽是长子,就给他吧。”明湛道,“阮鸿羽并无功绩,我想着,降级袭爵。”

“你说了算。”

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他活着,你觉得恶心;他死了,你也不会觉着多舒服。

明湛拉住阮鸿飞的手,有些担忧,“飞飞。”

阮鸿飞揽住明湛的肩,轻叹,“真希望世上从无此人。”

阮昊丰一死,阮鸿羽阮鸿雁皆辞官守孝。明湛命阮鸿羽降两级袭爵,北威侯府自此成为子爵府,朝臣自然看出帝王对于北威侯府的冷淡,故此,北威侯府的丧事也办的冷冷清清。

不过,明湛另一桩旨意,却令人费解。

这个时候,明湛为北威侯的孙女阮嘉睿指婚于翰林编撰,今科榜眼,福闽出身的赵青怡。

阮鸿飞早就憋着心思想给阮嘉睿寻一门好亲,阮鸿飞早就瞧好了几人,其中一个便是他的表侄——武比状元宋遥。宋遥人物才干俱没的说,又是状元出身,阮鸿飞担心他难免自视甚高。若是让他娶阮嘉睿,虽然宋遥碍于圣命不敢不娶,可是娶了之后呢?

宋遥会不会嫌弃阮嘉睿无父无母无所依靠……

这样一想,阮鸿飞还是将眼光定在了今科未婚榜眼赵青怡身上。

明湛表示无所谓,状元榜眼能差多少,状元心高气傲,莫非榜眼就平易近人了?明湛对于阮鸿飞诡异的思考回路简直无可耐何?既然他家飞飞就是瞧中了赵青怡,明湛为博美人一笑,顺水指婚。

日子都是人自己过的。他指婚也仅是指婚罢了,阮嘉睿比起阮晨思来多几分心机城府,想来能把日子过好的。

这桩婚事,着实很不错。

赵青怡的功名在这儿摆着呢,阮嘉睿却是无父无母之人,用现在的话说,命硬,克父克母,一般真没人敢娶。

且后来因凤家兄弟被阮鸿飞绑架事件,阮鸿飞的名声比六月的茅坑就要臭上三分。

当时的谣言都是明湛命人散播的,如今他真想说阮鸿飞几句好话,也不能说了。

可怜的阮鸿飞,名声就这样被明湛心黑手狠的搞了个遗臭万年。这其中最直接的受害都便是阮嘉睿,原本阮嘉睿已到妙龄,正当说亲。

随着帝都形势变幻,北威侯府面临的险境,一日甚于一日。

哪里还有人敢娶北威侯府的姑娘,何况阮嘉睿还有个众所周知的臭名远扬的爹。

阮嘉睿没上了吊就是她心里素质好。

如今,这突然之间,皇上竟然为阮嘉睿指了婚,而且,还是非常不错的前途备受人看好的今科榜眼,赵青怡。

皇上匪夷所思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深思。

不论怎么说,这对于阮嘉睿都是极难得的一桩亲事。

又是皇上指婚,北威侯夫人带着阮嘉睿递牌子,想进宫谢恩。

卫太后对于见北威侯夫人没有半点儿兴趣,不过想到阮嘉睿坎坷的命运与身世,就见了一见。卫太后并未过多理会北威侯夫人,她对阮嘉睿十分和善。

“记得你喜欢吃铁观音,正好我这里有今年的新茶,走时你带着些,平日里吃用,若觉着好,只管来给我要。”卫太后笑,“茶叶还是管够的。”

阮嘉睿温声道,“谢太后娘娘赏赐。”赵青怡自然是良人,不过阮嘉睿真有几分不能置信。她有那样的一个父亲,圣上不怪罪已是开恩,怎么会给她这样一桩好亲事呢。

“赵青怡是今科榜眼,皇上赞过他的文章。”卫太后浅笑,无缘就是无缘,其实当初她看好的人选并非阮晨思,而是阮嘉睿。卫太后喜阮嘉睿文静知机,便多说了几句,“人说文如其人,想来榜眼人品是不错的。你是个聪明的,日子要怎么过心里自有分数。皇上为你赐婚,是希望你能过的好。你日子过得好了,便对得起皇上的苦心了。”

这几句话,阮嘉睿怎么听都觉得太后话中有话,只是她如何敢问,低头应了。

卫太后赏了她些首饰衣料,并两小盒茶叶,便命北威侯夫人与阮嘉睿退下了。

70、更新 …

祖父过逝,按理,阮嘉睿当有一年的孝要守。

古代人,也并非没有孝中成亲的先例。先成亲,然后守孝。

只是阮鸿飞绑架皇上王爷的事情一出,阮昊丰为了洗脱家族的嫌疑,直接将阮鸿飞的名子从族谱儿上消了去。

阮鸿飞被逐出阮家门,阮嘉睿做为阮鸿飞的女儿,自然也不能住在阮家。

故此,自从阮鸿飞的事发,阮嘉睿便去了北威侯府的家庙住着。如今皇上忽然为阮嘉睿赐婚,把阮家惊的不知所措,北威侯夫人只得战战兢兢的陪着阮嘉睿进宫谢恩。

可实际从礼法上看,阮嘉睿实在已经算不得阮家人了。

现在阮昊丰死了,阮嘉睿也为他守不着孝。

阮嘉睿甚至不知道该回北威侯府的家庙,还是去哪儿?皇上虽说要赐婚,可是她嫁妆全无,亲人全无,又要从哪里发嫁呢?

这一切的一切,饶是阮嘉睿再如何冷然镇定,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常只在内宅呆着,能有什么大主意呢?

北威侯夫人路上也寻思着,断不能让阮嘉睿再回家庙了,可是家里还在办丧事,要如何打理阮嘉睿的婚事呢?这又是一桩难事。

祖孙二人一路沉默的随着引路太监到了宫门口,已有一驾宫车侯在宫门外,有两位年长嬷嬷并四位侍女,整整齐齐的肃立于车旁。

其中一位四旬左右的嬷嬷上前,对着北威侯夫人与阮嘉睿行了一礼,“见过侯爷夫人与阮姑娘,奴婢是淑仪长公主府的奴才,奉长公主之命接阮姑娘去公主府备嫁。”

阮嘉睿自是吃惊不已,北威侯夫人不掩惊诧的问道,“嬷嬷,这是如何说的呢?”

