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置
全球复苏后我穿越了 作者:似李
全球灵气复苏,一条黑龙出现于华国湳京上空。
传说苏醒,神话现世。无数人开始觉醒出异能,而林行韬的异能是穿越世界。
他开始灵鸡一动,撬动每个世界,成为诸天世界大佬。
擅长装比又强且苏狠人(狼灭)男主,在每个世界装比(bushi)的日子。
世界暂定:
①气运命格:
头顶龙气,假装皇子御龙在天并发出二五仔的声音——大临亡,韬韬王!
②蒸汽朋克克苏鲁:
“我要魅惑邪神!”“幸运判定大成功,意志判定大失败,你成功魅惑了邪神。”
③scp平行现实:
“目标为人形收容物,亚洲人外表,自称林行韬,长得帅,个子高,会打篮球,还会毁灭世界。”
怎么毁灭世界?林行韬出口成宪:这个世界上比我帅的都得死!
世界毁灭——才不是呢小傻瓜,世界上怎么会有比他帅的存在呢。
于是他拯救了世界。
阅读注意:
①无cp,主世界和其他世界交叉写(不回主世界装比将毫无意义)。
②男主向起点流无限流灵气复苏流,全球觉醒,主角能穿越世界。
③无意外日更,慢穿,会写很长。
④据说很燃,严肃中夹杂着不正经。
⑤也许会有其他人单箭头(男主无法忽略的稍许万人迷风采233)
随便截个主角帅气(重点)的片段:
纷纷扬扬的黑羽中,他看到了一双凌厉的、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眼眸。
在天际一片沉寂的黑暗里,仿佛只剩一双眼眸熠熠闪光。
在下了一场黑雨的苍茫大地上,光辉与辉煌逐渐地,布满道士全身。
他眼中的火焰,却远比光辉耀眼。
终于,在无边的旷野下,在凛冽的天宇下,包藏闪电的云幕消散了。
冰冷的、透亮的天幕徐徐垂下,仿佛在拥抱燃起黄金眼眸的身影。
推一本自己的完结耽美主攻:《开局送你一个富二代》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无限流 快穿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行韬 ┃ 配角:许佑新,方潮 ┃ 其它:科幻,西幻,未来,无限流,异能
黑龙现世
2020年,湳大,艳阳天。
篮球场上正在开展一场激烈的solo一对一。
林行韬一边运球,一边挤出空闲对着一旁观战的女生们潇洒地一挥手。
汗水渗透了他的汗衫,在背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在他对面,同样被汗水浸湿了衣衫的男生喘着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们是湳京大学篮坛三幻神四人中的两个,这一次却是非常难得地聚在了一起打球。
所有的围观的群众都在猜测谁才更强。
现在看上去是林行韬更强些,他也相信自己会把这样的优势保持到底。
在他对面的是汉语国际一班的团支书王熙臣,有一个比篮坛三幻神更响亮的称号——含矿而生王宝玉。
林行韬修长的手指将篮球往地上一砸,砸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迹。他的视线里,除了那条痕迹,就是王熙臣闪亮的AJ联名篮球鞋,不好说有多贵,但就是不便宜。
“骚呢兄弟。”林行韬说。
兄弟王熙臣不说话,只是压低了重心更好防守。
林行韬并不仇富,但和别人solo总得有一个理由,他的理由就是穿AJ的人打篮球不如穿普通耐克的。
王熙臣宁有种乎!
他随便在心里喊了一个口号,就仿佛自己是所有穿不起AJ联名男生的代表,然后他朝王熙臣灿烂一笑。
再然后以绝对迅猛的速度转身。
王熙臣来不及反应,眼前窜过林行韬矫健的身影。
迅疾如雷,脚下生风。
说的就是林行韬。
林行韬一对一,从来没输过人,或者说,只要他用心去做的事情,他总会拿到第一。
“壮哉我林公!”场外林行韬的迷弟发出响亮的加油声。
加油声惊起空中肆意飞扬的青春汗水。
此时烈日当空,从天际吹来的风,鹅绒般软滑。
被吹来的,还有长梗的,偃卧的杂草被阳光晒焦的味道。
王熙臣反应过来,他的速度也不慢,迅速上前紧贴林行韬防守。
林行韬看出他想要使出一招回手掏,但林行韬走位惊人,一个假动作晃过王熙臣。
在风驰电掣的对抗间,他看到风拂起王熙臣的发丝,而汗水滴落在他浓密的眉毛上。
林行韬和王熙臣对视一眼,随即向着篮筐大步狂奔。
该结束了,他想,他不会给王熙臣打自己脸的机会。
王熙臣追着林行韬到了篮筐下。
林行韬先一步跳起。
微风这回拂过他眼睫上的汗珠。
他却兴奋到无法眨眼。
忽然间他有些恍惚。
篮筐在他的视线中逐渐远去,他看到王熙臣眼中的自己。
他眼中的自己正在缓缓跳起来,以一个很慢很慢的速度。
视线下移,王熙臣被风卷起的衣衫,边角是Supreme的红底白字标志,清晰可见。
耳边则是被拉长的尖叫声。
林行韬有点奇怪地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变慢了。
终究,汗水滴落在他的眼睛里,而他看到了水珠在他眼里晕染开。
世界也晕开一片涟漪。
女孩子们原本柔软的笑声与尖利的尖叫声变得又粗又诡异。他侧耳倾听,只听得这阵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回响——
响在耳边!
轰隆!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林行韬的手指触碰到了篮球的边框,一丝细微的电流从指尖传到了全身。
篮球穿过篮筐,在空中震颤。
同样不自觉地震颤的,还有林行韬本身。
天阴了下来。
篮球比人更先一步落在地上,但是林行韬听不到篮球落地的声音,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喘息声以及心跳声。
他只能听到胸腔里震颤的余音。
鼓动着血液,从每一个毛孔,翕张出令人手指发颤的心悸感。
原本的阳光将他的身体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道。
而随着他的下落,阳光逐渐划过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沉浸到阴影的那一边里。
天终于完全阴了下来。
而林行韬整个人落到了黑暗里。
啪嗒,他落在地上,他站起身,他抬起头——
一切陷入静谧。
过了许久,或许是许久。
“林行韬牛皮——”迷弟方潮大喊着冲过来揽住了林行韬的脖子,将他带得一个踉跄。
林行韬恍然从世界变慢的奇异感觉里回神。
他看向对面。王熙臣保持着向上跃起的动作,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跳起来,也许是知道自己就算跳起来也阻挡不了林行韬,于是选择了放弃。
他在林行韬的注视中缓缓缩回手,淡淡地说:“恭喜。”
“我有急事,我先走了。”他说。
林行韬点点头,他看着王熙臣显得有些匆忙的身影,不由感叹道:“一个男人,长得帅,长得高,有钱,还会打篮球。”
“哇!我一男的都忍不住喊声老公!”方潮顿时发出舔狗的声音,“老公是你吗老公?”
“我不是你老公。”林行韬连忙否认。
去掉一个有钱,这才是林行韬。
林行韬是朴素的无产阶级,从没有体验过资产阶级的水深火热。
围观的女生中有人给林行韬递水,林行韬喝了几口,宽慰自己:有钱算什么,果然帅才是第一位的。
方潮在一旁提醒给他送水的女生是什么院花,但林行韬这时候没心情和院花小姐姐聊天,他只是对天气的变化感到无比奇怪。
“天气预报有说要下雨吗?刚刚那道雷声真大啊。”
“看起来是要下雨诶。我们回宿舍吗,还是……去图书馆找我们的学霸?”
“当然是去图书馆了。”林行韬一笑。
“然后请他吃饭,再然后向他借读书笔记?”方潮笑嘻嘻地问。
“你猜对了,预言家。”
林行韬拎起书包准备离开,顺便朝给他递饮料的女生说声谢谢。
突如其来的阴天并没有让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哀叹不能打篮球,反而让大家更加活跃起来。
事实上带着一丝凉爽的天气才是大家喜欢的。
平时林行韬也不在乎什么下雨不下雨的,但心底里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不由加快脚步。
“等等我啊!”方潮喊。
“对了大韬你是不是说你听到了打雷声?我好像没有听见?”
“倒是你扣篮那一下,彭,天一下子就黑了,哇帅爆。就跟关了天地间的开关一样哈哈。”
林行韬猛得停住脚步。
望天。
回应方潮哈哈笑声的,是骤然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倒吸冷气声。
卧槽的声音接连不断,所有人都看着上空目不转睛,仿佛被石化一般。
林行韬攥紧了书包的肩带,头脑里似有惊雷闪过。
在那一刻,是常识被事实冲垮的惊愕,兴奋,或许还有一丝丝畏惧。
因为天空中出现了一种怎么也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一条龙!
是龙啊!
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翻滚!在沉甸甸的黑云中穿梭!
龙鳞边缘金芒四射,宛如太阳初升。
林行韬被刺得眼睛酸涩,却不愿拿手遮挡一二。
身边的人都与他一样不愿错过这奇特的一幕。
没有人拿手机,没有人有多余的动作,在巨大的冲击面前人类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拿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观察,人只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但人眼会骗人吗?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2020年,在大学生们的下半学年快结束的时候,湳京市上方出现了一条边缘散发着金芒浑身缭绕着闪电的,黑龙。
“龙行踏绛气,天半语相闻。
混沌疑初判,洪荒若始分。”
明明不是喜欢背诗也不是很会背诗的人,林行韬却莫名想起了这首诗。
他觉得,有什么要开始了,在这个世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谢谢支持无cp~
小修了一下,不那么卖弄玩梗了。
生死存亡间
一条黑龙出现在了头顶。
的确是龙——除非还有其他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的动物。
全湳京的人都可以看到这条龙,也只有湳京的人可以看到。
在黑龙出现的这一刻,无数湳京人抬头望天。
据数据统计,当时各大搜索引擎中湳京的实时搜索率降到一个可怕的地步,因为大家都停下了玩手机。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大爆发。
#湳京黑龙#瞬间被顶到热搜第一。
没过多久,维博就瘫痪了,无数人的热情尽情宣泄在网络中,掀起一场网民的盛宴。
手机无法拍下图片,但百万湳京人共同看见了龙,这是其他地方的人无法否认的事实。
随着观察,大家发现龙的身躯是断的。
断口就位于钟山上方,断口处有紫气与黑气弥漫,阴森可怖。
于是,关于世间真的存在龙这种生物的唯物猜想,变成了存在断成两截还能活动的龙的奇幻现实。
官方在第一时间内发布了通知,主要是通知各级人员管理好地方秩序、安抚群众以及一篇论文。
论文题目叫《天体运行与世界变动之间的周期性关系》。
据论文的说法,这一次的事件是由于一颗特殊的彗星经过地球而引起的。
在古代同样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证据就是世界各国相似的神话传说与古代层出不穷的志怪故事。
彗星被起名为灵王彗星,此次事件也被官方定为“灵气复苏,龙脉显化”。
灵气复苏!龙脉!
这两个词语顿时引起了热议。
“看来官方早就有准备了。”林行韬说着话,刷卡走进图书馆。
校园广播中传出校长老先生的声音:“请各位同学不要慌张,回归正常秩序,一条龙而已,看看就好……”
说得没错。
这条龙暂时没有引起其他异象的产生,现代社会的秩序更没那么容易崩溃,生活还是要照常进行下去的。
——比如某些教室里,老师嘿嘿一笑举起了点名册。
有人逃课也很正常,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平时人满为患的图书馆里人也只剩了几个。
林行韬走进四楼的理科借阅室,他要找的目标埋头于书本,并不搭理他。
林行韬也不说话,将篮球在指尖转了两圈。
悄无声息,动作优美流畅。
许佑新却从学习资料中抬起头,说:“你吵到我了。”
“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你是艾利斯顿的端木磊吗?”林行韬扬扬下巴,“走了,请你吃饭。”
许佑新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生硬:“你不用请我吃饭,我也会把笔记借你的。”
跟在林行韬后头的方潮笑了一声:“我们才不是那种人呢。”
“既然说过要请你吃到学期结束,那肯定说到做到。”
“是吧,大韬。”
林行韬点头。
期末考试将至,许佑新学霸的笔记还是很重要的。
在林行韬与方潮持之以恒的注视中,许佑新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走吧。”
许佑新边走边说:“我刚刚查了一些关于湳京龙脉的资料。”
他的语气有些兴奋。
“据说秦始皇当政的时候,有个望气士告诉他,湳京那地方有王者气。”
“然后呢。”林行韬来了兴趣。
“秦始皇肯定是要除去这个未来的王者的。所以,他断了这里的龙脉。”
“断的方法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挖紫金山也就是钟山,还有一种是挖秦淮河。”
断龙脉?林行韬心里一动,想到钟山上方的龙躯断裂之处。
“从此湳京建都那块的风水就不好了,原本的四象俱全也变得不相协调,这也是在湳京的王朝都短命的原因。”
“我准备写篇论文。”许佑新说,“我看了那篇官方的论文,觉得作者的说法有一些疑点。”
林行韬对许佑新的想法不置可否。一个大学生的心血来潮难道还会比过专业人员的研究吗。
他还是愿意先安排考试的事情。
一阵沉默后,他们走到了公交站台。
远远地,一号线来了。
林行韬漫不经心地刷着网上的消息,忽然间。
他的耳边悄寂了一会儿。
某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在他的鼻腔间震颤。
又有些像压抑哭泣时的耳鸣。
眼角闪过一阵白光。
他奇怪地抬起头——
过了一秒,也许是好几秒,又感觉是非常漫长的一个瞬间。
有人大叫一声:“跑啊!”
一个绿色的东西向着他这边冲来。
反应过来时,林行韬已经摔在了地上。
车祸?!
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不慌,不怕,就是空白。
所有人都失声了,又或许是林行韬暂时性耳聋了,总之他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人的嘴在动。
万籁俱寂。
可怕。
手臂突然钻心地痛了一下,林行韬恍然回神,声音才像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里。
这时他才听清楚焦急的呼喊与小声的吸气,现场也绝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毫无骚乱。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手死死拉着,纂得很紧,刚刚的疼痛就来自这只手。
而在他的眼前,是歪歪扭扭的栏杆和庞大的绿色车头。
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潮?”
方潮浑身一抖,转过头露出一张失魂落魄的、惨白的脸。
他就在林行韬身侧偏前一点地方。
一只手紧紧抓着林行韬的手臂,而另一只手保持着下意识往前推的动作。
在相隔半个手掌的距离处,是公交车扁进去的车头。
些微颤抖的压抑从方潮汗湿的手掌传到了林行韬的手臂上。
林行韬逐渐想明白了。刚才是一辆公交车失控朝他们冲过来,然后,方潮使出一招方掌挡车救下了他?
林行韬看到,方潮普普通通的手掌上还有着打篮球留下的黑色印记,掌心一圈略微发红。
但除此之外皮都没破一下。
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行韬将方潮从地上拉起来,注意到了方潮比自己更加茫然不解的表情。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救人的。
“喂,大韬,你别请姓许的了,请我吧。”方潮心有余悸地说。
“行啊,这条命你救的,请你一辈子好吧。”
方潮这才笑了一下。
许佑新则喃喃说:“生死存亡关头的觉醒。”
林行韬若有所觉地抬头。
那条黑龙从云层中探出了龙首。
一双黄金般的眼眸似乎对他投注了视线。
——是他没错,不是方潮或者其他什么人。
龙在看他。
......
在围观群众的帮助下,林行韬和方潮到了校医院里接受治疗,虽然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被撞到。
他们需要的,是小姐姐温柔的安♂慰和检♂查身体好吗。
小姐姐:乖乖站好。
方潮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正在向实习小姐姐耍赖皮。刚才发生的一切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是将手伸给小姐姐观察,说自己手疼。
哼,识破.jpg。
林行韬则看向窗外,那里来了警察。
司机师傅对警察的解释是他突然头晕了一下,但他说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病史。
于是对司机的盘问转给了其他人。
那是一群有种说不出的奇怪的人。
他们穿着不是一模一样但明显相似的黑色衣服,似乎来自同一个地方。
隔着窗户,林行韬都能感受到他们中部分人强烈的自信与意气风发。
也许是林行韬的视线过于热烈,其中一个拿着笔记本记东西的人突然看向了林行韬。
林行韬陡然产生一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那人停下了笔记,走到窗前,凝视着林行韬,瞳孔幽深。
“你觉醒了吗?”他问,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可闻。
林行韬刚想摇头,视线却不经意从他深邃的眼眸移到了他的嘴唇上。
他没有动嘴唇!
腹语?
不,不是!
那人没有得到回答,很快忽视林行韬,看向了正被小姐姐摸手摸得一脸水深火热的方潮。
他敲了敲窗户,同样没有动嘴唇。
然而方潮被吓了一跳,他狐疑地起身张望,走了出去。
就在方潮迈出门的那一刻,那人一掌向他拍去。
方潮下意识地伸出手掌阻挡——用那只刚刚拍扁了公交车车头的手掌。
两人手掌相交。
“咔啦——”
玻璃发出了声音!
如同蛛网蔓延,林行韬拿手指点了点。
尽皆碎落。
那个人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他对方潮说:
“欢迎加入我们的世界,觉醒者。”
作者有话要说: 龙:我是蓝京龙,只有蓝京的人才能看到我的芳容。(押韵至极)
前三章可以先不看(真的)。
迟到的觉醒不是觉醒
方潮和司机师傅被带走了。
方潮看着林行韬,欲言又止,那个人皱眉:“他不能去。”
意思就是他要带方潮他们去某个地方,但林行韬不能去。
“你请的饭给我留着!”最终方潮喊了一声,跟林行韬告别。
“八二年的冰阔落都给你留着!”
他们走后,房间内一时安静,刚刚摸了方潮手的小姐姐一脸不可思议。
许佑新若有所思:“要是我想得没错,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会爆发出异能。”
“喂,林行韬。”
“方潮有了,你怎么没有?”
“是程度还不够,还是根本不会有?”
林行韬脸一黑,他永远讨厌许佑新的毒舌。
“我是在扮猪吃老虎,不懂别说话。”
许佑新一笑,拿出手机给林行韬念网上的新闻:
《震惊!小男孩被车撞之后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血流了一地》
《急!我切水果切到手了好大口子刚刚一看伤口没了!》
诸如此类的新闻虽然不多,但胜在真实,震撼。
“他们有人说自己被奇怪的人带走了,也有人直播跳高,还有人说自己的身体突然虚弱起来,哦,就是那个目睹了小男孩站起来的人,他怀疑小男孩吸走了他的血气。”
“世界变了,林行韬。”
许佑新的语气严肃起来。
“我们,不、能、落、后。”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眼里几乎爆发出令人心惊的色彩。
......
吃饭的时候,林行韬觉得饭菜比平时的香。
按灵气复苏的说法,这些菜怕不是已经沾上灵气了。
这样的话,在现在的地里种出来的菜岂不是所谓的灵植了?
什么八二年的阔落,以后恐怕,吃的东西都是越新越好。
回到宿舍浏览网页的林行韬发现官方又发布了几条重要的通知:
《关于成立特殊组织-灵能基金会的决定》
《关于自明日起组织湳京市范围内大规模体检的通知》
《湳京市人民政府关于加强开发湳京山区资源的通知》
这些通知再次引起了网络上大规模的讨论。
比如那些带走疑似觉醒超能力的人就是基金会的人啦。
比如体检是为了找出其他有可能觉醒的人啦。
比如那些山啊水啊都要变成充满灵气的灵地啦。
网民们根据网络上的一些灵气复苏类、末日异能类乃至现代修真类展开了疯狂的想象。
无数人买好了车票准备向湳京涌入,但林行韬觉得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被放进来。
而且,湳京只是开始,他们没必要这样。
接下来,会是什么地方?
有泰山在的泰桉?有神农架在的湖邶?还是十大古都?
甚至,外国?
世界变了。
有些东西或许不会变,但有些东西却是要开始洗牌了吧。
就像那个基金会,正常人都知道只要觉醒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吸纳觉醒者的组织会越来越厉害。
林行韬仔细研究了一下那条通知。
附件说灵能基金会是一个社会群众性组织,带有公益性质,主要帮助觉醒出特殊力量的人适应力量,在官方领导下为社会做贡献。
它的名下还有一家公司,经由□□批准建立,叫做华国灵能集团有限公司,目前成立了湳京子公司。
在查看子公司的公开资料时,林行韬意外发现了一个不能说认识但应该注意的人——王熙臣的爸爸。
他是合作企业的董事。
林行韬以前存过王熙臣的手机号,他想了想,打了过去。
在电话的嘟嘟声中,他忽然间想王熙臣会随便接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吗。
“喂。”王熙臣接了。
“我是林行韬。”
“嗯?”
林行韬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才走那么急?”
王熙臣停顿了一下,回答:“算是吧。”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听说下午基金会的人去学校带人了,看来不是你。”
“可惜了。”
林行韬觉得他话里有话:“什么叫可惜了?”
王熙臣在电话那头发出笑声:“没有人告诉你,你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越早觉醒的人越厉害。”
“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在黑龙出现前接触到了灵气。”
“你今天打篮球赢了我,但以后——”
“没有人会打篮球了,林行韬。”
“你甚至永远也打不过一个觉醒的八岁小孩。”
“我现在就在基金会。”
“我不会等你,其他人也不会。”
“你落后了。”
王熙臣挂断了电话。
一片安静中,林行韬咀嚼着落后两个字。
他忽然间清晰地感受到了看到方潮拦下公交车时的心情。
的确不是惊慌害怕。
他其实吧,心里除了对方潮的感激,还有些空落落的。
为什么那个觉醒的人不是他?
他再次想到许佑新说的[方潮有了,你怎么没有?是程度还不够,还是根本不会有?]
今天,所有人,不管是医生还是基金会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他而关注方潮。
这与平时是相反的。
对此他倒不是特别难受,只是考虑到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这是不是社会就此倾向于觉醒者的信号呢?
那么,假如他根本无法觉醒——
不止落于人后,而是直接被抛在了底层,那他——
就像末日里沦为背景的普通人。
这样的普通人啊,就算是主角的爸妈,也会被读者嫌弃拖后腿呢。
怀着这样烦躁的心情,林行韬走到了宿舍阳台的窗户前。
许佑新在床上探出头,说:“我好像发烧了,还头疼,我是不是要觉醒了?”
“对没错你要变成丧尸了。”林行韬边说边看向窗外的世界。
夜凉如水。
云雾遮蔽下的黑龙神秘,诡异。
他凝视着黑龙许久,想看看黑龙这一次会不会再注视他一次。
然而黑龙没理他。
上次可能真的是他的幻觉吧。
林行韬猛地拉上窗帘。
然而就在窗帘留出的最后一丝缝隙也即将被拉上时,他的手指一抖。
他看到缝隙中愈来愈近的一双金黄色的眼眸。
世界仿佛旋转起来。
而汹涌的疼痛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发出一阵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竹节生长,又像是揉碎骨头。
“林行韬,我的头真的很痛啊!”许佑新撞在了床栏杆上。
闭嘴,老子比你更痛!
林行韬疼得发不出声音,但他心里随之漫上欣喜。
他要觉醒了!
觉醒可能会迟到,但它不会缺席!
王熙臣我叫你一声爸爸你敢应吗!
哎不对好像说反了。
林行韬恍惚间看到自己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慢慢透明,月光透过了他的身体,他整个人似乎被月光浮了起来。
一声悠远的龙吟,岁月的黄金从龙的眼眶中滴落。
松松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不稳地摔在地上。
来电显示是妈妈,但林行韬却无法拾起手机。
因为他消失了。
从这个世界上。
......
灵能集团湳京子公司内,一块瑰丽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彗星碎片缓缓浮在半空中。
突然间,碎片猛得旋转。
警报声在公司内响起。
“在湳大出现巨大反应源!根据对比判断,这次是脑域进化者!”
正在给新来的觉醒者测试的老教授顿时开心得像个孩子。
“太棒了!终于又出现一个脑域进化的!立即派小队出发带回他!”
公司内的人顿时开始了奔走。
然而碎片再次悬停不过几秒,忽然又疯狂般开始旋转。
完全是人看不清的速度!
连觉醒者也看不清的速度!
咔!
老教授霍地站起。
碎片,裂开了!
“怎么回事!”
“是、是觉醒者!”
“这是什么等级的力量……我去!”
“力量突破了湳京的屏障!”
“它好像在与南龙沟通!”
“不好!这是从未见过的特殊灵气波形,极限可以扩散到整个世界!”
在所有人手忙脚乱时,彗星碎片却停下了。
“怎么了!”
有人喃喃说道:“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潮:我在你心里就是你的迷弟啊。
林行韬:你才不在我心里。
求下收藏啦,可以养养再看,但收藏还是要有的啊!(感受寒冷)
气运命格(一)
雪地撞上了身体。
林行韬脸朝下摔在了雪地里,他噗出一口雪花,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疼得要死。
他勉强翻了一个身,以免让自己被憋死。
但他可能会被冻死。
这里是俄罗斯吗?下大雪?
原来我觉醒的是穿越空间的能力。
妙啊!里牛皮的都是时间空间系的能力!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与地面摩擦。
摩擦可以变强——鲁迅。
好吧不是鲁迅说的是迅哥儿说的。
摩擦还可以生热,这总是真的了。
尽管林行韬感受不到自己的一丝丝热量,但他依然很安心,因为据说人在非常冷的情况下如果感受到火热,那多半是死亡前的幻觉。
林行韬累了,不动了,摆出在棺材里的安逸姿势,活像他最喜欢用的熊猫人表情包。
雪花飞在他单薄的只穿了睡衣连鞋子都没有的身体上,他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白色变成透明,在他眼底缓缓降落。
他枕着飘雪,远远地,脑壳上传来一阵震颤声。
是人的脚步声。
等3D立体环绕声停在他头边时,林行韬突然感到一阵痉挛的激情。
那是一种有点甜蜜的疼痛——
“抬抬脚,行行好,别踩头发。”
一张有点紫又有点红的脸蛋停在了林行韬视线上方,草绳结着的头发晃晃悠悠垂到了林行韬下巴上。
是个男孩,长得浓眉大眼,透着一股憨与野的气息。
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林行韬,嘴角弯了一下,说:“你动不了哦?”
话语里不仅没有对踩到别人头发的抱歉,也没有对倒在雪地里的人的关怀。
普通话倒是贼标准。
“小老弟,你扶我一下好吧,我不是老奶奶。”
林行韬说完这句话。然后他发现男孩身上穿的衣服又破又旧,还有点像古人穿的。
但林行韬不认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因为就算不是文科生他也知道古代人不说普通话,吧。
除非是个架空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你好奇怪啊,你不是老奶奶,但你肯定是奇怪的人,我不敢拉你起来。”
林行韬细微地哼了一声:“以貌取人?小老弟,透过表象看下本质好吗。”
男孩被这句渗透着马克思思想的真理之言震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拂去林行韬胸前的雪花,手指点了点他胸前的东西:“你衣服上有字呢,你还会说我听不懂的话,你念过书吗?”
“我念过几十年的书。”林行韬是个文化人,湳大了解一下。
“你骗人。”突然响起来的不是男孩的声音,而是不太一样的女孩的声音,就响在林行韬脚对面。
“你看上去就比大乐大上一两岁。”女孩踩在雪上走过来,脚底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行韬一皱眉。
那个叫大乐的男孩怎么看都只有十三四岁,自己怎么会只比他看上去大一两岁呢。
他还是穿着自己的睡衣,说明这还是他自己的身体没错。
他恍然又想到自己刚刚被踩住的头发——他秉持着真正的帅哥敢于露出额头的观念,留的可是平头,又怎么会被踩住。
看来他不止看上去年轻了,头发也变长了——秃子也想要这样的福利呀!
“这是什么字?”男孩将手掌贴了上来,并没有什么暖意,倒是比雪更重的分量,让林行韬有些安心。
林行韬在男孩期待的眼神中告诉他:
“字是‘请沿虚线剪开’。”
这睡衣够骚,不然林行韬才不会买。
男孩没有做出林行韬想要的反应,因为他听不懂,他问:“我们不认得字,你能教我们认字吗?”
林行韬毫不犹豫地一点头,尽管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用简体字。
女孩却喊停了想把林行韬扶起来的男孩:
“大乐等等,他说不定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你看他身上的雪只落了一层,他肯定才呆在这不久,但他旁边只有我们的脚印!”
男孩一手按着林行韬的胸口,一手悄悄缩回了身后,他睁大眼睛看了眼四周,于是那只按住胸口的手也飞快地躲了回去。
这时林行韬的脑袋逐渐有些发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使不上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这两个孩子的帮助。
他连忙忽悠:“这叫‘天上掉下一个林哥哥’,你们没读过书所以不知道这个。有时候下大雨天空中还会下鱼呢,下点人算什么?快点扶我起来,我还能再教你们认字。”
“所以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姓林?”一张小脸出现在了林行韬的视野里。这张脸透着和女孩话语里相符的稚嫩和聪明劲,而且尽管一身破烂扮相感人,却依旧有几分灵秀的好看。
她扬起手掌,一股灰烟洒落在了林行韬的身上。
“这是道观里的香烟,可以驱妖怪的。看来你要么是个人,要么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大妖怪。”女孩拍拍手,男孩就一下子拉起了林行韬。
他只用了一只手,似乎天生力气就很大。
女孩则牵过林行韬的两只手握在一起,然后踮起脚往手里呵气。
很温暖。
“你或许可以成为我的维信好友。”林行韬说,在女孩面前的手指动了动,刮到了女孩的鼻子。
“维信是什么意思呀,你想和我做好朋友吗?”女孩放下林行韬的手掌,这回往自己手里哈气,然后保持着垫脚的姿势,将手掌贴在了林行韬的脸颊上。
“肯定不是什么好词,我猜是通缉令一样的东西。”
“年少不知维信贵,你知道我的维信号多少人——”想要吗?
半截话被风雪吹跑了,林行韬不再说话。
他想,这里不是地球了。
根本没有什么维信了。
明明那个地球正在迎来灵气复苏的大时代,他却什么事都没做就穿越了。
妈妈的电话还没接呢。
他还能回去吗?
大雪呼啸,三个人靠得很紧,林行韬听着他们愈来愈粗重的喘息声,回头看去。
雪地上的人形痕迹处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这是他来时的路,也是他活下去的路。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他随口说了一句名人名言,也不管这句话合不合适,没办法这个时候总归是要装上一句的。
女孩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回去之后你要教我们这句话的意思。”
“我会教你们很多东西。”
林行韬的声音与雪粒一起粗糙地飞舞起来,碰撞出蓬勃璀璨的光。
闪烁的光影中,林行韬的眼角被拉开惶惶的温暖色彩。
雪明明还没停,太阳已经出来了。
男孩呼出一口气,然后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乐得笑了起来。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卿卿,没有姓。他姓陈,只有叫大乐的小名。”
“哦,我叫林行韬,是个狠人。”
......
卿卿和大乐是住在道观里的小乞丐,道观不远,但大雪纷飞,好在太阳出来了,身上不至于冻到走不了路。
那间道观近在眼前,矮矮的一间,根本不是现代又高又大的样子。
道观给林行韬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他不禁说:“你们才是吃人的妖怪吧,这个道观是不是就是妖怪的嘴,就等着把我一口吞进去?”
“才不是呢,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卿卿露齿一笑。
嘶——
林行韬看着活学活用的女孩,心里就一个感受:此女竟恐怖如斯!
然而小破观的本质还是小破观,加上滤镜也变不成仙宫。
除了在踏进道观时感受到一阵奇特的暖意外,这个道观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道观又小又破,顶上破了一个洞,唯一好点的就是门了,不是一推就开,关得挺紧的。
观内一览无遗。在大学教室差不多的大小里,中间是一张擦得挺干净的桌子和炉子,桌子后是一个泥塑的神像和旁边两条湿漉漉的写着字的帘子。
两条原本是红色现在褪了色的柱子是挡不住从窗户漏出的寒风的,但孩子们也只能靠着柱子挤在一起。
观里有足足七个孩子,最大的看起来和大乐一样也就十三四岁,他们坐在灰扑扑的布上头,见三个人过来一个个或好奇或警惕或犹疑。
卿卿扯扯林行韬的袖子喊:“我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回来!”
于是孩子们交头接耳了一阵,纷纷喊:“先生好——”
他们自然不可能像电视剧里那些朝臣一般喊得响亮整齐,事实上稀稀拉拉,可贵在话语里的喜悦与真诚,这让林行韬心里一热。
哎哟这群小机灵鬼。
大乐锲而不舍地保持问问题的习惯,他说:“我早就想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他指的是那两条随风飘荡的帘子。
林行韬见到熟悉的汉字于是舒爽地回答他:
“凤彩拥出三尊地;
龙势生成一洞天。”
他忽然皱起了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而这时,泥塑的神像忽然闪了一道金光。
就像黑龙眼里不灭的金芒。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陡然间又回来了。
“喂,卿卿,这个世界,我是说这里真的有仙人、龙、妖怪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方潮:睡衣再骚,还不是只能骚给兄弟们看。
秃头作者也想要长头发呢。
气运命格(二)
林行韬不会忽视那道金光的。
他自己看时,如果遇到作者点出细节,却又让主角说“肯定是错觉吧”这样强行忽略过去,他会很难受的。
不用想了肯定不是错觉。
所以他询问卿卿泥像上的金光是什么。
卿卿还没说话,大乐抢先说:
“这里供奉的是泰山府君!”
“也有人说是妙水真君,还有人说是土地神……”
说着他走上前拉那两条帘子。
卿卿却是在泥像前认真地拜了拜,说:“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龙。但肯定有神仙和妖怪。”
“像这座小观里的祂,肯定是位伟大又善良的神祇。”
她转身直视着林行韬。
她说:“我们只是被遗弃的乞儿,没有祂,我们会被风雪冻死,我们会被夜里的妖怪吃掉。”
“这里是我们的全部。”
“哥哥是念过书的人吧。”
“若是不愿意教我们这些乞儿。”她抿了下嘴唇。
“帮我们取个名字吧。”
她的语气逐渐放低放轻,像是冰雪消融时阳光与雪小小的触碰:
“其实只要姓名就好了,不用取字——”
“我们或许活不到需要取字的时候。”
这种阳光与雪的碰撞,让人的心都有些融化起来。
林行韬看着女孩秀气的尖下巴,那里因为紧张绷得很紧。
远处的孩子们还在悄悄看着他们,现场的气氛莫名有些严肃。
本来他想拍一下女孩的头告诉她“别说了我为你转身”,但最终他只是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女孩松了一口气。
她毫不犹豫地表现出自己的庆幸,然后郑重地弯下腰,以与之前随意招呼孩子们叫他先生截然相反的态度喊到——
先生!
林行韬虎躯一震。
他一向好为人师。
忽然间他抬起头,看向上空。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牵扯在了一起。
“先生你怎么啦?”大乐问。
“我猜我们已经结下了因果。”林行韬说,“哦,对了叫我老师,先生听着太端庄了。”
他对着全道观的孩子们说:“首先,我教你们的第一样东西,是学会多喝热水。”
“因为科学的本质是烧开水。”
“科学的本质是烧开水——”孩子们乖乖跟着念。
“大乐,你在做什么?卷帘子吗,要不要老师封你做班上的卷帘大将?”
大乐却在林行韬模仿某种班主任的声音中沉下腰。
他的双腿发力,然后瞬间蹦起。
林行韬的眼睛睁大。
三米多高!
大乐一个转身拽下帘子,重新落回地面,对林行韬笑:
“老师,你晚上盖这个吧。”
笑容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林行韬有些感动,他觉得大乐这孩子——
或许可以去打篮球。
......
林行韬没有急着给孩子们取名,他觉得等自己想起几篇诗经再取名才来得正经。
于是他只教孩子们写他们的小名。
卿卿是学得最快的,她已经能教其他的孩子了。
这么聪明的孩子,合该配上一个一听就很聪明的姓。
大乐则在白天带着几个身体不算太坏的孩子出去讨吃的,他们穿着一身的烂衣服出去,顶着一身的风雪回来,然后受到道观孩子们热情的迎接。
无论他们有没有带够吃的。
晚上的时候,林行韬就睡在最中央,将两条沉重的帘子努力地搭在更多人身上。
他曾在半夜醒来,看见半梦半醒的卿卿往他这里拉了拉帘子,好让空隙没那么大——
他当即就在心里想:一定要真的把这群孩子培养成人才。
他其实从来没有过过苦日子,他以前最苦的时候也能吃饱喝饱穿足睡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吃不饱喝到饱穿不足睡到足。
孩子们忙碌的时候,他因为身体原因就只能看着,并不安逸。
造纸术的流程不会,火.药配方不会,他只知道简易抽水马桶的建造方式,但那有什么用呢。
他不会种田,不会吟诗,不会抄文章,他只会说骚话。
他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特殊力量,那个泥像他每天擦几遍也没搓出个什么泥神出来。
地狱般的开局,要不是这个道观里有奇异的源源不绝的热力,他怀疑自己会被冻死。
“我的营养快跟不上了。”他说着,举起自己肌肉消失的手臂。
“老师是说没有肉吃营养才跟不上吗?”
卿卿正在烧柴火煮开水,小脸被熏得有些发红发烫。
“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你这个大萝莉在我身边的关系吗?”
卿卿抹了一把脸,脸蛋旁边还是有两坨红色,土里土气的。
“老师肯定又在说不好的话了。”
“不是哦,大萝莉是夸你的话。”
“那你仔细说说看嘛。”卿卿好奇。
“这句话当然是在说你太可爱了。你知道吗,女孩子太可爱叫做秀色可餐。”
“可餐?你果然是吃人的妖怪!还有,既然可餐那怎么还会营养跟不上呢?老师你说错了。”
林行韬脸一黑:“所以我不是说了不是你的关系吗……就你话多,比大乐还要多!一边玩去!”
卿卿露齿一笑,跑到了门外。
太聪明了也不好,因为像她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能更深刻地感受到身为乞儿——
却无法摆脱命运的痛苦。
林行韬想起了一句话:长得不好看的女孩子不是最可怜的,长得不好看偏偏又很聪明的女孩子才是最可怜的。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但与卿卿在一起的日子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里的一些东西。
知识改变命运。在古代也可以吗。
不过,卿卿起码很好看啊,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能活到以后的话。
卿卿重新折返。
林行韬问:“是不是大乐回来了,今天有肉吗?”
“不会哦,老师想多了。”
“呵,肯定是大乐自己吃了。”
“才不会呢,大乐肯定会留给老师的。”
门外逐渐响起其他人的脚步声,卿卿缓缓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林行韬心里一动:“说!今天是不是真的有肉!”
门外,大乐探出脑袋,笑。
“啊,是卷帘将军回来了!”林行韬摆出皇帝遇见立功归来的将领的姿势。
大乐但笑不语,憨中透出一丝狡猾。
林行韬保持着期望吃到肉的笑容,直起身。
“先生一笑而起,渺海阔而天高。”卿卿适时配上背景诗句,她将林行韬刚想起来而教的《老饕赋》学以致用。
林行韬决定先发制人。
“呔!兀那无耻小儿,我且问你,茴有几种写法!”
大乐一惊,眼睛睁大,瞳孔开始地震。
“四种!是四种!”大乐在卿卿无耻的提示下大叫。
林行韬表情缓和,伸出手:“行了你答对了,给我吧。”
大乐乖乖递上藏在背后的东西,东西到了林行韬手中他才恍然觉得哪里不对。
卿卿则在一边轻声说“笨蛋”。
然而林行韬却晃着手里的小瓶子,奇道:“这是什么?”
“是药。”大乐反应过来后不免有些郁闷,“今天城里多了好多道人,有一个道人给我的,说能强身健体,我接了想让老师的身体好起来。”
林行韬伸出手感动地摸摸大乐的头。
大乐接着说:“我看到别人吃了应该没有事的。还有,老师你身体好了我们就能一块去讨东西了。”
原来打着这样的坏主意。
林行韬拔掉瓶塞,以不那么专业的扇闻法感受了一下药水的味道。
不是板蓝根味,差评。
他吸了一口气,壮气凌云地一口干掉了所有药水,昂着脑袋说道:“为师明天要让所有人吃到肉!”
观内被林行韬时不时的歪理忽悠瘸了的乞儿们纷纷给予信任的欢呼。
他喝下药后浑身一颤。
药液流淌过他的喉咙,融进他的内脏里。
某种极富冲击力的力量顺着血液狂奔突进。
他觉得头脑轰轰作响。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片金光连绵的海洋。
——识海。
不知为何,他念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迈开了地球人类在这个世界的一大步。
“老师好了!”卿卿和大乐欢呼着跳进林行韬的怀里。
除了被大乐差点撞翻在地外,一切问题不大。
他可以在明天去街上了。
说不定就有什么大人物在缝隙中瞄他一眼,然后惊为天人欲结为好友喜不自胜呢。
他要带着这群孩子,起来!
摆脱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较为日常的章,大乐和卿卿很重要。
后面会燃起来的(真的)。
气运命格(三)
伴随着天命之子般美好而荡漾的梦想,林行韬进入梦境。
他梦到了一双灼烧般的金色龙眼,然后猛得惊醒。
道观内一片寂静。雪从房檐处落在地上的声音时而轻微时而沉重。
风从窗户的缝隙还有头顶的大洞吹进来,凉意使蜷缩在一起的孩子们挤得更紧了些。
林行韬拿手掖了掖帘子角落,将挡在卿卿脸上的发丝拨在脑后,然后又将大乐嘴角的口水擦去。
看来大乐也很馋想吃肉啊。林行韬看向门。
在听得到呼吸声的悄寂里,门那里响起了“咔哒”的一声敲门声,格外清晰。
不像正常的敲门声,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挣扎地举起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敲在门上。
咔哒。
又是一下。
这第二声让林行韬确定第一声并非幻觉。
他等着第三声响起。
但这第三声迟迟未来,倒是风中多出了些尖细的嚎叫声。什么东西摩擦在木门上,发出吱嘎的可怖声响。
就像有什么矮小的长着尖利指甲的东西正在努力攀爬着门把手。
或许是一个刚死没多久的婴儿,被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那东西想进来。
林行韬被自己的幻想吓得一激灵。不,也许是个正常的求救的孩子呢。
他的一只手握住自己另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搓了搓权当取暖。
门外的吱嘎声陡然停止了,一个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救命!”
这一声声音虽小但情真意切,仿佛门外就是个危在旦夕急需好心人搭把手的柔弱孩童。
但林行韬靠在了柱子上,将衣服后的冷汗蹭蹭干净。
将“救命”一词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的,要么是经常需要他人帮助的可怜人,要么——
听习惯了他人的求救声,一遍又一遍,以致于将他人绝望的求救声学得那么动人。
就在林行韬保持镇静想对策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冷不丁滑到了他的腰侧。
他悚然一惊,飞速转过头却看到卿卿冷静的表情。
“是妖怪。”她说,手从林行韬的腰侧移到了手上,握住。
用力。
微凉的地方窜上某种刺般的暖意。
林行韬被这小小的暖意安抚了。
他表情严肃地站起来想要保护大家,但是卿卿却牢牢抓住他的手。
她侧耳倾听,轻声说:“它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边放出一丝光明,怎么也睡不着的林行韬松开被卿卿攥得暖和和的手,沉着眉目小心地走到门前。
拉开了门。
门外的雪地上没有一个脚印。
林行韬关上门,目光从门上略过,却又停住。
那一扇唯一保持了道观尊严的厚实木门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抓痕。
有深有浅,还有血印,看着像是鸟爪的抓痕。
最显眼的,却是门环上挂着的散发着腥臭与腐朽气息的——
肉块。
林行韬辨认了许久,发觉那是被啄得血肉模糊的人类手掌,三根手指便是勾住了门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人拉环的样子。
他猛得关上门,转身正对上卿卿担心的视线。
“那是什么东西?”
“是吃人的妖怪。”
“什么妖怪?”
“可能是一只鸟。”
“它为什么不从头顶飞进来?”
“这里有神。”
“它为什么最后没进来?”
“它进不来。”卿卿说,“但它已经找到了办法,它找人类为自己开路,下次,它说不定会进来。”
林行韬看到那尊泥塑的神像,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拜拜。
他又在心里想些俏皮话宽慰自己:
sancheck过啦,san值安全。
......
风雪中,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空中飞过,从大鸟身上掉落下人的肢体。
一个踽踽独行的消瘦身影看到这一幕狠狠骂了一句。
但雪花黏在了他的胡子上,他张口一骂,吐出了细碎的冰渣子。
他的胡子已经和手里的拂尘一样硬邦邦的了。
他暗自嘀咕:“都说东方有祥瑞王者之气,那些道士,一个个像闻着骨头的狗,连三黑真人养的妖怪都来了。”
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追着骨头跑的狗中的一员。
“狗屁大临朝气数明明未尽,这王者气还能出自民间不成。”东边正是王都所在,这什么东边有王者气不是废话呢。
“狗屁祥瑞!”他再次骂了一声,像萝卜蹲一样坐下来喘气。
过了一会,他拿手抹了一下眼睛,看向东方。
王庭隔得再远,也有青紫之气如初升朝霞升腾,朝霞之中一条青紫色的大龙往复盘旋,在他们这些望气士的眼中发出似痛苦似愤怒的厉啸。
“这真龙天子究竟在哪?”老头子气馁地掏出酒壶喝了一口酒暖暖胃。
然后拍拍屁股再次起身。
风猛得吹了起来。
呼呼——
老头睁大了双眼。
雪花在他眼前纷乱扬过。
在一片安静的白色里,老头手一抖。
看向地面。
雪地上,浮起了一条长长的形状。
似蛇。
——也似龙。
龙被困在雪地里。
老头浑身一颤,“哎哟”一声竟跪了下来。
他朝着龙头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利落地起身,宛若一个壮年小伙子般精力旺盛兴奋异常。
“天不负我正清门!”他在心里大喊,“真龙天子就在这附近!”
他捏了个法诀,整个人踏雪无痕,向着龙尾的方向快速奔去。
……
而这时候的林行韬已经拿上观里最好的衣服、最好的祝福和最好的男孩子,踏上了要饭的道路。
出发之前,他掰着最好的男孩子——大乐的脑袋,从他的眼睛里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
啊那眉毛!啊那眼睛!啊那鼻子!啊!啊!啊!他能看一整天!
脸的确还是那张脸没错,除了衣服过于寒碜可能会减魅力,林行韬觉得他自己还是当得上龙姿绝世什么的。
要是换身衣服,他都敢说自己是天人下凡。
大乐告诉他他们不能走大路,走大路的话会冲撞贵人,然后就会死。
林行韬表示明白,就像人不吃东西就会死一样嘛,是真理。
大路很干净,但他们走的小路很脏,未化干净的雪经鞋子一踩,难看得像菜市场堆积了内脏的水沟。
鞋子浸了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林行韬有些不舒服,而大乐还在和他讲关于乞讨的注意事项。
比如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南边的集市,但他们只能在集市的边边占一小块地方。
比如说集市上会有执刀的官兵巡游,一般对他们这些乞儿是视而不见的。
比如说讨得的吃食可以全部自己留着,但钱财是要交给其他地块的大乞丐的。
说这些话的大乐比林行韬更像一个老师,整个人一点也不憨了,一股子自信的野气透露了出来。
那么地神采飞扬,林行韬如果是考核教师资格证的人,肯定要给他一句:台风稳健,条理清晰。
大乐往前方一指:“就在那。”
那是一个小角落,看着还算干净,优点是背后就是墙上头还有一块屋檐,可以挡风,缺点是有些偏僻和狭小。
大乐指挥着孩子们铺上一块布和茅草,一个身有残疾的孩子坐在最前面,一切井井有条,竟让人觉得乞讨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就这样吗?”林行韬问。
大乐摇摇头:“最近下大雪呢,今天雪刚化,集市人不多,也不像往常那样需要搞什么花样。”
于是林行韬安静下来,一边拿手将露出来的棉絮塞回衣服,一边注视着过往的人。
我林行韬霸道那么多年,终于要在这个世界遇到自己的傻白甜了。
乖乖食我忽悠术啦!
或者说:乖乖被我帅哭啦!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太吾绘卷的也知道天人之姿当当姐吧,少林十八舔狗滚放着我来!
steam快打折了我要买爆嘿嘿。
气运命格(四)
从乞儿们的穿着无法判断这个世界人们的穿衣习惯和经济水平等等,但现在却可以看出来。
人的确不多。在他们对面不远处是一个卖包子的小贩,穿着灰色的布衣。在他铺子上买包子的人多是穿布衣,少有穿帛衣。
包子似乎不分菜肉统统两文一个,隔得远了,林行韬看着热腾腾的气幻想热腾腾的味道。
集市上的人是真的少,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内一共讨得了九文,平时应该没那么少的。
看看日头,大乐起身给一个孩子递上小棍和小碗,让他出发去四周逛逛。
林行韬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他的一些话语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想与建议,论经验与技巧怎么会比得上这些作为乞丐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们。
实际上,林行韬快对这个不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太可怕了!居然有人不看脸!
那些行人的目光并不如何投入到这一方挤着乞丐的小小角落里,那给了九文的好心人也是匆匆放下就走了。
没有人会看一个乞丐的脸。
这纵然也有林行韬不出声只是暗中观察的关系,但依然令人唏嘘。
人终于渐渐多了起来——出现了一些与普通群众不大一样的人。
林行韬第一次看见了马与马车。
车轮辘辘,声音由远至近,与飞驰而来的尘土一起映入眼帘。
棕色的车身,四面包裹着华贵的丝绸,纹着精美花纹的窗牖被一袭青色布帘遮挡得严严实实,想必一丝冷风都无比冻着贵人的发丝,也想必一点喧嚣都扰不乱贵人的心境。
两匹油光水滑、形体健美的马“嘚嘚”敲打着石板,随着坐在前方车夫的一声呵斥,马蹄急踏,口鼻喷出一道长长的白汽,嘶鸣声响彻街道。
马车停得很近,林行韬这才知道那些在视频里看上去也就那样的马原来那么高大,他坐在地上,恍然间竟有一种马也在俯视着他压垮他的感觉。
这样的马与马车,的确是可以撞死人的。
马车缓缓停下,经过了良好训练的马没有带去大的颠簸,车帘都没怎么晃。
里面的人许是交谈了一会,车帘被一双细细的纤手拉开。
车厢里慢慢出来一个身穿黄色绢衣,留着宛如青螺一般发型的女子。
她长着一张圆脸蛋,眉目清秀,却也没什么让人动心的地方——她不是这辆马车真正的主人。
或许是个丫鬟。
也是,富家小姐或者公子才不会自己下车兴致勃勃地逛街,而是由丫鬟奴仆下车买好呈到车上,贵人自己坐在包厢里保留风雅与体面。
就像现在这样,真正的贵人连空气都不与外界交流一下。
但也说不定是怕冷呢。林行韬想,他遇到单纯可爱小郡主的美梦泡汤了。
丫鬟走到卖包子的小贩边上买了几个包子,却没有转身走上车厢,而是令人诧异地走到了乞丐们呆的小角落里。
她弯下腰将包子递出去,正在削木头的大乐抬起头。
他欣喜又感激地问:“姐姐是给我们的吗?”
丫鬟摇摇头:“我家小姐说了,只给你。”
大乐疑惑地看着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有我能吃,其他人不能吃吗,为什么要这样?”
“只给你,但你接了后,可以给其他人。”
“但只有你接了后,才可以给其他人。”丫鬟细声细语地答他。
看到大乐困惑地接过包子后,她又轻声说:“你需得记住我家小姐是谁。”
“是谁?”不等大乐回话,林行韬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直视着丫鬟。
丫鬟看到林行韬后微微一怔,然后拧起眉回头看了一眼车厢,才在林行韬的再一次发问下回答:“郡守府萧二小姐。”
丫鬟直起身,步履略显匆匆地回车上,大乐捏着包子在她身后追问:“萧二小姐,为何只给我不给其他人呢?”
车厢内传出一道悦耳的声音:“自然是我高兴这样。”
她只说了这一句相当于没说的话便不再说话,然而丫鬟回到车厢拉起帘子说了两句话。
林行韬这回支起耳朵,隐约听见什么“会不会认错人”、“颇为不凡”的话。
整个车厢蓦然安静了一会儿,大乐不明所以地将包子掏出一个塞给盯着车厢的林行韬。
林行韬没有接,他站了起来,站在了最前面。
车帘在此时猛然掀起一角。
林行韬与那位萧二小姐狠狠对视了。
林行韬看到了一双融入莲瓣丽色的清婉眼眸。
他不由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问:“萧二小姐不觉得,给出几个包子太过小家子气了吗?”
若莲的女子稍稍拧起细长的眉毛,眉眼之间却有一种悄淡的烟雨的气息氤氲,她说:“接受他人好心的乞儿莫不是还有嫌好心太小的宽广心胸?”