“夫人,恕老奴直言,阮姑娘的父亲已非阮氏族人,阮姑娘自然也非阮家人。如今皇上赐婚,阮姑娘发嫁在即,阮府正有丧仪,阮姑娘若住在尊府,并不相宜。”嬷嬷一板一眼道,“长公主亦是奉陛下之命,接阮姑娘去公主府备嫁。”

北威侯夫人饶是满腹疑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奴才是长公主身边的奶嬷嬷,况且万岁爷之命,便是给奴才八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乱说的。”

北威侯夫人心底一沉,他虽不是阮昊丰的原配,却也同阮昊丰生了二女一子,夫妻和睦。有一些事,阮昊丰虽然不与她明说,不过只言片语的,北威侯夫人也略略知道些。

包括,阮嘉睿有些模糊的身世。

如今皇家又是赐婚又是备嫁的,北威侯夫人几乎立时便疑心到了阮嘉睿身份之上。只是如今这位嬷嬷所说,皇上已有命令让阮嘉睿到公主府备嫁,纵使北威侯夫人有所怀疑,亦无可奈何。

非但无可奈何,纵有千般可疑之处,她也明白,这是不能说的。

北威侯夫人已将事情想通,握住阮嘉睿的手,温和的眼神打量着阮嘉睿并不算出挑儿的五官,柔声道,“孩子,既然有此恩典,你只管去吧。皇上恩德,长公主仁慈,你是个有福的。家里还有以往为你备下的东西,介时我一并给你送过去,你也别嫌弃。当初,侯府也是不得已而为知。”

话到最后,北威侯夫人忆及亡夫,狠狠的掉了几滴泪。

阮嘉睿什么都没说,头都未点一下,只是望着北威侯夫人。

不得已,世上有太多不得已。

在家庙时,阮嘉睿是知道的,阮家人多么盼着她自行了断,也赢个知耻的美名儿。可是,她没有死,说她苟且偷生也好,她那么希望活着。哪怕每日粗茶淡饭,粗布僧衣,她还是想活着。

如今她有了前程,一切就都成了不得已。

阮嘉睿待北威侯夫人放开她的手后,对着北威侯夫人微一点头,便转身在长公主府侍女的服侍下,脚踩精致的绣凳,登上了七星宝车。

明湛的信很快到了镇南王府。

凤景干见明湛信中提及云贵商人至帝都行商之事,说道,“明湛心胸之开阔,无人能及。”天津港的开放,对朝廷对百姓对商人,都是极有利的一件事。以往,凤景干并非没有想过建海港开海禁,可关键是,朝廷没这份儿银子。如今明湛敲锣打鼓的,别管人家怎么折腾,反正人家是打算建港口了。

这样的事,明湛愿意云贵商人掺一脚,手面儿实在够大。

凤景南心中自然满意至极,深觉自己的五千匹马没白给,笑道,“据说那个姓楚的商人亲自去了帝都,不知找明湛说了些什么,明湛立时便来了信。唉,也不知那妖孽怎么容的下?”妖孽自然是指阮鸿飞了。

凤景干道,“他们小儿女间的事,理他做甚?”要凤景干说,明湛与楚姓商人之间的事,真假尚需另说。明湛自然是有些好色的毛病,关键是,那妖孽可不是好相与的?明湛不一定能讨得了便宜。要说现在明湛还与楚姓商人有暧昧关系,凤景干是不信的。

凤景南手掌压着明湛的来信,笑道,“这是好事,我自然不会拒绝。便让朱子政去帝都一趟,正好拟了条款,以后商人若是想去帝都经商,俱按此办。”

凤景干亦是此意。

明湛在晾了淮扬盐商半个月之后,终于肯赏脸见他们一面。

盐商们早自知理亏,且受了冷待,又是初见君王面,心内颇是惴惴。

明湛当然有很好的名声,他给官员士兵们涨的薪俸,他对学子们也非常温和,建了图书馆,而且开了善仁堂,虽然许多政策现在还只停留在帝都,不过,这并不影响百姓对明湛的好感。

与明湛的仁政相对应的,明湛亦有许多做法受到异议。

第一件便是浙闽兵杀民冒功一案,当时明湛血腥的处理方式,至今令人心惊胆颤;第二件,明湛对豪门子弟的要求异常严苛,帝都中先有永宁侯表兄赵喜案,后有南丰伯府陆八案,其结果已不必再赘述;第三件,明湛对于女人极是同情。

所以,明湛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单纯的好与坏可以评论,更多的是一种亦正亦邪的感觉。

明湛从不习惯他坐着,一帮子人站着说话,他懒的仰脖子看人。故此,他虽然对盐商多有不满,也没让他们罚站。只是盐商们刚一坐下,明湛便道,“听说你们在淮扬观望许久才来帝都,朕原本不打算见你们,只是碍于先前所言,自来帝王金口玉言,朕既然说了见你们,自然会见一面。”

“今儿个见了,也不知该对你们说什么才好。”明湛冷言道,“你们不信任于朕。当然,这对朕并无损失。现在帝都里多少商贾前来寻求一个机会,既然你们不稀罕朕给的机会,朕也省了一番事。”

盐商人真是屁股尚未坐热,就一水儿的跪地上了,自称绝无此事,他们万不敢藐视圣恩云云。更有甚者,赌咒发誓只为一表忠心。

明湛瞟向地下的几人道,“如今你们来了,可见是想通了的。”

明湛劈头就是雷霆手段,老道如程耀之沈太平都有些吃不消,不知明湛是何意思。听明湛这样问,程耀之忙道,“草民一心忠于陛下。”

“忠这个字,好说好写不好做。”明湛冷声道,“先前,云贵的盐课便是朕一手主持改制的,你们一个个有的是眼睛耳目,可以去瞧瞧,朕可曾亏待了谁不?”

“你们在淮扬世代为盐商,如今朝廷收回盐厂,朕担心你们丢了饭碗不好过日子,如今恰巧有天津港的机会,赏你们一碗饭吃。朕举手之劳,你们若不领情,朕也无话好话。”明湛道,“闲话少说,如今两个机会。其一,天津港的码头,这第一期工程,共有三十个泊位,将来有外船入天津港停要泊位,这些都是要收银子的。你们有银子,可以承包码头,坐着赚钱,也不比贩盐辛苦。第二,与云贵盐课改制时一样,你们可以任选一种货品参加海贸,三年之内,朕不收税银。”

明湛淡淡道,“具体的事宜,你们可以去跟吴婉打听,各种规制,朝廷都已经拟好了。对商人的保护条例,你们可以细看。”

程耀之等人只有谢恩的。

明湛并未与盐商多费唇舌,一来,他如今的地位与在云南时大有不同。现在他当家做主,而且经由皇家报刊宣传之后,帝都有头有脸的商人,没有哪个不想在海贸上掺一脚的。

其二,这么多商人来了,是为了花钱,只要商人们能将钱从钱袋子里掏出来,明湛有钱建天津港,将来的路就铺了一半儿。

其三,在云贵,地方小,盐商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可是到了帝都,浙商徽商晋商,都是有名的商人,其财力也不比盐商逊色。肥羊多了,明湛也不会特别青眼哪一只,反而更乐意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湛三言两语的打发了程耀之等人。

这次盐商干的这事儿,他们自己就觉得不地道。如明湛所说,现在帝都这么多商人,狼多肉少,朝廷莫非还差他们盐商掺一脚么?相反的是,盐商们迫切的希望从这里找到新的机会。

可,明明先前帝王已经释放善意,盐商们却有意拖沓。明湛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嗔怒于此。

事到此时,后悔已晚,还是得向前看才行。

其实盐商们得庆幸,这个时候,他们身在帝都。殊不知现在淮扬已是剑拔弩张,风雨在际,他们来了帝都,正好躲过一场纷争,亦为大幸。

 

71、更新 …

话还要从永定侯何千山说起,何千山此人品性忠诚自没得说。当年明湛以世子之身都在他身上撞过南墙,要明湛说,此人的脑袋真的与岳飞有的一拼。

宋徽宗并不喜欢岳飞。

明湛并非宋高宗,他倒是格外欣赏何千山这样的忠义之士。

说白了,何千山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忠于江山。

这样忠正无私的人,真正难得。难怪岳飞要被称圣人,在明湛看来,这种一根儿筋的忠诚品质的确是圣人才有的品质。

所以,明湛要派何千山去江南。

当初,凤家兄弟被绑,朝中无储,明湛为尊,永定侯尚不能被他收买,何况区区江南世族。

明湛虽然将太祖宝剑赐予林永裳使用,其实在内心深处最信任的人却是何千山。

何千山的脾性,果然令江南世族牙痒痒。

此人,不好色。

何夫人母老虎的名声,帝都闻名。当年凤景干欲赐美人予何千山,何夫人直接把何千山揍个半死,说了,若是狐狸精进门,除非踩着她的尸体。

何千山侯爷之尊,这把年纪,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想从美色上击穿何千山的壁垒,那是痴人说梦。

再从另一大收买人心的大利器——钱财权柄说起。

何千山若是能被这些收买,那么当初凤景干便不会命他坐着九门提督的位子。哪怕当初,如果不是何千山一根筋的忠诚,在家兄弟被绑架期间,天下的形势绝不能那样安稳。

总之一句话,何千山是位油盐不进的。

就是平日里官场应酬,何千山都极少参予,大多时候,他都是在海沿子练兵。

无欲则刚,这句话真就是为了何千山而生的。

在何千山身上寻不到突破口儿,只要往他亲近的人身上寻找。

何千山来淮扬,三个儿子,他只带了次子——何欢在身边儿。不为别的,何千山虽酷爱兵事,他的儿子们也多为武将,不过,儿子当中资质最出众的便是次子何欢。

何千山喜何欢的灵性,时常带他在身边调教,想着将自己多年治兵经验传授于儿子才好。

何欢也争气,武功兵略都挺出众,到江南后,也颇能为父分忧。

不过,何欢并不似何千山的刻板严谨的性子。他不过刚刚二十出头儿,年纪正轻,自幼便在父亲身边受教。帝都里人际复杂,何家家教甚严,何欢并不敢胡作非为,老实的很。

如今来到了这十里繁华的烟柳之地,扬州富庶,不让帝都。

何欢正值年轻,怎受得了军中枯燥岁月,偶尔也呼朋唤友的出来游玩。

事情总有其诡异之处。

何欢初入欢场,只记得自己在喝酒,清醒时却是被一坛冷水浇醒。睁眼便是一记劈头翻天覆地的大耳光,险些直接又将他抽晕过去。

何欢半张脸都是麻的,头嗡嗡的响,睁眼望去,屋内妇人官兵俱在,嘈乱的很,且嘶喊哭泣之声印入耳际,何欢一时并没有明白究竟是咋回事。

一蓝缎子妇人扑在撞墙的麻衣女子身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啊,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我的媳妇啊,你可是朝廷赐了贞洁牌坊的啊!这是怎么啦!竟欺到了寡妇头上!”

麻衣女子半拉脸的血,眼睛紧闭,脸色青白,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林永裳一挥手,属下将蓝缎子妇人拉开,林永裳亲自去探麻衣女子的鼻息,脸色微喜,“幸好有一息尚存,赶紧带这妇人去总督府,请了北街的神医方大夫来救人。”

何千山又给了儿子两记大耳光,怒骂,“畜牲,你还要不要脸面性命!”

“爹,这,这不是画舫吗?”何欢半是心惊,半是迷茫的问。

蓝缎子妇人只管大哭,两位贴身仆妇半搀半扶,生怕主子伤心太过支撑不住。蓝缎子妇人听到何欢此话,气的眼中恨不能逼出血来,嘶嚎道,“我钱家堂堂节妇闺房,被你这歹人坏了我媳妇的清白不说!你还敢诬我家是画舫,这还有没有天理良心啦!”