她的意思就是林行韬不该嫌弃他人的善意,哪怕很微小——一个乞丐哪来的资格嫌这嫌那。
林行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批评他人没有多尽心,但他现在需要引起这位萧二小姐的注意,装一装那键盘侠。
他保持着自己的笑容,嘴角勾着刻意的弧度,声音适时带上一点儿笑意:“但是恕我不认为小姐只是想全了自己一片心血来潮的好心。”
萧二小姐微微挑起眉:“继续说。”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包子,您给了自己的名字让这个孩子知道日后报恩的对象,又想让他拿什么来回报小姐您呢?”
“是一个小乞儿的生命,还是其他什么人的未来?您可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意图。”
“您的善心不妨说成,是一次顺手施为一本万利的投资?”
林行韬见到这位萧二小姐的神情有些变冷,旋即柔和了嗓音,喊道:“小姐何不看看其他人,比如——”
“我也不差嘛。”他指了指自己。
这里有个潜力股快来!
林行韬难得被分在其他人这个分类里,以前别人说话可都是“林行韬等其他人”这样的。
萧二小姐听得他这番话,抿抿嘴唇掩去若有若无的笑意与冷意,一双燃香添烛的素手放下了帘子。
“可笑,我要一个小乞儿的命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却在这里指责好心人的你,未免过于自大。锄苑,驾车!”
自大?林行韬一怔。
车夫准备将车驾走,但他却咀嚼着自大两个字,盯着帘子,视线如同要把车厢贯穿。
终于车厢里幽幽传来一句:“况且,和你口口声声说的不一样,你恐怕更喜欢有目的的善心吧。”
林行韬低声应答:“有目的的善心是不是善心,就和迟到的正义是不是正义一样令人费解。”
“但是,我现在一定需要小姐你的有目的的善心。”
萧二小姐笑了一下:“你还要包子吗?”
她果然还是对林行韬起了兴趣。
但这回隔着帘子,轮到林行韬冷下脸。
他抱着手臂,大声说:“萧二小姐,我不要包子,但你需得记住我是谁!”
既然说开了,那他就不是几个包子能收买的了。
正执鞭抽马的马夫猛得转头怒视他这个无礼之徒。
林行韬毫不畏惧。
他大笑道:“就当我自大吧,我这名字只说与你听,旁边的丫鬟还有车夫最好还是捂住你们的耳朵!”
车厢内萧二小姐一顿,随即淡淡说:“止语,锄苑,捂上你们的耳朵。”
于是林行韬跟她说:
“我姓林,叫做行韬!”
声音回荡着,扑进厚厚的帘子里,却不知有没有扑进人的心里。
“我知晓了。”
随着一声淡淡的应答,马车启动了。
林行韬正思考着自己刚才的行为有没有错漏,冷不丁一道白光划过他的脸颊,打在身后的什么东西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按捺住被吓一跳的心情,看到那名车夫收回手。车夫低声说道:“收好信物。”
林行韬回过头,大乐在他后方一手保持着递包子的姿势,一手紧紧抓住那什么信物。见林行韬看过来,他伸出手,手掌上是一块雪白的玉佩,玉佩上有蟠龙纹。
车轮嘎吱作响,碾过集市上不那么喧嚣的喧嚣,在风雪中穿行过俗世的世俗,很快没了踪影。
“老师你真的不要包子吗?”
林行韬一把夺过包子,却将玉佩按回了大乐的掌心。
“她看上你了,记得去找她。”他认真地嘱咐。
大乐挠挠头:“老师,我觉得她看上的是你……她都没问我名字。”
“你有名字吗?”林行韬打下他挠头的手,这家伙手上还捏着包子呢,弄得一头油。
停了停,他思索着说:“我刚刚忽然有了好名字的灵感。”
大乐眼睛一亮。
“姓陈,名字有乐……有了!”
“陈珂乐,怎么样!珂的意思是像玉一样的石头。”林行韬蹲下来,一边咬着稍微有点冷的包子,一边在雪地上写出“珂”这个字。
“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他念了一句诗,大乐跟着复述一遍。
大乐难得没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开心地笑起来。
“我日后也要坐那样的马车,骑那样的马。”
林行韬在心里狂笑,傻孩子,不懂名字的道道。
以后你加冠了,我就帮你取字,比如百世,比如可竘。
不能喝可乐但身边有一个叫可乐的男孩子,也很舒服嘛。
“对了!”林行韬面色一紧。
他觉得大乐能被道士啊,萧二小姐啊看中,肯定有他的原因。
“苟富贵勿相忘。”
他握住大乐的手,发出陈胜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对你们说:苟富贵勿相忘。
发出了舔狗的声音。
以前对萧二小姐的描写好像有点过于借鉴《散怀烟雨》了,我改一下。
气运命格(五)
有了那块玉佩,那么这一天的收获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寒碜。
接下来的时间林行韬理所应当地缩在角落晒起了太阳,他伸出手,看自己苍白的手掌在冬日的阳光下暴露出青色的筋络。
这双手现在还没经历过什么粗活杂活,因此还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那位萧二小姐一开始看中了大乐,也不知道是如何看出来大乐的与众不同,总之也不是特别用心地施与了一点好处,权当有益无害地下一步闲棋——也不指望这步棋有什么作用,但万一有一天这步棋就成了逆转局势的关键呢。
而经过林行韬的一番比比,萧二小姐对他们的重视上升了一级,给了他们信物。
林行韬不知道那信物该怎么用,但应当不是立马就拿着信物去找她。
他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再见到她的时候这双手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变得粗糙发黑,只是在担心自己今天一番在贵人面前冒犯的勇气、自己初来异界存在着的一份信心会被平淡凄苦的生活磨光。
倘若那位萧二小姐心黑一点,那他现在这样,就算死了,也只是一桩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车马声喧嚣。他想念自己的妈妈,亲戚,同学,乃至校园里流浪的小猫小狗。
这些在道观里不能动身的日子实在难受,若不是心底里那一种迟早会回去的预感支撑着他和可爱的孩子们鼓励着他,他可能就抑郁了。
他一直觉得,那些穿越的作者不该为了省事而将主角设定成孤儿——就算是没有父母亲情羁绊的孤儿,他们也总该有自己的友情与事业等等东西吧。
突然失去一切,突然成为其他人,人怎么会一开始就是兴奋与跃跃欲试的呢。
“从此之后我就是XXX了。既来之则安之。”中一旦出现这两句话,林行韬便会有点厌烦。
别这样,作为自己存活过的名字不要那么轻易地抛弃好吗,更不要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接受其他世界的设定好吗。
就像林行韬自己,他以为自己会对这个世界存在的特殊力量感兴趣,但他更需要担心现实的困境。
“老师,我们今天早点回去吧。”大乐的话惊醒了晒着太阳淡淡文艺的林行韬。
“嗯。”他点点头。
抬眼望去,这时已近黄昏,一点墨色浸染了天空的边缘向中间侵袭。
像是一场难以避免的噩梦。
“咦,是那个送我药水的道士!”大乐忽然叫道。
顺着大乐的视线看去,是一名长发的年轻人。
身穿黑色的戎衣,披着黄色的道袍,头戴五岳冠,脚踏登云靴。
他面如冠玉,眼如星辰,手里捏着一把玉如意,微微垂眸听着旁边一名服侍的小童的话语。
林行韬仔细观察他一下,才发现他的年龄或许没他想象中年轻,只是那一双眼睛过于明润,叫人忍不住把他看年轻了。
他稍稍抬起头,往林行韬这边看过来。
视线有如实质,林行韬不知为何觉得周身一刺,不由自主地拉过大乐挡在了自己前头。
大乐朝着道士招了招手。
“老师不去谢谢他的药吗?”
“以后再说。”
林行韬和大家走出集市,然后回头。
那名道士指挥着小童给周围人发药,他自己却是一副审视着人的态度。
若有似无却货真价实的淡漠与高傲,这让林行韬暂时歇了去找他接触特殊力量的心思。
——毕竟他知道,这是一个不看脸的可怕世界。
......
与来时一样不走寻常路地回到道观后,林行韬拉开门。
他的手一顿,忽然想起那半截挂在门上的手掌。
早上他把手掌扔在了观外的空地上,但这门把手可没有擦干净。
他抬起手掌,总觉得自己的手沾上了说不清的血腥气。
“卿卿,快往我手上撒点香灰去去邪。”
卿卿欢快地抱着香炉让林行韬将手插进去。
林行韬见到她那么开心不由奇怪:“有什么好消息吗那么开心。”
卿卿弯起眼睛:“因为大家都平安回来了啊,而且我猜这一趟出去肯定有好东西!”
“那必须的,有老师我出马呢。”林行韬顿时得意起来。
伴随着大呼小叫,大家分享起了今天的收获。
每个人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包子。
馅没什么油水,捂在衣服里也只剩下一丁点余热,但握着包子,却像是握住了暖暖的阳光。
大乐点燃了柴堆,火光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又兴奋的脸庞。
卿卿眼睫轻颤,沾染上眼里眼角满满的笑意。
不止是她,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透过厚重的时空撞痛人心。
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小太阳。
林行韬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这样挺好。
但真要这样过一辈子的话......他不会甘心的。或许,他要跟着大乐去找那位萧二小姐,还是去找那位道士?就像游戏中的选择题,会指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老师给我们讲故事吧!”
“吃得太热啦,老师讲点吓人的!”
林行韬贫瘠得只剩下篮球和帅的脑袋里居然闪过了一系列恐怖的网络。
聊斋志异什么的不会讲的,这辈子都只记得什么男子用肋骨生子。
林行韬清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有一天夜里下了雪,我躲进一个小道观里。”
“道观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半夜醒了准备去外边放放水。”
“放放水”三个字让卿卿轻轻掩着嘴笑。
“就在出门的时候,我发现门边居然有一幅画。”
“画上是两个人,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但都脸色发青跟死了一样,看着有些奇怪。”
“我想这一定是一幅特别名贵的画,因为画中人栩栩如生,我凑近看,几乎能看清每一根发丝。我差点以为自己会听到他们的呼吸声,但他们是画嘛,并没有呼吸。”
“画框裱得也很好,两个人正好框入画中。”
大家听得目不转睛甚至往道观的门那边看去。
“好奇怪为什么道观门旁边会挂画呢。”
“其他道观说不定会有呢,画里的肯定是被封印的妖怪。”
林行韬继续说:“但门忽然打不开了,没办法我只好在道观内解决了。”
“等我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却发现——”
“根本没有画!只有一扇窗户!”
“而且窗户是开着的!”
林行韬微微一笑:“故事讲完了。”
大家陷入沉思。
最聪明的卿卿在略微思考后就明白过来,急促地喊道:
“根本不是画!就是两个站在窗户外边的死人!”
“最可怕的就是老师你与那两个死人面对面!你都能看清他们的发丝!”
大家反应过来,纷纷哗然。
“还好老师没有出去。”
“好有意思的故事。”
七嘴八舌中,大乐丝毫不怕地从地上起身,走到门边的窗户前。
探出头去。
“大乐哥哥好厉害,一点也不怕。”
然而下一秒大乐却发出一声怪叫,手忙脚乱地缩回头,躲在一边。
卿卿忍不住笑话他:“只是个故事啦,大乐真丢人。”其他人也跟着笑。
大乐连忙摆手,低声说:“哎不是,真的,下面有具尸体!”
......
大家你挤我我挤你走到了窗户前。
林·乞儿表率·行·就是莽·韬表情沉着,有万夫莫开之勇。
“兀那妖怪!休欺我道观群童老无力!”
他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东西,头就已经探了出去。
窗户下面除了积雪空空如也。
“好你个大乐,浓眉大眼的也会骗人了!”
“我没有啊!真的!刚刚真的有个老妖怪一样的东西在那里!”
大乐靠在门上,闻言大喊。
就在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大乐浑身一紧,赶忙离开了门。
“咚!”
“咚!”
林行韬想起了那半截血肉模糊的手掌,是不是那截手掌回来了在敲门呢。
卿卿抿着唇飞快地抱来了香炉。
他们往后退到神像边。
“这个世界真的有妖魔鬼怪,所以讲鬼故事会招鬼吗?”林行韬这样想。
但听声音和上次那只不一样。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细长的影子在门口倒映下来,就像一根树枝埋在了雪里。
细微的风雪灌进道观内,几乎吹迷了人眼。
卿卿压抑着尖叫一声,扬起一抹香灰扔向门口。
那个身影却是巍然不动,灰色的灰与白色的细雪混在一起,被外面的风吸走。
猛得一声尖利的鸟叫。
“嘎——”
是那种最不能忍受的指甲划玻璃的声音。
“彭——”又是什么东西落在雪地里的沉闷声响。
林行韬抓紧卿卿和大乐的手,他看到门口流出了红黑色的血。
热乎乎的血融化了雪,空气中飘散出一种令人反胃的腥味。
什么东西从门外被扔了进来。
林行韬定睛一看。
是那截手掌。
血肉已经干枯,骨头发黑。
就那样砸在了他们面前。
他陡然间,毛骨悚然。
门外投射过来一道窥视的视线。
它在看着我们。
有什么东西。
要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我自闭了,这个不看脸的世界。
下一章就接触特殊力量抛设定啦。
气运命格(六)
人总对未知充满恐惧。
有的隔着一扇门,在不知道门对面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人都会被自己的想象吓到。
但人固有一死,却不好被自己吓死。
门慢慢拉大,黑影也逐渐遮蔽前方。
林行韬当机立断挡在其他人面前,夺过卿卿手中的香炉,一个姿态优美动作流畅的后撤步跳投——
四分之一个贝努利双曲线之后,香炉砸中某种东西然后掉在地上。
炉灰撒了一地,炉子滴溜溜在地上打着转,被一只脚踩住停下。
那是一只黑色白底的靴子,鞋底满是脏污的雪与血。
一个苍老得宛如树皮,沙哑得宛如树枝在风中的震颤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哪位小兄弟砸我?”
“老妖怪!”大乐惊呼一声。
站在门口的老头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这乞儿休要胡说!我乃正清门第八代掌门弟子,卜果子!”
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道观,只见他一身破旧但也不失体面的道袍,腰间挂着水囊和包裹,手里抓着一柄冻得垂不下去的拂尘。
老头很瘦,看脸当得上一句清癯,他的白胡子被冻得垂到胸口,但平时说不定是仙风道骨的儒雅模样。
他一瞪眼睛,眉毛上的雪花哗哗哗掉进了眼睛里,有些滑稽。而待他走进道观,他的脸上就泛起一抹红晕,仿佛这道观里的空气格外令他舒坦。
“没想到这小观还有神君护佑,难怪这乌鸦妖进不来,要借着修道者的手掌开门。”他环视一圈,颇为感慨。
“果子爷爷,是你把妖怪杀了吗?”卿卿问他。
卜果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那乌鸦妖与三黑道人有些关系,杀不得杀不得。还有,莫叫老道果子,叫卜果子,不然道长也行。”
林行韬问他:“道长是要在小观内歇脚吗?”
卜果子一捋硬邦邦的胡子,仔细瞧了两眼林行韬,眼中似有神芒闪动,他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且让我拜拜此地神君。”
他一捏胡子,将胡子的水捏干净,然后恭恭敬敬地拜在泥塑的神像前,磕了个响头。
大乐和卿卿都睁大了眼睛,林行韬也不由感到震惊。
因为那死物一般的神像竟微微晃了一晃,晃下些许泥渣。
卜果子从地上起身面对林行韬,拂尘拂过眼前,猛然间大喝一声:“开!”
旋即他的目光如炬,眼中真的闪烁起如有实质的光芒。
一种说不出的战栗感爬满了林行韬的全身,那是一种自身的秘密正在被窥探的刺痛感。
怎么说呢,像有一只跳跃过心灵的赤狐,转瞬间又被漆黑的枪口瞄准。
林行韬眼前一黑,视野里闪过一双熠熠闪光的黄金眼眸。
他忽然觉得,自己将要在这个世界迎来巨大的转折。
他的机缘,不是那位萧二小姐,不是那位年轻道人,而是这个糟老头子。
耳边传出“彭”和“咔”的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
林行韬睁开眼,惊愕地看到卜果子跪在地上,手指捂着眼睛,指缝间滴落鲜血。
耳边是卿卿的惊慌叫声:“卜爷爷你没事吧。”
还有大乐的声音:“神像裂开了一条缝!”
......
林行韬被一个糟老头子紧紧握着手。
手掌火热而干燥,林行韬不好松开手,怕一不小心让卜果子的鼻血流得更加汹涌。
卜果子的眼中满是炙热,他诚恳说道:“这位公子,老道看你骨骼清奇,头顶有青紫之气成旋,贵不可言哪!”
林行韬抬头望天。
“公子莫不信,此乃我等修道者望气之法门。”
“老道我道行微薄,窥不得公子气运真貌,只好借助这观里神君之力,哎,纵如此,看一眼已折老道数十年阳寿!”
卜果子吸溜一下鼻子将血沫吸回去,眼神向林行韬传达着令人信服的真诚光芒。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刚刚就想趁别人什么也不知道偷偷看别人气运,那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吗。
“我不信。”林行韬眼珠一转,“除非我自己也看到。”
这老头看上去有点本事,但气运什么的听上去的确像是一些江湖术士的信口胡诌。
卜果子“哎哟”一声,有些着急。
“这望气之法乃我正清门祖师所作,不可轻传。”话是这么说,但他很快口嫌体正直地从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本本,大言不惭道,“你若拜我为师,我便将此法授予于你。”
看着卜果子看似真诚吃亏实则隐藏着一丝期盼的眼神,林行韬一动不动。
又不是他有求于人。
又不是他,要去做那舔狗。
卜果子见林行韬不为所动,只维持了一会会的尊严,便将小本子塞入林行韬怀中。
“唉,想你也有大气运在身,我无缘做你师傅,且做你的师兄。”他臭不要脸地说。
林行韬不理会他一个劲“师弟师弟”全无先前高人风范的叫喊,盘坐在地上打量小册子。
封面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勘虚通明神眼术》。
翻开小本子,内有话语说明也有图片供参考,倒意外地精致可靠。
“**气者,需冥神思之,静默观之,不望不可望之人,如血气翻涌、黑煞成型之辈.....两眼可见色有斑斓,五德为之,青紫大贵,金红次之......”
之后便是内蕴气使之覆于双眼的描述。
“师弟!”就在林行韬琢磨到底要如何才能望气之时,卜果子在他身后重重一拍,口中肃然。
“放松身体,屏息凝神!”
“师弟未曾修道没有道行,且让师兄我助你一臂之力!”
林行韬下意识按他说得做,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卜果子的手掌间窜向他的脑门,汇聚在两眼之间,再在两眼缓缓散开。
他神思清明,宛如喝了好几碗咖啡。
随着双眼一阵刺痛,整个世界在他眼中有所不同。
他的视线中流淌起了某种黯淡之极的金光。
这些金光犹如3D裸眼特效,不可捉摸却又近在眼前。
金光缭绕着整座道观,丝丝缕缕汇聚在观中的神像上,但金光止不住地从刚才的裂口处溢散。
“此乃神明所有的金色气,此神虽贵,却已遭受大创行将衰竭。”卜果子跟他解释。
林行韬又将视线转向最多的白气。
道观内的乞儿们身上或多或少地升腾着白气,他意外地发现这些白气竟有一些向自己汇聚。
“白气为平民之气,最为稀疏平常,越多则说明身体越为康健。白气汇聚之辈皆为民首,如郡守,如地主,乃是民心所在和民力所聚!”
“修道者亦可聚此民心合众之力有所作为,开山劈河皆运气之法!”
林行韬压抑着看到奇异东西的震撼之情,看向白气中隐含的其他颜色。
在格外蓬勃旺盛的白气中,有大片赤红成旋涡状,旋涡中央带有一点赤色凝结成般的点点金色——这样的气缭绕在大乐身边。
“红色乃吉气!这小子本身便有吉运,气运呈红色,想来最近遇到了什么贵人,红色翻滚成赤红,至今竟带有一丝金色!”
“金色于神明,乃神明特有之气,于凡人,则是小贵之气!此子今后,必是尊贵之人!”
林行韬听到贵人二字,想到了那位萧二小姐,他细细一分辨,果然发现一缕赤红来自窗外。
那个方向,或许正是郡守府。
观内还有少许正在缓缓消散的黑气,门口处最多,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黑气乃凶煞之气,多为妖魔、行军之人、杀人如麻者所有。”
林行韬点点头,侧身看向卜果子。
这老头身边的白气萎靡不振,想必正如他自身所说是阳寿受损的缘故,然而他身上的红与金之气却不停暴涨,成伞状将他笼罩下来,老头的脸映在大片红金之气中,宛如得道高人。
“你且看我头顶,是否有青紫之气。”
林行韬随即仰起头。
只见伞尖气息奔涌,一缕淡到极致的青紫气从伞尖冒出,随后融于红金之中,几乎看不分明。
而这青紫气冒出来的时刻,卜果子身上的气全都向林行韬蠢蠢欲动,似乎要将他绕起来。
“你习我正清门望气法即是归入我正清门!你是我师弟,你我因果已定,气息交缠,料想我已沾上你的大贵之气!”卜果子眼中精芒闪动,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林行韬这会没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只沉浸在气运缥缈的世界里,眼睛一眨也不眨。
“可惜望气士无法望见自身!”
林行韬恍然看向自身,他果然看不到自己的气。
他的周身干干净净,观内乞儿的白气飘到他身边却顷刻间消失不见。
就在他无比失望时,卜果子嘿嘿一笑,单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林行韬。
是一面小镜子,特殊在于它的镜面竟是清晰可鉴,宛如现代的玻璃镜。
“师兄有办法让你瞧见自身气运!”
卜果子竖起两根手指御物,镜子凌空而起停在林行韬面前,映出他因见了不可思议之事而惊奇的脸庞。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一下:青紫气最为尊贵;金色气神明和凡人都能有,小贵;红色气代表吉运与富贵;白色气普通;黑色气煞气。
其实还有绿色气,成帽状盖于头顶,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这顶绿帽子。
气运命格(七)
格外清楚的镜子中映出一张英俊的少年面孔。
浓眉,高眉骨,狭长眼型,漆黑双眼。
鼻子高挺,鼻梁线条如剑,又仿若银钩钩出,鼻翼渗出些许透明的汗珠。
唇线削薄,抿起,便是一道极为锋利的弧度。
这样长相的人,不笑便是气度非凡气质如剑锋,一笑则是如日照生烟,晃人眼花,迷心惑神。
林行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下一刻,镜中的少年手臂上,肩上,耳后,每处皆升腾起红金色的气流,如同一道光阵将少年紧紧包裹。
少年眼神深邃,额角几缕发丝微微飘荡,唇角微翘,在光芒中如神似魔。
林行韬顿了一下,伸手取过镜子,调整角度,对准自己的头顶。
还未等他分辨清楚,他眼睛一痛,不由自主松开手,镜子掉在地上。
“师弟怎么啦,看不到切莫勉强,师兄也是借神君之力才可以窥见一二。”卜果子一脸紧张。
林行韬皱起眉。
他看到自己的头顶除了较为浓郁的红金之气,并非卜果子说的青紫之气成旋——
也对谁要绿云压顶高唱爱是一道绿光啊!
他没看到气旋,却能隐约看到一条几乎浑身青色只有尾间带一点紫色的小蛇,小蛇头顶两个小包,浑身只有小指粗细,在一片红金气海中嬉戏遨游。
“我,看到青紫气了。”他想了想没有将自己头顶的小东西说出来,他觉得自己头上这个东西应该关系重大,不可轻说,总之先看看情况。
卜果子闻言收回按在林行韬肩膀上的手,喜不自禁地和他说:“我果然没看错,师弟必是无上尊贵之人,必能给我正清门带去无数尊荣。”
而在卜果子的手撤离林行韬身体的最后一刻,林行韬恰好偏过头,然后看到在他对面的卿卿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头顶同样有青紫色一闪而过。
他心里一惊,与卜果子说:“卿卿头上也有青紫气。”
卜果子想了想,然后嘻嘻一笑:“正常,这小丫头沾了你的光。”
“说不定还是你的媳妇呢哈哈,夫妻自然气息相连,相哺相噬。”
在林行韬的凝视下他住了嘴。
林行韬这时又注意到其他孩子都是满脸疑惑地盯着他们。
卜果子高深莫测地说:“师兄刚才对你使的是那传音入密的法门,他们可什么都没听见。”
他复又严肃地凝视着林行韬,嘴唇开启:
“我代正清门第八代掌门收徒,你若为我师弟,自然也是正清门掌门弟子。”
“先前我说习我正清门望气法即入我正清门并非玩笑,但我也不强迫你加入我门,你若不愿意,我即刻消去你的记忆,你我因果即散!”
“你若愿意,我正清门百年秘法,师兄我绝不藏私!”
说完卜果子静静看着他。
林行韬不再犹豫,拜道:“师兄。”
送上门的金手指老爷爷啊!还有各种免费福利!不要白不要!
......
“往常入我正清门的俗世之人,首先便要明心见性,熟读经典。”
林行韬与他的便宜师兄坐在神像前交谈,不远处是小心不打扰他们的孩子。
“道士绝非那么好当!道法自然!道门之中的俗世弟子需得打坐练气,学习斋醮科仪等项目以培养肉身道性!”
“此时也不可称为道士!只有道性圆满,开辟出识海,此时道法神通自成,才能被称为道士!”
“道士通过道门的审核方可受道箓,传道号,此为受箓道士,乃真正的道士!倘若没有受箓,便是不入流的江湖术士,邪门歪道,不值一提!”
一番激昂人心翻译成纸面字估计得加好多感叹号的话之后,卜果子低缓了语气:“我这次从门里出来身上没带经典,便由我向师弟口述经典,师弟需好好听着!”
林行韬点头,卜果子张开嘴,卡壳了。
林行韬:“???师兄莫不是老来记性不好?”
卜果子老脸微红:“师兄突然发现自己当初并没有熟读经典,而是走了捷径。”
“难怪你老没正经!一点都没道人风范!”
“咳莫淘气,这捷径便是直接受箓,喝下符水开识海,师兄找找啊,说不定这回出来带了的。”
林行韬看着卜果子一脸穷酸样地翻翻找找,觉得自己大概一定是被坑了。
他干脆自己体会之前遗留的那种奇妙感觉,只觉得卜果子的气尚在他体内流动,逐渐流到一个奇妙的脉络中……
“呃,师弟,师兄去街上看看有没有认识的道友借点开蒙符水。”
面对着卜果子尴尬加愧疚的表情,林行韬却是有些惊疑不定地回答:“不是,哎,我好像已经开识海了!”
卜果子大吃一惊,喜上眉梢:“什么!师弟难道是那自开识海、天授道箓的天才道种?”
“不是让你失望了,之前有个道人给了我一小瓶说是强身健体的药水……”
“唉那看来师弟已经喝了别家的开蒙水。”卜果子稍稍沉吟,随即一甩拂尘,“不怕!这有什么,乱世中一切从简,我们正清门不拘小节!”
林行韬顿时觉得正清门逼格直降,他算是明白了,这个正清门或许先前辉煌过,但现在绝对是没落了,堂堂掌门弟子,竟混成这幅模样。
林行韬忍住没点破,认真听着卜果子讲话。
“这之后的道士便可真正开始修道。”
“天下大道分三道,人道,神道,妖道。”
“我们道士修的便是人道。道士,受箓道士,法师,真人,天师,还有天师里掌一国之运的国师。”
看着有些像升级练功啊,就跟那些练气、筑基、金丹一样。林行韬暗自琢磨将这几个名称记在心里。
“天师非终点!”
“人道与神道通,天师即算作人仙顶峰,其上有地仙,天仙!”
“我正清门开山祖师正清道人就是一名地仙!”卜果子语气激昂,又免不了有几分落寞。
“地仙啊,世俗再也无法耐他何,亦可骗得天机,指掌间改地脉天龙,翻覆间为他人改命改器量,荡涤天下风云!”他悠然向往。
林行韬看在眼里,尽管知道自己离那个阶段还太远,却也不由跟着向往起来。
仙人啊,出口成宪。他有朝一日,是否也能有一言而毁一国,一令而废一族的实力呢。
林行韬问道:“那师兄现在是个什么道行?”
“唉,师兄我只是一介普通道士靠门里留下的法宝过活,才初入法师境,你我师傅却是一名真人。”
“然而师傅他老人家已经仙去,正清门……”卜果子微微低头,“只剩你我师兄弟二人。”
怪不得能代师收徒呢!
林行韬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真的被忽悠瘸了,他万万没想到形势如此艰难。
卜果子偷偷觑他,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宽慰:“师弟莫急,你我命里皆富贵,正清门非因你我而衰,却因你我崛起。”
这不就是我不以母校为荣,母校却想要以我为荣吗!糟老头子果然坏得很!
“这人少好处还是有的,比如这道号师弟就能自己取,不像师兄我捞着一个奇奇怪怪的道号!”
“我知道了。”林行韬淡然起身,接过卜果子巴巴递过来的道服,转到神像后更换。
再不正规,林行韬还是得穿上道袍,戴好道冠的。
这身衣服总算没那么寒酸,卜果子也把好东西给了他,衣服触手顺滑,手感极好,明明不是很厚的一层穿在身后却能阻挡寒意,叫他想起道观里与外界温差的事情——不管是道法还是神君都那么地令人感觉神奇。
他看了眼毫无生气可言的泥像,微微叹气走出。
一拂衣袖,他看着窗外的雪景,开口背诗:“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他说:“我就叫,‘卜算子’。”
“好!好一个意蕴深长的道号!”卜果子一拍手,十足舔狗本质。
在一旁等待的卿卿顿时讲这两句诗仔细记好,她笑着说:“外头没有花呢,老师念的诗总是不应景。”
“心中有花,万物也皆可为花。”林行韬深沉地说出符合他现在道士身份的话。
卜果子感动得擦擦眼睛,他望着立在窗前,竹冠束好、道服青蓝的林行韬,感叹他有正清门的高远风度。
“师兄,我们赶紧开始修行吧!”
“不急不急,师弟,师兄好像还没问你俗家姓名呢,不知可有姓名,要刻在道碟上呢。”
“若没有,长兄为父,师兄帮你取一个好听的。”
去你的长兄为父!想占老子便宜!只有我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帮别人取名字的道理!
林行韬撇了撇嘴,说:“我有名字的,你休想做我爸爸。”
“我叫林行韬。”
林行韬怀着对未来的畅想闲适地看向卜果子。
脸上兴奋的笑意却一下子僵住。
因为卜果子面无表情,眼神可怖地盯着他。
空气中震颤出有所谨慎却绝对一击必中的杀意。
“你为何姓这个姓,你和大临皇室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大概是平平无奇古天乐那种长相。
总结一下升级路线。
人仙层次:道士,受箓道士,法师,真人,天师(国师)。
地仙层次。天仙层次。
气运命格(八)
林行韬清晰地感受到了杀意这种东西。
他觉得可笑,一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他之前在萧二小姐面前也不是没说过自己的名字,怎么老头子就翻脸了呢。
令人胆寒,毕竟这个人刚刚还在讨好自己,待自己甚是亲厚。
唉,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十六岁少年林行韬如是想着。
他其实超想骂脏话的,他穿到异界之后就不在孩子们面前说脏话了,古代的环境也使他文绉绉了许多,而现在只有说脏话才能缓解一下他复杂的心情与僵硬的身体。
卜果子还在对面紧紧盯着他,神色晦暗,像是陷入了某种执念之中,眼中闪动着令人心惊胆颤的色彩。但他还是保有理智的,起码他没有立即对林行韬动手。
林行韬却不愿将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他的一念之间。
林行韬一边维持冷静回答他:“我与大临皇室并无关系,否则怎会在这破观里做乞儿的老师。”
一边想着让自己在一个法师的气机锁定下逃生的办法。
“不,有可能,大临九皇子。”卜果子沉声说道。
“他倒真有可能落到这破观里。”
林行韬这下子甚至无法开口说话了,这就是一个普通人在修道者面前的渺小啊。
他恼怒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与弱小。
突然,他想到一句话:要用魔法对付魔法!
不,是要用道法对付道法!
他还没开始修行,他开了识海,身体里只有卜果子留下的一点真气,他只会望气法,卜果子说过运气之法。
这些东西串连起来,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模糊。
“且看你的谈吐,你的举止,你的一切东西——哪一点和乞儿搭得上关系?莫当他人是傻子!”卜果子细细阐来,干枯的手指捏住了拂尘。
林行韬骤然睁大双眼。
在卜果子纠结过后变得一片暗沉的眼里,他看到了一条似蛇的龙。
是他的龙!
它被气机困住,但仍愤怒地挣扎着,仿佛下一秒就能脱困而出——
为护主而出。
气运护主。
之前卜果子说过的,气运成型如成一柄小剑一口小鼎之类就会有这个功能——卜果子不知道他的气运成型。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能挡下必死的一击,然后获得一个机会。
气氛一触即发。
卜果子等了一小会儿,既没有过长地比比,也没有解释来龙去脉,他举起了拂尘,不像是什么杀招的样子,但林行韬不能赌一个法师的招式会怎样变幻。
小龙脱困而出——
一声尖啸!
一个娇小的身影猛得插到两人中间,狠狠撞开了林行韬,卜果子立在原地不动。
带有深深的恐惧还有愤怒的尖利喊声响起:
“大临皇室中人皆姓凌,老师他姓林,你这个老东西听不清吗!”
“我就算是刚认字不久的小乞丐我也分得清!”
“这两个字的发音是不一样的!”
“林,凌!林,凌!还要我念第三遍吗!”
“老师他天生不像个乞丐又怎么了!他就是我老师,不是什么大临九皇子!”
她一连串地喊完后许是气短,倒退一步撞入林行韬怀中,脸色惨白,两颊发红。
林行韬浑身一轻,发现卜果子的气机不再锁住他,但他还是揽住卿卿,他头顶的小龙也是尾巴翘起,警惕地注视着陡然一颤的卜果子。
可怕的寂静中,原本在给神像修补裂缝的大乐咬着牙摆出了冲上去的姿势,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团神光悄悄绽放在他捏成拳头的手边,与天上明亮的星辰相呼应。
终于,寂静被卜果子一阵尴尬的笑声打破。
“啊哈哈,原来是这样,老道竟是分不清这两个读音,对不住对不住!”
卜果子露出了滑稽的讪笑,他腰一弯,拱拱手。
见林行韬默不作声,他叹息一声,行了个赔罪大礼,然后如实相告。
“实非我所愿,只是我心魔入体,一听见那种名字就怒极攻心,难以分得对错了。”
“老道也非要伤害师弟你,只是在心魔与本心争缠中想要让你们冷静下来,不要刺激那心魔。”
听他说得真诚,林行韬问道:“什么心魔?”
卜果子浑身一颤:“师弟可知,正清门乃前朝首屈一指的道门,却与当今大临朝有大仇怨。”
“正是因为大临正清门才沦落到全门上下只有你我两人的悲惨境地。”
“你我师傅,第八代正清掌门更是死于当今国师之手。”
“老道发誓此生必杀尽凌姓人,还有那狗屁国师!”
卜果子眼神寂寂,一个老大的头发都白了的人竟是红了眼眶。
林行韬一怔,摸了摸卿卿的脑袋,让她躲到一边去,卿卿却不愿走。
他毕竟只是刚加入正清门,心里难以起什么同仇敌忾的心,他只是强调:“我的确和那什么大临皇室没关系。”
卜果子不住点头:“我知晓我知晓,对不住对不住。”
“这九皇子是怎么回事?”林行韬问。
“大临现有八位皇子皇女,少有人知十几年前,静嫔生下一位皇子。据我所知,那一年血气冲煞,星辰异变,命格显微,国师言明此子凶极于国有大害,力劝皇帝杀子祭天。”
卿卿轻轻一颤,许是被杀子祭天一词吓到。林行韬将她轻拢于身前,一双因道袍而温热的手覆在她的脸颊上帮她驱散些寒冷与害怕。
她不顾安危冲出来保护他,这份心意着实令人动容。
卜果子继续说道:“后来静嫔拼尽全力找来道士帮忙将九皇子送出宫门。”
“但老道我从当年那些道士口中得知,九皇子半路被神秘人夺走生死不知,而静嫔也失去皇帝宠爱,被软禁在冷宫内。”
林行韬听完后,产生一个疑问:“那不是不对吗,照你这么说,正清门不该恨九皇子。”
卜果子摇摇头:“不,九皇子终究是凌家血脉,生来就是龙子,你用望气法往东面看,看的时候小心点。”
林行韬运起望气法,双眼向东方看去,霎那间被震撼到无法出声。
东方的天际,是一条庞大到无法描述的青紫大龙。
龙身凝实,鳞片闪烁,在空中咆哮翻滚。
有青紫之气冲天而起,将天边熏得一片迷乱。
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龙身上的庞大威压。
这不是湳京那条黑龙能比的!
这是,国运显化!
林行韬还想看得更清楚,但随即只稍稍看一眼就眼睛酸涩,头昏脑涨。
“莫再看!”卜果子厉声阻止他,“此乃大临国运之龙,岂是你一届小道士可以妄观的!”
气运命格,皆为人格根本,不可妄观。寻龙点穴,天忌之,不可轻为。改命格,动龙脉,逆天之举,非地仙不可为,为之者轻则折气数,重则立亡,祸及祖辈阴祠后嗣!——《勘虚通明神眼术》
卜果子一拍林行韬肩膀帮他纾解,林行韬没有拒绝,他或许能稍稍理解卜果子,但他决定不把自己头顶有龙的秘密说出。
“皇帝驾崩,国师运用逆天邪法,将国运大压分担于诸位皇子身上,如此才保皇位空虚的情况下国内叛乱依然可用国运镇压。”
“九皇子若活着,定已分得国运于身,与大临共存亡。”
“皇子不死,国运不灭,但同样的,皇子有一人死,国运即会消融转移一部分。”
林行韬从孩子们口中知道,大临衰而将亡,各地乱起,逐鹿之局非国师所能避免,只是都不成规模被国师轻易镇压罢了。
然而林行韬脑子里那条青紫色的龙形却挥之不去。
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
说的是他头顶那一条。
两条简直是放大版和缩小版。
他忽然想:我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身穿,其实是魂穿,毕竟这个身体年龄小,而且长发…...
我会不会真的是那什么九皇子?
但我一开始身上又的确穿着睡衣。
他有些心虚地问卜果子:“皇子的气运是不是成龙形,跟那条大龙一样?”
“这是自然,各皇子头顶皆有一条小龙,若国朝安泰,真龙多半会在皇子中成型。”
林行韬更加心虚:“那就没有其他人会有龙形气运吗?”
“有!”卜果子掷地有声,林行韬微微放心。
“就在如今乱世中,真龙无主,各地叛乱四起。那些叛军头子头顶蛇、蟒、蛟等,有朝一日,遇风化龙!”
林行韬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难道我命中注定要造反?”他还没造反呢,头顶就有一条龙了是怎么回事?
卜果子一愣,旋即感动道:“没想到师弟还有这份为师门报恩的心!师兄喜不自胜,但这造反还得从长计议,你我命里有贵气他人定是来者不拒,但我们需得找个好地方投靠……”
卜果子沉吟着:“西边有一路义军,军势甚大,哎不好不好,那领头的是个有勇无谋之辈……那南边的又一盘散沙……”
林行韬颇为心惊,怎么突然间话题就往造反上拐了?他只是随口说说啊,造反什么的,玩太大了吧。
他怀里的卿卿轻声说:“现在的大临的确不是一个好朝代,国君昏庸,国师擅权,百姓受苦。”
“但大临国运依然旺盛,若从外部进攻,必被吞噬。”卜果子接着说,“所以我们得从内部瓦解——”
“卜算子师弟!”
林行韬茫然应道:“在?”
“西边义军已经打到隔壁的亲王领,你我立马动身。”
“去投靠义军?”
“非也!我们去投靠洛水亲王!”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悄悄爬上林行韬的脊背,他看着卜果子精芒闪烁的双眼,竟有不自觉地燃起一种战栗中带有兴奋的跃跃欲试感。
他似乎预感到了卜果子要做什么,眼神逐渐明亮。
卜果子传音入密道:
“师弟!可愿假装那大临九皇子!”
假装九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恶龙咆哮嗷呜——说的是卿卿而不是小龙。
话说我觉得说话时前后鼻音真的很难分清啊,风永远读成fong。
气运命格(九)
一个小乞丐,却要装作那尊贵无匹的皇子!
滑天下之大稽!
但如果是林行韬的话,说不定可以呢。
他身上没有丝毫受苦受累的痕迹,他没有被苦难的生活磨去进取之心,他没有任何认为自己处于他人之下的卑微想法。
相反,他曾经过的是现代社会方便而又多姿多彩的生活,现代的系统教育下说他读过十几年的书也绝非虚话,他的长相与气质比起古代的世家子弟更是不遑多让。
就像那位萧二小姐的侍女,一眼就能看出不凡来。
皇子就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也该是这样的!
就算假扮九皇子的决定过于仓促,但在这乱世中,越简单的计划越有可能成功!
就像有些道理,越是荒诞,反而越是有人去信。
男人就是要莽,遇事不决莽一波。
卜果子紧紧盯着林行韬,语气激动:“师弟可知我正清门有一门秘法,可塑气运之形!”
他不知道林行韬的气运本就是龙形,因此得想办法替林行韬解决气运颜色与皇子一样,但形状不一样的问题。
“这假作九皇子最难的一步便是如何瞒过洛水亲王旁边的一名道人——望气士望虚子,他乃当今世上地仙之下望气法第一人,被洛王引为座上宾。”
“只要此人说你有龙形气运,他人不得不信!”
“望虚子虽厉害,然我正清门秘法并不输于他,只是师兄我道行较浅,不甚放心,还得神君相助!”
说完他转过身,一扫拂尘,在神像面前深深一拜,林行韬也被他拂尘扫过拜在一起。
神像前的香炉里瞬间燃起三根线香。
火光曳曳,他们静静等了片刻。
神像有灵,林行韬看到泥土抖落,一股力量从神像上张开,笼罩了他们。
卜果子适时喊道:“后进卜果子,前朝正清门第八代掌门弟子,请神听!”
“后进卜算子,前朝正清门第八代掌门弟子,请神助我等!”林行韬学着喊。
一个渺远的声音在他们心底响起:“尔等在观里所商之事,吾已知晓。”
祂的语气淡淡,但下一秒就转为十足的凌厉:“且问尔等!为何做此谋逆之事!尔等所图为何!”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压迫感,仿佛人在这压迫感下若说了假话都会被自己的羞愧心压死。
一个行将衰竭的神明也这么厉害的吗?林行韬想。
不,可能是他太弱了。
卜果子眼神坚定,大声道:“愿扶明君,荡涤此等浊世!愿杀国师,还正道朗朗!愿——”
“尽己之力,还神君公正!”
这前两句不过看似正义的托词,最后一句才是卜果子话语里的真正想法:帮神君正名,引神君动心。
这个在小破观里只有一群乞儿供奉的神君,显然已被这个朝廷、百姓所抛弃。
神君对大临有怨。林行韬心思急转。
一阵沉默后,神君没有表露出自己的态度,而是接着问道:“尔当如何。”
祂在问林行韬。
卿卿的话在林行韬耳边回响:[祂,肯定是位伟大又善良的神祇。]
祂即便怨恨着大临,或许,对百姓却是不愿伤害的,就像祂始终保护着这个道观里的孩子们。
行将衰竭、帮了他们就会消亡的祂或许只是要一个承诺,一个为百姓着想的承诺。
林行韬不会说什么大义凛然的文言文,但他忽然想起了无数历史经常会引用,时常令他热血沸腾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答道:
“愿——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他原本只是回答问题,但不知为何,这话说出来,整个人竟有些恍惚。
这段话主要表达的一个人对国家,对社会的担当和使命——所图即为此。
林行韬其实根本没想做到那么厉害的事情,但他此时此刻,居然真的觉得自己应该去做到,起码应该试着去做到。
他到这个世界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总归不是教几个乞丐吧。
总归是要搞出点什么事情出来吧。
出现过多次的黄金眸在他眼前再一次闪过。
耳边一声缓缓飘散的叹息:
“善。”
神像从原本的裂缝处整个裂开,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肉眼可见的金光。
这是一名在破道观里坚持了无数年都不曾灭亡的神祇的最后的力量。
金光飞到林行韬头顶,成漩涡状几欲钻入脑袋。
卜果子唰得站起,两眼暴张,急喝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声音朗朗回荡,似是天人诵读。
“......天师之力,施于我身!”
在林行韬眼中,卜果子化为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人,一双大手捻起他头顶上的金色。
气运塑形。
一具龙形躯壳刹那间成型,他看到自己的小龙伺机猛得一甩尾巴,钻入躯壳之中。
宛如天衣无缝,躲过了短暂使用秘法的卜果子的眼睛。
终于,随着那个金色的躯壳被他自身的青紫气所浸染变成与外边那条国运之龙相同的模样,卜果子倒退一步吐出血。
一切安静下来,卿卿和大乐探头探脑,但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卜果子不顾嘴边血迹,望着林行韬头顶哈哈大笑。
“这相貌!这气度!这板上钉钉的龙形气运!谁敢说你不是大临九皇子!”
林行韬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小腹升上一股热气。
他的脑海里回荡起刚刚卜果子念的“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几句话。
他猛得看见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是叫内视吧,很奇妙的感觉,他几乎沉浸在这种飘飘欲仙脱离身体的感觉里。
卜果子瞧见他的异状,按住他的肩膀皱起眉头,随即又笑道:“差点忘了师弟你已开识海,听得道门真言后已自然而然入道。”
“恭喜师弟踏上修行之路!”
“且让师兄来引导你!”
卜果子引导林行韬的那一丝热气在体内游走,转入内脏,后又有热气产生,只需重复这一过程即可。
这就是道士的炼体,又称内炼。
道士绝非只会法术、身体孱弱的那种魔法师,他们在炼体这一阶段强身健体,身体素质几可比拟武将。
林行韬从没感受到那样地舒坦,全身都贯通起来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能作墙上走。
等他从堪称玄妙的修炼里回过神,外面居然已是朝阳将升未升之际。
道观里的孩子们都挨不住困意睡得很沉。
卜果子带领着他走出道观,立于空地上。
“去炼这第一缕朝阳。”
于是在猛然一片云霞蒸腾,雾气揉眼之际,林行韬迎着朝阳,独自运起已经熟练运行了一整夜的内炼之法,冥冥中将一丝极热的气息吞吐到自己体内。
他浑身都暖洋洋的。虽然一夜未睡,但精气神好得他甚至想迎着朝阳打一套名为“初升的太阳”的广播体操。
他很少起那么早的。
上大学期间,他从没见过凌晨四点的图书馆。
原来早起那么好啊。
现在的他只觉得空气中都漾着一种名为快活的气息,他看着天边白色的星粒,它们跳动着,快要消失在白色的天幕里。
身上的青蓝色道袍被风吹拂,如张翅欲飞的大鸟一般划出气流并发出猎猎的声响。
头上的道观歪掉了,他也不去扶,尽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悠然恣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忽然想起了先前接不上的诗句。
也不管这诗是否应景,他只管自己开心地念了出来,然后笑。
念头通达,神思敏捷。
是为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难道我终于遇到了给了我三颗痣的人,我成了主角?
卜·紫霞仙子·果子笑而不语。
——《大话西游》的梗。
气运命格(十)
卜果子整衣敛容,郑重其事道:“老道,不,老臣拜见九皇子!老臣得见殿下身份得明,死而无憾矣!”
舒爽!
林行韬浑身舒畅,他侃然正色,虚虚扶起卜果子,道:“卿快快请起,本殿下还需卿在侧指点迷津。”
“老臣不敢,殿下福泽深厚,臣只愿作一牛马尔。”
两个人互飙演技,戏精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妙啊!
小乞儿们不知道他们在乐个什么劲,却也跟着哈哈笑。
卜果子又说:“老臣去为殿下打点行装。”
林行韬挥挥手让他走。
他统共在这小破观里待了有月余,在上次仓促决定好二五仔计划后就一直在等待时机。
得到准确的西边那路叛军,不,义军快要攻打亲王领的消息,他们终于准备出发。
这意味着离别的时刻就要到了。
林行韬走出道观,身边跟着同样整理好行装的大乐。
大乐问他:“老师是要造反吗?”
“不,那叫革命。”
穿越者的造反怎么叫造反呢,那叫revolution。
林行韬摸摸大乐的头:“你的信物呢?”
大乐从衣领里拿出那块玉佩,玉佩莹莹润白,其上刻的蟠龙似有神异。
“收好了,去找郡守府那位萧二小姐。”
“只能拿给萧二小姐,别人向你要你不要给,只能给他们看。”
林行韬一边叮嘱着,一边替他整理衣领:“等你入了那郡守府,再想办法将观里的大家接到安全的地方。神君不在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大乐点点头,退后一步。
他穿着林行韬那身睡衣和别的布料裁成的衣裳,有些可笑,但他的少年意气不输给任何人。
在古代十几岁已是可以成家的年纪,他的长相犹带稚气,但那双明亮的眼睛表明着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还记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吗?”
“记得,陈珂乐。珂是玉石的意思。”
“走吧。要是你加冠时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帮你取个字。”
“好。”大乐重重点头。
他看着林行韬,似乎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但最终相顾无言。
“走吧!”林行韬推他一把。
大乐深深一拜,转身就走。
林行韬注视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再补了一句话:
“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对别人好!报恩是应当的,但也要分清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你拿命去报恩!”
风声刮没了大乐的身影。
也许也刮没了林行韬最后的声音。
他有听见自己的嘱咐吗?
林行韬心情复杂地回过头,看到一个孤苦伶仃的身影如同嵌在了门框里,一动不动,视线却令人无法忽视。
“老师和大乐都要走了吗?”
卿卿轻声问询,从阴影里探出一张安静的脸。
这段日子她长得很快,脸也长开了些,的确是个小美女的样子。
她的眼眸似有水光。
“谁也不想随波逐流销声匿迹。”林行韬将她鬓角的发丝别在耳后。
“大乐若是回来,你又没别的想法,就跟他去郡守府吧。”
“他要是不回来了呢,就像老师一样,不回来了呢?回不来了呢?”
“不会的,反正老师不会的。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
毕竟你身上沾上了我的青紫气,以后肯定有了不得的缘分。林行韬想。
远处逐渐传来了脚步声,林行韬知道真的得和她说再见了。
见卿卿低下头,他抬了抬手。
一道紫色的雷光在他掌心一闪而逝,发出“轰”的一声。
正是所有道士都会的基本道法掌心.雷。
这段时间里,林行韬修行内炼之法,不停加深自己的道行,学会了不少法术,他不知为何,最喜欢雷法。
掌心.雷只要扔出去就好了,但他没有扔,而是握在手掌心里,任由雷光噼里啪啦闪动。
在卿卿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再猛得朝上一抛。
一声呼啸,半空中爆出一团绚丽的紫色烟花。
星星点点的紫色在天空中灿烂生光,形成这个世界没有的璀璨烟花。
风是吹不散这样美丽的存在的。
只有创造出它们的人走了,它们才会消失。
卿卿抬起头,眼珠像玻璃球浸在了清水里。
她刻意不去看林行韬,而是凝视着烟花。
然而纵使她仰起头,她的眼睛也像充盈了的湖水,终于,她再也框不住满溢的眼泪。
古人的离别或许总是这样有点伤感的。
林行韬趁卿卿看烟花的时候默默地退走。
就这样吧。
卜果子拎着行李站在远处,催促道:“殿下,和小乞儿告别了就赶快走吧。”
一听这话,林行韬不禁感觉自己是一个抛弃别人去追寻富贵荣华的渣男。
“师弟是舍不得?”
“还行吧。”还行吧——
其实他们也就在一起一个多月而已,唉,小女孩就是缠人。
林行韬最怕女孩子哭了,特别是好看的女孩子。
他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
但他跟卜果子说:“师兄借你法力真气一用。”
于是借着卜果子的真气,他往空中接连抛了好几团刚才的烟花上去。
好叫刚才那团没那么孤单,也没那么快地消散。
卜果子哈哈大笑:“何必留恋!你是修道者,入世归入世,因果归因果!”
“莫担心!你大气运在身,他们受你气运所激,定会过上好日子,牵扯太多反而不美!师弟,大事等着我们去做!”
林行韬“嗯”了一声,这时他远远听到一声呼喊。
“她喊了什么?”
卜果子支起耳朵:“她说她叫林卿卿。”
“她说你忘记给她取名字了,她要自己取,她要跟你姓。”
林行韬一愣。
他说过卿卿得配上一个很聪明的姓——哦对哦,跟着林行韬姓林不就很好嘛。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紫色天空下,女孩披着漫天星光,在守望中一动不动。
林行韬不再留恋。
他离去的时候,一老一少,漫天紫色;他希望归来的时候,披星戴月,众望所归。
......
两个人一刻也不停地走出城门,现在城门还好出进,估计几天后就不行了。
走了许久,林行韬不禁发问:“师兄,我们就走着去吗?”
道法呢?那种缩地成寸乃至腾云驾雾的道法呢?
再不济来匹马也好呀,虽然他并不会骑。
“师兄不会那个。”卜果子的脸一点也不红,“所以师兄找了个会的带带我们。”
原来还有司机啊。林行韬顺着卜果子的视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戎衣,黄色道袍,五岳冠,登云靴。
眼似星辰,面若好玉。身边还有一小童服侍。
正是那个给大乐送药的道士。
逼格比起他们两个落魄道士不知高了多少。
“这位是遗仙居的虚云子道人。”
大家见礼之后,卜果子感激道:“多谢道友愿带我们一路。”
虚云子摇摇头:“无妨,顺路而已。”
虚云子的视线在林行韬身上微微游离,然后嘴角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林行韬觉得他可能看出自己喝过他的符水了,这一笑颇有几分促狭之意。
但是虚云子没有多说废话,他一振袖袍,走在最前面。
“请两位道友跟紧。”
于是林行韬与卜果子踩着别人走过的地方走。路线颇为玄妙,低头时,林行韬发现两边的景物在不停变幻。
就像坐在车里看窗外飞驰而去的景色,他们飞速地穿越土地。
尽管已经接触到一些道法,林行韬依然感到惊奇。
“这是我们遗仙居的来去自由纵横妙法。”有人语气讥诮。
林行韬不经意间一抬头,看到跟在虚云子身边的小童正轻蔑地撇过头。
林行韬顿时有些疑惑,还有不爽:老子是祖国的花朵你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在心里比比完或者嘴上还回去,眼前忽然爆开一蓬血花。
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了林行韬的脸上。
刚刚还露出轻蔑之色的小童软软倒下,他的脖子被一支利箭贯穿。
林行韬嚯得停住脚步。
走在他前面的虚云子也停了下来,他神色平静地转身,看着林行韬的身后。
林行韬一边警惕地与他拉开距离,一边转头。
黑马黑甲,煞气浓重,悄然肃立。
一支看上去足有百人的轻骑呈队列立在山坡上。
为首的一人已经拉满弓弦,箭尖对准林行韬。
“轮到你了。”他仿佛在这样说。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带带小师弟
卜果子:带带大师兄
虚云子:老司机给你们带进沟里去
气运命格(十一)
什么样的武将能在两位法师的看护下让一个小童当场去世?
林行韬根本来不及想明白,他只看到一团璀璨的星光落于那名将领的弓箭之上——
许是眼睛里进了小童的血,那团光怎么看都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红色。
箭矢灿若流星,瞬息而至。
倘若这一箭射在林行韬身上,林行韬必死无疑。
耳边是刺破空气的炸响还有微渺的龙吟声。
林行韬的眼里只剩下了那只箭。
与那时面对着冲撞而来的公交车不同,林行韬的脑子里并不是一片空白。
他能感受到卜果子正向他这边转过头,准备出手救他。
他能感受到一旁的虚云子好整以暇,一脸平静。
他能感受到他的小龙正在挣脱某种桎梏,想要护主。
他最后感受到的,是四肢百骸里流动的真气疯狂地蹿动。
许佑新说[生死关头的觉醒],说得没错啊,生死关头不仅会觉醒,还会突破。
手臂的筋骨一阵咔啦作响,他这段时间的炼体之法终于卓有成效。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伸手有多快,不知道有多大的力量,总之——
他抓住了箭尾。
然而箭没有停住。
箭支附着的星光光芒大作,刺入林行韬的额头——
消失了。
他的耳边传出“铛”的一声脆响。
他手中的箭支缓缓消散,仿佛从来没有被他抓住过。
虚云子捏着他的玉如意,一支箭被他挡断在脚下。
他淡淡看过来,语气带着笑意:“他杀你又有何用。”
卜果子大呼:“师弟过来!莫让虚云子把你作了挡箭之人!”
话音未落,又是一箭射来。
林行韬朝卜果子那一滚,不是躲箭,而是躲虚云子。
因为这回他看清了,那箭支会在空中消失掉一段路程,留下虚影,而那名将领的真正目标是虚云子。
想来也对,大好的偷袭机会,拿去杀小童和林行韬这种小人物有什么用呢,那小童不过被随手拿来挡箭罢了。
虚云子挂着凉薄的平静笑意,跨过小童的尸体,将玉如意往上一抛。
玉如意散作数道白色流光,飞入黑甲士兵队列里。
将领大喝一声,众多士兵身上黑光大作,连成一道黑色屏障,竟是挡住了绝大部分的流光。
于是只有一小道流光绚烂划过,噗噗噗地收割走几个倒霉蛋的脑袋。
虚云子轻微地皱起眉。
而林行韬退到卜果子身边,卜果子脚下同样散落着箭矢。
“这支队伍煞气成型,非同一般,必是大军队里分支出来的精锐。”
“而且有星辰应命的武将坐镇,星命加持于攻击之上,威力莫测。”
卜果子快速说着,没有解释先前从没提到过的星命,而是捻着一道法诀,朝对面大喊,声如雷霆:“尔等何人!”
对面的将领傲视道:“我们乃西陵郡张况己张将军手下西陵铁骑!”
“将军有令,命我等埋伏此路,有从此路往洛水城助洛王者——”
“杀无赦!”
卜果子的表情顿时怪异起来。
林行韬心里也是一阵卧槽。
西边的,要攻打洛水城?
大哥,自己人啊!
将领一招手,身后骑兵顿时玄光大作,似与天地呼应,随时能化为凌厉无匹的攻击呼应而来。
但他没急着动手,而是问道:“你们看来也是有本事的,何不加入我们义军,共商大事?”
林行韬立马拿眼神示意卜果子。他们的计划是先做九皇子,然后叛洛王投义军。
卜果子却是悄悄一捏法诀,传音入密道:“莫忘了,你得先做那大临九皇子才有筹码加入他们身居高位,现在去了又何能成事?你的大气运不过为那张将军作嫁衣!”
“走!”
卜果子急叱一声,按着林行韬的肩膀,催动了某种道法。
他不会什么缩地成寸的空间转移术,因此这道法术只是让他们的速度变快。
林行韬拔腿狂奔。
溜了溜了!我以后再来做你们爸爸!
气机感应之下,他猛得一偏头,一支箭矢顺着他的脖子划过。
他吓出一头冷汗,卜果子也是连连挥开射来的箭矢。
卜果子虽是法师,但他先前耗损自己数十年阳寿,实力短期内大降,又对上精锐兵队,所以只能选择撒腿狂奔。
好像有点丢人,林行韬回头一看,顿时什么丢人不丢人的心思都没了。
小命要紧!不该莽的时候不要莽啊。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虚云子硬生生和那支骑兵怼上,而不是跟着他们一起跑。
一个人,对上了百人的军队。
百人敌,听上去很拉风,很厉害。
但虚云子纵使无数精妙的法术连连放出,却被对面的将领悉数破解。
将领每拉一次弓,都会引动天上星辰降下光辉。
“吓死老道了!那个将领居然是星辰副命在身!”卜果子喃喃着,再也不保存实力,而是直接扯着林行韬的手臂,脸色一沉,如贴地飞行一般向远方滑去。
星辰副命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但怎么说虚云子也是真人之下的法师,在层出不穷的道法和法器加持下,他也没有落入下风。
法器的光芒传出老远,林行韬也不由感叹有钱真好。
忽然间,林行韬感觉到有什么朝他疾速飞了过来。
他一扬手,掌心放出一道雷电,将那个东西停在空中。
然而,下一秒,那东西就嘶叫一声,没头没脑地撞在正在奔跑的林行韬身上,将卜果子也带得摔在地上。
林行韬刚摔在地上就一个翻滚,躲过了一双尖利的爪子——是乌鸦!
这个世界的战斗似乎从来都是快到极致的事情,从不会像有些动漫里面是你一招我一招的回合制。
因此从小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林行韬稍显狼狈,但或许是他前段时间的修行起了作用,或许是他的篮球步伐犀利无比,又或许是他冥冥中的气运护佑着他,他走位风骚,躲过整整三只大乌鸦的夹击。
艹一个跨步急停,艹一个前滑步贴身防守,我去差点就和乌鸦亲上了。
林行韬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喊些什么东西,总之他在第一次战斗中几乎忘却了他会一些简单的道法,只是简单地躲避着。
其实也不过很短的一段时间,卜果子出现在反复横跳的他身后,“啪”得给他贴上了符咒。
卜果子顾不得心疼,又是一连两张往后一抛。
除了贴在林行韬身上的那张,一张直接将那三只乌鸦缚在地上,另一张化作一道光屏圈住他们。
这时,远处一阵天摇地动,他们几乎站不稳。
被震得浑身麻酥酥的林行韬震惊地抬头看天。
天黑了下来。
一大片乌鸦,展开翅膀嘶叫而来,犹如一大片乌云遮盖天空。
沉重的压力,让林行韬难以迈开脚步。
一只身形格外巨大的乌鸦开口发出人言:“我主人三黑道人派我等前来助校尉一臂之力!还望校尉引荐给将军!”
乌鸦低头瞧见林行韬他们,发出嘎嘎大笑:“且让我取这两个道士狗命!”
说完一振翅膀,不给林行韬说明自己是友军的机会,直接攻击而来。
林行韬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不甘心,他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他在想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觉得不该是这样,他是大气运之人,换句话说,他总能死里逃生才对——
[气运气运,生来注定,但绝非不变,那真龙天子,便可一言定人生死,什么气运之子,还不是即刻死亡?古来有气运者几何,有多少崭露头角,又有多少折戟沉沙,甚至早早夭折——]
卜果子的话不停在林行韬脑中回响,夭折夭折——
“虚云子死了。”卜果子有气无力地说。
乌鸦会一拥而上啃食修道者的血肉,刚刚那阵天地间的摇晃,其实是虚云子作为法师的自爆带来的,拼死一击。
那个逼格很高宛如主角的虚云子就那样死了。林行韬陡然冷静下来。
他的身后,是正在朝他们追赶而来的铁骑,为首的将领表情冷酷。
而天空中,是盘旋着即将迎来大餐的乌鸦。
一支箭矢毫不留情地穿透屏障,划破了林行韬的手臂。
鲜血流下,林行韬撕下刚刚卜果子贴在他身上的符咒。
是一枚大诸天雷符。
只有真人实力才能发挥威力,因此卜果子不用,贴在林行韬身上来激发符咒的自动防御。
林行韬捏着符咒,鲜血将符咒染湿。
他眯起眼睛,迎着朝他奔袭而来的铁骑与乌压压的乌鸦群,用力将符咒扔向前方。
符咒飘在空中,发出微光。
他冷静地注入微薄的真气,头顶的青紫小龙绕着符咒游走,吐出道道紫芒,身躯逐渐缩小。
大气运者常遇劫数,或是夭折,或是用自身气数化劫。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也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留一线生机!
生机永照气运之子!
青紫气为天地至尊至贵之正气,雷法又为天地正法!
“天地无极,雷霆正法,敕!”林行韬大喝一声。
轰!
漫天雷云!
雷霆如狱——
轰然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一支野生的铁骑军出现了!
就决定是你了林行韬!
林行韬使用百万伏特!
气运命格(十二)
雷霆如狱,轰然落下!
整个天空都为之一滞。
顷刻间天昏地暗,闪电在云幕中挪闪身影,发出犹如残暴笑声的鞭笞声。
“怎么会有真人在此!真人,我主人是三黑道人,饶命……”
惊恐的鸦叫声还没穿透厚重的紫色雷幕,就与它漆黑的身躯一起湮灭在重重雷影中。
拉弓的将领瞳孔一缩,勒马急退。
他在马上挺起胸膛,大喝一声:“破军!”
天空中,一颗星辰陡然大放光芒,垂下粗壮的光柱,穿过厚重的云幕,落到了将领身上。
林行韬有气运护体,这名将领也有本命星辰护体!
他是凶星破军星副命,有星辰坐命,不说万法不侵,却也不是一道真人级别的道法能轻易夺取生命的!
然而他的部下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除了少数身上缭绕着军气煞气的能坐在马上奋力抵抗,其他的已经滚落下马发出痛苦之极的惨叫。
雷法正气,专破煞气,更破妖气。
那一群声势浩大的乌鸦妖在电闪雷鸣下纷纷抽搐着坠落在地,发出一股股烧焦的恶臭。
更有无数乌鸦化为齑粉,化为黑雨落下。
黑色的翅羽在暗夜中飞舞,雷电为其镶上一层瑰丽的金边。
透过炫目的光焰,将领趁着自己身上的星光还未完全黯淡,再次举起了弓箭。
对准了远处摇摇晃晃几欲倒下的道士。
道士满脸血污,这一箭必能取了他的性命!忽然,他猛得看了过来。
将领手指一颤。
纷纷扬扬的黑羽中,他看到了一双凌厉的、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眼眸。
在天际一片沉寂的黑暗里,仿佛只剩一双眼眸熠熠闪光。
在下了一场黑雨的苍茫大地上,光辉与辉煌逐渐地,布满道士全身。
他眼中的火焰,却远比光辉耀眼。
终于,在无边的旷野下,在凛冽的天宇下,包藏闪电的云幕消散了。
冰冷的、透亮的天幕徐徐垂下,仿佛在拥抱燃起黄金眼眸的身影。
大诸天雷符的效果消失了。
然而面对着欲取道士性命的箭矢,一道缥缈的、看不出形状的虚影缓缓地,攀爬上了他的身体。
仿佛有什么恐怖的存在,无声地发出警告。
气运护体!
将领似有所悟,最终,他知道自己即便拼着最后的星辰之力也无法夺走那人生命,果断放下了弓箭。
他招来手下,沉声吩咐:“回去禀告将军,有大气运者往洛水城助洛王。”
“校尉卫信提议,提前攻打!”
“还有自称三黑道人者欲助我等,实力不容小觑,似为真人实力,目的不明还需再议。”
......
林行韬最终还是摇摇晃晃往下倒去。
卜果子勉强捞住他,向远方逃遁。
白气在卜果子的周身四散,他叹了口气,眼珠浑浊。
林行韬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使不上力气,身体里没有一丝真气流动,而且经脉像是被刮过一样到处酸痛。
卜果子在他身边为他的手臂包扎伤口。
身上的道袍干干净净,想必有那种自动清洁的功能。
他们坐在一辆车上,车还算平稳,不至于将伤口颠得流血。
“这里已是洛水城境内,几里外就有精兵把守,我们安全了。”
“你要的马车,好不容易租到的。”卜果子说。
林行韬往前面看了一眼,笑骂道:“神他妈指牛为马。”
分明是一辆牛车。
卜果子:“若我有地仙实力,它就该是一匹马。”
“然而你连真人都不是,在法师里也很弱。”
道士,法师,真人,天师,再是地仙啊。
好遥远。
蕴含了真人全力一击的大诸天雷符展现出了卓绝的效果,林行韬渴望着,自己有一天,能够随手发出那样的招式。
随手一挥便是电闪雷鸣,万马齐喑。
哇,帅爆。
伤口包扎好了,林行韬细细体味着这场战斗的收获。
不管有多惨,他的炼体的确大有进益,等他力气回来了,他相信自己可以一掌拍晕前面那头牛。
但他还是想说:“我好惨啊,我要在你腿上写个惨字。我有气运在身,不应该快快乐乐地到洛水城,高高兴兴地做我的皇子吗?半路遇袭算什么大气运?”
卜果子瞅他一眼:“说什么呢,气运和运气是一件事吗?”
“你之所以历经磨难,可能是你的命格不佳,兜不住你的大气运。”
林行韬一愣:“等等,什么是命格,我怎么就命格不好了?”
卜果子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世间除气运,也存命格。”
“命格呀,也称星盘命盘,是人出生的那一刻,天空中星体排列位置完全一样的星图。在道家看来预示着一个人未来的命运。”
“一个人他是将军的命格,那他就有可能做将军。
但这个人若是没有气运,那他大可能走错方向没有参军蹉跎一生。
若他有气运,则看气运多少,多的话自然是将军,少的话就是一个小军官。
而也有种情况,气运过多,他的命格容纳不了他的气运。比如他功高盖主,命格几乎要成为帝王格局。
如果命格变动,他就能称帝,否则,他就会遭受劫难而死。”
“命格好比盛水的器物,气运为水。器物过大,水少,无用可惜;器物过小,水多,破裂——即为夭折。”
“有命格无气运则易万事蹉跎,有气运无命格则易夭折。两者相合,才是正道。”
“能自我命格升级者寥寥,所以能为人改命的地仙才是真的仙人在世。”
林行韬仔细想了一会,觉得里的龙傲天大概就是气运命格都好的那种,而废柴流主角肯定有一样不好,难怪总是嚷嚷着要逆天什么的,逆天改命啊。
所以林行韬微微凝噎:“我真的,命格不好吗?”说来,他的命格不会是大学生命格吧。
卜果子摇头:“这命格一说,师兄知道的不多,正清门从前命格气运皆通,但在百年前命格一说的经典已经多数流失。望气法再也看不出一个人的命格了。”
“不过。”卜果子勉励地拍拍林行韬的肩膀,“不怕,你的气运刚刚因为化劫散了些,不用担心把命格撑破,接下来我们肯定会顺风顺水!”
林行韬不置可否地看向周围。
牛车辘辘,一旁的水沟流水潺潺,近村的枯树也拢在一片梦幻般的轻烟里。
这时已近黄昏,头顶星粒跳动,林行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卜果子:“那名将领是怎么回事?怎么天上的星星还会一闪一闪亮晶晶?”
卜果子接着解释:“命格有主星,即人有本命星辰,如帝星紫薇、凶星贪狼等等。凡人靠修炼武道引星辰坐命,但特殊命格者不用修炼就有星辰坐命,若得一丝星命便能脱颖而出,化星力为己用。”
“更别提那种命格归星,乃至星辰真命、天星降世的天之骄子,他们是真正的星命护体,出生与陨落时甚至会引发异象。”
“有一丝星光缭绕,星光入体,命格归星,星辰副命,星辰真命,还有天星降世。这是武道的路子。”
“那名将领能凭自身引动星辰之力,是一名星辰副命的武将,而且,还是凶星破军坐命。”
“你那徒弟,大乐,也是有星命在身的人。”卜果子微微觑一眼正在思考的林行韬。
林行韬一怔,想到了大乐的天生神力。
卜果子宽慰道:“我们是修道者,这星辰之力向来远修道者,况且以后也能改命,师弟不用过于忧心自己的命格。”
“那张况己有如今的格局,定有星命在身,师弟你若现在去投靠他,你的大气运便会被他的命格所吸,沦为他用。”
“你得先做九皇子,有皇子的伪命格带动自身命格发展。”
林行韬点点头,就在这时,天空中白光一闪。
卜果子眉梢微动,一捏法诀,一柄白色玉如意哐当掉在车板上。
玉如意通体温润,不带一丝血迹。
“虚云子已死,法器无主。”卜果子说着毫不要脸地将玉如意收到自己手里。
想到虚云子的死,林行韬不免有些冷意,人生在世,死亡未免太过容易。
牛车停了下来。
林行韬勉力下车,身影在路途投下昏暗的影子。
他看到了城门。
城门因暝色天空的低垂而更加肃穆,它的高度令人只能惆怅地仰望。
洛水城三个字在夕阳中发着金色的光芒。
卜果子拍拍道袍,一脸郁闷:“唉,真的是亏死了,三张珍贵的符咒。那伏击未免也太厉害了些——我们低估西边那路义军的实力了,师弟!”
林行韬回头,卜果子满面精光,刚才的郁闷已经完全消失,现在他脸上升起的,是勃勃的野心与期盼。
“师弟!连一名校尉都是星辰副命,那张将军自己呢!还有那三黑道人,真人实力!他也要加入义军!”
“洛水城,危矣!但这也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我们必须加紧计划!现在,立即就去洛王府!”
“让洛王承认你九皇子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道士用道法,可改命,不用星辰之力。
武者用星辰之力,不用道法。
两者都能有命格和气运,命格能自己升级。
气运命格(十三)
晚风习习,从一场大战中脱身的林行韬站在洛水城城门口,竟有一种回到家的安心感觉。
只是要进这个家,还得通过守城士兵的盘问。卜果子出示道碟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入。
“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他喃喃念了几句,真的有些想家了。
城楼上手持长枪的士兵一动不动,林行韬看了几眼,注意到其中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在林行韬注视着那道身影的时候,那道身影似有察觉,隔着几十米的高度准确投来审视的目光。
一种浩瀚如海的压力陡然升起,又陡然消失。
卜果子拉他一把,悄声说:“是镇守城门的冲和真人,这是在警告我们在城里不要生事。”
林行韬点点头。有真人镇守入口,想必别有用心之徒会被立刻斩杀吧——除了像林行韬他们这样坏心眼藏得太好的。
进城才知人多,林行韬往城里来的一路上可是几乎没见到人,也难为卜果子能租到一辆牛车。
但尽管城里人多,依旧不见平民老百姓,来来往往的多是穿戴盔甲的士兵与和他们相像的道士。
战乱了,百姓大概是躲起来了。
注视着一个年轻俊美的道士在眼前飘然而过,林行韬不由说:“其实我总觉得虚云子没有死。”
卜果子惊奇地问:“这是为何?”
“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容易死的人,你看他长得帅,道法深到一个人拦住一只军队,气度也不凡,那样的人——”
在中是要做主角的。
“——说不定会夺舍什么的呢。”
卜果子失笑:“夺舍那种邪法,国师会,他可不会。”
林行韬想说子非他,焉知他会不会,但深怕这小老头玩兴上来怼个一晚上就住了嘴。
“我们现在就去王府?话说,普通道士可以直接去王府?”
卜果子点点头:“有何不可?纵使太平盛世,王家贵族也是欢迎有本事的道士入内的。更别说如今是乱世,洛王借开论道大会为名,招募道士为大战作准备。”
“你看这些来往的道士,都是去参加那大会的,他们入世享富贵的有,与皇室结善果的有,为自身道门扬名的也有。”
“那虚云子想必也是来参加大会的。”
“是啊。你别看虚云子一副高人模样,去了大会你就知道,他也不过二流人物。”
“那我们岂不是三流人物?”
“非也,我们是顶大的大人物。”
他们相视一眼,互相诡秘一笑,跟着众多道士往前走去。
......
王府在一条静谧悠长的街巷之中,坐北朝南,围墙圈界,实为城中城。
两个大石狮子立在朝南的正门前,威风凛凛。
正门朱红色,总让人想到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的酒肉臭不臭不知道,路上也不见被冻死的百姓,不知是亲王治下太好,还是尸体都被清理了干净。
这个王府东西南北都是有门的,卜果子领着他从正门前经过,直奔西边。
西边的门把守就没那么严格了,门前坐着几个华服的人,门有身穿道袍的道士进去。
“那边两位,可是来参加论道大会的道士?”有人出声询问。
“是,我与我师弟是正清门来人。”
和城门处一样,卜果子将贴身收好的道碟交予他,他细细验明后才示意林行韬他们进去。
进门时,林行韬从身边那些经过的道士身上感受到了绵长深厚的气息,这王府里的道士竟都是货真价实的道士与法师实力。
但也不是没有江湖术士一流,就有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道士在被赶出来后大喊:“殿下命里还缺一只凤凰!只有娶了身具凤命的女子才是龙凤呈祥的好格局,大事可期!”
卜果子轻哼:“这人也不知是哪听来的,这凤命女岂是那么好找的,而且现在就算天下大乱,在王府前嚷嚷大事可期是不要命了不成。”
林行韬则是在王府跨出三步,感受着浑身的轻松自如与伤后法力奇异的运转自如。
他惊讶的样子引来卜果子的解释:“这洛王府在洛水河和东海的连接线上,恰处龙脉,风水极好,利于修道。”
龙脉?他恍然想到湳京那条黑龙。
这洛水龙脉如果显化,不知是什么样子。
“走吧,这地龙我们还碰不得,王府内也需谨言慎行。”卜果子说着,表情严肃了许多,倒有几分掌门弟子的气度。
林行韬也跟着绷起脸,往前走去。
白色的桥两边是六角的亭子,他们踏过桥,左手边卜果子称是社稷坛,右边是风云雷雨山川坛,前面则是一处配殿。
在向经过的道友询问望虚子在何处后,卜果子领着他前往社稷坛。
社稷坛是呈正方形的三层高台,天圆地方,坛上铺着的五色土和四色琉璃瓦令人目眩。社稷坛的话,林行韬知道,在原来世界里是佛教的东西,但这个世界并没有佛,社稷坛也就是道家的东西。
远远地就听到人声与甲衣碰撞的声音,林行韬被卜果子拉到一边避让。
从石阶上下来一大群人,有仆从,有侍卫,有道士,也有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
林行韬原本只是匆匆瞥过,视线却被那个华服的年轻人吸引了。
年轻人帅是帅,气质也是有气质,但也没到那么吸引人视线的地步。林行韬盯着他主要是出于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想看看那个人的气运。
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常服,衣领与衣角处皆绣有银色暗纹,行走间若星光流动,华美非常。他披着的一袭银色大氅,远看如天上雪,更是兜拢出十足的威风与贵气。
他狠狠皱起眉毛,脸上有些压抑不住的烦躁与不耐。
许是有什么事情扰乱了他的心境,他的步伐匆匆,全然没在意林行韬略显失礼的目光,像一阵银色的风,席卷了过去。
他从林行韬身前经过,几乎裹挟着一阵刺痛人眉间的气息。
被他凌乱的步伐甩在后头的侍卫连忙跟上,盔甲铛铛,无人可挡。
卜果子轻声说:“洛王。”
不愧是大临亲王,小伙子派头挺足。
慢悠悠走在最后的道士打扮的老者倒是含笑瞧了卜果子和林行韬一眼。
深不见底的气息令林行韬打消了看看洛王气运的打算。
又是一名真人。
林行韬低下头,思考他刚刚升起的奇异感觉是怎么回事。
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龙气也会相互吸引吗。
他看着自己的鞋子——一双普普通通圆口黑色布鞋,优点是结实耐用。
与另一双绣有银色云纹,高贵异常的靴子完全不一样。
林行韬悚然一惊,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抬起头。
对上一双凝视着他的狭长双眼。
正是不知为何折返的洛王。
卜果子连忙拜道:“老道乃......”
洛王不耐烦地挥挥手,表示自己没工夫听一个糟老头子比比。
他只是看着林行韬,皱紧的眉毛缓缓松开,形成一道飞扬的弧度——竟与林行韬有几分相似。
不长不短的凝视中,洛王眼里渐渐带上奇异的光彩。
就在林行韬以为他会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种话时,洛王问道:
“你是来参加本王举办的论道大会的道士?”
“怎么往那边走,没听下人说要往配殿去吗?”
话一出口,旁边就有两个下人跪下谢罪。
洛王不等林行韬回话,自说自话道:“哦,你是去找望虚道长的。”
林行韬只好称是,说:“小道正欲往社稷坛寻望虚道长一观气运。”
他说着说着突然灵鸡一动。
他本来是想找那位望气特别厉害的道人看出他的龙气,从而帮他坐实九皇子的身份,再由他引荐给洛王。
但谁想到一进王府就直接遇上洛王,还直接引起洛王的注意了呢!
这才是气运之子的待遇嘛!
林行韬心思急转:比起他人的引荐,哪有自己亲眼看到更愿意相信。
不顾卜果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使眼色,林行韬对洛王说:“小道夜里不得安睡,常有怪声响在耳边,其声或深沉或细碎,似截竹吹之声。以为怪,不敢小视。”
洛王眉梢一动,再次细细打量了一下林行韬,眼里有思索之意,道:“看来你这气运有特殊之处。”
他望后面看了看,见真人老神在在没有替他解释一番的意思,干脆自己转身往社稷坛那走。
“罢了,配殿我过一会再去,我要看看你这气运是怎么回事。”
“你们别跟过来。”一句话,让欲跟上林行韬的卜果子不得不停下脚步,只有真人和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跟在洛王身边。
林行韬跟着走上前。
“随机应变。”卜果子传音入密给林行韬。
看着打扮朴素的师弟就这样进去,卜果子着实有些焦急。太冒险了!
他自信正清门的气运塑形法可瞒过望虚子,但旁边有了一位真的皇子观看,这真龙在侧......
假龙岂不破绽百出?
倘若真龙因冒牌货大怒,又该如何是好?
其他道士见卜果子面露焦急,纷纷宽慰他。
“道友这是担心自己徒弟?无须担心,望虚道长的望气法是数一数二地好,定不会把你徒弟看岔了去。”
“是也,我等方外之人,又是应邀来此相助,洛王不敢对我等无礼。”
“那是我师弟。”卜果子应答一句,深深皱起眉。
就在这时。
地动山摇。
惊呼声四起。
卜果子还未看明白,眼前已被五色土振荡出的五色烟尘迷住。
一片迷离中,只有心脏在急速地跳动。
砰砰——
心脏停住了,就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拿捏住。
与此同时——
一声愤怒之极的龙吟!
贯穿了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王: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气运命格(十四)
林行韬跟在洛王后头,走进一座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殿内站着一名相貌普通,只有一双眼睛神异非常的中年人。
他就是望虚道长。望虚子见到去而复返的洛王后笑道:“殿下可还有其他事?”
洛王也不废话,一指林行韬:“还请道长瞧瞧他的气运。”
听是洛王亲自要求,望虚子颇为奇怪,却也不甚在意。他漫不经心地念了念法诀,伸出两指立在额前,再缓缓拉开,仿佛那里张开了第三只眼睛一般。
“开!”他叱了一声,眼睛瞪大,往林行韬身上看过来。
望虚子停住了,冷汗渐渐从他的鬓角流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洛王看着呆立的望虚道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长看见什么了?”
望虚子身躯一颤,喉咙里发出“嗬”的长音。
“啪嗒——”
水珠掉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但并非汗水,而是鲜血。
有细长却绵延不绝的鲜血从望虚子眼眶溢出。
[不可妄观。]
宫殿内众人的衣袍无风自动,洛王似有所觉,看向了林行韬头顶。
就在林行韬感觉自己的小龙蠢蠢欲动欲给擅自窥视的道士惩戒时,一声大喝猛得响起。
在洛王身侧的真人不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见势不对,急喝道:“收!”
两道白光瞬间发出,一道击中了望虚子。
望虚子应声而倒。
然而没等窥视的人消失、小龙安静下来,另一道猛得向林行韬劈来。
真人的随手一击,便能要了他人性命。
那白光速度快到令人无法反应——
林行韬睁大了眼睛——
他眼睁睁看着白芒冲入了他的胸膛,带着绞毁一切的力量——
下一刻,他向后仰去。
整个大殿骤然寂静,被不知名的风吹起的衣角停在了半空中。
只有青蓝色的道袍在空中划出下落的弧度。
淡淡的虚影从白光被打入的地方伸了出来,慢慢凝结成利爪的形状,爪中正是那团白光。
鹿角、驼头、蛇身……
一点一点,从头至尾地圈住了年轻道士的身躯。
终于,一只原本只在神话传说中出现的生物显露出了它的全部身形。
“龙……”洛王喃喃道,身侧的真人也是急退一步。
然后——
响彻天地的咆哮声!
[气运护主。]
林行韬垂死,龙气受激,气运显形!
轰——
宛如实质的龙吟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气流的声音嘶鸣着,将龙的愤怒传达到这天地之间。
趁其他人都陷入呆滞之际,林行韬靠在龙腹上站稳,开启望气法,小心看向洛王。
......
“看来这论道大会要提前了。”
“谁叫那叛军要提前攻城,我等也只能提前聚集力量商量对策。”
“怕什么,那边不过一群有勇无谋之辈,领头的那位张姓武将甚至只是贪狼副命,不值一提。”
“是极!我方有冲和真人与太羽真人助阵,此战无忧矣!”
如果林行韬在这肯定会求着他们——再多立点FLAG吧。
勉强按捺焦急的心情,准备与其他道士攀谈获取情报的卜果子忽然身体一僵。
其他道士脸上也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龙吟声响彻天地,其中蕴含的愤怒与天威足以令凡人两股战战口不能言。
无形的气波冲击着这小小一片天地,有的道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手中的物什摔落在地。
甚至些许道行不深的道士被扑面而来的愤怒龙气一激,出现了道心不稳的现象。
“是龙气护主!”在无色尘烟振荡一片迷离中,卜果子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
稍显镇定的道士立即将拂尘掩住他的嘴,但那句话却好像依然存在般在他们心头回荡。
无上天尊!这哪来的龙气!
难道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胆敢攻击洛王殿下?或者说哪个牛皮的家伙能在太羽真人的保护下几乎致洛王于死地?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之时,又是一声嘹亮的龙吟。
这一下子之前没掉的拂尘也都纷纷掉了下去。
在面面相觑中,知晓一些皇室隐秘的家伙产生了大胆的猜测。
他们听得清楚,一前一后响起的龙吟分明是不一样的,后一个是被前一个激起来的,而非护主而出。
难道,刚刚那位进去的年轻人……
“哐——”整个宫殿的顶都被掀飞了。
卜果子心头大跳,抬起头,只见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紫色龙腾飞出大殿,在空中盘旋。
他忍着双眼剧痛仔细看了看,见两条龙非但没有打起来反而在共同飞舞。
顿时心头大定。
成了!
就是动静大了些,这下子大半座城的人都会看到吧。
有人猛拍卜果子的肩膀:“你这师弟可真了不得!”
......
林行韬趁机施展了望气法。
随着视野的一阵模糊,他看到几乎要将洛王整个人吞掉的白气,这些白气浓郁而旺盛,代表了整个洛水的民力所聚。
洛王是此地之主,一言出万民莫敢不从。
除白气外,金红之气成一只残缺的小鼎悬在洛王头顶,起起伏伏。
慢慢地,这些气都消失了,别的什么显现了出来。
一只亮灿灿的利爪,搁在了洛王的脑门上。
在往上看,便是一整条龙的全貌。
它盘在洛王的脑门上一动不动,似乎正在打瞌睡。
也许是注意到林行韬的视线,它懒懒地晃了晃尾巴。
然而在林行韬的龙咆哮之后,它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猛得一甩尾巴,跟着仰天长吟。
两道龙吟声合为一起。
林行韬被震得眼前发黑,他眼前一闪,只见从头顶上掉落下大片的建筑残渣。
龙的尾巴扫了林行韬的腰部一下替他挡掉一块残渣,随后与另一条共同飞入了天空。
林行韬关了望气法,因为此时不开望气法也能看到头顶的夜空中,两条发着光的神龙。
天色已暗,晚霞隐没于沉默无语的晚山。
整个洛王府上空却是光芒绽绽,不可逼视,似有天光在夜空中剪出两条龙的形状。
而在簌簌下落的残渣中,林行韬缓缓前行。
许是刚才的画面太过震撼,他有些恍惚,但衣袍翻飞中,他整个人却两三步走到了洛王面前。
站好,停住。
洛王半坐在地上,陷入震惊与思索之中忘记了动作,正被他的侍卫扶起。
林行韬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洛王渐渐回过神,推开侍卫自己站了起来,灰沾不上他华美的衣服,纷纷滑落。
脖颈处大氅柔软的黑毛拂过他苍白却兴奋的脸颊。
他注视着林行韬,然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在两条龙下,在这废墟中,林行韬也跟着他大笑。
“你是我九弟!”
他张开双臂,给了林行韬一个带着呼啸的寒风的拥抱。
“天助我也!”
“你我皆为大临皇子,还有何叛逆胆敢放肆!”
“九弟——”他在林行韬耳边压低了声音。
“可愿助你六哥——”
“做一番大事业!”
林行韬微微侧头,看到台阶下伫立着的众人。
看到人群中含笑而视的卜果子。
于是他说: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好!”
洛王意气风发地大喊一声,他拉住林行韬的手臂,就这样在高处,俯视着下边的所有人,大声道:“这是我大临九皇子,本王的九弟!不信者自观之!”
话一说出口,王府里的奴仆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竟完全听从洛王的意志。
不管林行韬是不是真的九皇子,在他们心里,洛王说是他就是!
而道士们见到天空中缓缓消失的两条龙,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于是,在现场所有人的默然中,林行韬感受着涌上自身的奇异力量。
气运之龙回归自身。
伪皇子命格,成!
这一刻,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以前感受不到的一些东西。
比如万民的期望,比如远处的威胁,比如脚下如同活物的龙脉。
从脚下的龙脉里传出的一丝丝力量不断滋补着他的身体,他趁机运转内炼之法!
他悄悄一捏拳头,听见身体里爆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只要他继续做这九皇子,法师实力指日可待!
这天下,合该有他林行韬的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 洛王的龙:兄dei,咋得外面还穿了一层衣服。
气运命格(十五)
“九弟且先去换身衣物,我稍后再去寻你。”说完,洛王离开社稷坛与众道士前往配殿开会。
林行韬没有去配殿,因为比起道士身份,现如今他的皇子身份更为重要。
况且还有卜果子可以跟着去配殿,不至于漏掉重要情报。
两名侍女拎着灯笼,领着他走在王府内。
王府建制复杂,廊道极多,林行韬只觉得冬景好看。
他走到一处带梅园的宫殿前。
他想到了卜算子,不是他瞎起的道号,而是那首诗。
当时的他看着破旧的道观外凄凉的雪景念出这首诗,在心里幻想雪中红梅的场景。
然而真实的美景比他想象的更加动人。梅花啊,真的会笑,那么艳丽娇俏。
侍女替他换上白色的华服,料子柔软,绣有祥云图案。
还有他之前自己随意束起的头发也被侍女放了下来,感受着侍女细嫩的手指轻轻在发间穿梭的柔软,他微微侧过头,发丝落在耳畔:“不用束起来了,天凉,就戴个额带吧。”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以前对托尼说“剪个平头额头会不会很凉”的情景,不由失笑。
可恶!连托尼都那么令人怀念。
林行韬吩咐被他的笑容怔住的侍女:“去准备些吃的吧。”
侍女连忙恭敬告退。
他一个人走到殿内的镜子前。
脸还是那张脸,但换了合身又好看的衣服后,特殊的气质却显露无疑。
那或许是属于现代人的不自觉高人一等的气质,吧。
和洛王给人的感觉有些像,但其实不同。不过旁人自然不会意识到这是什么现代人与古人的差别,他们只会觉得林行韬的确气质卓然,与旁人有异,是天生的尊贵皇子。
他想到方潮一掌击出玻璃碎掉的情景,也伸出了手掌。
握成拳头,筋骨竟发出了声响。
若说他之前有自信将牛打晕,现在则有自信将牛打死。
但他还是觉得差了些。道士嘛,果然还是要修道法的,用拳头像什么样。
他收回拳头,开始在王府内风水极好的环境里修道。
真气流畅地涌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将吃食放于桌上,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气息慢慢接近。
他睁开眼,卜果子正好从门口进入。
卜果子一愣。
林行韬立马笑道:“我帅吗?”
卜果子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师弟之帅,若天神下凡。”
“老嘴真甜——我姑且信你这糟老头子一回。”
“师弟你,唉,你过于鲁莽了,好在成功了,厉害啊。”
见卜果子一副唏嘘的样子,林行韬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基操,勿六,且坐。”
卜果子这才和他一起坐在桌子边,吃着精美的吃食。他们可饿了好久了,卜果子吃着吃着,抬头盯着林行韬。
“咋啦小老哥。”
卜果子叹息道:“且看你吃喝,急中却也自有一番风度。”
“师弟,你若不是九皇子,你又是何人?”卜果子的目光变深。
而且看你的态度这些东西竟是不太入得你的眼——他在心里想。
“其实我是天外飞仙你信不信——你们刚刚在配殿谈了些什么?”林行韬随便地糊弄过去。
卜果子挥手布下一道禁制防止他人偷听,正色道:“洛王在你我来之前已经询问过洛水土地,得到准确的消息:西边那路要提前攻打。”
“因此城门将会提前关闭,论道大会也会提前到明日。”
“洛王准备明天会上请神明相助,请的似乎是洛水河伯,也不知道拉神明入局是要干什么。”
林行韬想到小道观里那个金色气缭绕的小神,问道:“神明也能参战?”
卜果子摇摇头:“非也。神明无法直接参战,但他们可以间接地影响局势,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毕竟神明都是要人间的香火供奉的——毕竟除了天生神明,大多神明都是需要朝廷敕封的。”
“哦,就好像下注一样,聪明如我,一定压——”
“义军?”
“才不是,是两头都压好吗,你忘了我们是——”二五仔吗。
卜果子恍然一笑。
“我们还是按原计划以皇子身份攫取大临气运,然后叛洛王,等暴露后再投义军登高位吗?”
“看情况吧,这一战,不好说。”卜果子沉吟道,“若洛王处于下风,那便按原计划行事,若洛王处于上风,那就继续做九皇子等待时机。”
林行韬点点头,然而他在想若是事情出现什么大变故,他又该如何……
正在这时,林行韬与卜果子齐齐转头看向门口。
禁制被触动,一名侍女端着盘子停在门口,恭声道:“太羽真人差奴婢送样东西给殿下您,真人说是为殿内的失礼之处赔罪。”
那可不止失礼,都要命了好嘛。
侍女端着盘子走近。只见用丝绸包裹的盘子里放着一把长剑。
剑柄剑鞘皆黑色,剑鞘刻有紫色暗纹。
刚刚还想用拳头不太行,这武器就立马送上门了,不愧是气运之子。
林行韬美滋滋地按住剑柄,只觉得触手感觉极好,而待他拔出长剑,剑身竟发出一身清越似龙鸣的声音。
他一甩袖袍,提剑走到殿外,对着月光看剑。
背骨清晰成线峰,剑身青芒闪烁令人无法逼视,这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好剑。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匡诸侯而服天下,师弟,这是天子剑的仿品。看样子,还是前朝遗留的珍品。”
林行韬从没拿过剑,但他拿着这把剑却自然而然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锐利的弧线。
而且体内的真气竟也不由自主地向剑身涌去。
一团光华璀然绽出。
他忍不住笑道:“看好了,这就是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他并没有飞起来,但他挥出了剑。
殿外的风都为之一停。
然后风雪大作——非是雪,而是白梅。
白色银纹的华服衣角翻飞,他看见自己黑色的发丝落于眼上。
他微微低头,竟能看见额带上的宝石珠光流转。
再看,地上留下一条由深至浅的宽大划痕。
艳红与洁白的梅花悄然落满衣襟,有一片落在剑身上,即刻变作两片。
他回头朝被他成功的装比震住的卜果子说:“白衣剑客当如是。”
然后也不看剑鞘的方向,轻轻一掷。
“锵”得一声,剑不差分毫地没入剑鞘。
卜果子只好给他的小师弟鼓鼓掌捧捧场,同时问出一个犀利的问题:“你到底是道士还是剑客?”
“我是孤高的近战法师。”
这年头,法爷不莽叫什么法爷,还是叫魔法少女好了。
另外一阵掌声从身侧传来,林行韬转过身。
漫天梅花中,花瓣从洛王的大氅上自动滑落,他眼含欣赏之意,一边鼓掌一边笑道:“不愧是我九弟,此等风姿令为兄叹服。”
众人告退,洛王领着林行韬行走在梅园中。
呼吸间是凛冽的花香,洛王折了一段花枝,递到鼻间轻嗅。
他的声音穿过花瓣,带着些许渺远的气息:
“三年前父皇病逝,国师矫诏擅权,帝位空悬至今。”
“国无君主,大哥软弱为国师走狗,三哥沉迷女色不堪大用,我又困于这洛水城中。”
“天下大乱,觊觎我大临皇位者不知凡几,我竟只能缩在这小小一片天地积攒力量。”
“大临危矣,九弟。”
他扔了那一枝梅花,踩在脚下。
然后一只手拉住了林行韬的手。
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好在你来了。”
“之前为兄问你,愿不愿助你六哥做一番大事业,为兄现在再问你一次——”
“愿不愿意做此等——”他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天,却紧紧凝视着林行韬的眼睛,“大事业?”
洛王想要当皇帝。
很正常的事情,作为正儿八经的皇子,他当然有资格去角逐皇位。
但他首先要度过眼下的难关,然后再面对其他叛军,还要面对自家人以及强大的国师,所以他必须得有个盟友。
于是,只有他承认了皇子身份的、在他看来又的确是真皇子的林行韬再适合不过。
适于拿捏,适于利用。
林行韬当然要坚定不移,他反手握住洛王的手:“九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
洛王满意地点头,以手抚背,活像《三国演义》中君臣相得。
“既如此,为兄还需九弟帮一个小忙。”
林行韬心下一凛。
“前朝有一鼎,落于洛水之中,为兄遍寻不得。直至三年前有一道士告之:‘此鼎三年之后才可寻得。’”
“三年之期已至。但是大战在即,为兄脱不开身,还需九弟你替为兄寻鼎。”
“鼎?皇兄为何要寻鼎?”林行韬想到洛王头顶金红气运化作的小鼎。
“九弟有所不知,这鼎乃定天下之宝器,为前朝气运所钟。有说法‘得鼎者可得天下’。”
“只要得了这鼎,城中两位真人将其埋入龙脉之中,便可驭使龙脉之力。”
“这可是仙人手法啊!加上你我兄弟二人龙气相加,就算国师又有何惧!”
见林行韬有所犹豫,洛王宽慰道:“九弟是担心那群逆贼?莫怕,为兄拨一支军队给你,明天再请洛水河伯相助,定保九弟你安然无恙。”
“九弟还在担心什么?”洛王皱起眉,些许烦躁的气息遮掩不住,但很快他又柔和了语气,“无妨,九弟才刚回来,是为兄考略不周了。”
“天晚了,九弟先在这王府里休息一日再做决定吧。”说完,他踩着一地的梅花离去。
看着洛王莫测的背影,林行韬对走近的卜果子说明情况。
卜果子思索了一阵,斩钉截铁道:“这是一个阴谋。”
还没等林行韬露出无语的表情,他又说:“但也是一个机会。”
“首先,你能借此机会掌握一只听从你命令的军队。其次,你作为挖出国之重鼎的皇子,天下皆知,彻底坐实皇子身份。最后,鼎上的气运,你可以自己吸走一点嘛。”一点,卜果子比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盆子的形状。
林行韬笑出声:“这么好的事情,洛王干嘛不自己去?”
“还不是怕叛军打过去,还有就是他自己说的,他得坐镇大军,哪有叛军快打来了主将去寻鼎的。”
“就算到时候真的遇上了叛军,你反正不是真的九皇子,直接加入好了。”
这就是二五仔的好处啊。
两边吃香,可以两边横跳。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明一下:气运流,神道流,灵气复苏流这些某点早有了,网上玄学方面的资料也很多,很多不是我原创的。
这篇文的灵感也是来自某点的。
标签是快穿,其实是慢穿。
气运命格(十六)
洛水城最为膏粱纨绔喜爱的赌坊内纱幔盈动,与寻常沸反盈天的小赌坊不同,这个赌坊无论布置还是玩法都要高雅上不止一个层次。
然而再多的优雅,也只是为赌坊里贪婪诈取的人类半遮半掩地笼上一层仿若高级的纱——这群大战将至还在醉生梦死的家伙。
一名身着轻纱,浑身只用一根带子系着的赌妓依偎在一名公子哥身边,为公子哥的每一次下注而惊呼,随即露出迷人美艳的笑容。但她身上最迷人的不是她的笑容,而是那些遮遮掩掩不想让男人看到又想让男人去看的地方。
公子哥显然深谙此道,伸出两根手指轻拉她的衣带,手掌进去摸了一把,道:“去瞧瞧那边那位压了什么。”
迷离的光线映着一位年轻人英俊的眉眼,再落入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里——
一种残酷的煽动力渲染开来。
公子哥抽出几张银票,吩咐赌妓反着压。
年轻人倏地抬起眼,笑道:“太小了,一百万,跟不跟?”
不愧是大临九皇子。公子哥微微吸一口气:“自然要跟,岂能辜负殿下美意?”
于是林行韬“啪”得往桌子上盖上两根太史公的丁.丁——两个五十万合计一百万。
这里虽然不是汉朝,但纨绔子弟随手扔出五十万、小乞儿买不起几文钱的包子与汉朝纨绔声色犬马、太史公付不起赎罪钱惨遭宫刑——
何其相像。
赌妓身着轻纱在林行韬面前晃来晃去,但林行韬眼里,只有钱。
莫挨老子。
他用刚刚学会的传音入密术问卜果子:“红气确定是往左吧,师兄你要是看错了,我们就没钱了。”
卜果子再次看了眼林行韬的头顶,点点头。
于是靠着望气术作弊,林行韬赢了两百万。
在毫不留恋地走出赌坊时,林行韬回头开启了望气法。
赌坊内满是世家公子的金红之气,加上随风飘动的纱帘,靡靡若仙境。
洛男不知亡城恨——
“够了,气运不可轻耗。”卜果子以为他不尽兴,提醒道。
林行韬只玩了一把,不是怕别人看出一直赢的端倪,而是红气一旦消耗在这种事情上,便是再也生不出了。
道士中也只有林行韬这样有青紫气打底的才敢拿气运去赌钱了。普通道士一是不会望气术,二是得不偿失。
况且就算有红色吉气,赌钱也只是大概率会赢,所以林行韬只赌了一把。
他从赢来的钱中抽出几张,递给一旁恭候的仆从。
“去给东陵郡郡守府的萧二小姐,就说凌行韬没有遵守约定过意不去。”
仆从跨上一旁的马,朝紧闭的城门而去。
那钱自然不是给萧二小姐,是给大乐的,或者说是让萧二小姐用在大乐他们身上。林行韬确信萧二小姐会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王府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洛王说自己愿意去寻鼎,洛王高兴之下给了他一百万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玩物。
林行韬则顺便说出与萧二小姐违约的事情。城门已关,他凭自己是无法将东西送出城的,好在洛王爽快同意了。
他和卜果子还有洛王派来的仆从走在街道上,只觉得格外寂清。
“这城里百姓都去哪了?”
仆从回道:“洛王殿下忧心百姓安危,安置百姓于城南林场,有多位法师看护。”
这时林行韬正好停在了摘星楼——开论道大会的地方。
“师兄我先去了。”卜果子深深看了林行韬一眼,暗中嘱咐,“洛王的军队能掌控就掌控,若不能——万事小心。”
林行韬笑着告别,对左右说:“且去看看皇兄给我的军队是何等骁勇!”
......
洛王给他的军队叫做虎豹军,听名字就很了不得的样子。
他们并未待在营内,而是整队列在外边空地上。
上百个血气方刚、平均身高大概有八尺的男人不发一言、目视前方,身上的盔甲如同他们的神情一样沉默。
其不动如山,足以令小人噤声。
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浓重的血气与煞气。
就算这不是一支从尸山血海里踏出的军队,也是一支将要从尸山血海里踏出的军队。
洛王居然将这样一支军队交给林行韬——他看来很自信这支军队不会背叛他。
林行韬的目光注视在一个身材格外高大,近两米的男人身上。
与其他士兵不同,他的手里握着一柄旗子,正在队列前观望。
突然,他的头猛得偏转到林行韬的方向。
目光似一柄重锤,直要压垮人的意志与身躯。
身边的仆从还未上前通报,林行韬一捏法诀。
那柄锋利无匹的天子剑仿剑瞬间呼啸而出。
白色气流掀飞尘土,眨眼间就飞至男人的臂膀处。
剑身还未靠近,就被一声大喝喝退。
男人继而怒目圆睁,一双大手拔起插在土里的旗子,舞得虎虎生风,竟是将飞剑的攻击遮挡得一丝不漏。
就在林行韬的攻击拿他没办法时,他暴喝一声,仰起了头,脖子上青筋蹦出。
他举起了旗杆,两膝微曲,做出投掷的动作——
手臂的肌肉在空中爆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也同样是极快的一瞬,林行韬的眼中出现了尖锐的、急速而来的一点。
还有一个飞奔而来的健壮身影。
尖啸的气流带起林行韬的鬓角发丝,下一刻,旗杆的下尖部就将带起他的脑袋。
“咚!”
宛如猛虎出山,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踩踏在人心上。
在仆从惊恐的尖叫声中,男人飞奔而至,竟只比旗杆慢了半个身位。
“咔啦啦——”是旗杆一节节爆开的声音。
一只手牢牢握住了旗杆,使得尖部稳稳停在林行韬眉心两寸远之处。
“末将还请殿下恕罪。”男人旋即半跪,请罪道。
他的眼角忽然一动。
另一只养尊处优、白皙细腻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旗杆的另一头。
手的主人正含笑打量着他。
林行韬抓住旗杆,对近在咫尺的刺痛感毫不在意。
他在打量着这个虎豹军的领头人物。
男人方脸浓眉厚唇,是一种比较木讷刚正的长相。
他半跪着,但并不如何卑微,只有在看到林行韬自己挡住他的攻击时才稍稍露出惊讶的样子。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沉稳的态度。
林行韬手一松,改作扶起他,也不说他无罪,而是问他:“你的本命星辰是什么?”