“总督大人,总督青天,您可要为我钱家做主啊!”

“我钱家,自祖上传承到今日,三朝二五代子孙,出了十位节妇八面牌坊,整个江南,谁不知我钱家女子最是贞洁!”蓝缎子妇人哭的气噎倒喉,恨不能扑上去直接咬死何欢。

钱家掌事的男子亦在一旁,脸色难看的紧,拱手道,“何公子,虽说你出身侯府,且有功名爵位在身,我们钱家也不能这样受您的侮辱!总督大人,此事有关我钱家百年清名,若是何公子不能给我钱家一个交待!就是告到御前,我钱家也不能罢休的!”

林永裳一挥手,“将何欢拿下,暂押大狱,容后再审。”

复对钱家掌事男子道,“幸好那妇人留下性命,真相审后便知。介时,你们钱家具可去衙门旁听,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钱端云谢总督大人。”

说起这钱家,亦非等闲人家儿。

如同那蓝锻子妇人道,淮扬钱家,历经三朝二十五代,出了十位节妇立了八面牌坊。不仅如此,钱家亦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钱家历代先祖,就出了十位阁老七位尚书,三品以上官员多达百位,进士举人更不必说。如今,钱家的老爷子钱永道是整个天朝有名的大儒。

钱永道如今七十八岁,天朝比他再有学问的人都不多了。

钱家在江南的声望,那真是举足轻重。

如今,何欢睡了钱家守节的节妇,且节妇寻了死……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林永裳都不敢想像。

钱永道虽然非官身,不过钱家在外为官的子弟大有人在。哪怕没什么高官,可是这家人的积淀在这儿。且钱永道一生治学,桃李天下,不知多少官员就出自他的门下。

最著名的,徐相徐三徐尚书。

当年徐尚书灵动非常,念书举一反三,钱永道惜之爱之,收他在门下。天下皆知,徐相乃钱永道的得意门生。

徐三出生后十年都不能入族谱儿,还是钱永道帮的忙,使得徐三有名有姓的添于族谱儿。及至后日,徐三连中三元,乃至徐三在婚姻上与家族的对立,钱永道在其中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样的人家儿,这样的名望。

何欢竟然睡了钱家的节妇,林永裳都觉得眼前漆黑,几乎看不到什么希望。

何千山更是恨不能直接宰了逆子!

在此焦头烂额之际,徐盈玉与张太医带着卫太后的懿旨到了扬州。

这二位也是钦差。

卫太后的懿旨很简单,无非就是让总督衙门帮着筹建善仁堂之事。林永裳义不容辞,只是有一桩难事,徐盈玉与张太医住哪儿。

若来的都是男人,直接总督府或者驿馆都可以安排。

可徐盈玉是个女人,而且又带了一堆女人来,实在不好安排。

林永裳知晓徐盈玉老家即在扬州,嫡亲的祖父祖母都在呢。林永裳试探的问,“不知徐大人打算在哪里落脚?若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徐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这年头儿,对着女人都得叫大人了。林永裳稍微理解为何有男人会深更半夜的揣着菜刀的去行刺吴婉与徐盈玉了。对着女人喊大人的滋味儿真不大好受。

徐盈玉只作不晓林永裳话中意,道,“自然是张太医住哪儿,我住哪儿了。”

林永裳笑道,“我听说徐大人出身扬州,徐大人祖父母俱在扬州,若是徐大人欲在祖父母跟前尽孝,本官亦非不通情理之人。”

徐盈玉听到林永裳三番五次的想撵她去本家,便心有不爽,面儿上仍极是有礼,柔声道,“自来是先尽忠再尽孝的,本官前来,是奉太后之命筹建善仁堂。我对扬州人生地不熟,多有要林大人相帮之处。我若是住到本家,难免不便。当然,若是林大人不预我住在总督府,我出去租家客栈也是一样的,必不使林大人为难。”

林永裳受了徐盈玉挤兑,忙道,“本官怎会有此心。本官这就吩咐下人为徐大人张太医收拾院子。”

“麻烦林大人了。”徐盈玉大大方方的打量了林永裳一眼,心想,瞧着挺俊秀的人,脑子却这样的死板,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相貌。

徐盈玉想起沈拙言相托之事,便道,“令甥有信交于我,命我转呈林大人。现在东西杂乱,待收拾停当,我再命人给林大人送去。”

说到沈拙言,林永裳便有几分挂牵,顾不得避嫌,问道,“原来徐大人与我那不成器的外甥也认识。”

“偶尔见过几面。”徐盈玉虽然有几分看不上林永裳,不过她自视心胸开阔,并不与林永裳计较,主动告知沈拙言的消息,道,“令甥一切安好,林大人不必挂牵。”

虽然只是一句套话,林永裳无端的放了心。

说了一时话,大家便各自告别休息。

徐盈玉车马劳顿,也有几分乏倦,故而并未推辞。

徐盈玉张太医毕竟是卫太后的钦差,林永裳人情世故也是通的。皇上的钦差可以怠慢,皇太后的钦差可是怠慢不得的。

何况,这位徐姑娘瞧着真不是善茬。

林永裳不喜与女子打交道,尤其是难缠的女子。

可是不论这女人再如何难缠,太后钦差初到,林永裳得摆酒以示欢迎,接风洗尘。

徐盈玉是娇贵的大家小姐,长途车马疲惫,身子一挨床便睡过去了。至晚间,因有总督府的晚宴,丫环荷花才叫醒了自家姑娘。

徐盈玉仍觉得身子发酸的紧,只是眼下应酬,又不能不去。叹一声,起来梳妆。

徐盈玉是一位有着相当美貌的女子。

女儿肖父,当年徐尚书就是有名的俊雅公子。

徐盈玉受父亲的影响颇深,不论举止抑或形容,皆有几分徐三的气质。当然,这叫林永裳瞧着颇是别扭,有种徐相灵魂永存的感觉。

这也只是林永裳单方面的感觉而已。

在林永裳看来,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诸如范维冯秩,就很为徐盈玉的美貌微惊。

范维冯秩并非没有见过世界的人,相反,他们自认为见过世界上最彪悍的女人——宁国长公主明淇殿下。

明淇不但位高权重,相貌也是俊眼眉飞,漂亮的极是霸道。

在范维冯秩的观念里,有本事有勇气直接跟丈夫和离的女人,虽然不能与明淇相比,可是相较也不远了。

不成想徐盈玉是这样一位温柔秀丽的女子。

包括徐盈玉说话时的语气,都带着女子的温柔和悦。

范维听说徐盈玉来主持筹建善仁堂之事,便道,“善仁堂于百姓百利无一害,徐大人若是看中了哪个地段儿,只管说来。”