“回殿下,末将乃武曲星应命。”他说,然后手腕一转,旗杆将林行韬身后吓得失声惊叫的仆从钉在地上。
“还请殿下恕罪。”他重复道。
仆从的尖叫戛然而止。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林行韬于是从他木讷而固执的脸上看出了无情的肃杀之气。
“无事,是我想看看你的实力,你起来吧。”
男人应声而起,立于一旁。
“你下去治伤吧。”林行韬对那个倒霉的出气多进气少的仆从说,然后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沉声答道:“末将王应,虎豹军昭武校尉!代虎豹军见过九殿下!”
不远处的虎豹军轰然应诺,声震大地。
林行韬收回了佩剑,他发现纵使刚刚发生了一场短促的战斗,虎豹军竟是没有一个离开原本的位置。
令行禁止——他略微感受到了压力。
他当然不是随随便便攻击王应的,他知道一支厉害军队总归是难以对软弱的领导者服气的——何况还是林行韬这种半路过来听都没听过的人物。
所以林行韬要选取一种妥当的方式立威。
在来的路上林行韬回想了一遍里的那些主角是怎么做的——他不会开演讲会鼓舞士气,所以他选择展示实力。
他让这群士兵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软弱无能的皇子。
效果看来还不不错,起码这个校尉王应有所震动。
但要收服他们,太难了。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看样子,一个个都是精锐啊。这样的精锐,又岂会轻易易主。
看了看日头,林行韬也不多说废话,他亮出洛王交给他的军符,走到队列前。
“我乃大临九皇子凌行韬,洛王命我带领虎豹军巡视洛水河。军情紧急,速速出发!”
话音刚落,刚刚还不动如松的士兵们顿时井然有序地到某个地方拿起自己的兵器。
有刀,有矛,也有弓箭。
王应则走到倒霉蛋身边拔出旗杆,带出一串血花和惨叫后,将旗杆交到了林行韬手中。
手掌浸润了鲜血,滑滑的,还有些烫手。
这时,远处忽然传出一阵钟声。
林行韬与王应抬起头,看向天际。
洛水城的北边天空,竟滚下滔滔江水。
一条白色蛟龙从江水中扑出,蛟龙独角鱼须,腹下两爪。
“请河伯——”有渺远又宏大的声音传遍四方。
论道大会开始了。
林行韬收回目光,正好看到旗帜上的图案。
黑底银边,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做出扑食之状。
虎豹军啊,如虎之威猛,如豹之迅捷。
他手指一弹,将旗杆弹入王应怀中。
呵,休想让本殿下帮你拿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我不做接旗侠。
气运命格(十七)
摘星阁高约三十丈,矗立在洛水城北边。
朱檐碧廊,每一层转角处都有衣袂飘飘的道士手持牌简,谈论着那西陵郡的叛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卜果子走在犹如凌空的回廊上,透过栏杆眺望。
只见大江莽莽,如一条银色长带从天际飘逝。
泉流涌动,竟似龙腾虎跃。
青山重叠,有如剑入云霄。
他不禁想起自己师弟念过的说是什么阁序里的两句:“层峦叠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这就是洛水城对西陵郡的地势优势。
西陵郡倘若要攻打洛水城,只能往东陵郡的方向走,然后往南由林行韬走过的那条路到洛水城北面,继而攻打由冲虚真人镇守的北城门。
叛军是无法渡过湍急的河水,直接打洛水城西边的。
因此洛王像历来守城的人一样,在北边布置了大量军队,而将部分百姓移到了中南边。
卜果子经过回廊,转到另一面,再次眺望。
连绵的军队,气冲霄汉。
洛王在洛水城积蓄的力量不容小视。
他放下了心。看来师弟从北至南在洛水边找鼎还是很安全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南边过来的叛军。
但南边的,一盘散沙而已,有洛王给的军队应该可以从容对付。
洛王给林行韬军队看来也有让他平复南边叛乱的意思,但总的来说,洛王对林行韬居然还不错的样子。
不过也对,皇子气运和国运相连,在洛王眼中的真皇子林行韬死了,国运消融,到时候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大坏事呢。
接下来,端看那个张况己的能耐了。能让洛王占据地势优势还严阵以待,那张况己想来十分厉害。
但不管哪一方占上风都行——二五仔卜果子心情轻松地走入最上一层。
雕梁画栋,佩玉齐鸣,香气袅袅。
卜果子靠在珠帘旁,看到洛王一身宽大的袖袍,走到栏杆的最前方。
洛王张开了双臂,几乎拥抱起阁楼外的浮云。
他伸出手,几乎要摘下渺茫的星辰。
有许多身材健硕的仆从走到阁楼中央——那里悬挂着一只大钟。
整个摘星阁中央便是这个大钟。
仆从们拎起了铁锤,重重锤在了大钟上。
“嗡——”
卜果子身边原本被下了禁制而静止不动的珠帘顿时哗哗作响,像是要吸走楼外的云雾。
钟声停住了浮云。
下一刻,滔滔江水从天际流出。
人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天,什么是水。
洛王大声道:“吾为大临渊帝六子,当今洛水亲王凌铭煜!”
“西陵郡张姓氏族大逆不道,行叛逆之举,天地共证,其罪当诛!”
“洛水城为河伯庆百年,望河伯在此危亡之际,助我等渡过难关!”
太羽真人一扫拂尘,声传连宇:“请河伯!”
于是从天际的江水中跃出一条白色的蛟龙。
蛟无角,但这只却有一只独角,想来快要化龙。
蛟龙舒展身躯,一番变化后,化为一名头戴冠冕,玉雪玲珑的孩童形象。
他的神情淡漠,不将人间事放在心上,面对洛王的问礼,只是一挥手。
漫天江水的奇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洛水河景象。
只见奔腾的洛河江水经过峡谷,经过悬崖,犹如一尺素练,悬于青天之上。
“这是洛水的瀑布?”
“河伯为何给我们看这个?”
洛王放下手臂,皱起眉:“敢问河伯,可是瀑布有异?”
河伯没有说话,只是画面再次一转。
只见瀑布的下游处,一大片军队豁然显现。
军队有浓重黑气遮掩,虽看不分明,但也能看出是身着黑甲的西陵士兵。
有道士笑说:“还说提前攻城,原来叛军才至此处,吾辈无虑也。”
卜果子却狠狠皱起了眉,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些士兵不像是要沿着洛水河前行的样子,反而像是……
要渡河?!!卜果子心头大震。
洛王也是猛得一惊,看向身侧的太羽真人。
太羽真人笑着摇头:“张况己一届有勇无谋的匹夫,自取死路尔!洛水湍急,岂容大军渡过!”
“古往今来,洛水只曾有国师率军渡过,还是有龙王相助。今洛水已无龙王,又无天师高手在侧,张况己必铩羽而归!”
听得此话,众人也都纷纷称是。
洛水河伯却淡淡看着喜悦的众人,发出了声音:
“洛水河在前朝名为洛江。河无龙王,江有。”
“当年非是龙王助国师,而是国师杀龙王,强改洛江为洛水河,由此渡江。”
“由是洛江险,无可渡;洛水虽也险,却可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此等秘事。
“就算洛水可渡,张况己凭什么渡!”洛王有些气恼。
所有人看向河伯手边的画面。
只见一名一看便与常人不同的武将手持大刀,大跨步走到水边,一脚踩在被河水冲刷的圆石上。
他长得英武模样,行走间鹰视狼顾,豪气丛生——正是张况己。
张况己抽出手中大刀,对准江水,奋力一劈。
“给老子破!”他哈哈大笑。
随着他的大叫,空中的一颗星辰大放异彩,光华垂落。其光之璀璨竟使得卜果子闭目无法直视。
“轰——”耳边却听得这样的声音。
卜果子艰难睁眼。
这一刀,劈水分浪。
“此等伟力!星辰真命!张况己竟是贪狼星真命!”有道士惊呼。
但是就算是贪狼真命也没法让大军渡河吧!
所以,黑鸦嘶鸣,一名黑衣道士悠然走出。
他轻摇羽扇,面容俊美而邪异。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对准众人的方向露出讥讽的笑意。
有大刀劈浪,又有黑鸦开道,他施施然穿过了洛水。
其后,军队也列队渡过。
水声哗哗,河水被星辰之力和黑鸦挡住,少顷,轰然下塌,将一群正欲渡水的兵卒淹没。
但一名真人、上千叛军却已到了洛水的另一侧。
其实倘若就这样的话也没事,派军队去剿灭也就算了,张况己绝无二劈之力。但那三黑道人却大笑道:
“张将军且稍做休息!我即刻就寻了那鼎,拥天师实力来助大军渡河!”
声音透过画面传到摘星阁。卜果子与洛王俱震,为何三黑道人会知道洛水有鼎?
洛王心神不宁,三年前他寻鼎也是秘密派人去寻,为了不让消息泄露,那百来人甚至单独训练成了叫做虎豹军的队伍。那个提醒他的道士也杀死了。
世间应该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知道,这部分人怎么都不该包含三黑道人。
况且,从前那道士不止说要三年后寻,更说非大气运如皇子皇孙者,是寻不得的。
洛王想到这里,安抚大家:“莫怕,此鼎非大气运者寻不得,我九弟已率军去寻,区区叛军,九弟必能斩于马下。”
卜果子听到这里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不啊,洛王你错了。他们——
是一伙的。
......
此时的林行韬还在骑马赶去的路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未来有一个浪漫的河边邂逅等着他。
他只是在马上颠出了一个空气动力学。
尽管骑马要比他想象中简单很多,只要跟着节奏来,就能够人马合一,但要不是炼体有成,他觉得自己的那个会被磨烂。
对没错说的是大腿内侧,会烂掉!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大腿往上、小腹往下的宝地一眼。
一旁的王应勒马说道:“殿下,已经是中游了。”
于是林行韬忍着酸痛下马,吩咐一队扎营,一队保护在侧。
他们不远处就是荡漾着清波的洛水河。渔民以往用过的渔网还留在原处,人烟却是半点不见了。
河边还有一个柴火堆,似乎没有熄灭多久。
许是流民或者山匪留下的。
手里电光一闪,点燃了柴火,在渐渐燃起的火光中,林行韬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行军途中点燃火堆应该不要紧吧,好像有什么暴露位置的说法。
看王应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指挥部下分成小队造石灶。
王应瞅了瞅正在休息的林行韬,走到河边,手里接过一名士卒递来的长.枪,“唰”得掷出,溅起大蓬水花。
他又用力将枪拔起,也不将鱼从□□上撸下来,而是在那个火堆边一左一右插了两根枪,将串了鱼的长.枪架上。
林行韬欲止又言:“不用剖下鱼腹去苦胆什么的吗?”
于是王应又将鱼扯了下来,蹲在地上弄干净。
林行韬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弄鱼,恍惚间生出一种自己不是在领兵而是在种田的错觉。
不远处的队伍已经架好了锅灶,烟气弥漫。
他看了半晌,起身自己走到河边。
洛水的龙脉就在他的脚下,肉眼不可见的白气从他的脚底升到头上,让他的修行日益精进。
他抽出长剑,灌入真气,挥向洛水。
几道光华过后,一条小鱼浮出水面。
嫩脸微微一红,林行韬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操作猛如虎,竟只得一条半个手掌大的小鱼。
拎起小鱼,他坐回王应对面。
王应伸出手,示意把鱼给他。
但林行韬表示要自食其力。
他拿剑破开鱼腹。
眼前忽然闪起白光。
只见粉红的鱼肚内,躺着一张帛书。
林行韬倒吸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要说: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想起华农兄弟。
还有鱼肚里的帛书,知道是哪个吧哈哈。
气运命格(十八)
白光闪过,粉色的鱼肚内静悄悄地躺着一张白色的帛书,书上若有字。
火堆燃烧着,发出“啪”的一声。
正在清理鱼腹的王应抬头看了一眼,火光映出他沉寂的眉眼。
他随即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而林行韬一惊之下攥紧帛书,转头往火堆旁的草丛中观察。
好在没有什么狐狸跳出来鸣呼“大临亡,韬韬王”。就算有林行韬也得一脚踹回去,和他苟富贵的人还在郡守府呢。
神他妈天下苦临久矣,韬韬洛水乡起义。
林行韬打开帛书,其上却不是起义的话,而是书曰:
“欲得鼎者,独木不成林。”
意思是想要得鼎,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废话。
他将帛书扔进火堆,一股烧焦羽毛味回荡。
混合着烤鱼的不那么香的香味。
他接过王应递上的烤鱼开始吃,而不远处的士卒们早就已经吃完收好灶台了。
天色渐暗,气氛幽深,王应什么话也不说,他是那种别人不问就不多话的性格。
终于,林行韬咬一口鱼肉,问他:“你是什么时候从军的?”
“回殿下,末将自记事起,就已在洛王麾下。”
这话让林行韬无言以对,敢情洛王还会玩养成。
“其他人呢?”
“一样。”王应的回答保持着不过于疏远却又绝对不亲昵的态度。
林行韬心里想:原来这是一只孤儿军队。
一群孤儿没有家而被大人物收留训练成死侍什么的,里可常见了。
就他林行韬,在这个世界里也算一个孤儿呢。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天。
万千星辰在头顶闪烁,而沉默的天空越来越高,给人一种心事浩渺之感。
林行韬想啊,倘若自己真的有本命星辰,他希望那颗星星叫做——
地球。
他问王应:“你的武曲星是哪颗?”
耳边并未有王应沉稳的应答,只有忽然而起的风声。
林行韬的视线中,一颗星辰爆发出明亮的光辉。
他转过头。
王应已然起身,手持长.枪挥舞,星辰落下一层光辉落于他的面容,他的肩头,他的手臂,他的靴面。
铁制的枪尖由于速度过快,在他身边闪耀成绚丽的光点。
他忽一侧头看向远方,眼角的光点游曳成一尾发光的游鱼。
“殿下,有敌袭。”
他沉声提醒,一把将长.枪插入地面。
似有力量顺着地壳游走,一阵爆响后,远处传来惊惶的惨叫声。
林行韬猛得起身,喊道:“虎豹军听令!”
气氛为之一凝。
“杀!”
无需多言,原本静止不动的虎豹军立即有如猛虎出栏,成为不绝的黑影从林行韬身前越过。
势不可当。
林行韬开启望气法看见的,就是黑气成一只猛虎轻轻松松地扑灭一团散沙般的白气。
黑夜里,刀枪捅进血肉中的声音如同一首暗哑的歌曲。
血色画满了天空。
林行韬转向守候在他身边的王应。
诸多黑气缭绕在王应的身上,将他包裹得犹如从黑暗中走出的魔神。
黑气过于浓重,以至于他自身的其他气根本见不着。
王应遥望着远方,一双眼睛流露出暗夜的闪光。
远处战事稍息,敌军或死或逃窜。他忽然抿起嘴角,举着长.枪对准天空,狠狠掷出。
他这回说:“殿下,武曲星在那。”
长.枪似流星划过夜空,牵引住一颗星辰的亮光,然后猛然下落,带着恐怖的威力,扎破叛军的护体星光,将他们震得七零八落。
林行韬抬起头,复又低下。
纵使王应这样说,他身上的黑气,和其他虎豹军的黑气却都不汇聚在林行韬身上。
黑气只是连成一线钻入了他携带的兵符身上。
兵符无,则号令这支军队的权柄全无。
“我没看清——”
他还没说完,眼前飘过一点金色。
在这黑夜里,绚丽得让人忘记呼吸。
是哪个人的金色小贵之气?还是神明之气?
有冰凉的东西轻轻靠了林行韬的腿侧一下。
他猛得回身,往漆黑的河水看去。
河水中游过一条白色的小蛟龙。
然后蛟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生得玉雪玲珑的孩童。
他溺于河水之中,冠冕的带子与白发一起飘散。
他的面庞莹莹发光,一双琉璃色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林行韬。
林行韬不知是敌是友,手指一动就要捏出法诀。
“我是洛水河伯,且随我来。”声音如珠落玉盘。
他并未动口,声音却清晰地传进林行韬脑海里。
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量拉住了林行韬的手臂,将他往河里带。
王应冲过来拉他,却被那股强大的力量一同带入水中。
河水冰凉刺骨。
林行韬吐着泡泡,眼前出现自称河伯的孩童的脸孔。
河伯直视着林行韬愕然的双眼,直至林行韬发现水底可以呼吸、平静下来审视自身情况,才念道:
“天地静听!”
“洛水河伯在此祝:水流交冲,有龙气云浮!”
话音刚落,林行韬的小龙就苏醒,睁开了黄金的眼眸,有龙气浮于顶。
“有欲观鼎者,两人!”
“其无庇佑者,窥深悸魄,心窍迷之——
争争争休休休,挂命于树头!”
不知何方正慢悠悠走在路上的黑衣道人忽然眯起双眼,心口一痛,哇得吐出一口黑血。
“其有托庇者,廓然澄明,心窍明之——
夺夺夺兴兴兴,尝愿于河流!”
声音似波纹,在水底一圈圈回荡。
死死抓住九皇子肩膀的王应惊愕地看见他的双眸,亮起了璀璨的金色。
熠熠生辉。
其高贵与隽永,无法被冰冷的河水侵蚀。
而林行韬睁大眼,恍惚间见得霞光万道,日月并行。
他明白过来这是洛王之前提过的有河伯相助以寻鼎。
他沉下心神,配合着河伯的行动。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青紫小龙游下头顶,落于身前。
于是他的神识驭龙之上,与光同行。
前进前进!
有日月指引方向!
有气运开辟道路!
有神明喝退魍魉!
气运之鼎,为大气运者出世!
神物不应自晦,当为天命之人绽放光明!
场景变幻中,林行韬看见了一只小鼎,埋于漆黑的泥下,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其上似有水流冲刷而过。
他复眨眼,眼前景象消失。河伯轻轻推开他。
“且去寻。”
河伯顿了一下,眼里出现些微不解之色,说:“怪之,你身上的气息吾甚为熟悉。”
......
林行韬猛得惊醒。
他躺在一个营帐里,有微弱的光透进来,照进他的眼睛里。
居然已是早上了。
身上暖洋洋的,全然没有落入水中的冰冷刺骨。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穿好不知被谁脱下弄干的衣物,拉开帘子。
天光大亮,眼前豁然开朗。
虎豹军肃立于营前,而远处有成堆的尸体。
自己睡了一夜,而他们在一夜间不知解决了几波敌人?
亏得自己居然没被吵醒,自己是睡成猪了吗。
他揉揉不知为何有点疼的脑袋,喊道:“王应!”
王应跨步走出,递出了干粮。
林行韬惊奇地发现他的脸色有些疲惫。
看来昨晚的敌人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啊。
在解决完早餐还有生理问题后,林行韬闭目感应小鼎的方向。
遥远的地方有气机牵引,他往南边走几步,能感受到气机微弱地变强。
那个地方距离此处,应该要个两三天的路程。
也不知道洛王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打起来了。
卜果子、大乐、卿卿他们又都还好吗,有没有被战争波及到……
他四下看了看,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于是干脆利落地跨上马,道:
“出发!”
虎豹军轰然应诺。
......
王应抓着九皇子的肩膀拉上河岸。
冰凉的水珠顺着盔甲流下,凉风一吹,骨髓也跟着一起痛。
他一用力,“当”得一声,九皇子的脑袋狠狠撞到了他腰腹的盔甲之上。
王应看了看昏过去脸色发白的九皇子,默默将他放到火堆旁。
而这时风刮过,火堆里的余烬倏地散开。
黑色的灰里露出一角白色。
原本应该完全烧尽的帛书竟还留了些许残片。
王应微微一顿,弯腰捡起,拼起。
于是字就连成了:“得鼎者,林。”
何人为林?
王应凝神思索片刻,将帛书藏于盔甲中。
许是张况己那边的人。
得鼎者应为洛王,姓林者,必先杀之。
作者有话要说: 标枪选手王应出场了,他痛击了友军!
友军(其实不是):哎呀妈呀脑瓜疼脑瓜疼。
文言文部分瞎改自《河水龙门》,《透天玄机》,前几章的忘说了,来自《阴符经》。
气运命格(十九)
沿着洛水河从北至南,三天。
在此期间林行韬除了吸龙脉就是向王应学武。
只是王应擅□□法,林行韬却不高兴学——自古枪兵幸运E,学了枪法说不定气运会受到影响呢。
因此他只学了基本的剑法和步法,以防有一天真气耗尽需要靠着武者的招式逃命。
而他的内炼之法已经趋于圆满,只差点什么就能成为一名法师。
差点什么呢。林行韬骑在马上,思索片刻,觉得应该是差一场真正的实战。
三天里陆陆续续有南边的叛军来送人头,少的就十几人,多的上百不过千,却都是乌合之众,根本轮不到林行韬出手,实战什么也无从谈起。
感应到的气机忽然一动,林行韬勒住马,然后命令军队止步,下马观察前方景象。
现在是第三天的夜晚,天色极黑,远方的树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这一段的洛水倒是相对平静许多,水流潺潺,衬得夜里更加悄寂。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借着黯淡的月光和星光,林行韬指挥王应投掷长.枪。
枪杆落于河土中,做好了几处标记。
“挖!”
在林行韬的命令下,虎豹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器物,纷纷淌入水中,开工。
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前几次也有气机感应强烈的时候,但什么都没挖出来。
只怪河伯给的定位系统太差。
在富有节奏感的挖掘声中,林行韬问王应:“王应,你知道我们要挖的是什么鼎吗?”
王应答:“回殿下,是前朝气运之鼎,乃承载天命的国之重器。前朝灭,国灭而鼎迁,落于洛水。”
“我们大临也有鼎吗?”林行韬问完这句,随王应看向东方。
那是王都所在,也是国运之龙徘徊之处。
“有。大临曾有九鼎,国师以九鼎分盛大临国运,后渊帝驾崩,遂碎鼎以让国运托于皇子之身。”
“是以大临皇位空虚而国运无碍。”
林行韬点点头,他知道这就是卜果子说过的国师用的邪法。皇子不死,大临不灭。
他不免想到地球的鼎。
大禹作九鼎以镇压神州,定鼎天下。
鼎是华国的象征,是真正意义上的国之神器,是帝王权柄,是神话源头。
三皇五帝皆在鼎下跪拜祭祀,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它点燃了文明的火种,为华夏民族照亮前行的道路。
鼎啊,比之传国玉玺之类更加地能代表华夏。
这时从河里挖出的土渐渐堆成了小山,坑已有两米深,而士卒毫不费力地抬着土攀爬着四五十度的河坡。
林行韬回过神,忽然有些奇怪,因为那些挖出的土非常干净,没有常见的虫子和污物。
他心思急转,连忙走到坑旁,而这时,寂静的夜里传出清晰的“当”的一声。
就像是挖土的器具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
有什么奇异的预感升起,众人的呼吸声声可闻。
林行韬蹲了下来,手指拨开泥土,渐渐摸到一个光滑的环柄。
“五行敕令,土!”一个简单的小道法,土块松动,林行韬用力一拉。
轰——
金红之气冲天而起,将林行韬冲得坐在地上。
迷迷烁烁间,一个小鼎滴溜溜飞出黄土,悬于星辰之下。
金红色气在其上吞吐,犹如垂下一条金红色的缎带。
泥土纷纷掉落,露出它原本的花纹——
其上刻有一日一月,兼山川大河,花鸟野兽。
林行韬仰视着,见到小鼎旋转之间映照天空,其上的日月之纹慢慢变大,最后映于夜空,犹如真正的日月同行。
鼎上是星空,鼎下是洛水,看着如此奇景,林行韬忍不住笑道: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话音刚落,小鼎就宛如声控一般突然一停,收敛光芒向下砸去。
直直砸到了正从地上爬起的林行韬怀里。
林行韬被砸得气都不顺起来,王应将他拉起,沉声说:“鼎已出,其声势之大必引来叛逆,殿下速走。”
于是林行韬在士卒的保护下抱着鼎,一边往前走去,一边打量着收敛了光芒普普通通的鼎。
这个鼎也就篮球大小,鼎耳鼎足刻有龙纹,触手冰凉,而鼎腹有落款日月二字。
林行韬想根据卜果子说的吸吸鼎内的气运,但也许是他的实力到了瓶颈,又也许是鼎已神物自晦,他并没有吸到什么气运。
“前朝有几个鼎?”林行韬只好问。
“前朝之鼎有三,今存其一——即此日月鼎。”王应刚要回答,一个陌生的声音却从他们身前的树林里传出。
王应二话不说就是一枪投过去。
然而枪从声音响起之时投出,自声音消失却始终没有回响。投空了。
陌生声音的主人接着说:“九皇子殿下?大气运者?贫道等你很久了。”
一个身影缓缓从阴影里走出,其黑衣如鸦羽融于夜色中,行走间只有一张雪白的、邪异的脸晃来晃去。
见他只有一人而且没有恶意的样子,林行韬暂时没有动作,而是警惕地问:“你是何人,为何等我?”
那人笑道:“眼黑,心黑,天下黑——是为三黑道人。我等殿下给我找鼎呢。”
那个驱使乌鸦妖的三黑道人?林行韬一怔,手里悄悄捏了个法诀,嘴上问道:
“你不是去投西边叛军了?为何此时不在北边打仗,反而在这边等我?”
林行韬越说越觉得奇怪,三黑道人怎么会在这里,像他这样的肯定会被守城的冲虚真人镇压,无法进城。
就算蒙混进城,他是怎么那么快地等在这里的?
三黑道人略一侧头,差之毫厘地避过林行韬剑的袭击,嘴里说道:“诶呀,殿下御剑之术可真厉害,可惜——”
“连法师都不是!”
剑柄击落,刹那间有黑气成鸦,掠空而来。
利爪寒光闪烁,腥风逼人。
转瞬间,在林行韬周边的虎豹军就有几个受伤倒下。
一声厉喝,王应挥舞长.枪冲出,星光垂落覆于体表,硬生生凭借**撞开了黑鸦,以气吞山河之势冲向三黑道人所在。
三黑道人微微扬眉:“哦?星辰副命,还是特殊命格?”
他黑袍一振,有黑色煞气透体而出,成鬼怪状扑向王应,似要生噬血肉。
黑气沾染之处,草树尽皆枯萎。
“我乃真人实力!你的实力不过法师之上,真人之下,还是乖乖被我孩儿吞入腹中吧!”
王应堪堪挡住黑影,星光却是在黑气的腐蚀之下渐渐黯淡。
而眼见着王应不敌三黑道人,林行韬自然没有闲着,他大喝一声:“列阵!”
虎豹军顿时举起各自的兵器,以林行韬为中心组成严密的组合。
比之三黑道人更为浓郁的黑气弥漫,成一支巨大长矛,刺向敌人!
“王应,回来!”
林行韬以气御剑勉强帮王应挡了一击,王应趁此机会一个翻滚,回到队列之中。
阵法有了主心骨顿时威力大增。
那支黑气幻化出的长矛节节暴涨,以令人看不清的速度轰向急欲躲避的三黑道人。
这样凝聚了上百名士卒的攻击,便是真人也得吐几口血吧。
“哐哐哐!”
树木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尽皆断裂,尘雾弥漫中,林行韬一边招回佩剑,一边捏法诀补个刀。
“天地无极,雷霆正法,敕!”近日来日益庞大的真气涌动,在他身前凝成一道雷光,狠狠劈向长矛刺中之处。
这一次的威力自然比不上上次,但有着青紫气运的加成,电光依然劈亮了半边天空。
熊熊大火在林中燃起,林行韬笑道:“三黑道人!我有上百精锐!你纵有真人实力,又岂是我等之敌!你才应该乖乖受死!”
突然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王应也是猛得睁大双眼,暴喝一声:“武曲!”
天空一滞,武曲星的星光似流星落于他的全身。他浑身气焰暴涨,气势到达巅峰——
不留后路,竟是要拼命了。
“虎豹军何在!”他双目血红。
“吾等皆在!”
“势必保护殿下离开!”
“吾等皆以命护之!”
一应一答间,虎豹军也跟着气势大涨。
然而林行韬在重重保护下却感受不到安心。
只因电光照亮了树后。
密密麻麻的黑甲士兵悄然肃立,其脸庞被火光、电光映成扭曲的样子。
就好像看戏一般,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们。
其军势犹如黑云压顶,一眼望去,令人心悸难言。
他们列满了树林之后的大片平原!之前竟是无一人发现他们!
浓烟中传出一声咳嗽,三黑道人仿佛只受了轻伤一般拍拍道袍走出。
他露出一个充满邪意的笑容,拍掌说:“殿下先前说什么?”
“我有上千精锐在此!纵使你有上百精锐,又岂是我等之敌哈哈哈!”
“殿下,不妨将鼎交出,然后——
再去死!”
林行韬错了,他觉得这个场景分外眼熟。
曹操败走华容道!
他悔在不该念曹操的那首诗,但他分明没有说什么“三黑道人智障,假如是我我就派一支军队埋伏在洛水河边”这种话啊!
为什么要被当场打脸啊!
他呼出一口气,却也知道靠虎豹军根本无法让他从容离开。
他咬住了牙,告诉自己:要拼命了。
而就在数量悬殊的两军对峙、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他忽然灵鸡一动。
诶等等!
我好像,不是九皇子啊!
我明明、明明应该和三黑道人是一伙的!
住手!友军啊!你要的鼎我给你啊!
然而林行韬刚要喊话,对面的上千人就如同黑色的潮水——
一拥而上。
喊杀震天。
林行韬抱着鼎,心里就两个字:我日。
作者有话要说: 三黑道人: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林行韬:你挺不错,小老哥。
肌肉小黄鸡的表情包。
气运命格(二十)
摘星阁内灯火辉煌,三天前佩玉齐鸣、珠帘鸣响的热闹场景却已经逝去。往来奴仆尽皆小心噤声,不敢打扰上首之人的思考。
洛王撑着下巴坐于案首前,神色阴沉。
他至今仍未摆脱张况己给他带来的阴影。
已经第三天了,他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首先,便是让北门的军队往南边赶去。
大军出行,尽管路途并不遥远,到南城门也得要至少五天以上。
这还是用了秘法的缘故,这样一支舟车劳顿的军队赶到时,面对的却是以逸待劳的叛军。
胜负自不用说。
因此洛王派出军中精锐,使他们快马加鞭,期望他们能尽快追上他的九弟。
其余军队则不能轻易离开北门,只因大临此时由于张况己的率先出击,各地也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像那离得近的东陵郡,就传出了夜中有人见天上有凤凰落于郡守府的传闻,不知是何用意。
因此道士也不可轻动,特别是冲和真人需镇守城门,太羽真人需要随身保护。
之前太羽真人用秘法向九皇子传递小心埋伏的消息,但不知为何受到了阻隔。
以至于现在洛王只知虎豹军一行大概已经过了西城门。
凌铭煜想到自己拨给他九弟的虎豹军还是挺安心的,这上百人若是拼了命护他九弟逃脱还是做得到的。
再加上他九弟有龙气护体,还有洛水河伯相助,再与前去支援的精锐汇合——
问题不大。
洛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在回廊上观望的道士们忽然惊呼声四起。
他心里一动,大步迈出。
只见西南边有金红之气直冲云霄。
黑暗的天空中日月同现,奇异非常。
鼎出惊世!
洛王盯着那个方向,喃喃道:“原来埋鼎之处距离南城门这般近。”
话说着,一名发色与瞳色皆奇异的孩童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洛水河伯?”洛王惊喜道,“还请河伯告之是否是我九弟得鼎!”
洛水河伯淡淡看他一眼,像上次那样一挥手。
洛王盯着挥出的画面半晌,竟觉得头脑发昏,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卜果子悄悄看几眼,心里悚然而惊。
只见画面一片黑压压的军队——皆是敌军。
虎豹军几乎被淹没在其中,九皇子更是如同黑海里的一艘小船摇摇欲沉。
洛王又气又急,大吼道:“他为何不走!不对!他走不了!”
“王应废物!以性命掩护皇子逃走都做不到不成!”
他猛得向河伯躬身:“请河伯助我九弟脱身!”
河伯却是淡淡一挥手,关闭了画面,说:“吾已助你许多,再助便是越界,此次令你瞧得远处画面本也不该,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化作一条白蛟飞天而去,留下急愤交加的洛王。
洛王狠狠踹了一脚栏杆,问身边侍卫:“援军何时能到!”
侍卫小心答:“半日后应能到。”
半日、半日……但虎豹军看样子甚至撑不了一个时辰!半日后就是洛水城向张况己敞开大门之时!
正在洛王心焦如焚之际,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殿下莫急,我有一妙计,端看殿下舍不舍得了。”
洛王眼神一亮。
而此时的卜果子从林行韬为何不亮出身份的疑惑中惊醒,心神一震。
只因那个向洛王献计的人,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那一个。
那人身着一身道袍,行走间风度自如,长相是普通中年人的长相,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看向卜果子和他别在腰间的玉如意。
[其实我总觉得虚云子没有死。]
[——说不定会夺舍什么的呢。]
林行韬的话在卜果子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
那人嘴角微翘,附于洛王耳边说了几句,洛王神色几度变幻,却很快应道:“就按你说的办!还请望虚道长加紧速度!”
于是望虚子悠悠然走到卜果子身边,笑着说:“道友可否将玉如意,借我一用?”
从手指颤抖的卜果子手中接过玉如意,他熟练地一捏法诀,玉如意冲天而起飞向南边。
其速度之恐怖,甚至令一旁休息的太羽真人豁然站起。
卜果子颤声问:“你是望虚子还是虚云子……”
望虚子躯壳下的人微微一笑:“你认得我的。”
......
战场上,两支数量悬殊的军队顷刻间对在了一起。
林行韬在一瞬间直面上千人的血气煞气,纵使没有被吓软了脚,也是一时间手脚冰凉无法动弹。
杀意——
烧红的炭火一样的眼睛发出了青黄色的凶焰。
惨叫——
断裂的四肢与抽搐的身体。
这就是战争。
混乱与残酷。
天空中有不知名的星辰微微亮光,也有斗大的武曲星一刻不停地垂下亮光将这片战场照得宛如白昼。
喊杀震天中,林行韬顾不得抹去溅在他脸上的一道热血,就要做出选择——
是拔腿就跑,带鼎回去还是暴露身份,加入对面。
一双温热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王应浴血的脸猛然出现在林行韬面前。
他木讷的脸上满是疯狂的杀意,令林行韬将要说出口的声音一滞。
一股力量将林行韬狠狠扔向远处。
“路已通,速走,莫回头!”
“虎豹军誓死保护九殿下!”
“杀!”
王应咆哮着用枪尖挑起三个人的尸体,自己的身体却爆出一阵血雾。
而剩下的虎豹军围在了他身边,用血肉阻挡冲杀的敌人。
虎豹军个个有着以一对二的实力,但这个时候,为了使防护出现空档,他们一个个用血肉之躯承受来自对面的攻击。
林行韬看着这一切,眼眶一热,转头便狂奔。
“疾!”他用上了卜果子曾用过的加快速度的道法。
惶惶血色中,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别的话,只能跑!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与卜果子想得过于简单。
什么遇到叛军就表明二五仔身份——
他要如何没有良心,才能在用生命保护他的汉子们面前说出自己是个假货的事实!
我才不是九皇子!你们都是傻比被我耍了!你们的死就是笑话!
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啊!
起码、起码。
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让他们的死有意义——
带着他们最后的心愿,逃啊!
林行韬咬着牙抱着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他没敢回头,怕看见虎豹军的尸体被别人践踏,怕看见自己身后,是滔滔的黑色甲兵。
然而危险始终没有来自他的身后,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一袭黑衣却在他身前伸展开,展露出比暗夜更深沉的、更令人绝望的颜色。
三黑道人,擅长隐蔽追踪之法,可令上千人的军队无声无息地埋伏于林后,也可穿过虎豹军的防守,轻而易举地追上林行韬。
“殿下,那些士兵暂时追不上你,但你可别忘了我啊。”
他笑语盈盈间就是一道道法。
他是真人,就像太羽真人那样,一道道法,便能要了林行韬的命。
现实从来不像中的主角那样,自己是什么级别敌人一般也就这个级别,等自己上了一个阶级才会遇到更厉害的敌人。
人遇到的危险,大多都是,致命的。
林行韬啊,只是一个道士,道士之上有法师,然后,是真人。
这一击,必死。
黑光侵蚀着他的身体,淡淡的虚影猛得从他身上升起。
一声凄厉的龙吟!
气运护体!
树林中的烟雾振荡,林行韬险死还生地憋住咳嗽,狼狈地一滚。
怀里的小鼎掉在地上嗡嗡作响。
他在想:气运护体能护几次来着?
没等他想明白,又是黑光瞬至。
这下他知道了,只有一次。
咚!
咚!
宛如猛虎出山。
一声声脚步声踩在林行韬的心上。
带着风与血与杀的气息,一个健壮的身影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奔啸而至。
他无视了从左右伸出的刀枪,无视了浑身的鲜血。
过来了——
就像初次见面时他飞奔而至,伸出手抓住旗杆救林行韬一般——
他拿手臂挡住了黑光。
林行韬的眼里只剩下了淋漓的血。
“王应……”
他想要扶起摇摇晃晃跪在他面前的王应,王应却一把将他推开,仰天发出濒临死亡的怒吼:“武曲星应命!”
空中原本只是释放光芒的武曲星突然跳动了两下。
没有更明亮的光辉,也没有声势浩大的奇景,有的只是王应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逐渐愈合,有的只是宛如回光返照的站起。
“哟,这是要燃烧星力作最后一搏了,你对这位九殿下还挺忠诚的嘛。”三黑道人说着有调笑意味的话语,脸色却严肃起来。
星辰副命的实力一般来说高于法师,低于真人,但一名燃烧了本命的副命却能切切实实地威胁到真人的生命。
何况还是特殊命格。
远处不剩多少的虎豹军竟也纷纷挺直了腰杆,抓紧武器,生出了新的力气。
[武曲星,将星。]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林行韬不跑了。
王应要死了。
他早该知道王应会死。
但是,他一路逃跑不回头王应死在身后,和王应眼睁睁死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吧。
[你对这位九殿下还挺忠诚的嘛。]
他倒希望王应不那么忠诚——对洛王不那么忠诚。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带着他和虎豹军活下来了。
他问王应:“你愿意跟着我活下来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叛洛王吗?
不等回答,他再次喊出了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才不是一次性!是有充电间隔的那种!
林行韬:只恨无cp文不能用爱发电(充电)。
气运命格(二一)
林行韬不等王应回答便开口大喊:“我不是大临九皇子!”
“我愿意加入张将军麾下!”
三黑道人与王应的动作倶是一停。
三黑道人白得晃人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神色:“九殿下这是在说什么?”
他看了看林行韬身上还未散去的气运之龙,猛得笑出声来:
“笑煞人也!”
“殿下把贫道当傻子愚弄!”
说着他忽然一拧眉,轻咦一声:“等等。殿下的意思难道是要舍去大临九皇子的身份?”
见林行韬没有反驳,他复笑道:“殿下不妨说自己是想叛国,说得那么奇怪作甚!”
“你献上鼎,张将军说不定愿意收了你和你的部下!”
“殿下,你是这个意思吗?”
王应背对着林行韬,微微摇头。
他平静地说:“我知殿下是想救我——可惜殿下的问题,王应回答不了。”
林行韬问王应愿不愿意叛洛王跟他投叛军。
王应拒绝了。
林行韬却觉得这样才对,王应才不是那种、那种会为了活命而背叛的人。
他刚才说出那两句话,一是试探三黑道人愿不愿相信他不是大临皇子的事情,话故意说得模糊,也是为了暂时不暴露看看情况。
二是试探三黑道人愿不愿意接受他的来投,三是看看能不能打动王应,四是无可奈何地拖延时间。
林行韬笑自己:说是要当个二五仔,却一直在和所谓的友军打,也不知是哪边的二五仔。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三黑道人似乎陷入了思考。
林行韬借着拖延来的宝贵时间回复着体内的真气,他不借希望于三黑道人会放自己一马,他要自己突破绝境。
许是生死关头的巨大压力让真气的涌动非比寻常,他感觉到自己卡在某一个点的实力正在松动,就差临门一脚了。
对面的三黑道人就在此时发出了渗人的狂笑:
“殿下九殿下!我真想放过你和洛王的忠犬!”
“但我的孩儿们不肯啊!”
“你杀了我多少鸦群!我就要往你身上——”
“砍多少刀!”
话音未落,有黑气飞舞化成利刃,向着林行韬和王应激射而来。
王应上前一步抵挡。
而林行韬面对着足以夺去他性命的攻击,加紧真气的流动。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
他回想着《阴符经》的真言。
真气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流动,内炼法全速运转,他的脸慢慢变得一片赤红,仿佛正被水蒸气烧煮。
“天地无极,雷霆正法——”他轻声念着,有真气在眼前飞速成型。
这是他目前会的威力最大的一招。
缠绕在他身上还未消去的气运之龙,发出一声嘹亮的吟叫,身躯缩小,道道青紫之气融入招式之中。
气运的抽离感是那么地明显,以至于林行韬浑身发麻,无力感充斥全身。
气运的吐出中,他的筋骨寸寸爆响,头脑忽然一空——
有气沿着脊柱,直上天灵,识海中气流翻滚。
注入招式中的真气陡然增大。
[法师者,成法力源泉,通法力神通。步罡踏斗,口念神咒,动则有神,元神自灵。]
气运之子必然是要在生死关头突破的。
然而还不够。
他踢了一脚嗡嗡作响的小鼎,但没有用,说好的气运之鼎呢。
废物!你也配姓气!
林行韬没办法,前方王应还在拼命,他只好继续压榨着自己的气运。
小龙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陷入沉睡,身形消失。
气运几乎被抽离得一干二净。
“王应!”他喊了一声,王应应声往旁边一滚。
三黑道人瞳孔紧缩,正面对上了林行韬的攻击。
食我气运之子之主角必有之临阵突破越级杀人雷法啦!
“敕!”
在林行韬一声之下,漫天雷光——
轰然闪现。
他再次放出了真人级别的法术,比上一次的威力还要大。
上次只是相当于真人的随意一击,这次却是真人的全力一击。
三黑道人怪叫一声,浑身冒着烟倒在了地上,周围一片焦黑。
然而他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死,因为他本身就是真人实力。
但他之前受伤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算一时间无法动弹。
林行韬想上去补刀,但王应却忽然拉着他警惕地注视着后方。
林行韬握紧了剑,心里回荡着一句话:
我TM不说脏话!
之前还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真气被抽光,他就只能用剑法了。
一语成谶。
他是孤睾的战斗法师。
黑甲士兵终于突破了虎豹军的阻拦,追了上来。
林行韬可以逃,但逃不掉了,他使不出加快速度的道法了。
王应也没有让林行韬逃走。
他们两个站在了一起,王应身上的血黏糊糊地蹭在林行韬的身上。
面对着潮水一般的军队。
林行韬忽然平静地开起了玩笑:
“王应,武曲星财运很好,你回去后开个什么店吧,我和你一起开到老。”
王应“嗯”了一声。
人活着,就会死。
死得早和死得晚而已,林行韬假装豁达地想。
他甚至在想自己死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异象,比如百兽齐哭、天昏地暗啦。
大气运者死了都会这样的,虽然他的气运之龙被他自己吸瘪了。
哎呀我真是个吸龙气的小妖精……
什么东西我在想什么鬼。
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反反复复,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却在他脑海回荡着变大:
老子不想死!
我是气运之子,才当了几天九皇子,哪有那么快死的啊!
拜托这个时候要么我爆种要么就天降奇兵才对!
林行韬一咬牙,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嘈杂的脚步声。
天降奇兵……
他又惊又喜地回头看去——
南边出现了无数人影。
他们自南城门的方向走出,浩浩荡荡以万计,正往他们这边赶来。
“王应,是援军!原来我们离南城门那么近,他们来支援我们了!”
林行韬转身跑去,顾不得身后三黑道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王应微微放松,也跟着林行韬死命奔跑,然后他停住了。
在看清援兵的一刻,他骤然瞪大双眼。
林行韬的脚步也慢慢停住。
什么东西……
他有些茫然地握紧了剑柄,身体有些发抖,实在是眼前这一幕过于令人费解和震惊。
因为浩浩荡荡赶来的,是要么手无寸铁,要么畏畏缩缩拿着些锄头的——
平民百姓。
[洛王殿下忧心百姓安危,安置百姓于城南林场,有多位法师看护。]
百姓在南城门附近,其余地方看不见百姓的身影。
上千叛军也一时摸不清情况,立在原地观察。
一支林行韬格外眼熟的玉如意发着盈盈白光,以奇异的力量驱赶着百姓往前走。
林行韬扫了一眼玉如意,忍不住问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一脸茫然的少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里是战场,快回去!”
少年不答,林行韬继续问:“是洛王叫你们来的,他总不是要你们夹道投降吧!”
“援军呢!法师呢!”
少年终于有所反应,答道:“洛王殿下让我们来、来迎接九殿下还要保护九殿下回去。”
“法师大人在镇守南城门。”
“您是九殿下吗?”
林行韬失去了声音。
空中的一柄玉如意却传出了声音:“尔等还在等什么!九殿下危在旦夕,还不去杀了叛军保护九殿下!”
“尔等近万人!那边不过近千老弱残兵!”
“你们的亲人皆在城中,若不敢对敌就等着亲人被杀死!”
百姓一阵骚动。
玉如意仿佛有眼睛一般转向王应:“洛王有令:虎豹军昭武校尉王应听令!”
王应动了动嘴唇,跪下:“末将在!”
“即刻监督民兵与叛军作战!有逃而不战者,死!”
王应默然无声。
玉如意的声音陡然严厉:“王应!你莫不是要背叛洛王!”
于是王应低声说了句“不敢”。
他在林行韬惊愕的目光中,举起了长.枪。
对准了百姓。
夜里的凉风吹过,林行韬浑身发冷。
民兵?
若是真的民兵也就算了,但这些百姓,分明还有老人、妇女甚至孩子!
有近万百姓,去拿血肉之躯去填那上千叛军的攻击吗?
洛王让近万百姓去送死,吗?
玉如意飞到了林行韬面前:“九殿下还请带着鼎立即脱离战场!北边有援军接应!”
“殿下!”它见林行韬一动不动加大声音喊道,“若是你和小鼎落入敌军手里,张况己大军顷刻便至,到时候百姓只会更惨!”
“洛王殿下也是迫不得已!您不要辜负了洛王和人民的心意!”
林行韬一抖,竟听见百姓中有人赞同。
殿下快走!
这就是皇子皇孙吗,我第一次见。
娘亲,我们要干嘛,那些黑衣叔叔好可怕。
林行韬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不,不能走。
他背负不起万条无辜的人命。
他不是真正的皇子皇孙,能动辄决定领民的生死。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穿越之前看见公交车坠江的新闻都不忍心再看的普通人。
他根本不是什么狠人啊!
他又看一眼脚边的小鼎。
不,还是得走!
洛王考虑得没错,他不走迟早会被叛军抓住,小鼎会落在叛军手里,到时候就是大军攻城,伤亡只会更多。
他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走啊!
不就是杀少救多的那种题目吗!又不用他自己选,洛王已经替他选好了!
他才不用背负什么人命!都是洛王的选择!
他抬起头,看到王应低着头将一个欲往后跑的百姓用枪指着逼回原位。
玉如意不知是哪个厉害的道士在控制,竟将万人牢牢驱赶。
“你看,王应都做好了选择,你却在这里犹犹豫豫。”玉如意说,“殿下——”
“你很让我失望。”
一声些微的叹息。
玉如意碎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而林行韬悚然地看着在他脚边的小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向了对面。
小鼎被推至了坐在地上疗伤的三黑道人怀里。
那个力量与速度,一瞬间的事。
真人也无法反应过来。
三黑道人也是一愣,然后明白了什么一样哈哈大笑:“天下苦临久矣!”
“不知是何方大能助我得鼎,三黑在此谢过!”
三黑道人狂笑着一拍鼎。
金红之气冲天。
“洛水龙脉尽在我手矣!”
他舒爽地站起来,黑袍飘飘,一个人的气势慢慢压过了他身后的上千士卒。
一双邪异的眼睛戏谑地看着林行韬。
“殿下,看来天命不在大临你凌姓皇子手中——”
“在我林三黑手中!”
得鼎者,林。
三黑道人,姓林,以名作为道号。
林行韬,这下子,觉得自己要死回去提前领回归大礼包了——
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啦,谢谢大家的支持~
下章预告:林行韬力挽狂澜,真正的装比,当然要很多人看着啊。
没有预收文推这里我空着不舒服,推一下自己的完结**主攻:
《开局送你一个富二代》,甜文。高兴的话看一下咯。
气运命格(二二)
洛王为什么要让林行韬寻鼎呢?
洛王说过:[只要得了这鼎, 城中两位真人将其埋入龙脉之中,便可驭使龙脉之力。]
驭使龙脉, 这是仙人手法, 可以无惧国师。
林行韬之前只是一届道士, 不知如何用鼎, 而三黑道人是,真人。
他现在拿到鼎了,在某个不知名的大能的帮助下。
他化为一道黑影, 腾空而起。
小鼎浮于他的头顶,金红之气氤氲, 蔚然成云状。
脚下的土地开始轰隆隆震动着,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层之下翻滚。
人皆站立不稳。
洛水的水波急剧地振荡,地上的小石子也蹦了起来。
土块松动, 有丝丝缕缕的白气从土地上方升腾, 一点一点,汇聚成蜿蜒而修长的形状。
所有人都被莫名的天威和脚下的颤动震得不敢多做动作。
浓烈的压抑感在天地间弥漫, 林行韬的靠皇子命格吸取的白气在这一刻全都返给了龙脉,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攫取天地的气。
不止是他, 王应也感觉到了窒息,甚至于半跪在了地上。
于是万人静静地看着白气逐渐凝实,变作一条浑身雪白、有脚、有爪、有趾的龙。
地脉真龙显化!
龙脉出!
整片大地如同海浪惊涛,裂开了一条有两人宽的裂缝。
一声悠远的龙吟!
白色的地龙一摆尾巴,远处的一座山顿时被劈做山石滚滚而下。
若此时有人一观洛水城整座城的气运,便可发现气运滔滔尽往此龙身上汇去。
地龙摆尾, 便是一场小地震。
三黑道人哈哈狂笑:“洛水龙脉,气运之鼎在此!”
白龙腾飞上天!
它一口咬去了小鼎,龙嘴里顿时吞吐金红之气,宛如衔了一个龙珠在嘴里。
三黑道人浑身一震,白气大放。
等白气消散,他一身的伤痕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晦涩如海的气息。
其气息之深沉,望之即令人溺毙。
他轻轻一振袖袍,眼神随意往下一扫——
如视蝼蚁。
便是林行韬也知道,三黑道人他现在靠鼎驭使龙脉获得了天师实力。
真人之上,为天师。
什么是天师?
如《阴符经》中所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天师者,天道行授,合天地气数,若一朝掌龙脉,则曰:替天行罚!]
天师!
三黑道人飘飘落于白龙头顶,对着下方伸手一抓。
仿佛有巨轮碾压而过,此处山脉尽皆崩裂,石山滚落,彻底堵住百姓去路。
天师之力,随意一抓,竟至于斯!
只是三黑道人毕竟不是真正的天师位格,不能从龙脉处获得源源不断的补充,因此他不在这边多费事,而是一跺脚,使白龙调转龙头。
白龙飞至洛水上方,其下洛水虽不十分凶险,却也非常力所能渡。
三黑道人再次一伸手,这一回黑焰万丈,没入洛水之中。
白龙一声呼啸,撞入火焰中,犹如一尺白色利剑,劈开了河流。
轰!
有黑焰蒸腾河水,有白龙撞开道路,地壳移动,对岸的影子竟是隐隐可见。
三黑道人喝令道:“天地听我号令!”
“水开!”
“陆移!”
“兵现!”
其声音若天人于九天之上发布号令,每一声都引得天地呼应,牵引气机变化。
对岸渐渐出现了人影。
人影幢幢,有黑气弥漫。
白龙的口中慢慢不再发光,而在对岸的响动彻底停止时,白龙对着裂缝钻回了地面。
而小鼎也被白龙吐出,失去了光泽,宛如普通的盛肉器物滴溜溜滚到了林行韬脚边。
三黑道人落于地面,浑身气息萎靡下来变回了真人实力,但他对着对岸的面容满是兴奋得意之色。
对岸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黑色军队。
漫天星野中,一颗脚下横拖的星辰宛如白日的太阳,散发着霸道的光亮。
武曲星在这样的光亮之中,沦为配角。
而若隐若现的水雾中,能听见整齐响亮的脚步声。
还有可怕的盔甲碰撞声。
张况己,大军至。
叛军的上千精锐齐刷刷地喊道:“恭迎张将军!”
“哈哈哈老子来了!”
嚣张的笑声穿破了水雾,一名生得极为英武的武将扛着大刀,龙行虎步。
他穿着一身黑金色战袍,擐狻猊铠甲,长刀随身,眼里的寒光却甚过刀光几分。
万千兵马在他身后列集,使得他每一步都落下万千军势,简直像是星辰为之共舞,令人生出斗转星移的浩渺感。
终于,他一脚踩上了此方土地,烟尘振荡,大地似在震颤。
鼻头耸动,他呼吸了一下空气,对左右笑道:“是血的香气!”
三黑道人挂着笑容迎接张况己。张况己对他谢道:“此行多谢三黑道人,若攻下此城,我称帝,你做国师!”
此言一出,天上星辰似有应承,竟是有几分天子金口玉言之感。
而话语里的野心与信心也展露无遗。
他一双如同狼王的眼眸随之扫过林行韬和他身后的百姓。
“咦?”张况己发出一声疑问,“这是在做什么?这洛水城的百姓还会箪食壶浆欢迎我们义军不成?”
三黑道人保持着面上的喜色,然后说:“这些百姓都是洛王那狗东西派来阻拦将军大业的!他们都是一心为洛王的愚忠之民!”
张况己一皱眉,骂道:“呸!我还当是支持我们义军的父老乡亲,原来都是狗奴才!”
三黑道人然后又指指林行韬:“这是大临九皇子!”
“哦?”张况己含转而打量林行韬,“这我倒不曾听说有什么九皇子。”
林行韬回以沉默的视线。
张况己面对林行韬的默不作声,也不在意,反而十分理解的样子。
他甚至带着宽慰的语气说道:“九皇子殿下,你且放心,我不久便让你的哥哥姐姐们一同去陪你!”
“那洛王凌铭煜便是头一个!”
他拎着大刀,回头对渡河的大军笑道:“我西陵男儿听着!”
“洛水城就在前方!”
“送九皇子上路后我们再杀了这一万拦路狗,我们入洛水城——当家做主!”
身后军队轰然叫好,士气惊人到令洛水为之让步。
军队中有人敲了战鼓,咚咚咚地一声接一声。
林行韬看着越来越近的军队,脑袋上的血管也跟着咚咚声跳个不停。
由于三黑道人的那一掌,他们后路尽断,上万百姓惶惶欲逃却只能无力地扒拉着山石。
哭喊声渐渐震天。
林行韬喉咙发紧地看向王应。
王应捏着□□的手已被攥出了血,他默默将危险且徒劳地攀登山石的百姓救下。
却有百姓大哭:“都怪你!都是你拦着我们!”
“不然我们何至于送命于此!”
也有稚嫩的童声问林行韬。
“殿下,你要和我们一起死了吗?”
“殿下,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们明明是来迎接你入城的!”
“张将军!张将军!我们愿意做您的子民!您不要杀我们!”
各种各样的声音乱糟糟地响了起来,愈来愈大。
与那死神逼近的脚步声一起,漫天飞舞又一头栽下,栽进林行韬的脑子里。
头疼欲裂。
就在这时,一只青雀忽然飞过来落至林行韬肩头。
“终于联系到你了,九殿下。”青雀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我是太羽真人,此番前来救殿下。”
“三息之后此青雀会变幻长大,殿下坐在它身上离开!”
林行韬却轻声说:“我一个人走有什么用?”
太羽真人急道:“殿下怎的这般做不了大事!你是国运所托之身,身死国运消,轻重缓急需得分明!”
林行韬一怔,意识到为什么洛王要这么紧张自己了。
当然不是什么兄弟情,甚至也不是什么小鼎,而是国运托于皇子身。
卜果子以前讲过的话映入他的脑袋,像有闪电窜过他的脑袋,他的思路豁然开朗。
而就在这时,青雀从他肩头跃下,一下变为一只可背一人的大.鸟。
像这样载人上天的法宝珍贵至极,据卜果子所说,这类法宝几乎都被国师所搜刮一空。
对面的张况己看到这一幕也是面露惊容。
前端见得此幕的百姓却是一片哗然。
有人逼问:“殿下要弃我们于不顾吗!”
“让我上去,我要活下去!”
这一回,林行韬竟听不到百姓中有人让他走了。
吵吵嚷嚷中,一声惊天动地的裂响。
王应手持长.枪,看着欲上前的百姓,冷漠地喊道:“谁敢上前!”
他回头看林行韬,一张木讷的脸上是满满的疲惫,他说:“殿下,走吧。”
这是他第几次让林行韬走了?
林行韬以前没走,现在也不会走的。
这回百姓也不让林行韬走。
众多百姓一拥上前。
王应嘴角动了动,终于挥起了长.枪,挥向了他原本应该保护的百姓。
鲜血溅出,王应在这种时候成为了,万人敌。
有百姓不可置信地倒下,却极为有效地震慑到了后方的人。
“王应,住手,我有办法!”林行韬大喊。
这时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忽然冲破了王应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前方。
林行韬被狠狠撞了一下,他伸手欲抓住那人的衣摆,最后却只抓住了一片空气。
“将军我为你带路——”那人向着远处跪下。
林行韬抬起头,却看见天边一抹血光。
一颗头颅直直地滚落在他前方不远处。
那人失去了头颅的身体飙出一蓬鲜血,才缓缓倒下。
那些蠢蠢欲动欲投往叛军的百姓顿时惊惧不敢上前,王应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收回手的三黑道人舔了舔嘴角:“我们将军可不敢收你,毕竟良民的话城里有的是,你们这样与将军作对过的的,我们不要。”
这句话简直是在给所有在场的百姓宣判死刑。
百姓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恐惧的喊声。
有人乱叫乱窜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挤过之前不敢靠近的林行韬身边,他们自杀一般向山石撞去,他们在原地彷徨无主。
在一片血色中,林行韬缓缓站起了身。
左边被人撞了一下,他的发带掉在了地上,价值连城的宝石被随意地践踏着。
散落的黑色的发丝划过了眼角,令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边往前走一边闭上了眼睛。
......
林行韬到这个世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样的问题他其实想过很多次,在第一次宿在破观的夜晚,在与卿卿打趣完的间隙,在街上跟着大乐乞讨时,在看着萧二小姐的马车离去时。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向众多穿越主角提出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很没必要呢。
来了就来了嘛。
既来之则安之——这种话算什么。
没有目标没有想法没有意义,人总是随波逐流。就像他考进湳大后,他进了一个自己不是很喜欢的专业,然后呢。
销声匿迹。
在外人看来多光鲜啊,是湳大的学生哦!然后呢。
他有时打完篮球后背着书包回宿舍,在茫茫人海中会感到无所适从。
他与学霸许佑新的关系不是很好,而在他看来,许佑新是个假学霸。
哪有只拿三等奖学金的学霸啊。学霸这个词,方潮这样叫许佑新,林行韬心里不以为是。
在大学里,林行韬只佩服两种人:一种是成绩好得不得了以后能靠着成绩做事业的人,一种是学习不怎么样勉强不挂科却能将自己的事做得风生水起的人。
他觉得最可怜的是那种想好好学习却学不好,想做自己的事却怕耽误学习的——中不溜丢的人,还不如那些逃课挂科但活得潇洒自在的人呢!
可是林行韬自己吧,好像也就是他最可怜的那种人——普通人,他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个比数的。
只是他的颜值水平高出普通人一大截,才让他在旁人看来是个风云人物。
如果林行韬真要做出个什么成绩,他可以去做模特,做网红,绝对可以赚大钱的,没人会怀疑。
有段时间他迷恋上了爽文,喜欢看那些穿越到其他世界做大事的主角。他喜欢吐槽那些主角,喜欢学那些主角装比,但他一直有个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主角和他一样!
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最后的结局都非常厉害,但是,成王称帝,只是读者觉得他们应该做到的。
作为主角,他们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他们就应该登上巅峰。
真正有自我信仰的主角越来越少,喊出令人动容的话语的主角也越来越少。
就像假如去做了网红而赚大钱的林行韬,只是盲从罢了。
林行韬记起来了,他在破观里向神君做出的承诺。
那是他的道心所在。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信仰。
所以他不能逃。
“愿——”
他开口,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来自远方的龙的凝视。
他睁开了眼睛,眼睛闪过一抹明亮的金色。
此时他与张况己相距不过九步,一人夹在了近万百姓和上万士兵之间。
“为天地立心。”
前进。天地为你而肃穆寂静。
“为生民立命。”
前进。百姓期盼的视线聚焦在你身上。
“为往圣继绝学。”
前进。无数大能隔着千山万水感受着你的意志。
“为万世开太平——”
停住。
与张况己面对面。
林行韬一人面对了上万大军,泰山压顶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
但身后的百姓不是护盾,不是牺牲品。
是他的承诺里需要认真保护的存在。
张况己阻止了三黑道人想要攻击林行韬的举动。
他一点点看着林行韬靠近他。
这个九皇子年岁不大,却有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如果。张况己眯着眼睛想,如果他只是单纯保持一颗仁者之心来为百姓求情,那他还是太过年轻。
在这乱世里,有野心且能够果断取舍的领导者才能定鼎天下。
就像张况己自己,他也不是真的一定要杀那无辜百姓,他在等九皇子给他一个理由。
若这个理由站得住脚,那他就放过百姓,若是站不住脚,他也不会手软!
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满手鲜血!
登向最高处的一步步,哪一步不是踏满了尸骸!
“殿下怎么不走?”张况己问。
林行韬答:“懦夫之举,我不屑为之。”
“为何是懦夫之举,而不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者之举?”
“是忍辱负重还是苟且偷生,我心自明,且我还有三两句话说与将军听,不吐不快。”
“好,且说来听听。”
林行韬回想着卜果子曾经说过的——
[大临国运依然旺盛,若从外部进攻,必被吞噬。]
[我们得从内部瓦解。]
林行韬直视着张况己的眼睛,就是一个三连发问:
“将军可知为何大临各地乱起,国师等人毫不着急端坐王都?”
“将军可知为何各地乱起,有些规模不比将军来得小,为何无一人成功攻下一城半地?”
“将军可知为何道士都去助大临而不是助将军你!”
张况己挑起眉毛看了三黑道人一眼。
林行韬也瞅一眼,补充:“他是异类。”
“将军!因为大临国运未断!王都上空国运之龙身躯凝实未断,至少有百年余祚!”
此言一出,张况己嗤笑道:“事在人为,譬如那前朝不也一样国运未消却被当朝灭了?任他百年余祚,我等皆以力破之!”
天上的贪狼星随之响应他的话语。
“但将军只是星辰真命!”林行韬反驳。
“且不说不是那星君下凡,将军身边也无天师这等人物相助!当朝国师未死,道士也皆为大临办事,谈何事在人为!”
“以力破之只是虚妄之语,若不是洛王大意轻敌,若不是有大能助将军得鼎,将军必死于洛水之外!”
“大临国运不可从外部进攻,只能从内部瓦解!”
不等张况己仔细思考,林行韬一指东方,说:
“我是大临九皇子!与大临国运天生相连!”
“国运之龙徘徊于王都,像张将军这样的外敌,踏入王都——”
“国师可立即招来天谴罚于世!”
“将军顷刻间化为灰灰也!”
林行韬说完这一句,大出一口气,浑身几乎被汗浸湿。
张况己若有所思:“所以国师才端坐王都,甚至放言要开城门与各路叛军洽谈?”
“原来有这般陷阱在里头。”
聚集叛军洽谈什么的林行韬并不知道,但他见自己稍微说动张况己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想想以前交谈过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居然是王熙臣那个富二代。
那么接下来……
他看向张况己身旁不远处,三黑道人实力经历大起大落且有伤未愈,这个时候正在回复真气疗伤。
只是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冷觑着林行韬,像在讥讽林行韬的不自量力。
而张况己从思索中回到现在的交谈,饶有兴趣道:
“九殿下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想要拿这些情报做什么交易?”
他看了看远处的百姓,脸上有些笑意。
林行韬却摇摇头,说:“只是为自己争一命尔!”
“先前我说,大临只能从内部瓦解,那要怎样才能从内部瓦解?”
“我要再问将军一个问题,将军可曾听过——”
“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言一出,天边忽然打了一个响雷,仿佛林行韬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天子、诸侯……张况己轻声念着这句话,眉头渐渐舒展开。
在余人皆震动时,三黑道人猛得站起,一道道法飞向林行韬:“竖子闭嘴!”
林行韬巍然不动,这一道真人级别的道法被张况己一刀挡下。
张况己暂时没管三黑道人,而是对林行韬说:“这说法新奇,殿下继续。”
卿卿的话在林行韬耳边回响:[国师擅权。]
林行韬说:“这说法算不得新奇,国师早就在这样做了。”
“当今大临皇位空虚,是谁掌一国权柄?”
“是国师!”
“借国君之命传令天下!天下莫敢不从!”
“是国师有那样的本事吗!不,他是窃取了国君位格!”
“天下非是怕国师,而是敬天子!”
“将军!”林行韬猛得上前一步,手里持剑,几乎靠在张况己的身上。
“挟天子以令诸侯,将军为何不。”
“——挟皇子以令天下?”
天边落下一道惊雷,劈着了周边树木。
张况己一个激灵,对上林行韬平静的压抑着惊心动魄的激奋的目光。
林行韬轻声说:“我愿做那个皇子。”
这就是林行韬在那天梅园洛王走后想过的二五仔的终极形式。
做大临九皇子,与投义军,只能选其一?
不,他!全!都!要!
而且,在大临那边,他是无可奈何忍辱负重的九皇子,在叛军这边,他是进攻大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只要张况己信他,他的性命在这乱世之中得以保全。
这才是九皇子位格真正的用处,而不是单纯地像卜果子所说的攫取气运!
——只要张况己信他。
信我啊!
林行韬的心一点点压抑着,卜果子说张况己有勇无谋,但现在看来。
张况己只是习惯以力破玩法罢了,能用绝对的力量碾压为何要管是不是中了圈套?
他能不攻北门而是渡过洛水就已说明他绝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辈!
果然,张况己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我要怎么相信你不会真的做了那皇帝?”
“我拥你为主,虽实际上是我做主,但若天下气运聚于你身,让你——”
“不得已登临高位呢!”
他的眼中精芒闪烁,身上气势节节攀登,似乎只要林行韬一个答不好就即刻拔刀斩之,同时气势也压迫着林行韬的意志,让他无法说出谎言。
林行韬心思急转,他的脑海里飞过他人说过的一句句话。
他的思绪渐渐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洛王。
洛王习武,但不修道。
那天在社稷坛前,林行韬被握住手,就感受到了洛王掌心的茧。
他和后来他去赌坊看的那些世家纨绔也不一样。
洛王绝不是被酒色掏空的纨绔,相反,他习武,有着非常不错的身体素质。
洛王掌洛水民气,白气之盛几乎吞掉身体,而且王府居于龙脉之上,利于修行。
他为何不修道?他若修道的话岂不是易如喝水?
因为要为人皇者,不修道。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开口:“经典中有说,仙不人皇,人皇不仙,否则天子贵为天下之主,集天下之气于己身,岂不是天下第一强者?”
所以洛王只是聚民气而不用,顶多滋养身体。
林行韬再次想到一个人,国师。
他继续忽悠:“就是因为天子无法统领天下道门,才有——”
“国师。”
“国师,道门之首,天师领袖,统御国运,礼绝百官!”
“如今国师擅权窃取国君位格,两者相加,绝非将军以外力可敌!”
“国师非大临皇室之人,窃取来的终究要还给皇子皇孙!”
“我是大临九皇子!”
“我是修道者!”
“我不可为皇,将军还在担心什么?”
林行韬说着,却忽然觉得,或许真的是他说的那样?那些去寻道以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其实都违背了天意,终为天地所不容。
张况己脸色阴晴不定地摩挲着下巴,四周传出嘘唏的声音,那是风吹过铠甲缝隙的声音。
细微的哭声也犹如风,飒飒。
天边出现了一点亮光,那是在贪狼星照耀下微不足道的,黎明的光亮。
林行韬一直觉得,人在绝望与痛苦时看见的光亮都是一种救赎,一种预示——
就像他穿越过来倒在雪地里,一个劲地想些梗逗自己玩,其实他怕得要死。
那样的大雪,孤立无援的他,会死的。
而两个孩子,卿卿和大乐救了他一命,他在他们搀扶下回头看到了太阳。
阳光是那么动人,它肯定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现在肯定也是一样的,林行韬呼出一口气,竟不自觉放松了许多。
终于,张况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好,你可以不死,但你身后那群百姓——”
“他们和你说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所以他们——”
他张开嘴,那个死字就抵在舌尖。
林行韬忽得笑了。
天真的亮了,阳光就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慢慢停下哭声的百姓们。
然后他轻松地答道:“张将军屠杀民众或许能扫清一些障碍、增加一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势。”
“但民为根本,民心若失,如若失天意。”
“用兵者服战于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
“天下苦临久矣,由此大临民心失却,就算国运尚盛各地依旧叛乱四起。”
“需从内部瓦解大临——不仅是我这个大临皇子的力量!”
“更是大临的百姓啊!”
从来都是民心溃而国亡!
掷地有声!
张况己嚯地瞪大眼睛,凝视了林行韬许久,然后哈哈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笑声甚至惊起大地颤动,山石滚落,河水倒流。
贪狼星跳动一下,光芒更甚一层。
百姓们默默看着这边。
林行韬不知道张况己怎么了,但他知道自己,兑现了对神君的承诺。
[自己应该去做到,起码应该试着去做到。]
他试着去做了,他试着去,保护百姓了。
他不是记起对神君的承诺,他其实没忘。
神君的死,不是白死。
他林行韬的话,也不是白说。
他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一走了之,但他——
虽千万人吾往矣。
真正的狠人是对自己狠的。
一阵凛冽的风声,一柄大刀直接架到了林行韬的脖子上。
张况己笑着说:“殿下,你令我感动。”
林行韬感受着脖子上的锋锐,也跟着笑道:“我说了这么多,将军其实也知晓。”
“我只是想让将军放过我身后无辜的一万百姓罢了。”
“若能放过身后百姓——”他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全不在意起来。
“虽死无憾矣!”
虽死无憾!
话一出口,远处宛若废弃之物的小鼎突然嗡嗡作响,疯狂抖动。
死一般的寂静中,百姓中间,突然有人跪下。
“求张将军放过九殿下!”有人颤抖地喊。
“张将军不要杀殿下,杀我吧!”
“洛王要杀我等,我们不再是他的子民!”
“对!我们是九殿下的子民!”
“我们愿追随殿下投张将军!”
一声接着一声。
一开始只是前排几个百姓哀求。
到后来却是一排接着一排。
噗通!
如海似浪。
百姓跪父母,跪领主,跪帝王,跪愿誓死追随之人!
古代的百姓其实是很容易被当权者玩弄在掌心的存在。一点小恩小惠比如今年不再加赋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直呼遇上千古明君。
——愚民。当权者这样说。
封建王朝由此在各种不合理的制度下连绵百年。
这个世界的百姓也是一样的。
他们在洛王领下战战兢兢,因北边要打架便背弃家园往南边迁徙。
街上不见百姓,由是路上也没有冻死骨。
乱世中的百姓又有何求,他们寄希望于一地之主,他们乖乖出了城门来救九皇子。
而在他们被他们的领主抛弃后,另一个身份高贵的人站了出来。
告诉他们:愿为百姓死。
无憾矣。
岂能不动容!
士为知己者死,淳朴的几乎没有得到过贵族善意的百姓又岂会无动于衷!
于是,哀声成片,一片黑压压的头顶。
百姓之声比张况己作为星辰真命的笑声更加撼动人心。
大地震动,天地似乎也要为这一万百姓投下悲悯的注视。
谁人能不心驰神摇!
谁人能弃百姓如弃敝屣!
在张况己身后的士卒竟也有人喃喃。
“我们西陵百姓是人,他们洛水城百姓也是人啊。”
“我想我西陵父老乡亲了,战事乱,若有如我者往西陵当何如?”
“将军!”
“将军且听百姓之言吧!”
一左一右,皆有人言。
“民心之力……”张况己念着,收回刀,似乎真的明白了。
就在林行韬几乎完全放松起来时,一个可怖的声音响起:“将军着了他的道了!”
林行韬悚然一惊,气机感应到杀意,下意识举起长剑。
当他看清一个黑衣身影在远处正欲施法时,他内心的憋屈与怒火终于再也忍不住。
我比比了那么多累得要死你还是要杀我!
操去死!
他提剑一个纵步扑向三黑道人,手中剑不管不顾地斩下。
世界几乎停顿了一秒。
林行韬有些恍惚地看见自己飞舞的发丝。
没有人阻挡他。
手中的剑飞出一团赤红与白气相融合的剑光,然后——
将三黑道人的头颅斩下。
三黑道人,死了。
就在简简单单的一劈之下。
剑尖的血珠,一滴又一滴,那些血,无比真实,告诉着林行韬这并非梦境。
他杀人了。
他第一次亲手用剑杀了人,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三黑道人,真人实力,被他一剑杀死了。
他没用法师的力量,事实上他也用不出。
他敢于直接莽是因为他相信张况己定不会让三黑杀了他,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杀了三黑呢。
我能反杀哈哈哈。
“哈哈哈哈——”林行韬不由自主地大笑,胸中的郁闷渐渐消散开来。
有真气以惊人的速度在他的筋脉里生出,回转。
林行韬转身对同样惊愕的张况己大喊:“将军你可瞧见了?”
“天呀,也站在我这边!”
天命在我!
林行韬头上陷入沉睡的小龙突然活了过来,肉眼可见地腾飞。
而林行韬一边大笑,一边发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东西。
白气,即民气。
原本系于洛王身上的白气全都叛变,到了他这一边。
民心所系!
他朝着百姓方向迈出一步,竟是无人敢拦。
他额上散乱的发丝飘飞,而白气托举,他一步步如置云端。
宛若神明!
他捡起了在地上嗡嗡作响的小鼎。
他呀,知道自己为什么用不了小鼎的力量了。
非是真人以上才能用鼎,而是他道心有垢,与鼎不合。
鼎,什么是鼎?
一国权柄的象征,没错。
能铸鼎者、用鼎的君王,皆为明君!
明君,心存天下,心存百姓!
鼎,亦盛民心!
“三黑,虽然你死了,但我还是想说。”
“鼎不是你那样用的啊。”
小鼎旋转着,被林行韬的气运之龙一口吞下。
虚弱的小龙发出了欢呼的龙吟声,它的身躯急速地变大着。
最终遮天蔽日。
林行韬原本消耗殆尽的青紫气运也在这一刻暴涨!
“天师!天师!”他笑道。
他站在苍茫大地上,浓稠的白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氤氲在他四周,又不断被小龙吸收。
“得鼎者,独木不成林。”他伸手,有白气飞往百姓处化作一股力量扶起他们,“要真正使用小鼎的力量,还需要民心的承认啊。”
“天子,自谦为孤家寡人,却绝对不能弃百姓而去。”
“张将军,你且看民心的力量。”
他伸手作势拍向堵住百姓去路的山石,山石顿时化作齑粉消散于空中。
站在上万可以远离但少有人动作的百姓前,他含笑而视。
力量的充盈感是那么地令人满足,心灵的明澈也是那么动人。
那天他入道感受到了天地间的悠悠道韵,此时他能更进一步地感受到万物众生。
[一言而毁一国,一令而废一族。]
又或者[替天行罚]。
他现在,拥有了这样的力量。
而张况己沉着脸一言不发,浑身煞气愈来愈浓重。
整个战场于是被分割成了两边。
一边是黑色,一边是白色。
军,与民。
此时,透过林行韬气运之龙的爪间,可见玉兔沉没,金乌东升。
太阳的光芒终究胜过了贪狼星的光亮。
日出,群星隐。
作者有话要说: 天师体验卡已装备。
林行韬开始装比。
谢谢所有支持我的小天使么么哒!
气运命格(二三)
摘星阁内, 道士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有关大临国运的事。
而其中有一道人倚靠在栏杆旁的柱子上, 浑身瑟瑟发抖。
正是林行韬的师兄卜果子。
他身边同样有一道人, 悠悠然站于栏杆前凝望远方, 袖袍招展, 潇洒若神仙。
那道人两眼闪着神光,仿佛在注视远方发生的事。
倏地他偏头细听远处的声音,然后微笑着朝卜果子说:“我看见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你那师弟是怎么教出来的, 优柔寡断,善心太过。”
他又回头看了看洛王, 笑道:“这才是皇室中人该有的样子, 就算不是杀伐果断,也合该善于取舍。”
他自顾自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继续等了些许时候, 直到摘星楼一阵晃动, 珠帘啪啦作响。
于是站在楼上眺望远方的道士不管会不会望气法,皆能看到一条白龙从地底浮出, 一跃入空。
有人惊呼:“龙脉!龙脉在动!”
“是何人在妄动龙脉?”
而由于地龙摆尾, 从南波及到北, 以免产生太大的影响,太羽真人掐法诀以设下禁制。
阵法设下,摘星楼及周围慢慢平稳如故。
同样,北城门上有道法波动,即是那冲和真人稳定局势。
太羽真人施完法诀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笑眯眯的样子,而是拂尘一转, 对准栏杆旁的道士,喝道:“你是何人,混入洛水城有何居心!”
真人级别的气息牢牢锁定那道身影,刚才设下的法阵也是不停运转,便是其余法师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被锁定的那道身影毫不在意地掐指而算,竟一点也不将太羽真人的压迫放在眼里。
他皱起眉头:“咦,不对,这九皇子有问题啊……”
而在他喃喃自语时,本该一举拿下他的太羽真人却脸色骤变,鬓角有冷汗流下。
气氛一时格外古怪。
洛王怒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九弟不知安危,气运之鼎不知落入何人之手,你们竟在我面前内讧!”
令卜果子胆战心惊、令太羽真人不敢作声的道士听得这声怒吼,放下掐算的手指,微微笑了笑:“殿下莫急,鼎自然是被那三黑道人得去了,他现在正在驭使龙脉请大军渡江呢。”
一言惊四座。
他说得再如何云淡风轻也不能掩去这句话的透露出的——洛水城即将面临巨大危机。
而他的态度终于引来了其他与他相熟的道士的疑问。
“望虚你,怎么说这种话?”
“话说你上次妄观气运受的伤那么快就好了?”
“真人这是怎么了?”
而在一声声逐渐迫人的疑问中,卜果子咬了下不自觉打颤的牙齿,捏紧了拂尘。
“他、他......”卜果子让自己镇定下来,喊声破碎,“不是望虚子!”
他不是望虚子!
卜果子发出了法诀。
望虚子微笑回望。
卜果子喊“他是国师”。
望虚子轻轻叹息一声。
四周道士震惊呆立。
望虚子伸出手掌。
洛王骇然后退。
望虚子手掌往下轻轻一压。
——彭!
整个摘星阁内,道士中除太羽真人皆拜,非道士中除洛王皆跪。
一大群人,在国师一掌之压下毫无反抗之力。
太羽真人总算应证了心里的猜想,机灵地喊:“恭迎国师大驾!”
太羽真人其实在看见那柄速度恐怖的玉如意时就觉得奇怪,那般御物之术,岂是望虚子这种专精望气术的法师做得到的。
——那起码是真人之力!
在刚才他又拿气机锁定望虚子,却发现望虚子不为所动。
而他一惊之下如置深渊,气机被恐怖的如海的气息吞噬得一干二净。
——真人不能敌者,自然是天师!
大临天师不多,几乎都在王都陪侍国师左右。
现在,他知道自己对上了什么人。
国师!
只是。
国师为何会离开王都来洛水城!
这也是在场其他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但疑问归疑问,在场的道士都是当年那场大清洗中活下来的道门中人,知晓国师有多可怕,因此一个个跟着太羽真人恭敬地喊:
“恭迎国师!”
他们在喊完后就发现身上的压力消失了,他们站了起来小心低头。
所有人中只有一人还在苦苦坚持——卜果子。
卜果子内心的仇恨与对自己怯弱表现的愤怒使得他扛起了万千压力。
他脑海里回荡着林行韬的话。
林行韬说自己感觉虚云子没有死,理由很搞笑。但虚云子或许死了,国师却没有死!
[夺舍那种邪法,国师会,他可不会。]卜果子深恨说出这句话的自己没有再多想一下。
国师淡淡扫了一眼卜果子,夸了他一句:“正清门传人果真宁死不屈,难怪差点被灭门。”
他一边说一边浑不在意地走向洛王。
“国师来我洛水城作甚?”洛王或许是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反倒从容了许多。
国师颇为欣赏他这副从容的样子,然后拱拱手,权当行了一礼。
“殿下莫怕。”
“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一件国之大事。”
“大临皇位空虚,缺一知人善任、抉择果断的明主。”
“殿下先前的决定甚合我意,我愿助殿下登上皇位。”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国师话语温柔和善,但凌铭煜知道那张笑脸之下是不容他拒绝的残酷与冷漠。
被国师看重去做皇帝,他并不觉得欢喜,只觉得尊严被践踏。
一介外人!谈笑间竟是将他凌家皇位视为掌中随意玩弄之物!
可恨!
他凌铭煜才不会如同三哥做他的掌中玩偶!
但是——
形势不得不让凌铭煜露出惊喜的表情,做出自己愿意臣服国师的样子。
“国师此言当真!只是……”他忧心地看着远处,“叛军已攻入洛水城,我九弟恐怕落于敌军之手,国师不如先解决此等燃眉之急再议国之大事?”
国师静静看着他的迫真演技,忽然眉梢一动,面露惊容。
远处有天雷两道连劈,似在警告妄言之徒。
“殿下,你这九弟——你且自己看吧!”
手一挥,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远方战场上,他们寄予厚望的大临九皇子贴近了叛军首领张况己。
少年脸色苍白,但毫不畏惧。
他人在赞叹九皇子风姿乃至为他惋惜之时听见他说话。
——似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头脑嗡嗡作响。
挟皇子以令天下!
“当真为国为民,甘愿以皇子之身受此侮辱!”国师抚掌而笑。
笑着笑着,国师的眼里却有杀意划过。
这不知真假的九皇子前头还有一句话:挟天子以令诸侯!
国师猛然发觉这正是他自己的想法!九皇子一语挑明!
不仅之前,之后他也是准备这样做的!
三年间皇位空虚,以他的国师之尊,就算挟天子,那天子也不好一直是空的。
也是为了更好地攫取国运,他出了他一手掌控的王都,找凌姓人做那傀儡皇帝。
他从一开始就是选中的九皇子——流落于民间,众多皇子中最好掌控的那一个。
于是他以虚云子的分.身在算出的九皇子所在之地探寻,发现目标后一路跟随入了洛水城。
只是刚才龙脉出,天机有所泄露,他才发觉这个九皇子不大对劲。
掐指一算,竟有两道九皇子的气息。一道位于东陵郡郡守府,一道位于洛水城南边。
猜不准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国师准备改变计划——
不管南边那个是真是假,既然投了叛军那就该死。
傀儡大不了换一个,比如郡守府那个。
洛王不行,他不安分。
国师先前说愿意助洛王登皇位只是为了借助这个洛水城之主施法罢了。
他问洛王:“九殿下仁者之心,但殿下觉得他做得,对吗?”
“为保百姓而叛国,是忍辱负重,还是——”
洛王冷冷地打断:“九弟活着,国运不消,自然不是叛国。”
国师叹一声,道:“非也,殿下,龙气相吸。”
“若皇子身边无其他皇子自然国运消融,但若九殿下身死,身边有你这样的哥哥,气运就可加于你身。”
他微笑着决定再加一把火,在众人面前,画面再次展开。
只见那近万百姓尽皆对着叛军跪拜。
不少人喊道:“洛王要杀我等,我们不再是他的子民!”
“我们愿追随殿下投张将军!”
投敌!自愿投敌!
洛王深吸一口气,脸色涨得通红。
怒火窜上天灵盖,令他的思绪混乱。
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他九弟的无可奈何之举,百姓也只是被蒙蔽,但另一方面他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
贱民!
同时一句话不停在他脑子里回响:[气运可加于你身。]
国师满意地看着洛王在他引导下失去理智,然后他眉头一皱。
只见画面突然中断,是洛水河伯出手阻挠 。
他在心里记下多管闲事的洛水河伯,然后对洛王提议——
“殿下,洛水城危在旦夕,九皇子一时糊涂与叛军为伍,虽情有可原但怎能原谅!”
“大军将要攻城,其余忠于殿下的子民却要遭受屠戮。”
“我有一办法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快说!”洛王暴躁之极。
“——端看殿下舍不舍得了。”
就像当初问洛王舍不舍得把近万百姓的命去换九皇子与整个洛水城的安危一样,国师道出了一个惊天计划。
洛王呼吸一颤,国师附于他耳边说:“国师可呼风唤雨,殿下可知,水淹大军?”
……
此时的林行韬气势节节攀升,皇子位格蒙混天机,攫取国运于己身。
不止皇子位格,他还有气运之鼎,还有洛水龙脉,还有自身气运之龙。
天师之力有所超越。
他膨胀了:张况己一个星辰真命算什么!他要干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先让国师装,国师装完韬韬装。
韬韬:我不会轻易地狗带!
气运命格(二四)
林行韬正与万千军马对峙。
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黑发散乱,衣襟带血, 看着着实有些许狼狈。
然而在西陵士兵的眼中他却是如仙如魔。
如仙——他眸中灿金, 唇角带笑, 一举一动皆引导着身边云雾般的白气, 如仙人之尊。
如魔——他镇压万军,气吞山河,不言不语却压制得在场无一人敢高声说话。
青紫色大龙冲破云层, 在天际遨游,其身躯之庞大, 只需一个俯冲便能将数万人碾压致死。
龙须飘动, 便是一声悠长嘹亮的龙吟。
林声滔滔,水何澹澹。
蛰龙已惊眠, 一啸动千山!
林行韬伸出手, 大龙俯啸而下,士卒尽皆胆寒欲裂。
大龙一个摆尾停在了林行韬手边。
一人一龙, 同时转过头, 天地间广阔生云, 映入他们熠熠生辉的眼眸中。
几乎令人移不开视线的一段时间后——
林行韬还想继续凹造型,但他的天师体验卡是有时间限制的。
他只好凝视着张况己问道:“将军当如何?”
在两双金黄色眼眸的注视下,张况己咬咬牙:“殿下真是好算计,只是这天师之力为外力,像那三黑道人不过片刻便跌落境界,你又能持续几时!”
林行韬于是伸出手掌, 并拢。
恐怖的气息层层涌动,压得天地间几乎气息禁绝。
“持续几时?杀尔等足够!”
近万西陵军刹那间口不能言,兵器落于地。
仿佛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们的喉咙——
生死皆在林行韬一念之间。
军队的煞气在这一刻形同虚设,完全无法阻挡林行韬的镇压。
这不是简单的天师之力,由于林行韬有皇子位格,所以能够掌国运,也就是说——
半步国师!
国师虽也是天师,但特殊在受朝廷承认,可以掌国运,比其他天师更进一步地掌控龙脉。
因此一国只有一名国师,而这一名国师就可以压过其他所有天师。
张况己心思急转,纵使他知道林行韬的天师伟力只能持续片刻,却也是胆战心惊大喊出声:“殿下且慢!”
林行韬看了他两眼便干脆利落地松手,他当然不会随便杀人。
他在张况己松一口气的表情中说:“将军这下知道掌国运的国师有多可怕了吧。”
“像将军这样没有外运只靠自身的豪杰,怕是一不留神就要被国师削去大半兵力。”
张况己犹疑道:“殿下愿意和我讲这些,难道,先前所说不是在耍我?”
“当然,我说话算话。”林行韬看向南方,“只是这挟皇子以令天下得改改,我可不是被将军胁迫,而是与将军合作。”
“大临国师置大临于此地步,又各种擅权篡位,我恨不得手刃之。”
“愿张将军杀国师还乾坤朗朗,若天下安泰,百姓安居,这皇位是不是凌家姓——又有何妨?”
这看似大义凛然之言一出,张况己顿时拍掌大笑。
“好!好!好!”
“既然殿下以诚待我,我张况己也不能耍滑头!”
“我西陵男儿听令,尔等即刻起即为九殿下部曲,以保护殿下安危为己任!”
西陵军悍然应诺,连那先前还在对付林行韬的上千人都领命而拜。
两边都有诚意,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立马缓和许多。
林行韬说:“既如此,在将军率兵进洛水城之前,我帮将军清些隐患。”
他问百姓:“南边叛军如何?”
百姓答:“除有一路不犯百姓,其余都是山野盗匪之徒,假借叛军之名肆意劫杀百姓。我们不敢出城。”
于是林行韬将手中剑抛向天空,伸手一指。
“剑去!”
剑光隔着千里斩出,带着无匹的威严,化作巨大长剑悬于南方天空。
他稍一分辨,就能看出谁是趁火打劫的匪徒,剑光化作数道流星而去。
穷凶极恶之徒皆在他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他想了想里主角对别人是怎么收服的,对那路守规矩的叛军隔空喊道:“我乃大临九皇子,南边叛大临者听着:归于我,或者——”
“死!”
这话他看时觉得有些尬,自己说出来才发觉这句话的逼格甚高而且效果极好,怪不得大家喜欢用。
声传千里,剑光凛凛之下,南边有人惊答:“愿听殿下差遣!”
于是林行韬化剑光为一匹长布,裹挟应声者前来。
近千士卒被放于西陵军侧方,零零落落下拜。
林行韬对他们说:“尔等便与我一同讨伐国师!”
张况己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无法阻拦,只好贺道:“恭喜殿下再掌一军。”
张况己虽说让西陵军保护九皇子,但西陵军自然不会真的去如何听九皇子的话,而是唯他的命是从。
这九皇子在军中便是孤立无援,等他的实力退回法师,张况己便能从容扯着他的大旗做事。
没想到他直接要了南边的军队过来。
不过。张况己又想,只是近千弱兵,且随手抢来,谈何忠诚,更谈何实力。
林行韬却不这样想,他才不是要统御军队,而是要借他们的气为己用。
西陵军的煞气就如同虎豹军一般并不托于他身,他没法用,但这支军队却可以。
想到虎豹军,林行韬微微一怔,看向百姓旁一个默默站立的身影。
王应持着长.枪,回以安静的眼神,似乎一直在等林行韬注意到他。
他看懂了林行韬眼神的意思,摇了摇头。
他一边往后退去,一边说:“恕王应无法追随殿下。”
他等了许久,竟是与林行韬告别。
就像初次见面时他自顾自地下拜请罪一样,看似留有余地,实则铁石心肠。
林行韬想让他来带领这一支军队,凭借武曲星的力量更好地发挥军队实力。但是王应再一次拒绝了。
武曲星命格的人可能就是这么固执吧,林行韬自己其实也是一样地固执。
王应让林行韬走他不愿走,林行韬让王应留他不愿留。
想要虎躯一震靠霸气收服人果然还是太难了啊,况且王应的部下皆死于西陵军之手,让他与仇敌相共事实在是为难人。
也不能说是西陵军的错,虎豹军也杀了他们中的不少人,只能说各为其主。
只是不是他们的错,又是谁的错。
还是谁都没有错。
林行韬不知为何有些感慨,他视线里的王应却逐渐消失。
张况己说:“他是洛王的忠犬,是我们的敌人,要不杀了他?”
林行韬摇了摇头,说:“他时日无多。”
他现在是天师实力,看清了王应身上的气运。
并非黑气浓重到压过其他的气,而是本就没其他的气。
黑气虽浓,但并非都是军气煞气,而是劫气。也许从他被派去寻鼎的那一刻起,他的气运便是如此形状,预示着他——
极大可能遇劫而陨落。
林行韬抬头看了看武曲星,但武曲星黯淡到完全被日光遮掩,他竟无法分辨出是哪一颗。
天地广阔,他仰头看着,慢慢生出一种奇怪的孤独之感。
越强大,越孤独——他这样想。
恍惚间他感觉到天空越来越近,大地越来越远。
世间万物皆伏于下首。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触及到了某个大境界的边缘,但很快他的意识回笼,从云端坠入地面。
耳边是张况己的声音:“殿下,我们进城吧!”
感受着身体残留的飘飘欲仙感,林行韬点点头。
他的气势节节攀升,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干国师!
什么你的错我的错都是国师的错!
国师出来挨打(背锅)!
就在不知是不是他飘了的时候,天地间一阵异动。
洛水河伯从河里浮出身形,对着警惕的林行韬直接问道:
“你有没有见过一条白龙,身受重伤,行将消散于天地?”
林行韬摇头。他只见过黑龙。
河伯沉默一下,叹道:“你身上有洛江龙王气息,吾不忍见你葬于洛水。”
“国师已分神念至洛王身边,先前数次窥探,吾已替你阻挠。”
“国师欲杀你,不如弃此城,往东陵。”
林行韬一怔,其余人等也都哗然。
国师的威名让士卒升起焦躁的情绪。
张况己怒斥军队,然后匆匆问河伯:“敢问河伯,这国师要如何——”
话还没说完,林行韬猛得看向洛水。
他感受着水波的流动:“国师这是要,发洪水?”
“这是什么狠人啊不狼灭,是要把百姓和洛水城一起淹了?”
河伯脸色骤变,怒喊道:“尔敢行此逆天之事!”
远方有声音遥相呼应:“便是你这洛水河伯,我也敢杀了。”
声音三分嘲笑,河伯孩童般稚嫩又冷漠的脸上浮现出被侵犯的愤怒。
但是河伯几番挣扎,竟是无法动弹。
远处国师接着笑道:“你是朝廷敕封的洛水河伯!我暂代国君之位,你便是我的臣子,安敢对我出手?”
而林行韬隔空喊话:“国师知我在此,为何不拜我这个九皇子?”
声音勾动国运,以皇子的正统身份向国师施压。
国师忽然没了声音。
天空骤然阴下,大片大片的鱼鳞云浮现。
空中飘下雨星。
层层叠叠的乌云中,隐约可见一条与林行韬的龙极为相似的青紫大龙穿梭其间。
林行韬看了看四周惊恐的百姓和友军,站了出来。
他一拍身旁龙首,飞上龙头。
一旦青龙下九天,骑龙生紫烟!
气运之龙载着林行韬扶摇直上。
于是空中两龙聚首。
这一幕场景似乎在三天前也出现过,只是现在两条龙再也不是友善关系。
“你想要水淹洛水南边?”林行韬传音北方的摘星阁。
“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南水北调!”
作者有话要说: 除了南水北调,再教大家一招,冰封王座:首先,撤下马桶垫子;然后,脱裤子;最后,坐!
大家王!
气运命格(二五)
摘星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每一层皆有道士诵念经典,天花乱坠, 地涌金莲。
在渺渺的天音中, 用着望虚子身体的国师找来一把木剑, 一脚踏出阁楼。
在楼外凌空而立。
在他眼中, 大地逐渐缩小,大临在他眼中形成一张画满山川河流的地图。
三条大龙脉浩浩汤汤结穴于王都的一座高山上,高山雄伟, 由是龙气得以扩散到整个王都。
国运之龙就在王都之上翻滚,只是由于没有国师坐镇而显得格外暴躁。
国师一手掐诀拈来气运, 一手举着木剑向天空划去。
“以天地为祭坛!”
“山川为香炉!”
“木剑为令牌!”
“疾!”
霎那间天边有闷雷滚过。
透亮的天际慢慢阴沉下来, 有鱼鳞云成片出现,些微金光透过云层边缘闪烁, 宛如真龙的鳞片。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大风浪即将来临。
国师一叱之下天地变幻即是如此。
神祇之中也只有一地龙王可以兴风作浪, 短时间内改变天气。
真人也可以小范围内地控制风雨,但若是敢轻举妄动, 顷刻间就会招致天谴。
不像国师可以遮蔽天机, 甚至代天子直接向天地下令!
太羽真人在一旁惶惶不敢逼视, 只觉得自己气血沸腾,有如国师控下的洛水。
国师踏罡步斗,脸上表情怪异,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他喝道:
“敕令——风动!”
天地间有大风呼呼刮过。
“敕令——雷鸣!”
轰隆!
有闪电藏于云层之中,明明暗暗, 似雷公执锤,等待时机降下神罚。
“敕令——雨来!”
风中带了雨水的湿润气息。
些微的雨滴从天空滴落,然后很快连成一条条银线,似神祇将其撒向大地。
摘星楼顿时弥漫在一片狂风暴雨中,珠帘噼啪作响,卜果子在国师的重压下吐出一口鲜血,挣扎地倒出栏杆,一头扎进风雨中。
洛王则手持一份公文,在国师身后展开,念道:“兹洛水河河伯,懈怠职责、以神祇之身插手人间事,置洛水万千百姓于水火,罪不可免。今国师代天子行罚,暂封河伯神位,望好自为之!”
他接过旁边奴仆呈上的亲王印,重重往上一盖。
而有着国师和洛水城之主洛王的承认,这份公文顿时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只见洛水城各地的河伯庙宇皆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若有望气士在此,便能看出金光被困于庙内,神敕牌位黯淡无光。
国师笑道:“一介河伯,朝廷敕封,还敢与我作对!”
他朝洛王道:“殿下,借龙一用!”
一拍洛王肩膀,空中即刻出现一条青紫色大龙。
“可闻雷呼?”他问左右。
左右对曰:“还未可听。”
于是他横眉竖眼,将手中木剑狠狠掷于地上。
漫天雷云酝酿的闪电听从号令,在这时轰然落下!
嬉笑怒骂间,国师一举一动皆若有神物从之!
那电光在洛水上方集聚,绞成剑状,直插洛水。
洛水中一处湍急的河水中立着一座石碑。
滔滔的江水流过这座石碑如同遇到大坝,奇异地缓和下来。
石碑上书:“国师曰:此为洛水河,非为洛江!”
正应了河伯所说的国师当年渡江灭龙王,改洛江为洛水河,由是水流不必像从前那般险峻。
而电光猛得劈中这道石碑,石碑碎裂开来。
整个洛水河顿时像是突破了某种限制,疯狂地奔涌起来。
没了石碑,没了河伯,有气运之龙承受天谴,有龙脉之力祈雨——
由洛江变为洛水河、再回到洛江的河水仿佛带着灭绝世界的怒气,顷刻间暴涨数丈,扑向岸边。
林行韬才刚驭龙于天,就看到洪水滔天向此处袭来。
天空中乌云密布,有雷电蓄势待发,又有洪水滔天,当真一副末日景象。
纵然是信任九皇子的近万百姓也被吓得直往城里跑,城里的百姓更别说了,纷纷涌入河伯庙内祈求河伯放过此方百姓。
但风雨并非由蛟龙兴起,而是由国师所发,且河伯被暂封神位,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张况己率领着他的军队奋力抵抗洪水,然而星光穿不透浓重的云幕,他们只能略微阻挡,然后眼睁睁看着煞气形成的屏障一点点消失。
“殿下!”张况己急忙大喊。
这个时候的他面对着自己不能解决的洪水危机,已经完全与林行韬还有近万百姓站在了一起。
“西陵军唯殿下之命是从!”他大喝一声。
顿时林行韬接过了军队黑气的掌控权,加上民心的白气,军民相加,他在龙头上掉转方向,对着洛水伸出手掌。
然而庞大的真气涌动,却在与另一方力量中落入下风。
林行韬原本自信自己可以凭半步国师之力调动洛水使其北移,但此刻竟只是令水势一缓。
而就在他惊疑之时,空中对着他劈下一道惊雷,直直劈到龙身,使得龙往下一沉。
这道雷的声势居然比先前打入洛水那道要大上许多!
“国师当年在洛水中用气运埋碑以杀龙王,他如今非是造洪水淹大军那么简单,而是要毁碑收回自身气运!”河伯大喊。
于是林行韬的视线穿透迷雾,凝视在了国师身上。
他先前还在和张况己说国师不出王都的原因,没想到国师真的出来了。
林行韬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这种大BOSS,但他却陡然升起一种跃跃欲试感。
就像当初卜果子跟他说要假装大临九皇子一样,他并不如何害怕。
他有自信自己能在与国师的对战中不落下风!
他虽然只是半步国师之力,但国师本身却也无法发挥出全部力量——他用的是望虚子的身体!
望虚子与林行韬原本都是法师实力!
“我岂会怕你?”他轻声说。
他知晓南水北调的方法不能成功后,于是干脆地一踩龙头,飞速驰往北边。
既然不能解决迎面的洪水,那就直接解决源头!
国师出来受死!
涛涛风雨中,国师笑着看到洛水城南边一条青紫色大龙突破风雨瞬息杀至。
下一秒大龙就扑向另一条大龙,在九天之上翻滚厮杀。
二龙相争!
一道渺小却挟带着天地之威的身影一跃而下!
他在雨幕间划开凌厉的痕迹,电光追至他的身影而至,却像是给他安上了一对庞大无比的翅膀。
雷声隆隆似剑,像是在为他鸣锣开道。
他乘着闪电的翅膀以真人都无法看清的速度坠下,众人在仰视中都只能见到一双愈来愈闪耀的金黄色眼眸。
“国师之力!”太羽真人惊呼出声,诵念经典的道士们一滞。
风雨骤停。
天地震动!
一道霸道无匹的光亮!
是剑光,也是雷光——
国师能用雷霆之力,林行韬自然也能!
而且他是青紫气运,用得更狠!
轰!
雷云收束。
粗壮的光芒由林行韬手里的剑发出,裹上九天的神雷,对着国师悍然劈下!
拿前朝的剑砍当朝的官!
天地为之凝固,在变慢的动作里,林行韬看到与他几乎擦肩而过的国师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被无限地拉长——
“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小家伙。”
林行韬握着剑落于地面,摘星楼在他眼前灰飞烟灭。
有道士惶惶然逃跑,洛王则被真人拉起。
林行韬没空管大难不死的他们,他只是紧紧握着刀柄。
他的背后,是看上去受了重伤但依旧平静淡然的国师。
此时洛水城的南北两面呈现出了奇异的景象。
南面是乌云密布,雷蛇狂舞,大雨倾盆,洛水掀起数丈高。
有两条龙在乌云中翻滚,掀起阵阵狂风。
而北面却由于林行韬的那一劈乌云尽去,晨光照耀,呈现出霞光万丈的瑰丽场景。
以中部为线,南北异如两个世界。
林行韬慢慢回转过身,晨光照在他表情凝重的脸上。
国师则轻轻笑道:“当真可惜,你是正清门的传人,正清门几乎灭门,哪有什么好东西留下来。”
“若是你懂得更高深的道法,我就已经死了。”
“你是我的弟子才对。”他嗟叹道。
“开蒙水还是我给你的。”
“是我引你入道,是我护你至洛水城——你莫不是忘了?”
林行韬冷漠脸:“你这个时候说这些,是在打感情牌求饶不成?”
国师哈哈大笑:“有意思!我原本对你很失望,现在我改主意了。”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九皇子——”他压低了声音,“我让你做皇帝如何?”
林行韬悚然一惊,不知国师为何看出他不是九皇子。
而就在这时洛王从废墟中起来,恼怒之极地冲过来。
“你给我过来!回答我,为何叛大临,叛你的姓,叛你六哥!”
林行韬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地答道:“皇兄!谁才是我大临凌家的叛徒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放纵国师毁你洛水城,又放纵他水淹万千生灵,彻底沦为国师傀儡!”
“大临几随国师姓矣!”
“便是要背上叛国叛姓的骂名,我也要趁此机会——”
“清君侧,除国师!”
喊完,他的大招酝酿完毕,准备袭击国师。
这不是聊天的时候,万千生灵还置于洪水的威胁之下,他需要一击速决。
他再次挥出了剑。
而国师往洛王方向放出道法。
太羽真人惊而躲避。
洛王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万籁俱寂。
只有一道快若流星的身影瞬息而至。
其声沉稳有力:“末将王应在此!”
林行韬抬起头。
天空一碧如洗,一颗星星跳了两下,跳了下来——
陨落了。
[他们是真正的星命护体,出生与陨落时甚至会引发异象。]
命格归星的天之骄子,死亡时会引发异象。
林行韬这一回看清了武曲星。
[你的武曲星是哪颗?]
是这一颗,又亮又大。
纵使知道王应本就时日无多,林行韬依然头脑空白了一下。
洛王的气运之龙还在与林行韬的气运之龙缠斗,因此无法气运护主。而王应因为林行韬的挟皇子计划保留下的拼命之力全都用在了远程奔袭上。
他用生命替洛王挡住了攻击。
终究将忠诚还给了他。
——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个世界的士卒或许都是如此,他们的一切开始于盛气凌人、雄风赳赳的铁蹄之下,然后视死如归于需要报效者的怀抱。
林行韬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这样。
就算被那样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一样。
他自己对大乐说过:[报恩是应当的,但也要分清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你拿命去报恩!]