徐盈玉浅笑,“少不得要麻烦范大人的。我对扬州并不熟悉,还得靠张太医的指点。”

徐盈玉虽然是主要交差,不过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突出张太医的位置。哪怕张太医对人情世故并不太了解,可是也明白徐盈玉的善意。再加上一路同行,张太医对徐盈玉颇有几分对晚辈的喜爱。

张太医是个心底宽阔是之,摸着胡子道,“药堂的事归你管,歇上两日,我去药材市场瞧一瞧。若有合适的,先备下一些,总没问题的。”

徐盈玉道了声,“张太医说的很是”

林永裳忽然沉吟着开口相求,“张太医,如今我这里正经了一桩案子。其中一个妇人触柱自尽,如今尚有一口气息,可不论是用针吃药,此妇始终不能清醒。我也请多大夫来瞧过,皆束手无策。您是天朝有名的神医,不知能不能出手相助?”

医者父母心,张太医并未拒绝,也不拿架子什么的,道,“既遇到了,没有不看的理。我现在就过去瞧瞧吧。”

林永裳亦不想耽搁时间,不过这宴刚刚开始,他乃主家,自然不能先离开,又担心徐盈玉会挑理,一时为难起来。徐盈玉最是慧敏之人,便道,“公事要紧。反正我住在总督府,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吃都是可以的。若林大人有用我之处,不必客气。”

“我失礼了。”林永裳心中实在牵挂这桩案情,遂起身请张太医过去瞧病。

范维冯秩压力也很大。

这桩案子虽然是由永定侯嫡次子何欢引起,不过,依着钱家的声望,如果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林永裳的声誉自然要受损的。

钱家声望太重,若此案着实钱家冤屈,就是范维冯秩亦不能讨得好儿去。

让范维庆幸的是:幸而盐课改制已然开始。

钱家节妇没死,这是林永裳唯一要庆幸的事了。

要林永裳说,何欢不是脑子不清楚之人,他有钱有势的,何必要去偷个守节的寡妇?这不是神经么?

据林永裳对何欢的了解,何欢做下此案的可能性并不大,哪怕林永裳不相信何欢,他亦相信永定侯的家教。

可是,何欢被人抓个正着。钱家节妇当场撞墙,半脑袋的血,亏得没死。

这若是死了,怕何欢有一百张嘴也难已说清。

这个时候,林永裳必要保住何欢。

一个何欢不值得什么,可如果何欢真的倒在此案上。永定侯受株连是必然的,不论如何,林永裳是绝不能让永定侯回帝都的。

发生何欢的事,或许在某个方面证明他与永定侯实行的政策是对的。

这个时候,若是失去带兵的永定侯,林永裳直接怀疑自己这个淮扬总督还能坐多久。

所以,保住了何欢,就是保住了永定侯。保住了永定侯,就是保住了他林永裳自己。

钱家节妇被安排在一处寂静的院落,房间有丫环嬷嬷大夫守着,外面有总督府的心腹侍卫看守。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

范维冯秩林永裳都跟着进去了,徐盈玉本就是女人,自然更可以进去。

徐盈玉望了床头昏迷的人一眼,眉毛轻拧,良久惊道,“倩姐姐?”

林永裳微惊,问徐盈玉,“徐大人认得她?”

徐盈玉见丫环放好小迎枕,张太医坐在床前诊脉,并未回答林永裳的话,脸上实打实的震惊是瞒不过人的。

过一时,张太医起身道,“脉象虽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只是病人久不能清醒,怕是心里或是脑袋撞击过重的原因。”

不待林永裳有问,张太医便道,“今日已是迟了,且天黑灯暗,待明日我施针试试,或者有效。”

“劳烦太医了。”林永裳心中微喜,只盼着钱家节妇能早日清醒。

当然,关于徐盈玉竟认得钱家妇一事,林永裳自然要问一问的。

徐盈玉先问,“倩姐姐怎么会在总督府?”

林永裳只得将案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徐盈玉,徐盈玉叹道,“倩姐姐再好不过的人,际遇竟如此可怜。若说倩姐姐与人通奸,是绝不可能的。”

林永裳一个大男人,不好与徐盈玉单独在房间相处,便将范维冯秩都留了下来。此时,范维忍不住问,“徐姑娘,你怎么会跟钱家妇认识的?你不是一直在帝都吗?”

“范大人或许不知,不过,林大人应该知道,钱师祖是家父的恩师。”徐盈玉道,“家父少时,颇多得师祖照顾。至今日,家父对师祖亦多感激。钱家的长孙当年去帝都成亲,后来念国子监,继而春闱,在帝都住了不少时日。”

“倩姐姐年长我几岁,不过我们相处的非常好。”徐盈玉叹道,“倩姐姐是帝都大儒段汝玉大人家的嫡长孙女。如今天朝尚有南钱北段的说法。我与倩姐姐是自幼相识的,钱公子是父亲的师侄,我与倩姐姐是好友,故此,两家走动颇多。后来钱公子中了进士,春风得意,却不料一场大病要了性命。倩姐姐与钱公子夫妻情深,自愿为钱公子守节,便带着钱公子的棺木回了钱家。”

“倩姐姐并不是那种轻薄之人。当时钱公子新丧,倩姐姐正是青春年华,段大儒情愿孙女儿另嫁,倩姐姐执意不肯。”徐盈玉眼中泪光一闪,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方道,“此事传扬出去,皇上以此为美,便颁下了贞节牌坊。”

林永裳一时说不出什么,若单是听徐盈玉所言。段氏有这样的美德与家教,绝不能是与男子通奸之流。

这案子,更是难断了。

徐盈玉凝眉道,“林大人还是快些将此案查明。不说钱家在江南的名望,若是段大人知晓倩姐姐的遭遇,亦要为倩姐姐讨还个公道的。”

林永裳无奈轻叹,“怕是来不及了。”

幕后人设下如此恶毒计量,不惜牵扯出国中两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为的不过是借民怨将他与何千山二人驱逐出淮扬罢了。

可是,林永裳怎能甘心!

林永裳当即道,“多谢徐大人相助。素闻张太医医术超凡,若是段氏清醒,我等皆为男子,多少有不便之处,还得请徐大人多陪着段氏。事情已然发生,切莫再生自尽的念头儿才好。”

“林大人放心,即便林大人不说,我也放心不下倩姐姐的。”徐盈玉很能为他人着想,柔声道,“林大人能允的照顾倩姐姐一二,我当向大人道谢才是。”

林永裳轻轻叹口气。

如林永裳所料,这件事,干系到一位侯爷,两位仕林中声望举足轻重的大儒。压,是压不下来的!

淮扬御史的奏章已经送到了御前。

段汝玉在朝上听闻此事,当朝直接厥了过去。被人掐人中痛醒后,段汝玉老泪横流,对着明湛叩道,“陛下陛下,别人臣不敢保证,臣的孙女儿,臣是知道的。当初倩儿她青春丧夫,老臣是不愿她守寡的,无奈她情深意重,执意为钱家守节。她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老臣绝不能信,绝不能信!老臣求陛下彻查,还臣孙女一个清白公道!”

说完就呯呯的叩起头来。

段汝成在学术界地位非凡,这也就意味着此人绝不年轻,一把胡子满头花白发,此时嗑的额头青紫,顿时让人心生不忍。

跟在段汝成屁股后南嗑头的还有段汝成的儿子,翰林段明音——段氏的生父。

明湛忙道,“段卿平身,段翰林,你也起来吧。命林永裳详查此事!断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人受冤!事涉段卿孙女,瞧段卿的形容,天下父母心,朕明白段卿的心情。”

“不如这样,段卿你年纪大了,就让段翰林去一趟淮扬,亲自看一看令爱。好在人性命无忧,段卿也好生劝她一劝才是。”

段汝成满脸泪水,段家父子抖抖擞擞的谢恩,回家准备去淮扬之事。

 

72、更新 …

明湛并非昏馈之君,可是他同样对何欢一案气愤非常。

“脑袋也不知道怎么生的?去跟寡妇通奸!”明湛先是跺脚一顿骂,很为永定侯的名声可惜,“生下这种败家的祸害,阖该早些掐死!”

对于钱家,明湛并不大了解。他本不是太喜欢念书的人,对于学术界的人,还是前些天刚刚听到钱永道的名子。因为连阮鸿飞都说钱永道一代学问大家,明湛还想着请钱永道来帝都到国子监讲学来着。

如今倒好,他请柬还未发,钱家孙媳出了这种案子。

还有段汝玉,明湛也不喜欢这老头儿。

当初段汝玉就是在闻道斋给皇子们讲课来着,不知为啥,一千个瞧明湛主仆不顺眼。范维那会儿小,也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段汝玉名士的名声,追星追的厉害,时不时就要去讲教学问,常被讽刺打击。

主辱臣死。

臣辱,主也没啥面子。

段汝玉瞧不上范维,在明湛看来,这就是段汝玉瞧不上他。

所以,在某一段时间内,记仇的明湛对于段汝玉的意见不是一星半点儿。

尤其是在明湛砖劈杜如兰之后,闻道斋的先生们对他都和善起来,偏这个段汝玉还是一张死人脸,把个明湛郁闷的不成。

这也直接导致了在后日凤景干欲为明湛择一老师时,明湛选择了官位不显声名不显的徐三,而非是闻道斋的大师傅——段汝玉。

有时,人生的境遇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明湛对于段汝玉印象的改观是在今年要建图书馆的时候,段汝玉本就在翰林院做学问,整个图书馆的目录都是他做好的。而且,段汝玉将家中许多珍本藏书捐赠出来,允许朝廷仿印一份儿,以供学子们阅读之用。

因着段汝玉学问大家,这是大家公认的,且此人有几分迂气,明湛便将他任命为国子监博士,让他去做校长。

明湛是不知道钱段两位大学问家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联姻。

结果,竟出了这种官司。

把个明湛气的,骂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虽然明小胖是自己的爱人,不过阮鸿飞也得承认,明小胖真得算一位没啥风度的帝王了。

阮鸿飞劝道,“事情还不知个子丑寅卯呢,哪个值得生这样大的气?说不得何家公子是被冤枉的呢?再者,哪怕确有其事,你也只管按律办理。”

明湛道,“那永定侯之功岂不功亏一篑。”何欢什么的是碍他啥事,明湛担心的是永定侯与淮扬事宜。

“若真有实事,可见永定侯之家教了。这样的人,这样的名声,是不适合再在淮扬呆下去的。”如果真的是通奸或者逼奸,段氏妇人毕竟是节妇,且钱段两家都是这样的名望人家儿,何欢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一定是明湛要他死,明湛如果想要压下舆论,则必须要何欢死。

阮鸿飞接着道,“要我说,这件事毕竟奇异。何家二公子,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什么样的女人求不得,何必要去找个小寡妇儿?”

“那是段家女钱家妇,朝廷表彰的节妇,唉,这女人又不是愚蠢无知,通奸的可能性不大。”

明湛叹道,“连永定侯这样的家风去了扬州都把持不住,你说,我还能信谁去?”