他的剑光再次命中了不闪不躲的国师。
他现在,算不算,真的和国师有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洛水河:好嗨哦,感觉水生已经达到了高.潮~
气运命格(二六)
林行韬一剑斩下。
国师不躲不避。
在看着剑光落于国师身上之时, 林行韬在想:他为什么要杀洛王?他为什么不反击?
卜果子说过皇子死则国运消,难道另有隐情?比如国师有其他攫取气运的邪法?
对了, 卜果子呢?
望虚子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国师已经脱离这具早就死去的躯壳。
林行韬的神识瞬间封锁这片区域, 山川水泽皆在他的神识笼罩范围之内, 但国师速度极快, 竟是遍寻不得。
倒是在角落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卜果子。
卜果子还有一丝气息残余,林行韬连忙输入真气。
然而远处形势紧急,他只好一把捞起卜果子, 招来天空中的大龙。
大龙停下与另一条龙的缠斗,从云端落于林行韬眼前, 低下龙头。
林行韬刚踏上龙头, 却听到卜果子虚弱的声音:“杀掉洛王!”
林行韬一惊,回头看向洛王。
洛王搭上了太羽真人的手。
他面色冷冽地盯着林行韬这边, 身上的华服由于急速的移动而在空中飞扬成诡谲的光。
那双与林行韬相似的眉毛漠然地皱着, 狭长的双眼里涌动着厌烦、怨恨的情绪。
他与林行韬对视一眼,然后别过脸去。
他和太羽真人急速朝北城门逃去。
林行韬虽然不知道为何卜果子要他杀洛王, 但还是伸出了手。
天师之力爆发而出, 化作大手擒拿洛王。
然而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 已经回到洛王身边的气运之龙展现在他面前,替洛王严严实实地挡下这一击。
气运之龙一甩尾巴,将洛王于太羽真人扫到极远之处,而趁着这个空档,太羽真人急叱道法,拉着洛王几步一闪现。
两个身影远远地消失了, 但林行韬不可能放过他们,他再次运用起天师之力,然而耳边却传出了河伯急切的声音:
“且留力!”
“速来此处!国师正在施法加剧洪水!”
于是林行韬驭龙腾空而起,一边往南边赶去,一边传音给一支军队——
那支在东陵郡往洛水城的必经之路上的军队。
就是那支在路上拦截了林行韬等人,甚至杀了国师分.身的军队。他们没出现在南方,那肯定还在北边。
“校尉卫信听令!即刻阻拦洛水亲王凌铭煜!”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必要时,杀之!”
他直接动用了西陵军的黑气,黑气成旨往东北方飞去。由不得卫信不听话。
大龙一个猛子扎入乌云密布的南方,世界从天光朗朗骤然变为天昏地暗。
猛烈的狂风暴雨中,无数大树被拔地而起,被巨浪冲走。
林行韬伸手以气抓住那些大树使它们连成屏障。可惜他不会相应的道法,只好再次驭使大龙。
大龙发出一声龙吟,一头撞上洪水。
水势一缓,成为奇异的水幕在半空中翻涌。
林行韬大吼:“你别想走!”
狂暴的力量爆发,冲开了天边的乌云,撞到了一团神识上。
国师轻轻“啧”了一声,并不纠缠,而是迅速远遁。
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话语:“好徒儿,我给你一个考验——”
“我希望能在东边看到你!”
国师的神识几乎在一瞬间跑没了踪影,林行韬心里骂了一声。
身前大龙的哀嚎拉回了他的注意。
洪水滔天,非是一条气运之龙所能阻挡。
他现在知道国师之前面对攻击为何不躲不抵挡了,他把剩余的力量用在了洪水上!
他就是要水淹洛水城!
林行韬的天师之力加持在大龙身上,此时急速消耗着。
天师之力本就有时间限制,这下子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力量的流逝。
自然之力加上国师之力何等可怕!不出片刻他的天师之力就要消耗一空,降为法师境界,甚至还会非常虚弱!
到时候必死无疑。
无数的百姓慌忙从他脚下经过向着城中狂奔。
张况己率领着大军跑在最前头。
只剩林行韬一人在大后方阻挡着洪水。
只有他一人,逆流而上。
冷雨拍打着脸庞,他的发丝黏在脸颊上,水珠流进衣服里。
将几乎所有天师之力用于对抗洪水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寒意。
林行韬知道国师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再次给了林行韬一个选择。
是趁着现在有天师之力而轻松逃出即将被淹没的洛水城?
还是等力量耗尽被洪水淹没与百姓共同死在城中?
国师认为林行韬不会傻到留下等死。
“操。”林行韬不说脏话只说操!
国师是哲学家吗总出这种道德难题?
林行韬缓缓放下手,视线从脚下延向远方。
成群的百姓涌入了河伯庙中,庙中传出惊恐的祷告声。
城里的世家贵族招呼着,由武者抬着大轿匆匆出城。
整座洛水城宛如末日下徐徐展开的画卷。
各人有各人的生,万物有万物的死。
风驰电掣的雷鸣、倾注如泻的暴雨,这些不算什么,最猛烈的袭击来自心灵的深处。
林行韬张开嘴吸了一口气竟吸进些许咸涩的气息。
将这缕气息在嘴中咀嚼,他品出了举步维艰的苦涩。
大龙察觉到他的心意,一双黄金的眼眸流露出安慰的神色。
河伯整了整自己的冠冕,说:“你还不走吗?”
“你和我认识的一条白龙很像。”
“他是一个为百姓着想的神祇。”
“国师想要渡江,他不肯放国师过去,他不想将战争带给城内的百姓。”
林行韬一怔,他想起一些话。
[这里供奉的是泰山府君!哦也有人说是妙水真君……]
[我不知道有没有龙。但肯定有神仙和妖怪。]
[肯定是位伟大又善良的神祇。]
头脑有惊雷闪过,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
“最后他被国师镇压,洛江从此改为洛水河。”
“只有一点神明灵性逃出,不知逃到了哪里。”
“我不像他是天生神明,接受了大临的敕封。”
[神君被大临朝廷与百姓抛弃。]
准确的说,是神君远离了大临。
林行韬看向远方,北城门边,洛王带着守在城门边的军队飞速远离。
不,不是远离,他是抛弃。
弃自己的城,与民。
“那个神祇,是谁?”林行韬问。
河伯轻笑一声,舒展身体。
他神位被封,百姓的力量无法到达他的身上,但洛王和国师已经离开洛水城,他的压力减轻不少。
一声清吟,他化作一只白蛟跃入扑天的洪水里。
有他帮忙,林行韬的真气堪堪维持在了在了天师境。
河伯回答:
“——从此再无洛江。”
“——也再无。”
“洛江龙王!”
林行韬浑身一震。
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站在辽阔的天空中,他辽阔地笑!
[你身上有洛江龙王的气息。]
原来如此!
国师终究没有想到龙王未死!
这一次,是国师棋差一招。
“天地张目!”
林行韬大喊。
天地气息一凝,仿佛有一双眼睛睁开,注视着这个即将大放厥词的气运之子。
“百姓静听!”
声音传遍了整个洛水城,在庙中苦苦祈祷的百姓抬起了头,似乎看见了一个在空中力挽狂澜的身影。
“大临六皇子三年前封洛王于洛水城!”
“其心有亏,其行失德!”
“陷百姓于危难之境,并于城毁人亡弃城而走!”
“不配为王!”
这四个字一出,天际有闷雷闪过,似在警告他的大不敬。
“天若有感,必有罚!”
“吾代天——”林行韬露出肆意的笑容。
“褫夺——”
“凌铭煜洛王王位!”
口出成宪,替天行罚!
谁让大临没有国君!谁让林行韬集天师之力、国运之力、皇子位格、民心之力于一身,谁让凌铭煜真真切切地弃城而走,谁让龙王与河伯都站在他这一边!
天!人!神!
三者齐聚,天机可衍!
远处的凌铭煜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而林行韬的真气以恐怖的速度流失着。
国师之力不再!
从天师降真人!
从真人降法师!
最后停留在危险的道士与法师的界点上。
林行韬猛得向下坠去。
一双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安然无恙地落到了地上。
他抬头一看,张况己不知何时已经回转回来了。
张况己豪爽一笑:“老子就知道你肯定有坏主意!”
“让我来助你!”他一扛大刀。
“贪狼!”一声大喝。
依然阴云密布的天空闪现些微星辰的亮光。
他就像那次劈开洛水河一样,拎着大刀整个人冲进了水幕中。
狠狠一劈,洪水矮了一截!
林行韬也不知是什么心情,脚边休憩的卜果子向他点了点头,说:“你往后看。”
林行韬往后看去。
身后,既是军队,也是百姓。
他们出了城,直面着滔滔洪水。
林行韬认出百姓中大部分都是那一万人中的。
百姓中有人说——
“我等愿与殿下共存亡!”
“殿下不弃我等,我等绝不弃殿下!”
“不过一死而已!全城人陪着我!”
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时候。
卜果子脸色涨得有些红,他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
“请九殿下为洛水之王!”
场面一寂。
然后。
就是骤然响起的请愿声。
一声接着一声。
百姓的话语全无花哨,他们或许不清楚这个时候了让九皇子做王有什么用——
就当是末日的狂欢吧。
人的本质,是复读机吗。林行韬听着潮水一般的声音,在心里笑。
成了。
他不开启望气法,也能看到无主的白气,缠绕上了他的身体。
凌铭煜王位已被强行褫夺,洛水城就像大临一样。
不可一日无主!
河伯被洪水打出,落在岸上。
白蛟身躯透明,行将消散。
他看着林行韬,突然笑道:“你要称王了。”
“是啊,我要——”林行韬顿了一下。
“自封为王!”
百姓拥立,自封为王!
此话一出,天机混乱,有天罚在天边冒出头。
但百姓们的白气牢牢护住了林行韬,使得天机无法锁定自封为王的大逆不道之徒。
“我是大临九皇子,为何不能为王?”林行韬质问天地。
他又不是自封为皇,他是作为大临九皇子,登上一地王位!
上天一顿,随之应许。
一丝青色落于林行韬头顶。
天意垂青!
随后,整个洛水城的气运滚滚而来。有黑有白,有金有红,最后便是象征着国运的青紫色。
一顶虚幻朦胧的五色冠冕出现在林行韬头顶,表明着他已经得到天地承认。
他是货真价实的洛水亲王!
“我,凌行韬,王!”他畅快地大笑。
“我洛水城怎能无龙王托庇!”
他看向白蛟。
河伯笑道:“王者赐,不敢辞!”
作者有话要说: 卜果子:我,捧哏,托,打钱!
听着Fall Out Boy的Champion打字可把自己牛比坏了。
气运命格(二七)
洛水有新王, 举世皆瞩目!
林行韬伸手招来一份诏书。
正是那份凌铭煜盖了印的封河伯神位的诏书。
“此书,废!”
亲王位格之下, 那份诏书被林行韬的金口玉言撕了个粉碎。
此时的河伯神庙再次发出肉眼不可见的金光, 众生祈愿之下, 牌位剧烈颤动。
但是还不够。
趴在河岸虚幻得宛若虚影的白蛟身形逐渐凝实, 琉璃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林行韬。
此时作为洛水之主的林行韬感受到了作为皇子感受不到的东西。
天地间有众多虚无缥缈的存在,聚众生香火,偿众生夙愿。
是神祇。
大临有神祇众, 天生神祇享天地香火,后天神祇享王朝祭祀。
有天子册封即可造出一尊神位, 造出一尊后天神祇!
大临无天子, 但是有国师——
而洛水有亲王!
林行韬要以亲王位格强行册封河伯为龙王。
他可以做到,因为任凭国师如何机关算尽也无法想到他百年前, 并没有将洛江龙王完全杀死。
龙王死则龙王神位空, 而国师改江为河,神位就此消失。
但龙王未死, 龙王神位并没有消失。
不需要暂代天子的国师再造一个出来, 用原来的就好。
神位就在林行韬身上。
在那破观里, 龙王将最后的力量给了林行韬,其中就包含了龙王神位。
以前的林行韬看不到,而现在他看到了——存于自己气运之中的龙王神位,其金光黯淡,由于洛水的喧嚣而浮浮沉沉。
“神君助你良多。”卜果子说着,站了起来。
林行韬笑了笑:“所以我必不负神君。”
国师为了取走自身气运、水淹大军而碎裂石碑, 洛水河由此再次变为洛江。
这一下却是为林行韬接下来的举动扫平障碍——
河无龙王而江有。
有格局,有神位,有亲王位格,有河伯神祇,万事俱备!
而此时在河伯摔出洪水、张况己骂骂咧咧奔出后,洪水再无阻挡,浩浩汤汤于九天直冲而下。
大水扑面,人几乎目眦尽裂。
林行韬冷静地站在原地,喊道:“洛水河伯听命!”
白蛟在河边奋力扬起脑袋。
“晋尔神位为洛江龙王!”
林行韬一点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一指,龙王神位落于河伯身上。
神位进阶!
一道金色的光芒忽焉升起,白蛟咆哮一声,身躯寸寸暴涨,腾空而起。
洪水停在空中。
“洛水之汤,有河伯以水为宫,神形为蛟。”
卜果子走到前方,肃声念着册封祝祷之词。
“国祚昌炽,河伯得以默然佑护,其得道也。”——河伯在大临未乱之时护佑民众,有功。
“而今大水至,城将亡,民将亡,人王与洛水河伯共忧。”——灾难来了,人王与河伯忧心忡忡。
白蛟在满天乌云中穿梭,身上落下层层电光。
“滔滔洪水,无所止极,龙王不在,王命不待。”——没有龙王,人王想要阻止洪水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一层电光落下,原本独角的白蛟再长出一角。
“恍惚杳冥,洛水非河,合而为江,江有龙王!”——洛水该有一龙王。
第二层电光落下,原本三趾的蛟龙爪上再增一趾。
“汪汪焉、荡荡焉、浩浩焉、渺渺焉,龙王行兮落增潮!”——只有龙王才能带他们渡此难关!
第三层电光落下,白蛟从云层中钻出,其形有大变化,与真龙无异!
洛水城中的河伯神庙放出阵阵金光,供奉牌位纷纷破裂,然后变为更上一级——
龙王神位!
百年前,还是前朝时候,城内本无河伯庙,只有龙王庙!
庙归!
“焉有真龙,负云以游?”
龙舒利爪,角耸轩昂,须垂白玉线,银鳞舞镜明。
祷雨随时布雨,求晴即便天晴!
百姓跪于地,呼:“求龙王使天晴!”
龙王张开嘴,一口吞掉漫天乌云。
天空骤晴,雨止。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万道霞光,宛如祥瑞。
有灵有圣真龙象,祥瑞缤纷绕天庭。
林行韬呼曰:“请龙王止洪水!”
龙王一甩龙尾,洪水即溃!
溃散的水流流到林行韬的鞋尖,冲刷着血迹。
祥瑞之光万丈,层林尽染。
远方些微的风吹来清新湿润的气息。
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龙王化作一名孩童落下,穿袍蹬靴,天云江水衬在他的周身。
“其维有德!”林行韬笑着祝贺。
龙王则拜道:“恭祝——”
“楚王。”林行韬提醒。
龙王轻轻一笑,冠冕上珠玉乱晃:“恭祝楚王!”
有龙王祝,林行韬一振袖袍,转身看着百姓。
百姓停下欢呼,皆拜道:“我等见过楚王!”
林行韬的视线越过百姓,凝于远处的军队上。
张况己一犹豫,最终下拜,身后军队也跟着拜下。
林行韬再次转过视线,看向另一支军队。
那是洛王的军队,大概是被派来接应他的,此时毫不犹豫地跪倒于地。
“拜楚王!”
目之所及,皆为拜他为王者。
林行韬有些怔怔。
那天他被洛王拉着站在社稷坛前,洛王当众宣布他的皇子身份,众人皆拜,他所看见的也是黑压压的脑勺。
权势,高位,臣服。
那些来自洛王。
他当时就在想:我也想要这样。
大丈夫当如是也,或者。
彼可取而代之!
现在,他真的取代了洛王成为洛水新王,短短几天,如梦似幻。
而成王后,他有了别的目标——
问鼎天下!
他对龙王说:“还请龙王相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张口,声传万里。
“吾乃大临九皇子凌行韬!”
西陵郡、东陵郡、王都。
还有其他的地方。
举国上下皆有所感。
“国师与洛王欲水淹城池,吾废洛王逐国师,得百姓拥立,自封楚王于此!”
天下皆惊。
“吾向天下宣誓,此生与国师为敌!”
“必杀国师以还乾坤朗朗!”
这句话就表明他虽然是大临皇子,但与国师不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他作为大临亲王,不是叛大临,而是叛国师!
在此之后,天下都会知道他。
不是卜果子以前说的作为挖出鼎的皇子坐实皇子身份。
而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一战成名天下知!
......
东陵郡,郡守府内。
一名少年正在磨炼自身武艺。
他看着不过十五岁左右,却生得人高马大。
他面庞上的稚气不大寻得到了,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之色。
他筋骨寸动,大喝一声:“七杀!”
天空中有星辰亮起回应。
他一拳砸向地面。
只见狂暴的力量往下倾泻而去,一小片黄色的土地裂开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他开心地看向旁边观看的女人。
女人之清婉,如在烟雨朦胧中袅袅婷婷行走的天女。
她轻拍素手,柔和笑道:“陈珂乐,你已经可以去领武器了。”
“你想用什么?自古将星归命者都少不了一把好武器。”
“枪、刀、剑,还是……”
少年摇摇头,想都没想就说:“我要那方天画戟!”
“长一丈二,画杆似有八荒火龙之灵,触之有焚烧之感,顶端利尖之处有杀气弥漫——的那种”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
仿佛手中真的有一柄画戟般,他虚虚抓着空气晃动身形,猛然一声大喝向前冲去。
萧二小姐一阵恍惚,耳畔竟听见战场刀枪剑鸣之声。
少年一喝之下,竟生出异象。
[七杀格,大凶,难驾驭。但若处之有方,则惊天动地之功,忽焉而就。]萧二小姐想起家里供奉的望气士所说的话。
少年纵横驰骋,英勇无敌,一旁被郡守府招揽的其他武者皆目不敢视。
萧二小姐满意地欣赏着少年矫健的姿态,然后问他:“为何要用画戟呢?”
少年大笑着说:“因为老师跟我说,这天底下最强的武者——”
“就是用方天画戟的!”
“勇如魔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萧二小姐呼吸一窒,然后掩去惊讶之色,对少年说:“好,我这就去吩咐工匠打造你要的方天画戟。”
他的老师。想到先前洛王府来人送银两,萧二小姐快步离开。
在萧二小姐走后,名为陈珂乐的少年出了练武室,向郡守府的某一处狂奔。
“卿卿,卿卿!”他大喊。
正在翻看书页的少女被吓了一跳,嗔怒道:“你做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在看书呢。”
陈珂乐挠挠头,“嘿”了一声:“老师给我们的银子你不买些好看的衣服,都买些书,小姐那里明明有很多,为什么还要另外再买?”
卿卿抿抿唇:“我用不惯她的东西,还有你忘了老师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大乐你现在就是一副她手底下的忠臣模样。”
陈珂乐笑了:“哪有,我是为了我们大家,我们现在还要在这郡守府里住下去呢。”
“好吧,你来找我到底要做什么?”卿卿合上书本。
“就是突然忘了一件事情。老师说过的史上最强武将除了有方天画戟还有什么东西呀。”
卿卿一愣,思索道:“还有一匹马。”
“我记得还有别的东西。”
“你别插话,我在想呢。”
而就在卿卿支着下巴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地响在他们身后。
“绝世英雄,身边怎能少了绝世美人的相伴——”
“我猜,还少了一名国色天香的女子。”
陈珂乐嚯地转身,警惕地护在卿卿面前。
“你是何人!”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目似流星、面若好玉的道人。
“你是那个给我药水的……”大乐疑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让我康康我的九皇子在哪里。
文言文部分改自《啸亭续录》、《西游记》、《天问》还有百度百科等等。
气运命格(二八)
洛水之王, 洛王被人叫了,林行韬总不能叫水王吧。
于是林行韬给自己想了个别致的封号。
楚王。
妙啊, 有林字在上头, 而且应了大楚兴的兆头。
只是这个朝代体系混乱, 有华国汉代的各州各郡, 却无诸侯国。
本应郡国并行,林行韬怎么说也能是一国之主,现在却只能说自己是一朝之王。
“风波已定, 且归去。”他说。
于是龙王投入江河,百姓回归城里, 张况己收编军队。
林行韬谢绝了他人的搀扶, 对卜果子说:“我们去北城门吧。”
“怎么去?”卜果子有些疑惑,他们现在可是在南城门。
“走着去。”
林行韬迈开了脚步, 卜果子见状也只好跟上去。
“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之前没给你找马的事情?”
林行韬摇摇头, 淡淡感受着脚下龙脉源源不断的滋养。
他现在堪堪法师实力,甚至由于天师体验卡的后遗症而非常虚弱, 如果不是龙脉滋养他根本走不了几步路。
“今天的朋友圈的计步奇迹就是我。”他在心里笑。
他和卜果子相互扶持, 一路上百姓皆拜, 士卒皆行礼而侧目。
他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每一步都像是在离一种奇妙的境界更近一步。
渐渐地,身边的景物拉近了,耳畔的声音离远了。
下一步,他迈出时,已是一里开外。
人的脸、树的景、水的声都模糊成一团纷至沓来的彩色。
“来去自由, 纵横妙法。”
他笑着说,停住。
洛水城的北城门近在眼前。
他转头,看到被自己一路带过来而面有惊容的卜果子。
“师弟你何时会的这个道法?”
“天才都是自然而然就会的。”
林行韬仰起头,“洛水城”三个大字金光闪闪,一如往昔。
“你还记得我们几天前在这里被守城士兵拦下查验身份吗?”
当时他们何其狼狈,现在其实也有些狼狈,但心境已是大不同了。
当时啊,城门是那么高,甚至令人无法仰视。
而现在,林行韬一指城楼,说:“我们上去!”
“本王要看看自己打下的江山!”
他们真气空虚,无法一步跃上城楼。
他们只是踩在阶梯上,一级一级——
缓慢而坚定地——
登临高处。
摘星阁已毁,城楼便是最高之处。
林行韬转向南面,洛水城景色尽收眼底。
目之所及,皆是他的领土。
他们走了半个下午,这个时候勤快些的人家已经开始吃饭了。
袅袅的炊烟升上了天空。
缠上层层白云。
给雨后的天空添上了几分烟火气。
安宁而吵闹。
远处有清悦的鸟鸣声。
林行韬几乎忍不住跳进这壮丽的天色里,与远处的鸟共同徜徉。
但他最后忍住了冲动,转向北方,手撑住城楼的边缘,跳了上去,坐下来。
两条腿挂在了城墙外,踢着卷起他衣摆的风。
鸟鸣声从天边直响入云中,又从云中回响到天边。
风也在追赶着云的脚步,在山川大泽之间迂回慢响。
忽然间,林行韬哈哈大笑!
他笑得几乎摔下墙去,却是怎么也停不住。
张扬的笑声被风送到了远方。
天地云层散开,仿佛有不知名的存在拨开云雾默默注视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天高地阔,人心悠扬。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卜果子许是被传染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间,卜果子猛得一吸气。
气息暴涨,有清光红气放出!
他的面容竟是一下子年轻了不少,从一个糟老头子变为不那么糟的老头子。
在度过国师带来的死劫又为龙王念祷祝后,他道功大进,突破法师境,成为真人!
“恭喜师兄!我正清门多一真人!”林行韬抚掌大笑。
笑声渐歇,他们两个沉默了片刻。
卜果子平复着不太稳定的境界,叹道:“可惜洛王未死。”
林行韬问:“师兄为何要我杀洛王?是因为师兄曾说过要杀尽凌姓人?”
“不是,我不急。是因为国师说龙气相吸,国运托身的皇子死后国运便会转到相邻的皇子身上。”
“当时若杀了他,你的压力会减轻很多吧。”
“而且,他活着,终究后患无穷。”
林行韬的手指轻轻敲着砖石,像是在敲打城墙镌刻过的岁月。
他悠然说道:“没办法,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冲和真人。卫信只是星辰副命,怎么拦得住两个真人。”
“不过也没什么好忧心的,说不定国师骗人呢。比如他会邪法,国运其实是转到了他身上。”
“他当时想杀洛王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
“问你一个问题。”
“师兄,修道者能做皇帝吗?”
卜果子一愣,随即皱眉思索:“这个问题真是奇了怪了。好像自古以来的确没有这样的例子,只有皇帝死后得道成仙的说法。”
林行韬也不担心,他一笑,指向东方。
“我不信国师只会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程度。”
“他肯定要自己做皇帝!他肯定知道能不能!”
“他说他在东边等我,那我便去找他!”
“张况己和我说他要在王都与各路叛军洽谈,那我们就一路向东——”
“据洛水,收东陵,占王都!”
“师兄,你且看!”
林行韬搭在卜果子肩上开启了望气法。
东方王都之上,有国运之龙盘旋。
其身凝实,不见国之衰竭。
原本不可妄观的国运之龙此时却再也无法反噬到林行韬,他说:
“要夺取大临国运,怎么说呢,像打蛇。”
“只抓要害!”
“要害就在王都!”
“而国师真身一直在王都!”
“打下大临不需要每个地方都打。实际上,我们只要占领王都,其他地方都可以——”
他的手在空中一抓,就像远远地抓住了大龙:“传檄而定!”
卜果子看着他,竟心神颤动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城下来人。
有官吏从王府出来,战战兢兢地请示。
林行韬吩咐下去:“城中官吏照旧。城中道士让他们去王府,就说本王有很多道法要向他们请教。武将的话——”
“皆由张将军安排,你且跟张将军说:‘楚王有一计名为杀破狼,要与将军相商。’”
“树林中的尸身无论何方都好生安葬了。”他想了一下,说,“感念忠诚,封虎豹军昭武校尉王应为昭武将军。”
金口玉言不容悔改,旨意即刻下达。
官吏领命而去。
天空中的武曲星却再无反应。
林行韬轻声说:“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谁?”
“王应,一个还不错的人。我们说好一起开店到白头,他却悄悄断了头。”
“有些人下的决定啊,不是旁观者的几句废话所能改变的。”
林行韬也曾想过嘴炮劝说王应改邪归他,就像一些少年漫里的男主角劝说误入歧途的好友一样。
然而你又不是他,又如何能知道他下决心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力气,反反复复犹豫了多少次,又为他的目标付出了多少努力。
各人有各人的偏执,改不了的。
就像林行韬永远不知道他的爸爸当初是怎样抛弃他和妈妈,去追寻自己的荣华富贵的。
但是像那样抛妻弃子的,该骂还是得骂。
所以说林行韬,最讨厌抛弃他人的行为了。
洛王抛弃了他的城,他的民。
不配为王。
他的爸爸,不配为人父。
林行韬两手撑着城墙,向后仰起,仰望天空。
天空越来越近——
他体验了一回天师当然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触摸到了那种玄妙高深的境界。
林行韬轻轻唱起了歌。
“我要卓然高立,君临万千——”
“指掌悠悠一覆风云变。”
“我要片语成旨,天下行传——”
“启口无戏言......”
唱着唱着,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天地静静看着他,听他唱歌,看他坐在城墙上仰对蓝天。
歌声中,有鸟鸣相和。
林行韬终于眨了一下酸疼的眼睛,视野中划过一片绚丽之极的色彩。
望之令人怦然心动,望之令人心驰神往——
不能自已。
赤红色的羽毛几乎擦着林行韬的鼻子略过,一种温柔的、温暖的倦意落了下来。
而一双锐利的爪子,在空中闪耀着夺目的金光。
光芒照进了林行韬有些湿润的双眼里。
一切似乎都放慢了,世界在林行韬的眼里,浓缩成一方金色的浅雾。
他的呼吸停住。
一只华贵到极点、拖曳尾羽的神鸟,就这样从城墙上飞过,就这样从距离林行韬不过两寸之处飞过。
城门上有神鸟游。
一片羽毛缓缓落在林行韬的额头,他伸手去取,羽毛在他掌心慢慢消失了。
但是清悦如歌唱的鸟鸣响在耳畔,逐渐散去,提醒着他一切并非幻觉。
林行韬停下了歌唱,笑道:“我要的很多,多到有一天,谁都不敢笑我贪。”
然后才回头看去。
却是再也寻不到神鸟的踪迹了。
鸟从东方而来,经过林行韬而止。
它带来了一场如梦幻般的相遇,宛如投入林行韬的怀抱,然后。
消失了。
鸡头、燕颌、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
“凤凰?”
他问。
卜果子则嚯地看向东方,大喊:“凤命女!”
“东陵郡有凤凰竟是真的!”
此时东边的东陵郡内突然传出了一个颤抖的女声:
“郡守府代东陵郡宣:世有洛王,而无楚王!”
“东陵郡只认洛王,不认楚王!”
有不知名的存在帮助使之声传天下。
林行韬一扬眉毛,从城墙上站起来了。
他对着东方大笑回应道:“那我楚王代我洛水城——”
“对东陵郡宣战!”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这个东陵郡,下一秒就是我的了!
林行韬唱的歌歌词来自《棠红棣雪》。
有人要的我码字时听的歌233:
MONACA – エミール (Arranged by Man & Lily)
I For Hire – Hope Of M
Bebe Rexha、Martin Garrix – In the Name of Love
Liirling – The Arena
泽野弘之小林未郁的很多歌如拔剑神曲、核爆神曲、Hill Of Sorrow。
气运命格(二九)
萧合穗合上了车帘, 想到刚才那少年人的大喊“你需得记住我是谁”,不由轻轻嗤笑一声。
细微的笑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回荡, 竟清晰得令她心里一惊。
[我这名字只说与你听——]
她不由捂了捂心口, 身旁的侍女止语连忙关怀道:“小姐。”
萧合穗淡下眉梢, 问侍女:“那天眼道人是如何说的?”
“他说此街上有世间遗漏的明星, 为一乞儿。”
“何星?”
“将星。”
“你觉得是谁?”
“那年岁稍小的,眼睛明亮有神,性格看似憨直实则心有尺度, 且能瞬间接住锄苑的投掷,必不是一般人物。”
“另一个呢。”
“那年岁稍大的。”侍女有所犹豫, “奴婢不敢乱说, 只知不凡,非为此间人物。”
“是吗。”在马车车轮作响中, 萧合穗猛得掀开了帘子。
不顾礼仪地往后看去。
那令她皱起心事的少年正蹲在地上写字, 完全没注意到远处正有人在看他。
有雪花落在少年的发丝上,湿漉漉的, 莫名牵扯人的视线。
“锄苑, 他在说什么?”
“回小姐, 他说:‘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
萧合穗念了两句,问:“现在呢。”
“苟富贵勿相忘。”
她一怔,嘴角弯起一道弧度。
止语也在一旁笑道:“这话好有意思。没有小姐他们只是乞儿,怎么富贵,也就我们来了他们才这样说。”
萧合穗继续偷看。
那少年拉着另一名少年的手站了起来, 忽然仰天大笑。
另一名少年则偏过头,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准确到可怕地将视线锁定了他们这边。
锁定了他们的少年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厉害,只是歪了歪头,朝他们一笑。
而这回止语好奇问道:“他站起来说了什么?快说呀锄苑。”
车夫沉默许久,滚滚的车轮却无法盖住他的声音。
他说——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彭!
萧合穗手一颤松开车帘,撞到了马车后面。
她一时失神,念着鸿鹄两个字,不顾侍女的急切和后背的疼痛。
“鸿鹄鸿鹄!”
“凤凰!”
“锄苑,加快速度!我要立即见天眼道人!”
她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事,想起了几年前的事。
[东有二女,嘉禾合穗,有凤来仪。]父亲这样给他的两个女儿起名。
[姐姐,你要去做皇妃吗?]当时的她问参加选秀的姐姐。
萧大小姐傲慢一笑,鲜红的披风比不过脸上明媚的笑容:[不,我要做那母仪天下的皇后!]
[小妹,我出生时有凤凰来贺,是天生要做那人上人的,你虽有点凤凰命格,却比不过我,你莫入宫!]
姐姐去嫁与皇帝去了,然而没过多久,皇帝病逝。
王都从此被国师一手把控,宫里的消息一丝都打探不得,也不知姐姐过得怎样。
萧合穗以前心里一直羡慕姐姐,但她也在想。
姐姐是凤命女,那她呢?
她明明也有凤命在身!
等她年岁渐大,父亲待价而沽,但她却不觉得自己只能嫁人去长夫家气运!
她才不是姐姐,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沦为真龙陪衬还沾沾自喜!
姐姐笑话她凤命太薄,姐姐又安知她之志哉!
“小姐,到了。”
萧合穗急匆匆地冲入郡守府中,去找那望气有成的天眼道人。
天眼道人瞎了一只眼,一见她就豁然惊道:“你路上见了谁!”
“你身上的命格虽贵为凤凰,但隐而不发,甚至一辈子都不会有异动!”
“但现在却展翅欲飞——这是受龙气所激!”
“你路上定是遇到了大尊大贵之人!快带我去寻那潜龙!”
萧合穗沉声道:“我只是按你说的去见了那将星,没见到其他什么人。”
天眼道人却忍不住跳脚:“哎,就是了!那将星出世,定是去辅弼真龙天子的!他与真龙天子处久了身上就带了龙气!这才激了你的命格!”
“我们快去找他!”
“有你这凤相助,那潜龙定能一飞冲天!这是从龙之功啊!”
有我相助……萧合穗想到自己送过去的玉佩信物,不由想到那少年真的过来寻她,然后父亲把自己嫁与他,他借着郡守府从此飞黄腾达。
她不要这样。
她恼怒地咬牙说道:“为何要助他,为何不助我自己!我也是大尊大贵的命格,我也可以——”
天眼道人惊奇地打断她的话。
“凤命不可用于自身,你这是胡闹!天底下哪有女子争雄争霸的!”
在与萧合穗的对峙中,他一甩衣袖,竟是急迫地往外走去。
“我自己去找他!”
“郡守的大恩我还记得,我定把真龙招来!就算我没那机缘遇见真龙,我也要去洛王府把洛王拉过来!”
留下萧合穗茫然地站在原地,然后狠狠压住刚才那番话说出时的怅然若失感。
真龙——她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少年仰天大笑的惊天意气。
当然,她更忘不掉那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无人知她心意。
若那真龙真的来寻她,她,就让锄苑将他打出去!
......
然而。
月余,来的是另一个少年。
自称陈珂乐的少年径直堵在郡守府,将手里的玉佩往上一抛。
然后猛得击出。
玉佩擦着锄苑的耳畔嵌入墙内。
少年笑了一下:“老师教的,这叫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我做得可对吗。”
“是不是也叫君子报仇一月不晚?”
萧合穗复杂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怕我将你赶出去吗?”
陈珂乐继续笑道:“老师说,你若有一天被欺被辱,你便要喊出一句话。”
“喊什么来着?”
“哦对了。”
“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他仰头望天。
天空中一颗星辰落下光芒,映在他本就明亮的眼睛里。
“不久前我发现自己和天上的星星有了反应。”
“你若是赶我出去,除了这句话要说,我还有些想拆了这地方。”他的话语平平淡淡,像是在开玩笑。
萧合穗则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少年受星辰影响发生了一些显著变化。
锄苑怒目而视:“竖子安敢狂妄至此!”
同样有不知名的星光落于他身上。
但他脸色猛然一变,浑身星光艰涩难行。
“锄苑住手!他是七杀格!”
少年看了过来,眼中杀气凛然,视郡守权势于无物。
[七杀,大凶,难驾驭。]
萧合穗想着这句话,却不如何害怕,只是欣喜。
她也有这样特殊命格的武将来投了!
......
练武场内,萧合穗再次念着关于七杀星的话,再一想到少年不离口的老师二字,心下有些怅惘。
她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她至今分不清,这样特殊命格的武将往她这边投来,到底是因为她那天的招揽有功还是因为——
有真龙指引,与有凤凰吸引。
几天前洛王府有人送来了数额庞大的银票。
那送信之人的话至今不断回响:
“九殿下说没有遵守约定过意不去。”
“九殿下?你们殿下叫什么名字?”
“凌行韬。”
姓凌。
原来当初是自己听错了。
他本就是皇子皇孙,一朝被困浅滩,却是遇风而起。
岂是池中物。
从几天前的思绪中抽离,萧合穗经过大门往工匠处。
她欲要告之那方天画戟的打造计划,她的眼光不经意掠过门口。
停住。
他来了!
他终究还是来了!
她几乎手足无措,不知是转身就走还是迎上去,但很快,她陡然放松下来。
不是他。
两名道士打扮的人扶着昏过去的华服公子开口:“这位是洛王,借郡守府一避。”
“洛王为何到此?”她稍稍拧起眉毛,重新变为温婉如莲的萧二小姐。
两名道人也很惊讶:“你没听见吗?刚才的声音。”
“什么声音——”她话音未落,从身后传出了脚步声。
“恭迎国师。”两名道士看一眼,立即下拜。
她指尖轻颤地回头,看到一名目似流星的年轻道士手里拎着一名少女,身边跟着笑呵呵的陈珂乐,漫步而来。
萧合穗认出那少女是陈珂乐的朋友,叫卿卿,印象中是个很有傲气的女孩。
卿卿不能动弹分毫,她使足力气狠狠瞪了一眼陈珂乐。
陈珂乐笑嘻嘻地说:“小姐,这是国师诶,就是他给了我药喝,我才能够和天上星星沟通的。”
真是国师!
萧合穗呼吸一窒,强作镇定任由国师打量。
国师两眼凝望着萧合穗头顶,笑道:“好一个凤命女!”
国师见她脸色微变,补充道:“不过这凤凰,与皇宫里那头不大一样。”
“敢问国师,有何不一样?”萧合穗大胆问询。
“宫里那凤凰,失却伴侣,天天哀啼徘徊,已沦为死凤。”
“而你这个,却是无需真龙,亦能翱翔九天,凤临天下!”
“世人皆妄,看轻女子,不知女子亦有雄心壮志,亦能建功立业!”
萧合穗怔住了。
国师看着她的目光里涌动着温柔鼓励的神色。
就好像,天地间多了一个理解她的人。
被国师抓在手里的卿卿哼了一声:“你也配。”
国师笑着拍拍卿卿的背,几乎带着哄骗的语气道:“好好好,随你怎么说,你自然是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他又转向萧合穗,说:“之前的声音被我遮掩,现在且听。”
只听空中有声音朗朗,蕴含无匹的信心与骄傲。
[吾乃大临九皇子凌行韬!]
[自封楚王于此!]
听得这声音,卿卿忍不住笑,大乐却是忍住不笑。
国师凝望着萧合穗:“此龙将起,必夺凤气。”
“萧小姐可甘愿为他附庸?”
“固不愿也!”萧合穗道。
于是国师指了指洛王:“小姐的凤格需龙气激发,而又不想为龙所用,那这失却了王位被困于池中的龙——”
“岂不是正好?”
“但小姐表面上还需以洛王为尊,需表明自己的立场。”
于是萧合穗做出了自己一生中至关重要的选择。
她不要合那楚王,她要借洛王自己崛起!
有国师相助,她的声音传遍了天下。
[只认洛王,不认楚王!]
许是心情激动,许是有些微妙的过意不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喊完两句,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自立的楚王,和陈珂乐是什么关系?陈珂乐所说的老师是不是他?
国师知不知道他们有关系?
然后她看到陈珂乐。
陈珂乐说:“愿追随国师至王都!”
然后卿卿与大乐同时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复又同时勾起笑容低下头去。
萧合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从前有一个少年,他姓萧,他被退婚了,他喊莫欺少年穷。然后,斗气化马!
——恐怖如斯。
凤凰其实有雄雌,但这里就都当雌的吧。
气运命格(三十)
洛水城, 王府内。
从窗户可以看到天边的浮云,窗边的帐幔被风吹得如水波颤颤, 却无论如何也靠不近懒懒坐在椅子上的身影。
楚王揽了揽衣服, 衣袍上银色的滚边顿时如云流动, 比窗外的浮云更轻盈华美。
他往后一靠, 额头上的嵌玉抹额流转过一抹明亮的光辉。
卜果子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说:“还少了点东西。”
于是楚王一拉衣袍,露出系在腰间的玉带和一旁零零散散的小东西——折扇、百宝囊、兽角等等。
他又指了指自己衣服里面露出的一层暗金:“什么都没少, 软甲我都穿里面了。”
小命要紧,林行韬不拿洛王一针一线, 只拿保命的好东西。
“师兄, 你再看这个抽水茅厕设计得怎么样?”他晃晃手里的设计图。
同样换上新装仙风道骨模样的卜果子凑近瞅了一眼:“老臣觉得,妙哉。”
“那这个破天戟的设计怎么样?”
“殿下妙手, 老臣愧不能为殿下分忧!”
两个人对视一眼, 不自觉笑了起来。这一回他们可不是戏精了。
门口有侍女通报,林行韬放下手上的东西。
白色大氅半滑落在椅子上, 他端起茶盏, 在袅袅的云雾中看张将军风尘仆仆地赶来。
张况己依旧一身盔甲打扮, 他眉头一皱,先不那么情愿地简单拜了一下,然后才直直凑到林行韬案前,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殿下,你快与我说说什么是杀破狼!”
这“杀破狼”三字一听就霸道有杀气,合了张况己的心意, 令他念念不忘。
林行韬将手中的茶水一掷。飞出的水成一团浮在空中,一左一右映出他们的脸庞。
“杀破狼是一种天生的命格。”
“出则天下大乱,天下必易主!”
水团剧烈颤动起来,就像这乱世一般波澜起伏。
“有此命格的人,古往今来,屈指可数。”
“但是——”
“杀破狼同样能是一种人造的格局。”
林行韬对着张况己一指,水团抽离出一团小水珠。
“贪狼,性刚威猛、勇于进退、爱憎分明,祸福之主。”
“即为张将军你。”
他闲适地支起一条腿,喊道:“卫信!”
武将沉稳地迈步走进,行走间目不斜视,走得正且直。
他曾经对着林行韬拈弓搭箭欲取其性命,但此时他对着林行韬行礼,淡淡地退到了张况己身后。
水团中再分出一个水珠,林行韬又指着卫信说:
“破军,性刚寡合、杀伐果断、勇往直前,纵横天下不世之能将。”
张况己恍然。
他略显疑惑得打量了一下林行韬:“这杀破狼之局需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齐聚,现在缺一七杀,难道殿下是七杀星应命?”
林行韬摇摇头。
张况己的眼神不那么乐意地移到了卜果子身上。
卜果子吹胡子瞪眼:“别看我,修道者没本命星辰的说法!”
张况己陷入思索:“那是谁?我记得那死了的王姓武将是武曲星应命,而非七杀星。”
林行韬看向卫信。
卫信禀告道:“日前属下奉命带兵巡视北面,遇一少年。”
“其体壮,然年纪之轻令人诧异。且其眼神湛然有光,动作乖离,与常人不同。”
“其持一方天画戟冲杀而来,肆笑中我军皆无人能敌。”
“我召破军星以破他之力,听得他喊‘七杀’二字,而后从容退去,尚有余力与旁人说笑。”
卜果子叹道:“这世道,果真不同了。乱世临而命格者纷出,不像以前有紫薇帝星镇压。”
林行韬问:“他有说自己是谁吗?”
“他笑称自己为郡守府一卷帘大将,未说姓名。”
林行韬心里一动:“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嚷嚷着‘必杀凌行韬以报国师’。”
林行韬与卜果子再次对视一眼,林行韬笑,卜果子大笑。
——他要杀凌行韬和我林行韬有什么关系。
而这句话也让林行韬放下了心。
不出意外的话,那少年应当就是大乐。
大乐的意思透露在了这句话里:我现在很好,国师来郡守府了,我现在是国师那边的。
这小机灵鬼。
林行韬对东陵郡宣战时的担忧放了下来,他接着说。
“你们看,七杀——喜怒无常、独当一面、智勇果断,为孤克刑杀之星宿、亦成败之孤辰。”
水团中再次分出一团。
一共四个水团分出,一大三小。
三个小的水团转着圈,对应着天上的星宿。
他说:“原本杀破狼命格是一人所有,因此有惊世之能。”
“但杀破狼格局却是分为三人,其散不成形,需要——”
林行韬一收手,三个小水团合为一,就像被虚虚抓在了他的手中。
“有王者统御。”
“有龙坐命,四正会照,天下尽在一掌之中!”
“如何?”他笑,隔着水珠眼神锐利。
突然间,他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偷听?”
卜果子的神念瞬间封锁住这片区域。
而卫信会意,往背上一抹,手里出现一张弓。
拈弓搭箭,松手。
箭矢快若流星,穿过了那两团水珠。
小的水珠撞上了大的水珠,穿透——
随着箭矢的飞过而在空中拉扯变形——
水流缠上了箭矢,一瞬间成为一条小龙的形状。
于是水龙缠绕着箭矢飞向了窗外。
转瞬之间,水珠落于地上,而窗外的惨叫响起。
卜果子将惨叫的偷听者摄入屋内。
林行韬见他疼得满地打滚,不由皱起眉。
两个道法下去,一个道法弄干净了地面,一个道法帮他止血。
这些道法是林行韬和卜果子磨刀霍霍向猪羊——摘星阁里的那群道士——要来的道法。
他们这段时间除了给王府的官吏贡献给奇思妙想无为而治外,就是恶补道法借助龙脉修道。
林行韬甚至想在王府内建一座藏经阁,收罗天下道法。
他走下座椅,俯视着偷听者,发现这个人瞎了一只眼,并且有些熟悉。
好像就在第一次进王府时遇见过。
当时瞎眼道人喊:[殿下命里还缺一只凤凰!只有娶了身具凤命的女子才是龙凤呈祥的好格局,大事可期!]
在林行韬将这句话和上回看见的凤凰联系起来时,瞎眼道人也从痛苦中回过神。
他一下子扑到林行韬脚边,又一副想抱大腿又不敢抱的样子。
他嘴里激动地喊着:“陛下!我终于找到您了!”
哇——
不得了,林行韬龙躯一震。
卜果子脸一黑,万万没想到一个疏忽就被抢了生意。
“放肆!”卜果子说着就要上前教训。
林行韬阻止了他:“他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我是说关于凤凰的。”
“你起来,本王有话要问你。”
瞎眼道人却是磕了一个响头才恍恍惚惚地站起。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头顶,林行韬有些惊奇:“你能目视龙气?”
道人拱拱手:“回陛下,小道天生目不能视,后有奇遇两眼才皆能视物,且有神异。”
“叫我殿下——那你怎么现在就剩一只眼了?”
“三年前我于洛水畔泄露此处有鼎的天机,被惩至此,不仅眼瞎,一生修为也不能寸进。”
原来是他告诉了洛王洛水有鼎,洛王说过[三年前有道士告之——]
这么说来,他与林行韬竟是早结因果。
瞎眼道人拜道:“此后我往东陵郡走,被郡守收留,从此作为郡守府供奉的望气士天眼道人而活。”
“月前,郡守府萧二小姐凤格被激,我寻真龙至此却一无所获,深感无望之下打算一试洛王是否能做那真龙。”
他小心地看一眼林行韬,见这个楚王神情淡然,于是接着说:
“被赶出后我往南边而走,得见殿下力挽狂澜的真龙壮举,又随张将军往北边而来寻殿下。”
卜果子冷哼:“一口一个真龙,你是急着要得那从龙之功啊。”
“真人说笑了,小道只是想告诉殿下一件大事。”
“东陵郡郡守府之女萧合穗是凤命之女!”
“殿下得她命格相助,必能龙翔九天!”
“那你说本王待如何?”林行韬一扬眉毛。
天眼道人一喜,道:“殿下宜速攻东陵郡,夺凤命之女!”
“洛王现在也在郡守府中,殿下迟一步,便是让他恢复喘息之机甚至得凤凰相助成就真龙位格啊!”
“殿下不可将江山拱手让人啊!”
他激动地说完,却忽然注意到楚王的目光。
有几分戏谑的笑意。
还有几分漠然的不在意。
“为何要去夺凤命女?”他轻声问。
走近。
他半披着的白色大氅飘荡,如拢天云入怀。
天眼道人忙低头,看见楚王华贵的靴子上绣着龙纹,行走间将龙踩在脚下。
又像那天驭龙而行,令人惶惶不可视。
“你是觉得,没有她,我就争不过我皇兄,就无法——”
“龙翔九天了?”
天眼道人感到了威压。
这是亲王位格的质问。
而林行韬扫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屋门。
张况己、卫信、卜果子皆跟在他后头走到外面,独留天眼道人一人陷入思考。
张况己放下手中刚才在桌上拿的纸笑道:“原来殿下知我的大刀劈洪水的时候坏掉了,还特意给我准备了新的武器。”
“既然殿下如此待我——殿下且看!”
不用他说,林行韬也看到了。
王府之前,北门边,满满的军队。
黑衣黑甲,煞气成柱,直冲云霄。
“拜!”张况己大喝一声,身有黑气扑向军队。
数不尽的士兵肃然下拜。
盔甲撞击的声音整齐划一,令人心潮澎湃。
黑色,涂满了大地与天空。
静止的人,与飘动的旗帜。
旗帜上书“楚”字,招来漫天耀眼的阳光。
“殿下!随时可攻东陵郡,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张况己笑道。
于是林行韬说:“愿随我打东陵郡者,起!”
一声之下,士兵尽起。
楚王笑而四顾:“这般威势,与凤命女有何关系!”
“她若投我倒也算了,她却要与我开战。”
“龙凤之争?算是有趣。”
他以手遥遥指向东陵郡某处山坡,说:
“此为落凤坡!”
金口玉言!开口即有青气应承。
从此洛水城中人皆应称此坡为落凤坡!
而卫信沉默地看着楚王如同国师一般给一地改名,甚至冥冥中改变天意。
他想到那名七杀星应命的少年,当时他惊叹于其年岁之轻、武力之高。
现在他猛得想到——
楚王又有多大呢?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已是一地之王,已掌万千兵马,甚至救万民、逐国师、封龙王。
那个被他的箭矢追杀的落魄道人一朝而起。
即将将天下收入掌中。
——真龙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晚啦。
在想怎么写打仗,要不像三国演义那样让将领在阵前solo,林行韬就运筹帷幄之中——岂不美哉!
气运命格(三一)
临行的这一天, 张况己将刻有“楚”字的大旗狠狠插入地中。
他又将楚王为其打造的破天戟朝天扔出。
一道锐利的光线。
人只是眼前一闪。
锋利的戟尖就瞬间扎破了猪牛羊的身体。
鲜血祭新兵。
而后他又在自己身上划了一下,涂抹到了军旗上。
以将血祭旗。
一往无前。
林行韬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其实是想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但在严肃的军容下, 他同样划破自己手臂以血染旗。
旗帜飘扬在空中, 有淡淡的血腥味。
对于即将攻城略地的军队来说, 却是闻之一振。
不需要什么阵前演讲,因为士气已然高超。
这是一场碾压——所有人都这么想。
有两个特殊命格的武将率领军队、有亲王坐镇、又有真人看护、还有龙王庇护,只需兴堂堂正正之师。
于是在林行韬问张况己有何破敌妙极时, 张况己嗜血一笑,挥舞着破天戟, 似要刺破天空。
他说:“无计尔, 唯以力破之!”
以力破之!
招揽来的一些文士也纷纷点头。
一群莽夫。林行韬在心里笑着,然后转身离开, 注视着一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走进华贵的伞盖底下。
有号角鸣呜, 有旌旗招展,有胜利之师踏上征途。
车辚辚马萧萧, 等军队走远, 林行韬才转身跨上马, 对剩下的说是要保卫洛水城的军队说:
“往西陵郡!”
先前他说要带领军队攻打东陵郡,那是骗人比如说国师的。
他又不会带兵作战,那些东西交给专业的来。
他要往西陵郡,做其他的准备。
在与张况己说明这件事时,张况己有些不满,因为西陵郡是他的家乡, 他不愿外人随意涉足。
但是当林行韬问出一个致命问题后,张况己顿时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说。
林行韬当时问:“倘若东陵郡即将破城之际,有一支敌军攻西陵郡,当如何?”
“是继续攻城弃家乡父老于不顾,还是放下唾手可得的胜利,飞奔而至救西陵之危?”
[我想我西陵父老乡亲了,战事乱,若有如我者往西陵当何如?]这是当时在洛水之畔,西陵郡的士兵不忍见百姓哀嚎而说出的话。
西陵男儿皆爱家,张况己就算狠下心来,又有几人的心思会不被西陵的战事影响?
“此是围西救东。”林行韬说,“国师狡诈,焉知他不会突袭西陵?”
“与上回不同,洛王同样无法渡洛河,无法袭杀西陵。东陵也尚安定未开战。”
“所以,张将军。”
“我带军往西陵,既是防止突袭,也是——”
张况己接道:“——为了掌控西陵郡?”他的眼神有些可怕。
林行韬一笑,却一点也不害怕看出张况己看出他的打算。
他的确就是想趁着张况己打仗的时候将张况己的家乡收入自己手中——
或者说,他想要将张况己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
两者的合作,林行韬有洛水城有亲王衔,张况己有西陵郡,有世袭将军衔。
[张况己,西陵张家嫡子,张家为西陵郡世家之首。世袭三品狼牙将军,本为虚衔,却掌了西陵大半兵力,将其变为自家军队。其重情义,极重父老乡亲。]
张况己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交出了自己的令牌。
林行韬接着说:“等我渡过洛江,直达西陵,我再与你汇合。”
“到时候——”
“你与我到时候成掎角之势——”他的手遥遥抓向王都。
“直取王都!”
张况己大笑:“痛快!就这样杀进国师老巢!”
林行韬笑说:“这叫明行大军,暗渡洛河。”
计划很简单,执行起来也就格外地迅速。
林行韬倒是想想些复杂的坏点子,但他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有关战争的书比如《三国演义》,然后满脑子都是火烧赤壁、火烧博望坡、火烧粮仓、火烧连营、火烧藤甲军……
烧烧烧!一把火解决不了的事情那就再加一把火!
林行韬觉得不行。
他再想了一下,想到了诸葛村夫的“死诸葛吓死活仲达”。
于是他找来了天眼道人,让他假扮自己。
天眼道人能遇奇遇,必然是有气运的人。
他与林行韬早结因果,他的气运中也就些微带了些青紫。
就像一开始的卜果子一样。
林行韬借国运给已是真人的卜果子,卜果子再以秘法一捏,起码能欺瞒过一般望气士的眼睛。
最近搜罗的道法中有易形易容的,天眼道人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装作楚王随军队出发。
林行韬答应他,倘若他做得好,从龙之功便有他的一份。
现在,林行韬率领军队站在洛江前,口呼龙王。
孩童形象的龙王从水底浮出,周身霞光绽放。
龙王真身出行必有异象。他竟是以真身前来,可见对林行韬的重视与好感。
龙王以光开道,容军队渡过。
在经过龙王身边时,林行韬听见他轻声说:
“此行若胜,则请楚王在东陵郡为龙王加庙。”——为前龙王加庙。
林行韬笑道:“必加庙!”
——此行必胜!
......
大道上,万千骑步兵铠甲闪耀,旌旗招展,马嘶人鸣,绵延不绝。
华贵的伞盖下,天眼道人小心地拉扯着自己身上的华服,眼里满满的都是伞盖垂下的金色流苏。
他的样貌在这样的迷离金光中暧昧生光,晃人眼花——如置身楼台高阁的纨绔公子——虽然是林行韬的脸。
卜果子守护在“楚王”身侧,却不停皱着眉。
他觉得天眼道人撑不起王的气质。这一身衣服虽华贵,但若是让林行韬本人来穿也必然是器宇轩昂的少年王侯,谈笑间有纵横山河气。而这个天眼道人穿来甚至比不过后面那些蹭军功带资进组的世家公子。
果然尽量别让他出去,不然虽然气运可以瞒过他人,人却瞒不过。
卜果子又想:他真不像是能被天意垂青遇到奇遇的天之骄子。
卜果子忍不住问:“你那奇遇是怎么回事?”
天眼道人犹豫不答,但眼里有些小得意。
而在卜果子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小声答:“是玉玺。”
卜果子悚然一惊,失声道:“你居然拿到了玉玺?”
天眼道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当朝玉玺还在皇宫里头呢,我说的是前朝玉玺。”
前朝玉玺……“那也是一国重器!前朝玉玺在你身上?”
卜果子的目光似要将天眼道人扎个洞好让玉玺漏出来。
天眼道人解释:“当时小道入世寻求机缘,黑暗中见地面有一小蛇,在地里挣扎——我本目不能视,知是遇到神异。”
“我见之不忍,手指扒地以放小蛇出来,小蛇嘶鸣一声化龙而出,盘于旁边一块石头上。”
“石头湛然渗光,为五色玉。”
“五色玉石底,神龙盘,神光湛,我当即就想:前朝失踪的传国玉玺!”
“而后我顾不得双眼复明,在龙盘之处往下挖掘,却一无所获。”
“天色渐黑恐有魑魅魍魉,我想着来日再寻,便扔了一掊土做了记号。”
“然而第二日竟是不知昨日在何处标记,玉玺也再没寻到。”
“后来我发觉眼睛有所不同,能视异物,寻玉玺不得却意外寻到了小鼎。”
“路遇一王孙公子河边郊游,我一时兴奋将此事告与他,却不想一眼剧痛,由是落荒而逃。”
“那王孙公子欲杀我,我垂死之际被东陵郡郡守救下。”
“所以玉玺可能在哪?”卜果子期盼道。
“许是西陵,又许是东陵。”显然天眼道人也不确定。
卜果子心里忽然一动。
他想到了那一次他往道观赶去,于路上见着龙被困于雪地的情景。
当时风雪如聚,地上浮现真龙。
当时他以为是寻常的天降异象,现在想来,会不会和玉玺有关呢?
这么说的话,玉玺,极有可能落于东陵郡!且与那道观相距极近!
卜果子蠢蠢欲动想去寻找。
然而他已非法师,而是压阵的真人,离不开军队。
而且他也不一定能寻到。
自古神器重器非大气运者寻不得。
但说来奇怪,他师弟能寻到鼎,在道观那段时间也不应漏掉玉玺啊。
难道师弟已经拿到玉玺只是不自知?
在卜果子陷入沉思的时候,外边传来张况己惊雷一般的声音:“全军听令!停!”
“扎营!”
卜果子装作服侍楚王实则防止天眼道人露馅的样子,扶着他走出华盖。
这时,天有异动。
眼前骤然一亮。
道法波动中,一道白光瞬间击穿军队煞气落于伞顶。
第二道紧随而来!
第一道没穿透,第二道却穿透了材质特殊的伞盖。
青烟袅袅,在一阵焦糊味中,第三道白光以不可阻挡之势落于天眼道人头顶!
有真人全力施法,于大军中点杀楚王!
卜果子狠狠一推天眼道人。
白光落在了他们刚才待的地方。
地面裂开一条大缝。
天眼道人被惊得腿软欲倒。
卜果子扯着天眼道人的衣领,骂道:“给我站起来,你现在是楚王!”
“立刻命令军队杀回去!”
于是天眼道人张嘴,却被卜果子捂住。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勉力站稳的天眼道人却靠都不敢靠近碎裂的地面。
卜果子一边锁定敌人,一边在心里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这天眼道人也是个有气运的,却喏喏不敢动作。
他本应当一直挖玉玺挖到挖不动为止,却只挖了一天便放弃——气运找上门,却弃了。
他本应当在告之洛王有鼎后立即把握机会成为王府座上宾,却是落荒而逃然后被以为他不想为自己服务的洛王追杀。
他本应当牢牢待在郡守府里,指不定现在还可以跟随国师立下大功。
又或者他本应当紧紧跟随楚王步伐,将奇遇之事一五一十告知,立下真正的从龙之功,而不是将此事藏在心底甚至沾沾自喜。
可见有气运但自身蠢笨无能之辈,甚至比不上分薄他人大气运的人。
人的成功,绝非全由气运决定。
“上天予你奇遇当真浪费!”卜果子的目光锁定两个方位。
那里是两个几乎用尽了力气破掉军队煞气却没有袭击成功的真人。
“凝神定炁,金光从念!”卜果子施了一道范围广大的道法。
话音刚落,转而被太羽真人和冲和真人的道法轰击的士兵盔甲上蒙上一层金光,将大半攻击挡开。
“我正清门乃前朝道统之首!”卜果子看着他们说。
“百年前皆是我正清门掌门为国师!”
“我乃正清门第八代掌门弟子卜果子!”
“若还是前朝,尔等皆应跪伏于地,口称帝师!”
太羽真人与冲和真人齐齐色变。
然而没等卜果子装完,他嚯地回头。
身后张况己的大吼声也微不足道起来。
因为他看到第三道光劈出的裂缝中,伸出了一只虚幻的大手。
大手狠狠抓向了“楚王”的头顶。
国师的声音传遍整个军队:“据说,前朝道统领袖正清门有一秘法,可塑气运之形——”
“不知是真是假?”
不知这楚王——
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写得太急了,今天修一修,差别不大。
会有人猜到玉玺在哪吗?
气运命格(三二)
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张况己与军队停下扎营休整。
他回头望了望军队中格外显眼的亲王仪仗,嘀咕了一声:“又有什么坏主意。”
随侍左右的校尉卫信则是取出箭支, 往上头涂抹毒液。
透明的毒液覆于箭头, 在阳光下寒光闪烁, 见之生寒。
“卫信, 你说这天下最终会落于谁手中?”
卫信想了想,说:“将军可听过一句话——得鼎者得天下。”
“所以你是觉得拿到鼎的楚王会得天下?”
见卫信点头,张况己却是想到了从王姓武将尸身上掉落的帛书。
帛书上书:“得鼎者, 林。”
何为林?
若说是姓氏的话。前朝皇室姓姬,有一旁支为躲避国师追杀藏于长林山中, 改姓为林。只是这一支被道门出卖, 无有血脉留下。
然后便是上一任的宰相,其为文曲星坐命, 出生时有树木生长成林的异象, 被赐林姓。只是百官只认国师,不认宰相, 继这位宰相死后大临再无宰相。
宰相的后代也姓林, 民间也有些姓林的, 但那些不值一提。
若不是姓氏的话,那就是众多、聚集的意思。
百礼既至,有壬有林。林,盛也。
“将军还记得出西陵郡时说过的话吗?”卫信问。
[先取洛水玩玩,我打头阵,要是不小心嗝屁了你们就赶紧回西陵, 不再出我这样的英雄不准出来。]
“不管楚王是否能问鼎天下,西陵铁骑永远追随将军至死。”
张况己只是笑骂了一句:“老子的眼光准得很,死什么死。”
正在他一屁股坐在一块盾牌上时,他脸色一沉,目光如刀飞向某个方向。
天上的破军星落下光辉覆于箭支上,几乎使得光芒刺破人的双眼。
卫信健壮的手臂一张,将弓拉成了满月。
放!
嗞啦!
弓如霹雳弦惊!一道流星划破空气,似有龙吼,狠狠投向一个身着道袍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亲王伞盖上空一连降下三道白光。
大地被劈出了一条裂缝。
楚王后退一步便动也不动。
张况己抄起屁股底下的盾牌,往前面一扔,喊:“敌袭!”
盾牌旋转着飞至军中道法落下之处挡下攻击,卜果子的护卫金光也适时亮起。
卫信的箭矢也狠狠射穿了冲和真人的肩膀。
“狂妄!两名真人就算勉强破掉大军煞气,难道还有余力杀我西陵男儿?”
张况己拎起楚王为他打造的破天戟,一跃而起。
如神似魔,他一脚踩在扔出去的盾牌上扑向远方。
一蓬血花!
他的戟携带着贪狼星的星力,一力贯穿了冲和真人的脑袋。
其动作迅速、威猛,视一真人如普通人。
冲和真人,死!
张况己却皱起了眉毛,他疑惑于两个真人为何要来送死。
堂堂真人,也就因为张况己是贪狼真命,且本身因破除军队煞气而力竭又因卫信一箭而真气堵塞,才能死得如此干脆利落!
张况己想到伞盖处的白光。
难道是想要万军之中取楚王首级?
但两个真人却又不是一击必杀,甚至后继无力。
他们想干什么?
张况己听到一声惊惶的惨叫。风驰电掣间,他的视线略过太羽真人苍白但松了一口气的脸,又略过卜果子愕然的转身,最后停在了楚王身上。
楚王颤抖着,头颅及其上部被一只大手轻松拿捏。
国师沉着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据说,前朝道统领袖正清门有一秘法,可塑气运之形——”
卜果子猛得睁大双眼。
“不知是真是假?”
卫信的又一支箭矢转瞬而来,被大手一翻抓在了手中。
张况己却没有贸然动作。
万千士卒也跟着屏住呼吸。
他们知道国师真身乃至分.身必不在此处,他现在一定在某处远程施法。
也就是说,他杀不了楚王!
他也不像是要杀楚王的样子。
在士卒们惊疑的目光中,国师说:“不知这楚王——”
虚幻的大手收紧,揉搓。
轰的一声,伴随着楚王的踉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青紫色的小龙。
小龙略带青紫,神情痛苦,在半空中不断翻滚。
气运护体。
在场皆是见过楚王的龙的人,无人对此表示疑惑。
他们只疑惑于楚王为何不反抗。
下一刻——
大手扔出了卫信刚刚射出的箭支。
箭支带着凌厉的杀气,将小龙从头至尾穿透!
卜果子浑身一震,吐出血来。
空中,小龙的样子变得扭曲而诡异,它上半身抽搐着,下半身出现了望之令人心惊的裂缝。
军队哗然。
他们在想:楚王的龙怎么就那样被杀了?楚王怎么了?楚王会不会死了?
这一下与从前楚王驾驭着神龙翱翔于天际对阵国师的场景差别过大,以至于有些士兵出现了呆滞与恐惧的表情。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是国师。
执掌大临权柄,实力在天师之上,谈笑间水淹一城。
——如果不是有楚王的话,他们就都死了。
——所以,现在连楚王都没办法了吗?
国师没有出声,而太羽真人却是声传全军:
“这楚王是假的!”
“他非是九皇子!只是一个篡取皇子位格的无耻小人!”
“你们看他的龙!”
“国师现知其气运之龙乃正清门秘法所造,特破之!”
在众人的仰望中,小龙慢慢褪下了皮。
就像蛇蜕一般,华美的龙皮之下,是虚无的、渺淡的可怜青紫之气。
那一丝丝青紫气失去了龙皮的包裹,也很快消弭在了空气之中。
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
国师的大手接过龙皮似乎在仔细研究。
太羽真人笑道:“张况己!你被耍了!”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大临皇子亲王的带领之下伐国师?你们是在一个欺世盗名的小贼手下,为他的千秋大业出血出力!”
“假的就是假的!一时攫取国运也不过是跳梁小丑,欺瞒天道,天必有罚,尔等——”
“必死无疑!”
四个字如泰山压顶,众多士卒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他们心中对楚王就是九皇子深信不疑!
他的龙形气运、他的信誓旦旦,怎么会是假的?
他们从洛水城到现在的一切,都建立在楚王就是九皇子的情况下。以皇子身份与他们作战、挟皇子以令天下、以皇子身份聚集民心……
而如果他是假扮的,看起来似乎除了那番从内部进攻的说法有问题,其他都好像不怎么样。毕竟他的英勇智谋、他的救民于水火、他的豪情壮志,不是假的。
但事实是不止假扮那么简单。
欺瞒上天,有天谴降世。
首先便是楚王的位格即刻销毁,因为他是以皇子身份自立![我是大临九皇子,为何不能为王?]
他还以亲王位格封龙王。龙王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是伪神!
他还对天下宣誓![吾乃大临九皇子凌行韬,向天下宣誓,此生与国师为敌——]
他还对东陵郡宣战。忠于楚王为他作战的军队便会受到牵连!
这与单纯的叛逆、自立为王不一样。因为他是依靠皇子身份得到的便利,他做出了胆大包天之举。
上天或许没那么严格,甚至会对这个气运之子颇为包容。但现如今有着国师告于上天,推波助澜——
天罚降世!
营地里的炊烟飘忽不定,白日骤然响起的惊雷掠走了食物的香气还有众人身上的暖意。
仿佛有一场风暴在酝酿。
低声的、威严的天的耳语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有人需要以死忏悔他的罪恶。
太羽真人恢复了从前笑眯眯的样子,觉得自己站在国师这边果然无比正确。
所有人都在等。
太羽真人忽然感觉到了不对。
只是因为天罚迟迟未来。
难道天罚太大,要酝酿很久?
国师为什么不再说话?这时候不应该煽动叛军乱起来,再由埋伏在周边的军队一拥而上解决?
他看向卜果子。
自称正清门传人的卜果子嘴角略微弯起,正擦着嘴角的血迹平复着体内真气的流动,却是看也不看头上即将落下的天罚。
他又看向张况己。
像张况己这样的,怎么着也是与楚王同罪,但他抓着还在滴血的破天戟,不见如何畏惧,而是兀自低语:“秘法、龙形......”
这两个人的镇定与悠然不知不觉间感染了成千上万的士兵。
随着军中有人呼唤星辰,军队被真人破去的煞气正在缓缓形成,看样子他们居然妄想抵抗天罚。
太羽真人最后望向了同样很奇怪的不发一言的楚王。
楚王坐在地上,嘴唇略微发抖。
他欲哭无泪。
终于,太羽真人听见他说:
“我向天认罪。”
“我不是楚王。”
他自己承认了!
太羽真人不免激动了一下。
然而,下一秒,国师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退!”
太羽真人惊愕:“为何?”
只听“楚王”小声说:“我是——”
“天眼道人。”
太羽真人头脑中如有雷劈过。
就像天劫迟迟未落下,却打中了他一样。
他一咬牙,转身就跑。
原来如此!
此楚王非彼楚王!
这个叫天眼道人的人虽然假扮楚王,也算窃取位格,但一切有着楚王的认同,而且他也没借着楚王的身份做出扰乱天下的大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天罚!
天罚只是在天边在冒了个头就缩了回去,比起惩罚更像是警告。
原本以为是国师的惊天好计,能只费吹灰之力就将楚王与其军队一网打尽,没想到楚王根本不像他先前所说的带领大军攻打东陵郡!
不过没关系。太羽真人想,只是一次意想不到罢了,又没什么损失,反而探清了楚王虚实而且重创了卜果子。
而就在这时,卜果子回想着林行韬对他嘱咐的话。
[国师那天好像在怀疑我皇子身份的真假,他说不定会想办法揭穿我。]
[虽然不知道揭穿我会发生什么,但我要跟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
[换句话说,国师说的虽然是真话,但有过一次不成立之后,真话就没那么令人相信了。]
[趁机巩固军心甚至反将国师!]
于是卜果子大吼:
“楚王之军听着!”
真人之力流转过整个战场,声音直入人心。
“楚王早就想到国师会用这种可笑的方法来乱我军心!”
“他。”卜果子指指华服的年轻人,“自然不是楚王!”
“他是楚王找来的替身!”
“国师日前窥视王府,看到楚王说要率领大军攻打东陵郡——”
“所以他信了,自以为可以玩弄我等!”
“真的九皇子当然不在此处!此非九皇子,自然气运也为假!”
“正清门的塑形秘法?一派胡言!我正清门几被灭门,作为掌门弟子,我自己都不知有什么高深的道法留下!”
“国师是如何得知?”
“只因——一切都是国师一手策划!便是真的九皇子在这里,国师也会如同刚才这般做出假象,令我军心迷乱!”
他抬头看天:“若我刚才有一句假话,还请天降下惩罚!”
天边慢慢聚集的乌云,一点一点,散开了。
阳光再次照耀在了楚王军队的盔甲上,照耀在他们恍然而愤怒的脸上。
“而若是国师擅自妄言——”卜果子将矛头对准了国师。
“天合该以雷劈国师!”
“天不罚我等,该罚国师!”
天边一道闷雷。
虚幻的大手随风消逝。
国师的声音隐含笑意:“可以,这一回是我疏忽了。”
“但我要问你,正清门与大临皇室有仇,你作为正清门人,为何要助这位九皇子甚至收他为师弟?”
“是真是假,你我皆知——”
卜果子冷笑一声,心想好机会。
按林行韬说的,他继续大声喊:“国师会的邪法何其多,他说正清门会气运塑形,其实他自己也会,而且焉知他不会销毁真正的气运之形?”
“到时候他像今天这般令龙形气运消散也未必不可能!”
——以后国师要是拆穿了林行韬的龙形气运,那就能说一切都是国师捣鬼。
反正林行韬的气运是真真切切的青紫气运!这世间除了皇子皇孙,又有几人青紫气俱全呢。而世人拥护,天罚就落不下来。
这样就好了,卜果子暗暗松气。
他们在道观里想要假扮九皇子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起码没想到要对上对正清门颇为了解的国师。
本来真的只是做九皇子的,没想到一步一步,从皇子到亲王,从亲王到争天下。
谎言越扯越大,好在师弟机灵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就这样通过一次化假为真的事实,把一切都栽赃给国师。除非真的九皇子出现——
林行韬的正统身份不动如山!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林行韬完全没在怕的,真的九皇子来了那就来个连连看。
林行韬:那啥,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静嫔生了个连体婴,所以皇帝才不喜要杀子祭天...
上一章稍微修改了一下,不影响后面的。
气运命格(三三)
率领军队渡过洛江, 林行韬踏上了西陵郡的土地。
他不仅感受不到脚下龙脉,也因为不是此地之主而略有些压抑。
好在他有张况己给的令牌, 出示令牌给一旁等候的官吏后, 便没那么压抑了。
官吏领着他往张府而去。
少年王侯, 锦衣白马, 众军呼拥,着实惹眼。
他的出现似乎惊扰到了此方民众,特别是龙王的分江而行, 江水浇湿了水边一名女子的裙衫。
女子浑身湿透,甩了甩湿漉漉的发丝, 再一笼胭脂色的裙子。
见林行韬看过来,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夜半海棠似的嫣红。
林行韬坐在马上,解开胸前的玉佩扣, 将雪白的大氅扔予了她。
“天寒, 别被冻到了。”他说。
女子一怔,将大氅披挂在身上, 然后迈入水心, 舞动。
白色的大氅与红色的裙摆, 款舞成水心绽开的花朵。
红与白,生死相依。
林行韬看了几眼,转头往前走。
渐渐地他听到女子的歌声,如凤吟鸾吹,萦绕在他的心间。
“她唱的是什么歌?”他问。
却有在西陵郡长大的士卒应道:“她是在江边长大的哑女。”
林行韬耳边的声音却还在回荡着。
“咿呀,往东行呀, 玉呀生东方,扫地入王都呀——”
林行韬立马派人回转找那哑女。
等再走了一段路,去寻哑女的人回来,却说哑女已经昏迷,身上的大氅不翼而飞。
——是为神明附身。
林行韬一边骑马往张府,一边揣摩着歌词的含义。
不知是哪位神明看好他在暗中下注,提醒他要往东方行。
但他本来就是往东方去的。
玉生东方——什么玉在东方?
扫地入王都——什么扫地?他倒是知道一句扫地入函京。
这些古代人或者神有些时候说话未免太文绉绉的打哑谜,林行韬一个工科生,每天之、此、为的挂在嘴上,也快把自己绕晕了。
“近来西陵郡可还好?”他转而问前头的官吏。
官吏忙答:“回禀殿下,西陵郡一切安好,张老将军与郡守大人都等您很久了。”
盯着官吏肥胖的身躯,林行韬却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勒马停住。
于是身后的军队也都一一停住。
只剩下官吏一人在最前面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急匆匆地往前。
官吏逐渐不说话了,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没有马蹄声跟着响起,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林行韬慢慢抽出了身旁的天子剑仿剑,剑身发出清越的鸣声。
在寂静而凉爽的风中,他的视线从官吏身上移到了别的地方。
官吏猛得转身,扑通一声跪下!
他膝行向前,口中喊:“殿下救我!”
话音未落,林行韬长剑劈出一道光华——
撞上了另一道凛冽的寒光。
铛的一声,一个红色身影飞速闪开。
林行韬的手臂却被震得发麻,他连带着白马往后退去。
被夹在中间的官吏嘴唇哆嗦一下,仓皇地喊:“我站在国师这——”
他茫然地往旁边逃去,却被一道夭折如龙的红光击穿了身体。
这一下迅猛至极,别说目前只是法师境的林行韬,便是天师境的林行韬光凭身体反应也是阻拦不了的。
那红色身影留在原地,收回正在滴血的画戟,开口。
他似乎在解释,语气里有一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不能让他跑掉。”
是年轻的、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
林行韬听着,却是脸色一变,挥出长剑。
长剑的光亮映入他的眼眸,由于手无力的颤抖而忽明忽暗。
光亮闪过,同时林行韬也出现了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远处,那个收回画戟的红色身影慢慢消散。
残影!
快到出现残影!
他是,大乐?
林行韬想问他,却发现自己凭法师的身体素质招架不住他的攻击。
于是他往剑内注入真气,霎时间,白光激荡,裹挟着军队的煞气挥去。
上空的云气被震荡开,如同有青鸟飞过,在身后拖出一道长且宽的白痕。
红色身影急退,他的脚一踩地面,留下深深的蛛网裂痕。
将画戟往地上一插,他稳住了身形。
随后他又将插在地里的比他人都高的恐怖画戟轻而易举地拔了出来。
盔甲发出了轻微的咔啦声,随着他的站起亮起繁杂的图纹。
此时被林行韬的剑气扫荡开的云层骤然透出了红光。
他甚至没有像其他武将那样开口呼唤,一颗亮着红光的星辰就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星辰轰然落下,化为前所未见的粗壮的红光,附于他的全身。
他的盔甲像是吸饱了血一样,让人从心底里感到畏惧与惊颤。
——七杀星。
红色身影整个人魔气四溢,那张曾经有点傻又有点可爱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却在红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扭曲的嗜血与杀意。
——天星降世。
星辰出现这样的反应,只能是天星降世。
[有一丝星光缭绕,星光入体,命格归星,星辰副命,星辰真命,还有天星降世。这是武道的路子。]卜果子这样说过。
后来林行韬仔细了解过,天星降世不是实力的划分,而是一种生来就能有、后天很难形成的像状态一样的东西。
像是张况己,他是星辰真命。如果他有一天能引动贪狼星降于他身,那他便能说自己是星辰真命实力的同时是天星降世,从此世间也再无其他贪狼星真命。
有了真正的天星降世者,其他的真命不复存在的价值。
与那样的张况己不一样,世间会有天生的天星降世。这些天之骄子刚踏入武道便能迅速地提升实力,是真正的星辰眷顾之人。
疑似大乐的七杀星眷顾者。
没等林行韬搞清楚那人是不是大乐,他听得头顶一声微微的笑声。
他惊悚地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人高高跃入空中。
又是根本无法让人分辨的残影!
那人在空中舒展身形,宛如空中亮起了一颗真正的七杀星。
然后携带着陨石坠落之势,尖锐的戟尖似燃烧着八荒火龙之灵——
狠狠落下!
这是星辰真命的实力!
再加上天星降世!
林行韬身后的军队无法招架,纷纷发出惨叫。
而林行韬施展的道法才刚亮起,那人却落于地上,在四振的烟尘中脚步一转,画戟横在身前也跟着一转。
戟尖对准了林行韬。
一片迷离的血色中,那人的嘴角勾起。
这一回他没用残影,而是直接像一道从地上迸发的闪电,瞬间冲到了林行韬身侧一掌之处。
脖颈处似有折断的痛意。
那是一种真实的杀意。
林行韬沉下心神,望气法的视野中,他抓拢军队维系于他身上的浓浓黑气,要与那红光相撞。
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却终于赶在那人的身影之后传入了林行韬的耳朵里——
老师你配合一下。
林行韬停住了。
画戟稳稳扎入林行韬的脖子。
林行韬向后仰起,被那人轻轻扶了一把。
然后——
震天的怒吼声!
一条青紫色的小龙展现出身形!
气运护体!
大乐被小龙推至远处,他悠悠然看着青紫色的大龙对着他愤怒咆哮,笑道:
“原来龙长这样。”
他朝林行韬歪歪头,又说:
“我乃东陵陈珂乐是也!”
“必杀逆贼凌行韬以得国师刮目!”
不顾林行韬的疑惑,他抬手一招,斜刺里飞出一匹浑身除了一道白色闪电印记尽皆漆黑的马。
他喊:“闪电兔哈利波特!”
在林行韬的嘴角抽动中,他一跃上马。
马身上的闪电印记亮起,载着他飞奔而走。
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溜掉了。
留下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林行韬。
这是一场迅速无比的战役,不到十分钟。
陈珂乐打退了大半楚王军,甚至逼出了林行韬的气运之龙。
短短月余时间,他从一名小乞丐变成了一个星辰真命、天星降世的、势必为世人侧目的骁勇武将。
[七杀,极凶之煞。]
林行韬却不由有些忧心。
大乐当时脸上扭曲的嗜血之意。
刺向他脖子时很难让人想象是装出的杀意。
武者会受到本命星辰的影响。
而天星降世就好比是天性转世,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
林行韬突然意识到陈珂乐是孤身一人——
肯定是国师派陈珂乐来西陵郡的,虽然便是大乐一人,也能杀得一般军队毫无招架之力。
但国师怎么会不多派军队给大乐?这样的话,有星辰真命带领的军队,西陵郡还当真有些危险。
林行韬一边沉思着,一边命令军队休整。
他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他顺着士兵惊恐的目光看去。
他也不免心里悚然。
只见不远处的隐蔽草丛中,横七竖八的,都是要么重伤垂死,要么已死的,人。
有士兵观察后禀告说:“皆是东陵郡的军队。”
他们或许正是躲在草丛里,等着官吏领着渡江的军队而来,再一网打尽。
“是何人置他们于此地步?”林行韬问。
“是西陵郡的军队。”
好像也只有西陵的军队会替他们杀东陵军了。
林行韬却觉得不对。
西陵郡的军队几乎都被张况己带走,现在要么跟在他身后,要么在跟着张况己进军。
而西陵郡被挑剩下的军队却绝对无法做出那么厉害的事情——
这倒下的东陵郡众人,皆是精挑细选的、有星辰坐命、命格归星的武将!
虽没有特殊命格,本命星辰也都是无名星辰,但合起来却足以胜过林行韬带来的这一支军队。
林行韬忍不住吸气。
是陈珂乐。
是陈珂乐袭击了这一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乐:我要让老师康康我多厉害——装完一波就跑,刺激如猪。
气运命格(三四)
被大乐袭击的东陵军并非全部死亡, 还有一些人重伤未死。
大乐明明能杀死他们所有人,但他没有。
这些人是大乐故意留下的,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甘霖起枯朽, 敕!”
林行韬施了个道法, 为所有受伤的人疗伤。
青光蒙蒙落下, 有士卒从昏迷中醒转。
他们的脸色由白转红,在看到站于他们身前的林行韬又有些发白。
“楚王?”
他们惊讶的样子,就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昏过去, 又会一醒过来就见到敌人。
林行韬道法的青光还在不停落下,冰冷的青光融在风里, 淌过每一张神情惊惶的脸。
终于, 在确认过楚王并无要他们命的打算后,为首的人挣扎着跪下:
“求楚王饶我等一命!”
林行韬点点头, 示意他们说明自己的身份。
为首的人说:“我们非是东陵郡本地士兵。”
“我们曾都是普通百姓, 经商、打渔、摆摊,在乱世里辛苦谋生。”
“这生活实在无望, 直到有一天我们遇到了贵人——”
“萧二小姐?”林行韬插话。
“是。”
“萧二小姐给予了我们许多帮助, 甚至愿意为我们提供郡守府上的差事。”
“我们在习武一途上颇具天赋, 于是自愿走上了武道的路子。”
“日前,小姐将我们与东陵本地的士兵组成了一支骑兵,派往西陵——”
“是只在西陵还是往洛水城去?”林行韬问。
“小姐让我们往洛水城去,她说陈小将军足以杀龙王渡江。”
“但是陈小将军却说要先往张府寻一匹好马。”
“等他寻得好马后,我们行至河边,然后我们就不记得了。”
那人说完后, 看了看周围,只见楚王军恢复过来包围着他们,而人群中不见陈珂乐的红色身影。
楚王淡淡的声音收回了他的注意力:“做出你的选择。”
他一咬牙,拜道:“愿以楚王为尊,供楚王差遣!”
随着他的下拜,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下拜,但欲言又止。
林行韬看出了他们投敌的难堪,笑着补充了一句:
“你们皆是命格归星的精兵,皆受过萧二小姐的恩惠。”
“本王的目标是国师,不会叫你们反噬旧主。”
说完后,他感受着投到自己身上的感激视线,叹了口气,走到已经没气了的官吏身前。
陈珂乐的一击直接粉碎了他的身体。
从中可以一窥少年的冷酷心性与强大的实力。
命令士兵运着尸身后,林行韬坐上白马,向前方前进。
没有了带路的人,他也不着急。
他不怕迷路,风中的血腥味慢慢淡去,只有稍许还残留在白马的皮毛上——大乐的画戟尖端蹭到的。
身下的白马忽然往一个方向一转,林行韬从思考中回过神,看到前方豁然开朗,一名耄耋老朽正坐于江边垂钓。
吊钩直且无有鱼饵。
却有鱼跳起,落于岸边。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林行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的故事,但他知晓这名老者并非常人。
他没有问老者为什么不放鱼饵,而是问:“不知阁下是哪方神明?”
老者答:“我乃此地城隍。”
他的手指往那条上岸的鱼上一点,鱼的鳞片层层化金,变为锦鲤重新跃入江中。
“我见贵客心头有许多疑问,不妨一问,小老儿愿为贵客答疑。”
“不敢。”林行韬说着,手上一翻,前朝的日月鼎出现在他手上。
只是全无光泽,不可能再复昔日荣光。
“我欲重铸鼎,鼎之大小轻重,何如?”
你拿愿者上钩的典故,那我就拿楚王问鼎的典故。
城隍露出笑容:“楚王果意在天下耶?鼎之轻重,其可问耶?”
城隍没有回答,林行韬就自己答:“在德不在鼎。大临德行已衰,天命已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非也,足以问。”
[楚王问鼎,意在天下。]
他不愿被神明牵绊,继续前行。
城隍终于忍不住开口:“楚王就没别的想问?”
林行韬笑:“城隍就没别的想答?”
身后传出城隍苍老的大笑声。
“好好好!我且答与你!”
“东有神玉出,如日月鼎,为前朝国之重器!”
国之重器?林行韬豁然开朗。
神玉——玉玺?
他猛得转头,城隍却已不见,只有淡淡一声:“且去见我后人。”
他再次转过头,周边场景随着他的转头急速变化。
“哒。”是马蹄跨越空间,落于地面的声音。
而在士卒的惊呼声中,一所壮观的府邸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府,城隍将他们送了过来。
张家是西陵郡世家之首,其府纵横,比之洛王府也不逊色。更有族人数千,奴仆如云,是真正的一郡之望!
门前立着一老者,身材高大,就算年岁已大也依然背脊挺直,不慌不忙地看过来。
他的脸上皱纹深重,眼睛却是明亮有神,如年轻人般清澈。
“城隍?”林行韬发觉他与城隍长得七分相似。
老者笑着一拜,说:“老臣前三品狼牙将军张况人,见过楚王。”
“西陵城隍乃张家老祖,因有功于社稷而在死后被朝廷封为城隍,享一城香火。”
得知是这世家豪族的族长亲自来迎,林行韬自然也不敢怠慢地下马见礼。
在随张老将军进府的时候,林行韬开启了望气法。
只见整个张府上方红气蔚然成云,大吉之气甚至结成了麒麟状。
中间有浓重的一抹金色,想必是那张家先祖化成的城隍守,金色如蛛网蔓延出去,隐入天空。
张况己能凭借世袭狼牙将军一职召集大军,必然少不了在城中盘下根系的城隍的帮助。
而作为世家之首,张府自然也是白气连绵。
然后还有分拨出去连向远方的军队黑气。
最后则是有青紫气连于林行韬自己身上。
五色气云集,当真非同小可,倘若青紫气再多上许多,便是帝王气象。
正边走边看,耳边突然传出一阵咣当声。
只见张府的马棚处的草盖掉了下来。
张老将军叹道:“老夫本有一匹绝世好马送与楚王,却未想到被一乖戾小儿夺去。”
他似乎对此怨念颇深,开始叙说马被夺的事。
据他所说,当时那身有闪电的神异骏马正在吃草。
马忽然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发出一声轻啸。
一名穿戴着红色盔甲的少年也就显露出了身形。
少年视府禁于无物,蹲下身给马匹喂草。
并好奇询问旁边惊恐的马夫:“这马为何不是枣骝色?”
“不然它就可以叫赤兔了,与我这一身盔甲也配。”
他又自顾自地解释:“哦,老师说赤兔是天下第一强者骑的马。”
“既然不能叫赤兔,那便叫闪电兔吧。”
“老师好像还说过有闪电什么的,要叫哈利波特。”
“闪电兔哈利波特,嘿。”
张老将军就于此时站出,一边跟他说:“此马叫做驱霆。”
一边被少年的张狂气息惊到小心应对。
少年则歪头一笑:“你要是打过我,我就听你的。”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从身后取出了一柄可怕的画戟。
二话不说就开打。
再然后,张老将军就输了。
那马,作为战利品,被少年大摇大摆地牵走了。
少年甚至笑说:“小乞丐的事,能叫顺手牵马吗?”
“老夫万万没想到此子如此年轻,竟与我儿一个实力。”
不,人家还要更厉害一些——林行韬心想。
“那少年自称国师手下能将,叫陈珂乐。”
张老将军关切道:“殿下可遇到那名少年虎将?还需万分小心啊!”
林行韬点点头,丝毫不脸红地说:“他已被我击退。”
张老将军于是说:“那就请殿下在府中歇息,我有些话想与殿下说说。”
......
此时,陈·取名鬼才·珂·乞丐的偷不叫偷·乐骑着闪电兔一路狂奔。
得了骏马之后的他心情着实不错,心底里那股子想杀人的烦躁也消退了不少。
但随着离东陵郡越来越近,他又在烦恼该如何和国师交待。
不如就说那凌行韬太厉害了,怀疑他扮猪吃老虎,是真人实力!
嘿,扮猪吃老虎还是老师教的。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自己现在又不是杀不得真人。
那就说凌行韬的军队也很厉害?
但萧二小姐给的也都是精锐。
唉,他还是去问问卿卿要怎么说吧,还是卿卿聪明。
黑色的闪电,红色的旋风,他冲进了东陵郡守府。
然而往常寻得卿卿的地方却什么也找不到。
国师也不见踪影。
他四处乱逛,直到被一男一女拦住。
男的身着华服,脸色很差,只有在身旁女子靠近时才微微开怀。
女子则是一身如莲的裙装,温婉的面容上似有愁意。
她见到返回的陈珂乐,不由吃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陈珂乐只好随意一句回答她:“那楚王厉害得不得了。”
萧合穗一怔,似乎自己明白了什么。
她喃喃道:“真龙真有那么厉害?果然还是没办法吗,张况己又将要攻城……”
前洛王凌铭煜皱紧了眉毛,拉住了萧合穗的手。
触手温润,两人皆是一怔。
凌铭煜安慰她:“国师已想出了一条妙计,必有办法一遏九弟、不,楚王的狂气。”
“不知国师去哪了?”凌铭煜问。
“好像是去什么偏僻的地方了,哦对了,是去——”萧合穗回答。
她的手腕流转着凌铭煜的龙气,而凌铭煜一无所觉。
陈珂乐在这时打断他们:“卿卿去哪了,我好像没看见她。”
萧合穗接着说:“——是和那名女孩去你们之前待的地方了。”
她看了看凌铭煜不那么好的脸色,手指微微动了动。
“好像是个小道观。”她说,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现代人的高手过招是抛梗与接梗。
古代人的则是抛典故与接典故。
林行韬:我最爱穿品如的衣服。
气运命格(三五)
卿卿回想起那一幕, 仍是有些呼吸不过来。
国师站在自己身前,一双灿若流星的眼睛从大乐身上流转到她身上。
国师失笑:“原来如此, 我说为何会找错。”
一种完全被看透的感觉。
卿卿躲也没法躲, 她藏了那么多年, 终究是被发现了。
国师说:“和我回王都吧——”
殿下。
那两个字在嘴唇启合之间吐出, 轻得像是怕惊碎空气,卿卿的手指却是紧张地摁在书页上,一动也不敢动。
国师静静看着她, 说:“你与你母亲长得不像。”
大乐不明所以地两边转头,摸不清她和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居然可以谈到卿卿的母亲。
“我以为她当年是生了儿子才那么很开心, 原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皇帝本来也不是很在意的,但是你不一样。”
“你不该是女的。”
国师笑着说:“和我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吧。最近她的儿子——楚王, 正在反我, 想必她在宫里过得也不太好吧。”
卿卿一颤,然后被国师伸手一摄抓于手中。
大乐怒睁双眼, 暴喝一声, 有星光穿透屋顶落于他身上。
国师凝视他半晌, 哈哈大笑:“果然,真龙出世,身边必有天星降世来辅弼!”
“我就是赠你药水的道人,我是当朝国师。”
“你跟我来。”他朝大乐伸出另一只手,完全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星光收敛,大乐看了一眼闭口不言的卿卿, 跟在了国师身边。
大乐在想:我是辅佐真龙天子——老师的转世星辰?这个男人居然是老师要对付的国师?但国师好像不知道我与老师的关系?还是真龙另有其人?
那卿卿呢?
他看着国师对卿卿莫名泛着宠溺的态度,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想:国师不会是卿卿的父亲吧!所以皇帝才不要她。
而卿卿的母亲就在王都?
大乐又在想:但卿卿肯定不喜欢这个“父亲”,所以他们还是老师那边的。
老师管这个叫什么?
二五仔?
......
卿卿凭窗而立,鼻间一缕淡淡的幽香。
她伸出手,以手指托起万千的芬芳。
仿佛有早来的花朵探出初春的笑靥,她挥了挥手,仿佛触到一片柔软的脸庞。
花团锦簇,一具华贵的宫裳徐徐铺开。
这是她梦里经常会出现的女子。
一袭华美的宫裳,头上珠玉乱窜,还有看不大清的脸。
女子唱着哄孩子入睡的柔美歌谣。
卿卿缩回手,低低地笑了笑。
她呀,会问自己,那身宫裳真的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她一个小乞儿,真的有见过那么华美的衣裳吗?
那衣裳,凝聚了她幼年时期的所有的关于母亲与荣华富贵的美好幻想。
她本应该享受华贵尊荣的生活,她本应该被娇养成世间万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的天潢贵胄。
她是谁?
她是一个小乞儿。
她的心,有时被幻想掠走,却又被现实送还。
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她看到自己的手被国师拉住。
国师的手修长干净,宛若年轻人。
国师温柔地说:“我们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
卿卿摇头。
国师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心转意。
他说:“既然这样,那我们现在就回王都。”
卿卿继续摇头。
她既不愿回王都,又下意识地觉得要将国师拖在王都之外。
所以她同意了。
她长大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一个破道观。
她收拢裙摆,踩上椅子,从窗边跳下。
这回是芬芳托起了她,裙摆卷起郡守府里早来的春色。
国师微微用力,拉着她往前走。
一步一步,场景变幻,花香消失了。
道观近在眼前。
道观空无一人。它既偏僻,又失去了一直待在这的小乞儿们,显得格外寂清。
道观仍旧是她离去时的样子,门上三黑道人的乌鸦留的抓痕还在上头。
国师松开她的手,完全不担心她会逃跑地推开大门,往里走去。
他看到了中间的神像,笑道:“原来是有神明庇护,帮忙遮掩。”
神像早就死气沉沉,泥土做的身躯甚至开裂。
国师问:“这是何方神明,境地如此悲惨?”
卿卿是真的不知道,她摇头。
国师也不在意,他在这道观内转悠起来。
“所以你与陈珂乐就一直就在这里?”
“苦了你们了。”
他忽然看向西南方向。
西南方向冒出惊雷声。
有天意在天际冒头。
“假的楚王,真的假楚王。”他脸色微微严肃起来。
伸手掐诀,仿佛在控制远方的道法。
“滑头。”他的话语里带着笑意,“以为将一切推给我我便没有办法了吗。”
天际又是一道闷雷。
卜果子的声音在国师耳边若隐若现:“天不罚我等,该罚国师!”
国师的袖袍猛得一振,有气流四溢。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而卿卿听得雷响,不由看向天空。
那里在月前,是漫天的紫色烟花。
她慢慢走出道观,站在了那天林行韬离去的位置。
听着耳边的雷声,她却没有再次看见离别时绽放的花朵。
老师现在在哪呢。
哦,他现在是楚王了。
他马上要到东陵郡来了,就快要见到他了。
道观里,泥土塑成的神像因为刚才国师袖袍射出的气流而滚落到了他的跟前。
国师脚步骤停,面露惊容。
他猛得盯住那泥土做的神像,嘴角微微弯了弯。
“瞧我发现了什么。”
他一掌劈向神像,神像不堪重负地完全碎裂开来。
一个白底、青紫色的东西静静待在泥土里,不知被这堆失去灵性的泥土包裹了多久。
他捡起了那个东西,光芒大作——
而卿卿还在想那天自己喊的话。
她在想老师会不会没听清她喊了什么。
不然怎么会没有回头找她。
她当时喊——
“其实我叫凌卿卿!”
“但我可以和老师姓!老师你忘记帮我取名字了!”
我可以姓林,凌什么的,也许没那么重要。
老师或许是听岔了,或许是听成了“老师可以和我姓”。
所以林行韬变成了凌行韬。
卿卿忍不住笑了一下。
老师拿九皇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其实也不算,她同意了的。
她当时被老师拢在怀里,听着老师和果子爷爷的坏主意,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没有反对。
只是。
她现在有点想他了。
还有想过去的那个自己。
她忽然间想问问国师,她的父亲,她的父皇,有没有后悔过——
杀子祭天。
不管何时听到这四个字她都会颤抖。
然而渊帝已于三年前病逝。
当时的她忍受着饥寒交迫,在这道观里,不闻天下事。
大临皇帝的死和她没有关系。
因为她不是生来高贵的皇室成员,她只是自顾不暇的小乞丐。
但马上,她即将从一场梦中醒来,进入另一场梦中。
国师要带她要回王都了。
当然不是带她回去继续做小乞丐,而是——
位极天下。
忽然间,她的眼中飘荡起白的、青的、紫的光芒。
那么地美丽,映在她的发尾,映在她的眼睫。
她恍惚地回过头。
不知老师最后有没有回头,看到披着漫天星光的她。
但她自己看见了。
一个女孩,站在门外,含着泪水的眼睛,难过的眼神,被捋到耳后的发丝。
就像今天的、现在的她一样。
那一天,是林行韬新的生活的开始,他开始叫凌行韬。
而今天,是林卿卿新的生活的开始,她开始叫凌卿卿。
——眼泪,就那样夺眶而出。
她在一片迷蒙的水珠中,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发出耀眼的光亮。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了,以至于站都站不稳。
大地在颤动。
老师在走的时候说:“谁也不想随波逐流销声匿迹。”
一双随波逐流的手无法擦拭女孩脸上的眼泪,也无法将陷入泥潭的人拉入阳光里。
她要回王都,她要——
继承皇位。
一个小乞丐是做不了任何事情的,不管是帮助老师打击国师,还是,其它的一些事情。
国师对那萧二小姐说:“世人皆妄,看轻女子,不知女子亦有雄心壮志,亦能建功立业!”
萧合穗也配?她也配!
她若配的话,那我算什么!
她是郡守之女,侥幸得了凤命!
那我呢,皇帝之女,只怨得了龙命!
凌卿卿咬牙,看到国师大笑着举起一样东西,走到她身前。
那样东西被高高举起。
她感受到了难言的痛苦。
仿佛整个身体被狠狠洗刷。
她仰起脑袋,呼吸几乎窒住。
她的视线里,逐渐出现了一条——
龙。
青紫色,由气凝成,又宛若真龙。
龙飞舞着,越来越高,冲破了道观,几乎要飞入九天。
[女子的气运是不会成龙的。天底下女子最尊贵的命格也就是凤了。]
[倘若有女子气运成龙,必为乱世妖孽,杀之!]
一声鸣叫。
一条白龙忽然展现身形,腾空而起。
白龙与那青龙相互缠绕,依偎,逐渐也染上了青紫色。
凌卿卿张开了怀抱。
那条青龙呼啸着冲入她的怀中。
[静嫔有梦,梦一龙入怀,渊帝大悦,以为皇九子。]
[十几年前,静嫔生下一位皇女。]
[国君大怒,掩皇女为皇子,只对外说此子生来就有真龙相,是在咒其父。]
她听见了国师肃穆的声音:“恭祝九皇女寻回真身!”
“生来非是凤命、而是龙命的女子!”
“古往今来只此一人!”
“此乃我大临真真切切之真龙!十几年潜伏,一朝而起!”
[那一年血气冲煞,星辰异变,命格显微。国师不知九皇子实为九皇女,以为真龙异状,惧真龙,劝皇帝杀子祭天。]
真龙出世,当时的国师没有把握控制,自然要杀她。而渊帝,也要杀了她这个妖孽。
可怜她堂堂皇女不为世人所知,在道观中以乞丐身份度日。
少有知道的几个人,也只知,九皇子。
所以无人寻到她。
现在国师有把握控制真龙了吗?
凌卿卿仰起的头缓缓低下。
她的眼里埋藏着真龙深邃的性灵。
在前朝玉玺的万道光中——
她披着霞光——
复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猜到卿卿是九皇子了吧。
林行韬:不,我不是,我没有,卜果子出来挨打!
都是前后鼻音分不清的错。
气运命格(三六)
太羽真人逃向远方。
张况己阻止了欲追的士卒, 环视四周,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必有一军埋伏附近等着对付遭受了天罚的我军!”
“全军听令!”
“杀!”
他自己率先冲向了一个方向, 破天戟骤然闪光, 与空中的贪狼星相辉映。
在他身后, 是压抑不住怒火的如潮水般涌起的黑甲士兵。
一时间血色冲天。
在倒下的伞盖旁, 卜果子没有管尚在惊惶中的天眼道人,而是在等国师的反击。
然而天空中全无声息。
国师是真的没招了?
卜果子心下有些不安。
天眼道人从地上爬起,地上的石子忽然出现了微小的颤动。
“咯楞楞——”
天眼道人仅剩的眼睛望向了东方, 惊呼道:“龙!”
卜果子悚然一惊,看向东方。
东方出神龙, 一青一白, 游于九天。
两条龙撕碎了完整的天空,尽情伸展着庞大的身躯, 云雾乱飞, 其中一条忽然长吟一声,一头坠下。
就像投入某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轰!
卜果子头脑里嗡嗡作响, 因直视两条龙, 他的眼角剧烈作痛。
他一把拉住天眼道人, 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龙!”
“皇子之龙!”
“还有前朝国运之龙!玉玺!玉玺在那!”
卜果子扔开天眼道人,大喊:“张将军,事情恐有变化,望速行军,三日之内破东陵!”
他一边喊一边想:
该死!玉玺被国师拿到了!
看方向,玉玺果真离那道观很近!
他就这样与玉玺失之交臂!
还有那皇子之龙, 是哪个皇子的?
洛王?
不像,现在的这条更有真龙气象。
难道是——
卜果子简直不敢想象那是真九皇子的龙。
怎么会这样?十几年寻九皇子不得,国师一出王都随便找找就找到了?
若那条大龙真是属于九皇子的,那师弟他该如何是好?
明明先前以为解决了关于气运塑形的问题,甚至觉得[除非真正的九皇子出现,林行韬的正统身份不动如山],没想到国师在这里等着他。
不愧是国师。
而既如此,天底下怎能存在两个九皇子?
只要那九皇子被国师带回王都,回归正统——
结局难测,但国师肯定会让事实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卜果子骂了一声,开始考虑之后的对策。
现在优势在他们这边,在国师回王都接受正统之前,天下认的是他们的九皇子,而不是国师那个!
化假为真,以势压人。
——卜果子想到了林行韬在道观里给小乞儿们讲的故事。
[据说有的造反成功的皇帝最喜欢给自己安上一些名头,不是上古帝王的后代也要是名人后代。]
[纵使一看就知是假,但谁敢质疑?]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林行韬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由只有洛王承认的皇子之身越做越大,直到天下皆知。
直到连天都要承认他就是九皇子。
——遮天!
[说起来,这也是舆论的力量,三人成虎,有点像呢。]
卜果子想到这里,不再犹豫,浑身真气大放。
真人级别的力量蔓延向整个军队。
上回林行韬给予他的国运之力被他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只愿让军队行军的速度快快快!
那些解决周边敌军的楚王军们纷纷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们只觉浑身一轻,不仅刚才一番战斗的疲倦一扫而空,脚底也有力不少。
张况己则松动了一下筋骨,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出发!”
“准备攻城!”
军队悍然应诺。
马蹄声响成一片,倘若有人从空中往下俯视,就会发现一片浓重的黑云以神异的速度逼近城池。
裹挟在黑色的洪流中,卜果子估算着两边的局势。
那边有真九皇子,这边有假九皇子真楚王。
那边有玉玺,这边有日月鼎。
那边有龙凤格局,这边有杀破狼格局。
冥冥中,竟是达到了诡异的平衡?