“永定侯怎么了,那也是人呢。”阮鸿飞笑一笑,捏了枚去壳的香榧塞明湛嘴里,“再说,永定侯是永定侯,他儿子是他儿子。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年轻人,常年在兵马军营里,抬头看到的都是官兵们的老脸。乍一去吴侬软语香艳之地,哪个消受的起?别说何家公子,就是你去了扬州,说不得也要去听几首曲子,花楼画舫的转上一转。”

“反正我不会去找小寡妇儿。”

“那位何公子难道就是去找小寡妇儿的?”阮鸿飞是绝不信的,他笑道,“胖啊,你聪明不让人,不过呢,疑心也大。你想一想,自来通奸是多么隐秘的事,怎会忽然之间被人抓个正着呢?再者,若是逼奸,莫非何公子是傻的?奸也要把人敲晕再奸,奸完即跑,这才正常。”

“这件事情并不简单。”阮鸿飞下了定论。

明湛不高兴情人说他“疑心大”,气道,“莫非我想不到这些,只是你得有证据才是!那段氏女虽然没死,还留一口气,如今也在晕迷呢。你想一想,如果真是有人做局,听说钱家也是百年旺族,书香门第,向来拿著名声当性命的人,谁这样通天的本事算计到他们家去呢?”

“幕后之人,暂且不必猜。”明湛皱眉道,“就说这官司,假设何欢是中了套儿。如今的问题是,段氏女虽是活着的,却不知这是个活套儿还是死套儿。”

“女人,尤其是节妇,贞洁就是性命。她又出身段家这样的家族门庭,在贞洁与何欢之间,你说她会选哪个?”明湛叹道,“只要段氏女不认下通奸之名,何欢要如何翻身呢?何欢若是定了罪,永定侯在扬州的名声也就被带累坏了。”

“可是,像你说是,段氏女钱家妇,出身受的教育没的说,这样的女人,通奸的可能性不大。再说,就是真有通奸,哪个通奸的女人去亲口承认自己通奸呢?”明湛烦燥道,“段氏女虽活着,想在她身上救回何欢,不容易啊?”

阮鸿飞笑,“咱们又不在扬州,并不知道具体情形。不过,要我说,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套儿。林永裳又不是傻的,别人不说,就这件案子而言,可疑之处颇多。段氏并不是一个人住,身边总有婆子丫环伺候吧?这些人的嘴并不难撬开。其次,何欢那里,当天晚上去的哪里,总能调查清楚吧。”

明湛长长叹口气,“不管了,我再圣明,也不是神仙。随他们折腾去吧,我只看最终结局。”

阮鸿飞笑一笑,吩咐何玉去传膳。

明湛虽然嘴上说不管,心里仍是有几分不舒服。

他身边有淮扬人,前淮扬总督薛春泓之子——薛少凉正在明湛身边儿做侍卫。

如今淮扬出了这样的案子,明湛少不得要唤了薛少凉来问一问。

薛少凉说话向来简单直接,从不拐弯抹角,这也很对明湛的胃口,薛少凉道,“段大儒的学识人品俱是一流的,他家女孩儿在江南素有美名。段大儒在淮扬办的书院,属下以前去念过书。段大儒平和慈善,是个可敬长者。”

明湛愈加发愁了。

最发愁的人并不是明湛,非永定侯何千山莫属。

距儿子的案子发生已有几日,永定侯瘦了整整一圈儿,面目憔悴。若非有为儿子洗脱罪名的信念在坚持,永定侯非躺在床上不可。

与别人的怀疑或者是愤恨不同,永定侯绝不相信儿子会与寡妇通奸或者逼奸寡妇的。

何欢自幼时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这孩子什么样,永定侯自认为了解。哪怕扬州金粉繁华之都,儿子年轻略有贪玩儿,可是也不能短短几个月就变成怪兽的。

永定侯绝不相信儿子会堕落至此。

将当日与儿子同出去的将官全部送到总督府审查过,这几人都认定了,那天不过去画舫喝酒而已。并且说出当时陪在何欢身边的歌伎,只是谁也料不到,那歌伎至今音讯全无。

只此一节,将官们的证词力度大大降低。

并且这些将官俱是出自永定侯麾下,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伪证啊?用将官的证词想取信人,并不容易。

再者,林永裳自然不会忘记服侍段氏的丫环婆子,可是那些人怎敢承认,不论是承认段氏通奸或者被逼奸,她们都无路好活。

别人不知,她们是知道的。钱氏家族家规森严,如今闹出这样的家丑,若非她们可能涉及案情,林永裳非要留着,早已被家主处置。

林永裳几番问讯,皆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让林永裳发愁的是,段汝玉父子要亲来扬州了。这老头儿,林永裳还是了解的,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

而且,来的不仅是段汝玉父子,还有永定侯夫人——萧氏。

萧氏的名声,林永裳早有耳闻,他的头更疼了。

不过,林永裳并非庸辈,他再次提审段氏的贴身侍女——兰蕙。

兰蕙不同于一般的丫环,她是段氏的陪嫁丫环。能留到今日,可见其主仆情份的确是非同一般的。不过,林永裳也深知,这样面儿上看着忠心的奴婢,往往事情多是坏在“忠心”的人身上。

而且,林永裳请了徐盈玉一道旁听。

不为别的,徐盈玉是个女人,对于内宅的事,徐盈玉的敏感度要比他们这些大男人高的多。

林永裳貌似漫不经心的开口,“记得出事那日,段氏身穿麻衣。段氏出身书香世族,又嫁进书香世族,想来也是养尊处优的,身上怎会穿用麻布衣裳。”

兰蕙年纪已不小,仍是姑娘头饰,鸦翅青的发上只簪了一只素银钗,脸色消瘦,形容憔悴。听到林永裳有问,兰蕙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大人的话,姑娘,钱家规矩既是如此。钱家守节的节妇,均是日日自己纺线织布,佛前念经,自做衣衫。且绫罗绸缎一概不用,麻衣加身。”

林永裳看向徐盈玉,“竟有这种规矩?”他再有本事,也没见识过节妇的生活。

徐盈玉亦不能信,问道,“倩姐姐当初何等雅致之人,虽东西不必华贵奢侈,却也是件件精细。莫非守了寡不算,还要这样折磨自己不成?”

兰蕙眼圈微红,并不说话。

徐盈玉看向兰蕙,“我自幼便与你们姑娘认得,你也是知道的。有什么话,只管说。如今你是在总督府,且你家姑娘性命无忧。”

兰蕙眼中静静的两行泪滚下,低泣道,“徐姑娘,奴婢本是下贱之人,有些话,并不该奴婢说的。说了,就失了本份。可奴婢是伴着我家姑娘长大,徐姑娘,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家姑娘吧。姑娘对姑爷有情份,自愿守节,原是想着将来过继一子,日后姑爷坟前也有个烧纸供奉的人哪。”

“可是,奴婢们随着姑娘来到本家,再无人提及此事,还要姑娘日日纺纱织布,身边多少丫环婆子,倒不是来伺候的,反是来看管我们的。”兰蕙双手捂着脸,又是一通哭,良久方道,“我们连院门都出不得去,钱家的人,两眼一摸黑,除了院里安排的嬷嬷丫环,谁都不认得呀。就是想送个信儿,都没处送去。”

“奴婢想着姑娘这样有情义,连朝廷都要嘉奖的。”兰蕙小声泣道,“可是,奴婢不知道做节妇这样的艰难。奴婢说句不逆不道的话,若是知道来钱家是这样的日子,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不能叫姑娘来受这样的活罪呢。”

林永裳只觉得段氏实在惨淡了些,只是一叹。

徐盈玉却默默的掉下泪来,赶紧拿帕子拭了去,温声问道,“你都这个年岁了,怎么还没嫁人呢?”

兰蕙哽咽道,“姑娘早就想将奴婢配了人的,只是钱家说没这规矩。姑娘是节妇,奴婢是姑娘身边伺候的,哪个能穿红挂绿的呢。奴婢也不放心姑娘,索性就守着姑娘吧。”

林永裳又召来其余的几个嬷嬷丫环问话。

徐盈玉的眼睛落在这几人身上,见嬷嬷丫环皆是粗壮极有气力之人,心中对钱家暗暗厌恶起来。哪怕徐家与钱家关系再为亲近,徐盈玉仍忍不住皱眉道,“钱府书香世家,怎么派你们这样的粗鄙的人去伺候少奶奶呢?”

有一嬷嬷自觉精明,忙道,“奴婢们不过是在少奶奶的院子里做些粗活儿,搬搬抬抬,摔摔打打的事儿,没有力气是不成的。因奴婢们粗鄙,等闲不敢近少奶奶的身。”

“哦。那你们谁是近身伺候你们少奶奶的?”

这嬷嬷再次开口,“兰蕙姑娘是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少奶奶只与她亲近。”

徐盈玉故意问道,“你们少奶奶那样金贵的人,一个人伺候怎么能够呢?”

“奴婢不敢说谎,的确少奶奶只与兰蕙姑娘亲近的。奴婢们粗鄙不堪,说话也不中听,只管在院里做粗活儿,连少奶奶的屋子都不敢进一步的。”

徐盈玉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少在我面前弄这些见不得人的门道儿!我早知道,你们虽不敢进你家少奶奶的门儿,可却是把持着你家少奶奶的院子!晚上一把大锁锁了,钥匙你们揣裤腰里!你们既看管院子,怎么这忽然之间进去个大男人你们竟鸦雀不闻呢!”

“林大人,依我看,定是里外勾结,刁奴害主!诬蔑了钱家少奶奶!”徐盈玉咬牙冷笑两声,“以奴害主,满门抄铲,别说你们没的活,就是你们老子娘、儿女子孙,个个儿得抵命!”

徐盈玉疾言厉色,连林永裳都吓一跳,更别说这些丫环嬷嬷。个个哀哭求饶,只管喊冤。

林永裳命人将这些人拖拉下去,又打发了旁人,问徐盈玉,“徐大人的意思是?”

“林大人,你心里明白。保住永定侯就是保住大人你自己。”徐盈玉索性将话说明白,叹道,“昨天那些不明事理的书生已经在总督衙门前求公道了!这件案子不能拖的太久。只有你们稳了,我的差使才好办。林大人,我们都是帝都派下来的人,在某些方面而言,我们立场相同。而且帝都是不会愿意看到我们之间内讧的。”

“这个时候,重要的是得保住永定侯在淮扬官场的地位。”徐盈玉轻叹,真相并不是最要紧的。其间受到伤害最大的自然是段氏,徐盈玉与段氏有交情,与钱家有恩义,可是,眼下,她也只能在允许的范围内维持钱段两家的声誉。

林永裳实在感激徐盈玉这样通情达理,他为何要徐盈玉参审此案,其目的不过是想试一试徐盈玉的立场。徐盈玉是卫太后手下的人,如果徐盈玉真的因为徐家与钱段两家的交情而站在他与永定侯的对立面,那会让林永裳非常为难。

如今徐盈玉这样的姿态,林永裳恭维道,“徐大人真乃女中豪杰。”

徐盈玉唇角弯弯,揶揄一句,“在男人眼中,怕是‘女中豪杰’这四字就等同于‘泼才恶妇’的意思了。”

“这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在林永裳心目中亦认为如今女人厉害太过,不过,徐盈玉通情达理更胜他人,着实令人欣赏。当然,难缠也是真的。

徐盈玉受了林永裳的试探算计,心头总有几分郁气难消,忍不住噎了一句道,“男人所推崇的美德里,说谎肯定是其中一项。”

林永裳除了摸着鼻子赔笑,无话好说。

俩人气氛刚刚缓和,就见范维匆匆进屋,手里握着一张叠好的皇家报刊一样的东西。不过范维的神色实在称不上美妙,进门直接道,“林大人,不好了,你瞧瞧,这是外头印的,已经传遍了扬州城。”

林永裳接过,果然是仿皇家报刊所为,阔幅极大,双折而成。

林永裳一目十行的看过,顿时气的脸色铁青,紧紧攥着这张刊物,低喝,“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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