前提是国师不回王都!否则国师坐拥国运之龙,身侧有天师拥护,再扶持那九皇子登上皇位——
楚王危矣!
卜果子冷静思索了一下,对天眼道人大喊:“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天眼道人尚凝望着玉玺出的方向。
卜果子一指那个方向:“自然是去夺回玉玺,直面国师!”
看着两名道人离开军队范围,张况己继续领兵前进。
忽然,他脸色一肃。
“停!”
在远处,出现了东陵郡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将万千豪气吸入胸口。
“起战鼓!”
有以神蟒褪下的皮制成的大鼓被抬到前方。
几个身强力壮的专门的击鼓士裸着身体走出,手里握紧了棒槌,牵引住天上的星光——
敲!
咚咚咚!
似践踏人心!
每一下下去,天上都会亮起一小片星辰。
军队的煞气也被牵扯着,一层一层往外扩散。
在鼓声中,更有攻城的器械被抬出。
云梯、投石车、撞城木,这些有的来自原本的洛王府,有的来自西陵郡,此时无一例外闪烁着凛凛的凶光。
士卒列成巨大的方阵,在黑气涌动之中,与天上的杀破狼对应,组成了可怕的阵法,普通军队望之即溃!
有天地隔绝神明魍魉的插手,这是人的战役。
战场,成!
看着远处渐渐出现的士气并不如何弱于他们的东陵军,张况己自言自语道:“便是残缺的杀破狼之局,也能顷刻间破城!”
贪狼星许是感受到他的野心壮志,猛然壮大几分。
......
东陵郡的士兵随着三个人的登上城楼,也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怒吼。
太羽真人道袍飘飘,不复之前狼狈逃窜的模样,而是取出一柄长剑,递于洛王。
这把剑的外形竟与他赠与林行韬那把一模一样。
只是林行韬那把是仿剑,他这把却由国师赐下,是真正的前朝天子剑。
“请洛王拔剑!”
凌铭煜身着战甲,闻言上前握住剑柄。
狠狠抽出!
剑身青芒闪烁,令人无法逼视!
凌铭煜剑指青天,却是不期然想起了他的九弟在梅园里舞剑。
风姿璀然,从容自若,仿佛比他更像是王府之主。
当时他还握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一起做大事业。
九弟是怎么说的,他说[九弟愿助皇兄一臂之力。]
可笑!
他非是只助一臂之力!
他是要将他凌铭煜挤出王位,挤出这天下!
他的城已非他城,他的民也非他民。
他现在只有——
他看向身侧。
萧二小姐褪下裙装,穿着一身轻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凌铭煜笑了一下,剑在空中划出锐利的弧度。
他本就多年练武,这些天虽然身体虚弱,但一招一式仍有气度。
随着天子剑在空中划动,一条青龙跟随着剑的轨迹忽上忽下,若隐若现。
渐渐地,一只凤凰也出现在了剑的一侧。
小型的一龙一凤各一侧,翩翩而舞。
看着和谐而美满,正是天下人人都要称赞一句的龙凤俱全。
太羽真人估摸着时辰,朝萧合穗使了个眼色。
趁现在杀了洛王!夺取他的龙气!
你就是天底下最耀眼、最漂亮的凤凰!
凤鸣九天,百鸟来朝!
萧合穗手指一动。
天子剑周围的凤凰追逐着龙,一双凤目中露出凶狠之色,似要张嘴撕咬龙身。
[你在此时杀了洛王,便能激发龙气最后一次护主,龙气被天子剑吸收,便能于万军之中——]
[取张况己首级!]
国师的话在她耳边回荡,萧合穗咬牙。
她知道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就在这一刻了。
她这么多年以郡守小姐之尊与平民百姓接触,收揽有天赋的武者,努力传扬自己的名气。
她做到了,谈起郡守之女,没人会想到那个曾经趾高气扬嫁入皇宫的萧嘉禾。
只是她萧合穗。
甚至比她的父亲,萧郡守更加来得为百姓所知。
是燕雀,还是鸿鹄?
凤凰张开了嘴。
凌铭煜的手势一停,冰凉的风扑到他苍白冷峻的脸上。
他说:“我想起来了,曾经有一道人在王府前大喊。”
下一刻,天子剑一歪。
他倒在地上。
太羽真人心中大喊:成了!洛王已除!萧合穗凤命太薄,必然吃不下洛王的龙气!龙气便能用于除去张况己!而萧合穗行逆天之举,到时凤格被撑破还不是被国师轻易收于掌中!
然而剑光并非如太羽真人想象中指向楚王军中的张况己。
——而是指向了他自己。
剑光疾如闪电,瞬间割下了太羽真人的头颅。
热血泼洒。
一片悄寂中,凌铭煜从地上直起身,哈哈大笑:“龙凤呈祥!龙凤呈祥!”
萧合穗握住凌铭煜按在剑柄上的手,用力使剑重新指向楚王军。
两只手的温度重合在一起,一如之前的温润。
他们一站一立,在风中直面大军。
萧合穗轻阖眼眸,叹息一声,说:“纵使非是我愿,我也不愿被国师利用。”
“倘若所谓的凤翔九天只是遭人利用——不过是被套上了枷锁,怎么会是我想要的。”
“国师口口声声说天下皆妄,看轻女子,他又何尝不是天下人。”
随着她的话语,一声清越的鸟鸣响彻战场。
一只林行韬曾见过的彩色凤凰拖曳着尾羽飞上了天空。
凌铭煜则是抬头,看着自己的龙也跟着扶摇直上。
龙腾,凤翔。
一龙一凤在天际共舞。
——龙凤呈祥。
萧合穗与凌铭煜同时笑了一下,目光直指张况己。
而张况己的头顶上,贪狼星与破军星同时大放光明。
两边军队一拥而上。
于是,东陵郡战场上,完整的龙凤格局,对上了残缺的杀破狼格局。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我一个人吃鸳鸯火锅。(暗示需要一只鸳陪我,鸯也行)
气运命格(三七)
张府书房内, 林行韬正在听张老将军诉说着关于当朝的事。
大临渊帝因病早逝,共留下九个孩子, 其中四男五女, 四男分别是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九皇子。
卜果子曾说, 皇子死则国运灭, 但国师却说国运能够转移。不知真假。
那么卜果子还说过,皇子不死国运不灭,这又是不是真的?
林行韬提出了这个问题。
张老将军说出的话和那天张况己说的很像:“前朝也是国运未消便被除去, 可见只要力量足够,便能动摇国之根本。”
张老将军接着说:“殿下猜想国师真身端坐王都是不怕外敌来袭, 但实际上, 我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他的声音变成了两重,就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和他一起开口说话。
“很有可能是为了镇压某样东西。”
张老将军的眼里有金色的神明气流动。
“王都有一座山, 那山是三大龙脉结穴之处, 其山之高足以扩散龙气至全王都。”
“那座山,必有怪异!非是风水宝地那么简单!”张老将军掷地有声, “殿下可知国师要召集各路叛军汇聚王都, 选择的交谈地点是何处?”
“就在这座山上!”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林行韬问。
“长林山!”
林行韬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 站起来,看着东方,那里有国师真身,有天下道统,有数位天师。
他问了一个一直困惑他的问题。
“这天下究竟还有没有地仙?”
他其实想象过自己一进王都,一位地仙跳出来喊来啦老弟, 又或者国师邪恶一笑表示自己其实是地仙修为。
那还怎么打?被摁在地上打吗?
好在张老将军或者说城隍肯定地回答:“没有,国师只是人仙巅峰。”
“这天下国师一人独大,天下修道者中无有比国师修为更高的存在。”
“只是几位天师也都在王都,共同借助龙脉之力,其力堪比地仙。”
林行韬听着城隍的回答,却忽然间想问:所以为什么天地间不出地仙?
国师自大临建朝以来存活至今,为何修为始终没有突破人仙?
这天下国师最强,那,天上呢——
天边一道响雷,似有天谴凝于天边久而不落。
林行韬一怔,停住思考,发觉自己教卜果子的一番话引动了天意应和。
他心里暗笑。
虽然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龙形气运会被拆穿,但是能让国师吃瘪的事多一件都是好的。
“迟则生变,速去!”
于是他不再耽搁时间,走出书房,跨上白马,重新往东方而去。
......
陈珂乐听说国师与卿卿去了道观,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他作为天星降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天地异变,他隐隐有些不安。
一蹬马鞍,他转身便要去道观寻人。
这时郡守府却有人来报。
“小姐,楚王叛军正往此处急速行进!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
萧合穗脸上出现惊愕之色:“怎么这么快!”
她又很快冷静下来,一边转身走入府内,一边吩咐下去:“立刻通知军队,做好迎战准备!”
“我与洛王也要亲自上战场!”
她忽然回头看了陈珂乐一眼。
陈珂乐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种空余平静的眼神。
她是想让我留下来帮她?
陈珂乐却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说:“我要去找国师和卿卿,等我回来我再支援你们。”
说完他便骑马离开,速度比来时只快不慢。
萧合穗看着他一点都不犹豫的背影,回过头,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里终究掠过了些许失望之色。
或许,天星降世从来都不在她这边。
或许,甚至不在国师那边。
不过既然陈珂乐选择不帮助张况己打东陵,那她也不会告诉国师他和那位楚王的关系。
国师自以为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知他最后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她又瞧了一眼身侧脸色苍白的凌铭煜。
被自己的亲弟弟狠狠褫夺了亲王王位的他,又究竟是恨国师多一点还是恨楚王多一点呢。
凌铭煜轻声说:“等灭了张况己,我也要……讨国师。”
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三个字微不可闻,但还是令萧合穗心里一惊。
但是。
虽然她没有再吸龙气,却终究没有说出将已经得来的龙气还与他的话。
天底下,不能再出一个楚王。
......
林行韬率领军队飞速赶往东边。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离东陵郡越来越近,他逐渐感到一种难言的晦涩感。
突然间,他的虎口一麻,一种麻痒的战栗感从后背一路直上天灵盖。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缰绳,身下的马匹自动停下。
恍惚间,他的视野中出现了无数士兵。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奔向遥不可及的远方。
就像逆流中被冲击的一颗树木,难以立在原地,几乎要被裹挟着冲向身后的未知。
盔甲的铁的气息、伤口的血与药混合的气息、马匹的毛发与人的汗味——
这是一支打天下的军队。
最后飘过他眼前的,是一面王旗。
上书一个“凌”字。
军队最后,一名眼若流星、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的道士从天上飞过。
天空陷入静谧。
只有脚下的土地颤动着。
那道士似抱明月而飞升,像极了仙人,忽然他若有所感地往下俯视了一眼。
仿佛穿越了所有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林行韬仰头,与他对视了。
下一刻,画面如同水波一般破碎。
只有那道人高傲冷漠的话语回荡在林行韬耳边——
“洛江龙王何在!既知我等要来,为何不出洛江相迎?”
“不迎天下新主,其罪当诛!”
“我虞不遮在此向天地言:洛江非江,为洛水河!”
“殿下!”身后士兵的一声大喊将林行韬从过去的画面中惊醒。
“殿下!地龙在动!”
刚才的一切皆是异象,只有地面的颤动是真的。
古人把地震说成地龙翻身,但这个世界是真的有龙脉的。
上次鼎出引得龙脉出,那这一次呢?
他为何会看到异象,异象又为何与前朝与国师有关?
林行韬手掌一翻,前朝的小鼎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黯淡无光的小鼎正受到某种气机牵引而震颤着,只是再不像先前那样吞吐庞大的气运,金红之气非常渺淡。
“玉玺……”林行韬低念一声,目光凝在了空中出现的两条龙上。
一青一白,夺尽视线。
白的是玉玺化作的龙,那青的,怎么看都是皇子之龙。
不是洛王,那就只能是——
九皇子。
真正的九皇子。
林行韬的位格在刚才受到了短暂的冲击,因为他虽是楚王位格,但是是在九皇子的基础上自封的。
而他的位格之所以没有消失,也是因为那位九皇子尚未被天下知。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位格后会怎么样,但是——
杀了他!
在国师带他回王都之前杀了他!
只有自己是九皇子!
将国师如何得到玉玺与寻到九皇子的疑惑暂时抛到脑后,林行韬冷静地估算了一下那个地方距此处的距离。
距离不算太远,若只有他一人,那用纵横道法绝对能迅速赶到。
但是国师就在那九皇子身边,虽然国师只是一具分.身却也不是目前只有法师实力的林行韬能够对付的,况且国师还有玉玺。
只有将身后的军队带上运用军队煞气,才能在国师看护下截杀九皇子然后迅速离开!
而他现在能借助的,还有神明的力量。
龙王距此过远,且是水神,帮不到,那么就只有张家老祖!
林行韬直接大喊:“城隍出来见我!”
他与城隍分别并没有多久,城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空中出现身形。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知晓林行韬用意,于是说:“我本不支持张家这次冒然出兵反叛,做揭开乱世序幕之人。”
“且张家这次出军,倾尽所有,西陵子民、西陵百年气运、西陵世家所望……张家气运虽然旺盛,但终究根基太浅,一朝而溃!”
“今生变,张家存亡也系于殿下之身!小老儿我活够了,舍了这一阴神也要助殿下阻国师神念回王都!”
他不知道林行韬的真正目的是杀九皇子。
这个不知活了几载的小老头只是沉声念道:
“夫楚王者,动与神合。”
“其欲奔走,如云如堵。”
“——召至疾遣,从速降临!”
这与城隍将他们送至张府前是不一样的,先前不算插手战局,现在城隍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帮助林行韬赶上战机。
在场景变幻中,城隍的声音缓缓消散。
“城隍违神道再助殿下,愿殿下记得张家此次相助!”
于是林行韬带着上千人出现在了一名眼若流星的道人面前。
远方的战场是龙凤格局对上残缺的杀破狼之局,而这里,则是假九皇子真楚王对上真九皇子与国师分.身。
“虞不遮!”林行韬大喊国师的姓名。
在趁着国师微微一怔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将城隍给予的神明之力化作雷霆万钧之势向国师压去,势必让国师暂时无法动用玉玺。
而张况己给的令牌勾动此地气运,从四面八方锁定九皇子,令九皇子的气运之龙一旦冒出就顷刻消散!
军队的煞气则在林行韬的掌控下化作凌厉无匹的斩击,秒杀九皇子!
但林行韬忽然头皮发麻,只因国师他是,孤身一人。
刚才明明见到两个人影!
“殿下是在找谁?”国师轻笑一声,“她已经入了王都了。”
“虞不遮。”他念着自己的名字,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已经好久好久,无人这样叫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大战之前都是祭神明,这里每次大战前都先死一位神明祭天,泪目。
气运命格(三八)
令牌勾动气运锁住九皇子, 神明之力阻止国师动用玉玺,煞气则化作攻击斩下!
气运之力、神明之力、军队之力三力合一, 林行韬甚至可以在秒杀九皇子后在国师的跳脚中从容离开!
一次突如其来的奇袭!
但国师却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突如其来。
于是在林行韬的头皮发麻中, 九皇子的身影, 仿佛被风吹走的沙,消失了。
国师说:“殿下是在找谁?”
“她已经入了王都了。”
九皇子不在这里!
林行韬知道自己的奇袭失败了。
剩余的神明之力化作渺渺的金光,欲助他逃走。
好在林行韬并不鲁莽, 他既然敢行此险招,那么计划不管失败还是成功都有退路的。
而国师静静看着金色气升起, 依旧没有尝试留下林行韬的意思。
或许他知道自己抓不住林行韬。
又或许他是想等林行韬的神明之力用完后再更方便地追杀——林行韬看到国师平静的眼神, 这样想。
他反而放慢了逃离的速度。
国师终于问:“你是谁?”
声音穿透金气,竟有一种击穿金铁的质感。
国师能问出这个问题, 看来他已经肯定林行韬确实不是九皇子。
他找到了真正的九皇子。
在空间的缓慢转换中, 林行韬开始胡扯:“国师难道不知道吗,看来父皇也是有事瞒着你呢。”
国师闻言一动。
“其实当年皇室出了一对双生子。”
国师皱眉, 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而皇室有双生的皇子一向被视为不祥……”
国师听到这句话时笑了一下, 摇摇头, 已是知道林行韬在耍滑头了。
而虽然不知国师为何发笑,在国师笑的那一刻,林行韬陡然往前一伸手。
手掌一翻!
国师面露惊讶。
“敕!”林行韬一声低喝。
轰!
在一阵轰隆隆的颤动声中,附近的树木被拔地而起。
树木直飞入天,天空中骤然亮起明亮的青色。
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荡漾着青光的树木以恐怖的速度落下!
咚咚咚!烟尘四散, 大地震颤。
成铺天盖地之势的树木将国师团团围住,一层接着一层,越盖越高。
宛如从天而降一座监牢将国师困于其中。
化木为牢!
不等国师有所反应,林行韬又是在空隙处打入神明之力,使得监牢愈加牢不可破。
金青之色弥漫,此地一片寂静。
突如其来之下,便是国师也暂时脱不得此牢。
林行韬有了足够的时间逃离国师,不用担心一逃就被国师抓住。
但他忽然停住了施法,空间停留在一种将要转换又未转换的阶段。
“国师,玉玺很厉害吗?”他问。
国师的声音朦朦胧胧地从头顶传来:“嗯。”
“能像日月鼎一样让真人拥有天师实力吗?”
国师轻笑一声。
“你觉得你能杀了我吗?”
牢笼内传出爆炸声,也不知道国师有没有回答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
此时的林行韬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在想玉玺到底有多厉害,国师又能把它用得多厉害。
现在的国师分.身到底能不能厉害到杀了他。
他也就是在想,能不能不逃。
能不能——
杀了国师夺玉玺!
林行韬思绪急转。
他不逃的话,要面对的就是分.身是真人实力以上未达天师、有玉玺的国师。
气运之力一用就无,神明之力一旦托于人身则会快速消散,煞气?
要如何抵挡拥有玉玺的国师?
不行,还是得逃!
但一个声音又渐渐在林行韬心里冒头:趁神明之力封着玉玺的时候杀他不就行了。
明明是可以杀国师的!
但是,值得这样冒险吗?
现在离开的话非常安全,留下对付国师的话则有着不大但也存在的危险。
林行韬也许会死。
林行韬居然、当然犹豫了。
他曾经不怕死。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孑然一身。
他死了对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影响,他甚至还想过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地球。
他孑然一身,他一无所有,所以他能豁出一切,所以他能绝地反杀,所以他能喊出那一句——
虽死无憾。
还有虽千万人吾往矣,听着很帅是吧。
但是当林行韬在这个世界不再孤独一人。
他往近看,能看到跟随自己的士卒,往远看,能看到洛水城。
还有正在打仗的张况己及西陵郡。
自己的死,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影响。
比起杀国师分.身削弱国师实力,他更应该保全自己。
但是现在不杀国师任他带走玉玺回王都,以后还能战胜国师吗。
其实危险不大的。
林行韬想了很多,但时间只过去了一点。
又一点,国师即将轰开牢笼。
[不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变得粗糙发黑,只是在担心自己今天一番在贵人面前冒犯的勇气、自己初来异界存在着的一份信心会被平淡凄苦的生活磨光。]
林行韬想到自己在道观里的话。
他呼出一口气。
他决定了。他没有趁机逃跑,而是脚一蹬,伸手聚拢煞气。
军队的黑气在空中化作阶梯,他一脚踩上——
一步登天!
飞身到牢笼的最上方,林行韬能看到底下国师渺小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天降正义!”
然后双手持剑,狠狠往下一插!
剩余的百年城隍之力倾泻而出!
他再一次动用了自己的青紫气运,小龙呼啸着盘旋在剑光周围。
——落下!
杀向国师分.身!
剑身发出了浩渺的金光,嗡嗡作响。
他看到金光带着百年来西陵郡偏安一隅的种种怨气,带着百年来西陵郡被王都掠夺气运的愤怒无力,带着百年来西陵无数世家期望张家带领他们冲出西陵的愿望!
——狠狠落下。
对啊还有城隍,城隍说过的:
[岂是张家,西陵也已经倾尽所有。]
[城隍违神道再助殿下,愿殿下记得张家此次相助——愿殿下记得西陵郡。]
西陵子民、西陵百年、西陵世家所望——
从牢笼唯一有开口的顶端直冲而下!
神明的力量不是那么好用的,经朝廷敕封的神明无法伤到国师,就像上回的河伯一样,被国师压制。
就算经于林行韬之手,有青紫气运补充,神明之力也会很快散掉。
林行韬本可以趁着能用神明之力而安全逃离,但这样一来神明的力量就大部分浪费了。
城隍自绝于天地舍命助他,他怎么能灰头土脸什么都没做到地逃跑浪费神力!
如果只是用于逃跑哪需要堂堂城隍的一条命!
就算不负城隍,也要斩杀国师分.身于此!
百年的城隍之力就这样被他在国师身上两三下用完了。
林行韬毫不犹豫持剑跃入了牢笼。
他没有被平淡凄苦的生活磨灭了信心和勇气,却反而在登上王位后瞻前顾后。
他在洛水城获得天师之力的时候说[我岂会怕你]。
他也在称王时说[此生必杀国师]。
他落到了地面上。
国师还未死。
他一剑插入了国师的胸膛。
就像那天杀三黑道人一样的感觉。
手起,收剑。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间。
国师的分.身倒下。
国师分.身,死!
林行韬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大笑中,他的道心明澄,居然更近一步。
法师实力由此攀登着,真气一层层上涌。
冲击关卡,直达真人。
光华闪动,他隐隐看见一个人影。
这个人有着他一样的样貌,面容平静如水,一双眼睛冷漠平淡。他头戴华贵的珠帘冠冕,微微一晃,便是迷煞人眼,端得华丽非凡。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延展开的山河虚影。
还有一条条沸腾的龙脉。
他不说话,手指往前一指,似在对别人说话,或许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但依然让人感觉到了威严深重。
林行韬伸出手欲与他相碰。
异象猛得消失。
林行韬微微一怔,收回思绪。
道心和道行的提升却也使他勘破了之前没有发现的事情。
玉玺,不在这里。
他能感受到,玉玺在王都附近,而不是在这国师□□消散之处。
是国师本就没有带玉玺,还是国师将玉玺以秘法传走?
林行韬觉得是前者。
“好你个国师,还会玩空城计。”他笑着骂了一句。
也对,那个九皇子想必携了玉玺而走,难怪走得那么快。他差点以为九皇子是修道的,要么就是武者,否则哪能那么快就到王都,原来是玉玺的关系。
没有拿到玉玺,林行韬却并不如何气馁。
他刚刚斩杀的国师分.身灭掉后,伤到了国师的神念!以至于影响真身!
不知国师回王都后还好不好。
就算玉玺在国师手里,他照样能杀国师。
这天下之争,由国师设好大局,由张况己拉开序幕。
不如由他林行韬划上句号吧。
他伸手触摸树木做成的屏障。
喀拉啦——
国师轰了许久未曾破掉的屏障猛然碎掉。
流散的金光与青光围绕着他飞舞。
它们转成一片星海,在他的耳边,他的鬓边,他的嘴角,划过绚丽的色彩。
如同众星拱月。
士卒皆惊又喜,拜道:“恭喜殿下斩杀国师分.身!”
“恭喜殿下修为更进一步!”
林行韬则看了看远方,说:“张将军那里好像遇到麻烦了,走吧,去助他。”
他伸手将身边飞散的流光挥入西陵的天空。
宛如下了一场流星雨。
洛江龙王浮出水面看了两眼,又游入水中。
有未知的神明化作人形,拢着雪白的大氅坐在河边唱歌。
——望城隍回归故乡。
而远方东陵郡的天空中,龙凤腾飞,遮掩星辰。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小东西还想骗我。你骗不到我。
林行韬:老东西还想骗我。好吧,骗到我了。
请关爱空巢老国师,常回王都看看。
气运命格(三九)
[《孙子兵法》:上兵伐谋, 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 为不得已。]
这话意思大概就是攻城先攻心, 攻城向来都是最次的办法。
但攻城也是最简单的事, 也就分成破城、来回冲杀、敌人溃逃三个阶段。
只有攻城之前的各种计谋相交才是各种历史战争类着重描写的部分。
然而张况己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计谋。
他在东陵战场上, 看着空中的一龙一凤,忍不住骂道:
“怎么老子打仗没有美人相伴呢!”
他越看越觉得碍眼,直接对身边的卫信说:“射下来!”
手中的破天戟往上一扔。
卫信猛得一俯身, 两腿用力点在戟尖上,整个人往空中一弹。
腰背舒展,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
他的身躯仿佛成了天地间的一把弓, 透露出奇异的力量美。
手一抹,他的手里又出现了一张月似的长弓。
贪狼星与破军星的光辉落满了弓弦, 凝成一支透亮的箭羽。
手指拉满了弓弦, 然后松开!
弓如霹雳弦惊!
划破空气的炸响伴随着流淌而下的星光。
箭矢直指青龙。
张况己哈哈大笑:“此乃屠龙箭!”
箭矢射穿了空中青龙的腹部,将一大团气运打散。
然后箭矢散为万道光线, 犹如箭雨从空中落下。
华丽的银线撒落在土围, 撒落在盾牌, 撒落在东陵军惊恐的脸上。
嗤嗤嗤!
每一根银线穿透军队的煞气,笔直地穿过血肉之躯。
在一片泼洒的鲜血中,卫信在空中翻转身体,重重落在敌军的肩膀。
他脚下的人惨叫一声,膝盖往下被埋入土里,绽开。
[破军, 破坏性极强,纵横之将,在战场上常有爆发。]
卫信大步流星,一路践踏着敌军的肩膀。
无一人阻拦得住他。
他只是破军星副命实力,但在战场上却比一般的副命厉害得多。
特别是他还有贪狼星真命作为主将。
但东陵军没有特殊命格的武将上场,却有龙凤。
天上的凤凰大张羽翼,从天际俯冲而下。
它从箭雨下飞过,席卷走所有的银线。
于是它的尾羽拖曳着万千流光,一双金灿灿的利爪狠狠勾入了卫信的后颈。
爪尖往上,就要勾入脑袋时,一支长戟快若流星将它撞开,爪尖只带走大片血肉。
凤凰重新飞入上空,凤目寒光闪烁,却在寻找着下手的时机。
“卫信回来!”远处传来张况己的大吼。
宛如一颗人形的炮弹,他野蛮冲撞开所有拦路者欲支援卫信。
玩什么阴谋诡计!直接冲进去开无双!
在他快意的大笑中,他神挡杀神。
如入羊群的老虎,任何敌人对于他来说只要破了煞气那就是纸扎的存在。
几乎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张况己就已经穿过半个战场,东陵军的黑气被他撕开了一道可怖的口子,楚王军的煞气趁虚而入。
此消彼长之下,楚王军一拥而上,势不可当。
张况己冲入敌军,一手抓住卫信的肩膀将他往后方一扔,一手抄起落于地上的破天戟。
“贪狼!”他仰天大喊,贪狼星毫不吝啬地垂下星光万丈。
于是有星光加持,长戟过处,人命不留。
非是兵对兵,将对将。而是历来战场上诡异的将对兵。
张况己一将,便是万人敌。
东陵军无能将,能制得住他的只有萧合穗和凌铭煜。
他们一站一坐,位于城楼之上。
萧合穗的手覆在凌铭煜的手上,而凌铭煜的手则握着剑柄。
他们共同用力,指使天子剑遥遥指向战场。
然后剑锋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剑光如一条玉龙,游过某个人的腋下,游过某个人的腿弯,游过某个人失去脑袋的身躯之上——
穿越了半个战场,狠狠扎入张况己的心脏之处。
胸甲破裂,露出一个可怖的大洞。
张况己一惊,复又轻松笑道:“看来也没那么弱!”
他手指一抹,贪狼星的光芒附于伤口处,为他疗伤。
贪狼能够为自己疗伤,在战场上属于愈战愈勇、耐久力高的武将,而破军却是爆发类型的武将,且讲究先破后立,不能为自己疗伤。
张况己摸摸伤口,脸色一沉,没再对付身边微不足道的杂鱼,而是呼喝一声,整个人激射而出。
星光勉强地追上他,像是在他身后安上了一截尾巴。
“彭!”
惊动整个战场的墙裂声。
张况己杀入最深处,将城墙直接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的手指抠了一下石子,眉飞色舞道:“没有国师的洪水够劲!”
然后他手持破天戟,一跃而起,脚下若隐若现出一只金鰲。
一步步,脚弄云涛,足踏鳌背——
直欲登上城墙!
数十米的城墙对他来说也就几个眨眼的时间,他几乎就要攀爬与跳跃到萧合穗身前。
对他来说,攻城,的确是件简单的事啊。
城墙上狂风大作。
萧合穗的手指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她松开了凌铭煜的手。
她忽然转了一下头,在从身后吹往西南的风中嗅了嗅,说:“好香啊。”
“家里的花好像开了。”
“冬去春来。”凌铭煜拄着剑站了起来。
他说:“百兽苏醒,百鸟回巢。”
“何为百兽之王?”
是龙。
“何为百鸟之主?”
是凤。
此时在空中飞舞的龙凤骤然一停。
“春有祭祀,你会唱歌吗?”凌铭煜问。
萧合穗没有回答。
郡守之女或许没有接触过,而皇子从小会祭祀之歌。
他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城墙上,敲起城墙的石头。
[拊石击石,以饷上天玉鑫之音,以致舞百兽。]
他往下看到快要上来的张况己,一指,说:“礼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猴尔!”
然后自顾自地唱着歌,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有云霞稍稍犹豫,终于落于山野,在天地洒下歌音。
歌声漾动着草叶细碎的唏嘘,唱响一山的生灵。
只有远方的山峦,静默而伟大。
萧合穗看着他,略微一怔。
他是大临六皇子,本是弃城而走、暴躁易怒的洛王。
但现在的他,危机临于身前而不改色,弹唱自若。
萧合穗想到了一个人——楚王。
洛王仰天大笑。
他的样子与楚王曾经大笑着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样子重合起来。
两者皆处于落魄之时,只是前者从云端跌落,后端从地底升起。
只是后者笑完之后意气风发,前者笑着笑着,眉宇间染开一抹落寞。
他喃喃:“我仔细想来,竟未曾为洛水城唱过。”
他仓皇四顾,大呼:“洛水百官何在!循例三呼!”
天地间无人应答。
此非是洛水城,而是东陵郡。
他也非是为自己的领地祭祀祝祷的王。
凌铭煜湿了眼眶。
狂风吹走了他的泪水,将他的声音带向远方。
[龙,天使之长百兽。]
他的歌声中带了泣音。
[王,天使之长——]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浑身一颤,双腿猛得一弯。
朝洛水城方向跪下!
噗通!
身上的铠甲重重撞在地上!
萧合穗惊愕地睁大双眼。
“洛水废王凌铭煜有罪!”
“向父老乡亲赔罪!”
“愿——”
“以死谢罪!”
他的声音很大,被风托举着穿过战场,穿过洛江,穿过洛水城的城墙。
传到了洛水城的百姓耳中。
洛王——
认罪了。
仿佛在灾后寂静的城池中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子,轩然大波骤然而起,连绵不绝。
或是正在吃饭、或是正在买菜、或是正在做着各种各样的百姓在这一刻有所触动地抬头。
他们面露疑惑,面露惊愕,面露不屑。
有人说:“你们刚才听到没?是谁在说话?”
“是楚王殿下吗?他凯旋了吗!”
“是洛王啊呸是六皇子!他要向我们认错哩!”
“皇子向百姓认错?听错了吧。”
“他让我们整座城都差点被国师发大水淹了,怎能原谅!”
“你也说了是国师啊,洛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知错能改。”
渐渐地,城中竟传出了微弱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
一人哭而万人哭,然而百姓不知为何而哭。
他们也没有原谅洛王。
他们只是落泪。
哀声遍地。
[王,天使之长万民、护万民、爱万民。]
凌铭煜力竭,靠在城墙上,看着空中自己的龙。
龙正发出阵阵哀鸣。
“凌铭煜不恨楚王,但恨国师。”他有气无力地说。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
张况己蹦到了凌铭煜身边,一戟下去。
洛王胸膛被击穿,鲜血汩汩。
张况己厉声骂道:“你这洛王获罪于众,无可救也!”
他举起长戟,欲举起被穿在戟上的洛王给东陵军看以溃其心。
然而张况己浑身一抖,往旁边一滚——
大龙将他的身躯狠狠穿透!
龙头噬咬着他的心脏,发出越来越虚弱的哀鸣。
然而将死的青龙的眼中却冒出了明亮的金光,背上赫然增上一条金线。
犹如回光返照。
又犹如在最后一刻显出真龙之相。
张况己两只眼睛暴张,眼球充血几乎要冲出眼眶,喉咙嗬嗬作响。
锋利的剑锋倚在了他的喉咙边,雪亮的锋芒映出他惊怒与不敢置信的神色。
萧合穗按着天子剑倚在他的喉咙边,即将成为这个城楼上唯一活着的人。
天空中,龙形渺淡作出最后一舞。
凤凰同样飞入天空,其庞大的羽翼遮掩住了贪狼星疯狂跳动的星光。
贪狼星将要坠落,百兽将要奔走哭嚎,百鸟还待凤凰呼唤。
而更远的天空,却下了一场流星雨。
岚烟盈动,山峦暗语。
有谁踩着洛王的一地歌音,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况己:我不是单身狗,我是孤狼。还有小老妹不够带劲啊。
萧合穗:快要成死狗了你。
气运命格(四十)
大龙贯穿了张况己的身躯, 他抽搐了两下。
只是因为他是贪狼星真命才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即刻死去。
却也是强弩之末。
何况还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锋。
世界慢慢褪去了色彩,只有耳边传出破空的声响。
萧合穗横在他脖子上的剑斩下——
一把剑似乘龙破风, 从远处急射而来!
叮!
犹如慢动作一般, 两把一模一样的天子剑在喉咙前剑锋相抵, 有火花窜出。
力道相阻, 一把终究是假货,率先开裂。
从剑锋处,天子剑的仿剑裂成了一块块碎片。
另一道剑锋最终在张况己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线, 些微的鲜血渗了出来,却总算没让他当场死亡。
萧合穗的手一松, 她没有管落在地上的天子剑, 而是猛得看向远方。
远处山峦暗语,祭祀之歌的余音中, 有谁踩着复苏的旋律, 从山中走出。
他来了!
不,不是远方, 就在附近!
萧合穗低头看去。
一名少年刚好踏出最后一步, 凭空出现在了城墙之下。
他步伐匆匆, 许是穿越原野而来,身上落了几片草叶。
又许是从流星雨起始之处而来,金青色的光芒尚浸润着他的全身,将他的面容隐在一片寂静的温柔中。
金青之气散去,他抬起头。
一张疲惫的脸庞映在了萧合穗的眼里,只有他嘴角的一抹自在笑意表明着从容自在。
他说:“好久不见, 萧二小姐。”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我的名字吗?”
[萧二小姐,我不要包子,但你需得记住我是谁!]
萧合穗手指一颤,冷冷地回答:“楚王大名,如雷贯耳。”
楚王却笑:“错了,非是楚王的名字。”
是我林行韬的名字。
林行韬眼角的余光能见到在萧二小姐喊出“楚王”二字后,周围欲围攻他的士卒纷纷惊而后退。
他一顿,然后迈步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有人自动远离他。
无人敢于上前,无人敢于阻拦道路。
不过月余,楚王之名,竟至于斯?
林行韬有些好笑。
但他也不是在慢慢走浪费时间装比,而是在用尽每一丝时间回复体内的真气。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经历了一场离别,又匆匆赶到遥远的地方用尽力气扔出救命一剑——
其实他很累了。
他说:“那天我报完自己的名字,其实在等着小姐回以自己的名字。”
“或是小乞儿不配得知郡守之女的名字,那现在,楚王在此。”
“东陵郡郡守之女无礼之极!以下犯上,目无王者!”
“为何不拜!为何缩于墙后!为何——”
“不认楚王!”
萧合穗说过:[东陵郡只认洛王,不认楚王!]
“你,不敢!”林行韬哈哈大笑。
下一刻,在城墙呼呼的风声中,萧合穗一声尖叫,冲过去拾起天子剑。
一道锐利的剑气如同闪电没入林行韬的胸膛。
林行韬没有抵抗,只是伸出手。
气运护体!
在陡然出现的震天龙吟中,他一把抓住飞舞的龙须,脚重重一踩。
青紫色的大龙咆哮着腾转入空。
他抓着龙须不断往上,直到城墙上的场景映入眼帘,他才最后一踩龙躯,翻到城墙之上。
城墙上狂风呼呼,他的眼睛被一片血色迷住。
城墙上的惨状是他没有想到的。
洛王已无声息,他龙缩小盘在他身边,渐渐透明的龙头拱着洛王的手。
而张况己已是意识不清,陷入弥留之际。
冷风带来了万物复苏的花香,却还有血的味道。
张况己最后看到了林行韬,他说道:
“——血的味道,不香。”
他缓缓合上了怒睁的双眼。
林行韬一怔,想到他初见张况己时,张况己踏上洛水城城外的土地,狼视鹰顾,豪气丛生:
[是血的香气!]
林行韬大喊:“操,你别这么快死啊!”
他伸手一挥,气运之龙挡住天上的凤凰。
而体内刚刚恢复的真气也束缚住了不远处持剑欲斩的萧合穗。
“张况己,我杀了国师分.身,我们离征服天下很近了!”
张况己没有反应。
此时的贪狼星距离坠落不过一丝差距。
林行韬咬着牙,冷汗冒了出来。
他要怎么办?
他没想到张况己会输得那么惨啊!
说好的以力破之呢,原来那是一个Flag吗!
他将张况己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张况己的鲜血汩汩地流到林行韬的身上,热的,却很快被风吹冷。
林行韬觉得自己很累,以前看着王应死在他面前时,很累。
他叹了一口气,听到战场上的声音。
金铁交击的声响。
惨叫,怒号。
渐渐地,他竟听到了洛王的歌声。
还有百兽的哭嚎。
洛王在唱什么?
风将他的歌声灌入林行韬的耳朵——
[王,天使之长万民,护万民,爱万民。]
洛王原来已经悔改了吗,其愿意以死谢罪,心意打动了上天。
原来如此。
林行韬一笑,难怪张况己会输啊。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
越是累,他的嘴角越是往上翘起。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力挽狂澜,他每次都是这样。
凌铭煜能打动上天,他也可以。
“张况己。”他附到张况己耳边,“你又输了!”
“输给我这个楚王!输给洛王!”
“你为什么会输!”
“我说过的,用兵者服战于民心,民心悦则天意得!”
“我与洛王都得了天意!”
“但是民心之力——你那天也感受到了吧!”
那一天林行韬讲述何为民心,讲述民心溃而国亡。
那一天的张况己畅快狂笑,笑声甚至惊起大地颤动,山石滚落,河水倒流。
那一天他的贪狼星跳动了一下,光芒更甚从前。
那一天的他收回架在林行韬脖子上的刀,喃喃道:“民心之力……”
现在,林行韬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你若是不明白,为什么收刀!为什么——”
“为什么要折返和我一起面对洪水!”
那一天的张况己率领着大军跑在最前面,他是星辰真命,自己绝对可以逃出去。但他没有,他回来了。
不管是他看出了林行韬有什么坏主意,不管是他为了自己身后的军队想要拼一把,他回来了。
他拎着大刀,喊着贪狼,率先冲进了洪水里。
“此是你对洛水城百姓的恩。”
林行韬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鲜血,继续说。
“你又为何要将西陵令牌交予我?”
那一天,张况己或许知道林行韬借此可以趁机掌控西陵,但他还是交出了令牌。
那一天,张况己终究无法攻城而弃父老乡亲于不顾。
[张况己,西陵张家嫡子,其重情义,极重父老乡亲。]
这不是弱点,不是。
“此为你对西陵的爱!”
林行韬分出自己的青紫气运,给张况己续命。
气运疯狂流逝,也就能支持一小会儿。
他将张况己的脑袋搁到城墙上,用力扒开张况己的眼皮,令他的眼睛对准西边。
“看到没!”
“你祖宗死了!那个城隍!”
“他变成流星雨了!”
“他为了张家的未来自绝于天下!”
“为了——”
“西陵郡!”
“这是张家对西陵的爱!”
林行韬又令张况己看向下方,问。
“你又为何要深入敌营,给自己揽上危险,而不是等着胜利自己到来!”
这一天,张况己救卫信,孤身奋战。
这一天,张况己没有等攻城攻得差不多可以稳拿胜利时出阵,而是一开始就冲入了敌营。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那一天在洛水岸边,也是为将者战于最前方。
“此为你对军队的护!”
“洛水,西陵,军队!”
林行韬放开张况己,猛得看向天空。
这些话自然不是说给意识不清的张况己听的。
他是说给上天听的。
上天听清楚楚王说什么了吗?
张况己——
“楚王敢问上天,张家张况己,可配得民心!”
掷地有声!
天意一顿。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大声喊:
“洛水百姓皆见张况己奋不顾身冲入洪水!”
“洛水百姓拜我谢我——”
“他们又岂会不拜张况己不谢张况己?”
“拜他不杀之恩!谢他救命之恩!此——”
“为洛水民心!”
“洛水百姓必不望恩人身死!”
林行韬一指西边。
“张况己心心念念的父老乡亲都在等着他凯旋!”
“张家为西陵世家之首,所有人期待着张家带他们冲出西陵!”
“此为西陵民心!”
他又指着远处浴血拼杀的士卒,喊:“那是楚王军,更是西陵军!”
“他们在等张将军带他们走向胜利!”
“民心所向!”
林行韬的目光紧盯天空中的贪狼星。
民心之力很重要——
张况己配得民心——
民心所向,张况己不该死!
西陵众民所望,洛水众民所望,楚王军队所望——
天意一顿。
善。
但还不够,还有——
“张况己第一次知晓何为民心时,他大笑,贪狼星跳动,光芒大甚。”
“张况己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民心时,贪狼星同样有异动。”
“张况己第一次救百姓时,我看到了,贪狼星又动了。”
“在此后的每一次,贪狼星的光芒愈来愈盛。”
“七杀星已降世!”
林行韬大喊:“贪狼星!”
“天已应允,此时不用民心降世,更待何时!”
“给老子下来啊!”
轰隆隆!
[天星降世,生来可有,后天难以形成。]
贪狼星疯狂跳动着。
它在林行韬未来之前就已在疯狂闪动,只是被凤凰的羽翼遮挡。
这个时候林行韬双眼一凝,空中的青紫大龙咬向凤凰的脖颈,凤凰反咬。
两者双双坠落大地。
尘埃四起,林行韬体内真气完全流尽,跌坐在地。
萧合穗提着天子剑,冲破了真人的桎梏,面目发寒地冲过来。
而林行韬仰头继续盯着贪狼星。
贪狼星往下一跳。
[命格归星、有特殊命格的天之骄子,出生与死亡时都会有异象。]
[他们死时,星辰为之坠落而哀。]就像武曲星应命的王应一样,他死的时候,武曲星陨落。
但是,天星坠落,不止是星命者殒命,也有可能是——
天星降世!
“张况己,你起来啊。”
林行韬推了一把。
“楚王命令你,不准死。”
“王者有令,为将者岂敢不从?”
应声而起的,是张况己沉重的身躯。
粗壮的气柱冲破云层,金色与黑色混在一起,照在城墙之上。
天昏地暗,士卒皆惊而停下动作。
那些有星光缭绕的士卒感受得最为深刻,他们被引入命宫的星辰颤抖着,畏惧着。
仿佛有亘古的可怕巨兽正在苏醒。
黄昏是它遮蔽天日的影子,世界被它载于背上。
似龙,似龟。
贪狼星的星象——
龙龟,又称金鰲。
“龙龟龙龟,是为荣归。”林行韬面对着天子剑的剑锋,丝毫不怕,拍手而笑。
“张况己,杀了她,攻下东陵,然后荣归故里!”
一双暗金色的眼眸猛得睁开。
贪狼星轰然落下!
“末将,领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贪狼星在道教里的形象是龙龟而不是狼233。
张况己:老子觉得狼更帅。
气运命格(四一)
“楚王命令你, 不准死——”
张况己眼皮颤动。
“张况己,杀了她, 攻下东陵, 然后——”
“荣归故里……”张况己的嘴唇蠕动着, 跟着念出这四个字。
金色与黑色混合的粗大气柱照清了他脸上泼溅的鲜血。
他睁开了一双暗金色的眼眸。
鲜血划过眼睛, 流下。
流过他刚毅的脸庞,流过他开合的嘴唇。
他说:“末将,领命。”
他缓缓而起, 如同平地生起一座巍峨大山。
贪狼星跳于他的肩上。
他扛着星辰,身影照在天幕, 映出一个巨大的兽影。
星光璀璨, 兽影渐渐凝实。
他开口,声音低沉有力:“我之龙龟何在——”
“踏破此城!”
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
一只亘古而来的可怕巨兽出现在战场之上。
其头尾似龙, 身似陆龟, 全身金色。
其身躯之大,遮天蔽日。
龙龟睁开了一双与张况己相似的暗金色的眼眸, 如纳两颗星辰在眼眶。
它鼻喷白气, 缓缓迈开了步伐。
步伐虽慢, 每一步却有跨越千山万水的威能。
轰隆隆!
如泰山压顶!
东陵郡士卒魂胆皆裂,疯狂逃窜。
龙龟朝着城门的方向前进,一切阻拦皆在它脚下化为齑粉。
刀枪不入,万法不侵。
林行韬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攻城利器!”
在地动山摇之中,萧合穗站立不稳,扶着城墙急速后退。
而张况己舒展身躯, 其被大龙穿透的身躯飞快地长回。
他慢慢抽出还插在洛王身上的破天戟,然后漫不经心地一转头。
目光死死盯住正在逃窜的萧合穗。
似盯住猎物的凶兽。
然后咆哮着冲出!
连一眨眼的速度都没,萧合穗根本来不及举起天子剑抵挡。
在他的戟前,不论什么都会变成一片绝望的死亡。
戟尖没入萧合穗的胸膛。
萧合穗睁大双眼,眼泛泪花,被巨大的力道甩落城墙。
凄厉的凤鸣!
凤凰盘旋,一双金色的羽翼展开在萧合穗身下,扶着她坠落。
然而张况己嗤笑一声,对这凤凰护主的行为不屑一顾。
他跟着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手中大戟直接连着萧合穗与凤凰的身躯——
狠狠穿透!
金羽与血飞舞!
萧合穗重重摔落于地,两眼大睁,嘴角流血。
而凤凰挣扎着趴在她的身上,哀哀而鸣,羽翼盖住她已无声息的身体。
凤凰逐渐透明。
张况己四顾而大笑:“凤凰坠落之处!”
底下穿越战场赶来的楚王军皆兴奋大呼:“是为落凤坡!”
......
天星坠落之时。
王都皇宫内有少年少女出宫看天。
王都长林山上有道士登临高处看天。
洛水城有百姓一边哭一边出家门看天。
西陵郡张家皆默不作声,看天。
还有大临的各路叛军,看天。
有人叹:“又有哪位命格归星的武将陨落了?”
有人答:“还能是谁,现在不就东陵郡那边打得厉害吗?”
于是万千目光向东陵郡汇聚。
有人唏嘘:“继武曲星之后,贪狼星的星命者也陨落了不成?”
有人担忧:“张家那位狼牙将军是贪狼星吧,楚王危矣!”
但是在他们的窥视中,贪狼星并非化为流星划过战场。
而是,跳下,停住。
所有能见得这一幕的人都惊愕地睁大眼睛。
某个军营内,摇着羽扇的谋士忽然口吐鲜血,悲呼:“贪狼弃我而去乎!”
长林山的道宫外,持枪守护的士兵忽然浑身无力,惊怒道:“何人袭道宫?”
道士挥手将他挥落山崖,轻声说:“天星降世出,而天下此星坐命者只一人尔。”
世界上,所有引贪狼星入命宫或者天生贪狼星坐命的人皆有异状。
他们失去了贪狼星加持于他们身上的力量,或是退为普通人,或是苟延残喘命悬一线。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武道的残酷之处就在此。
一旦星辰有了天星降世者,星辰便不允许其他人分薄其力量。
道士在高处望向皇宫方向,对左右说:“贪狼星与七杀星关系重大,贪狼降世,七杀恐受影响,告诉陈珂乐,让他别出皇宫了。”
左右称是。
道士转身走入道宫。
只见白鹤展翅,灵猿献果,中央大殿又刻有一座大阵,汲取着汇于高山上的龙脉精华。
道士经过大殿走到偏殿内,停在一座金笼前。
金笼里关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凤凰,其与萧合穗那只极其相似,甚至花纹要更华丽,只是黯淡无光。
道士打开笼子,轻抚凤凰黯淡的羽毛,笑道:“去吧。”
“去寻另一只凤凰。”
“你妹妹,杀了她。”
待凤凰展翅飞走后,道士才叹息:“这一次龙凤之局,不好。”
......
张况己已经杀了萧合穗。
于是林行韬意识到距离攻下东陵郡只差一步了。
破城!
他感受到城墙的颤动,回头,看见龙龟缓缓落下的粗壮的腿。
“你是要撞城墙吗?”他问。
龙龟等待着。
林行韬疲累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忽然一怔。
他看到了对面的凌铭煜。
“皇兄?”他问。
回答他的是龙龟催促的响鼻声。
凌铭煜那条不知为何竟还未消散完全的龙抬起脑袋,瞥了他一眼。
林行韬走过去,扶起了凌铭煜,凌铭煜碎裂的铠甲纷纷脱落。
龙慢慢游到了林行韬身边,尾巴勾到了他的怀中。
他抱着龙,扶着凌铭煜,一步步走下了城墙。
他有些想聊天了,虽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在士卒的大喊大叫、在张况己的大笑中,林行韬开始与凌铭煜安安静静地聊天。
“我听到你唱的歌了。”
他走下台阶,耳边似乎响起了那句歌词。
“很好听,但唱得有些晚了。”
“对不起骗了你。”
龙龟见他们走下,嘶鸣一声撞向城墙。
墙石滚落,天崩地裂。
林行韬扶着凌铭煜躲在一块残垣断壁之下。
林行韬一屁股坐在凌铭煜身边。
一块石头滚在他的身前。
“我也为你唱首歌吧,让我想想有什么和龙有关的歌。”
他随意地拍打着石头,唱。
“盛衰荣辱斑驳了脸颊,千载过后洗净了铅华。”
“一直坚守的土壤在你脚下至死不渝地回答。”
他唱着唱着,转头看见凌铭煜安然的脸庞。
他的眼眶一酸。
怀中的龙低叫一声,消失。
只留下背上的一条金线越来越亮,最后光芒大绽,融入了林行韬的胸前。
国师说,皇子死则国运托于附近的其他皇子身上,原来竟是真的吗?
他继续唱:
“怀中殇,不再回眸的苍凉……”
“谨记生而为龙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翘首觐向洛水城。
他的视线穿越了山水,看到那天的凌铭煜。
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人。
带着生而为龙的狷狂,从社稷坛走下。
穿着一件华贵异常的黑色常服,身披银色大氅,远看如拢天上雪。
华贵、高傲。
他看到这位年轻的王侯停在一名落魄的小道士面前。
两者同时扬起了眉毛——他们的眉毛竟有些相似。
遇到林行韬,也是凌铭煜的不幸,吧。
林行韬静静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们在废墟中相拥。
看着他们一个停于洪水前,一个逃出城门。
皇子死,异象出。
耳边似有百兽嚎哭。
他还看到了在郡守府里的凌铭煜和萧合穗。
萧合穗说:“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国师不止说凤格需要龙气所激,他还说,真正完整的龙凤之局,是要两者结合的。”
凌铭煜脸色苍白,说:“父皇病逝,皇子服孝三年。”
“三年已满。洛王可有王妃?”
“无。”
他们对视了一眼,却最终各自散去。
萧合穗走上几步,回头欲言又止。
她终究轻声喃喃:“你若娶我,凤凰可保你一次不死。”
凌铭煜脚步一顿。
走远。
画面消散。
异象消失了。
冷风中,林行韬发着呆。
他突然听见了萧合穗的歌声。
[春来,百兽苏醒,百鸟回巢。]
女子声音清婉,似绝唱。
似坠落的羽毛一般轻柔动人。
[百鸟朝凤。]
空中传出了成千上万的拍打羽翼的声音。
有鸟。
从南边而来,成群结队。
它们一只只从天边掠过。
各色绚丽的羽毛组成了华丽的天幕。
[萧韶九成,凤皇来仪!]
声音逐渐尖利!
而空中,羽毛从天际晃晃悠悠坠下。
林行韬伸出了手。
就像那天在洛水的北城墙上,接住那只凤凰留下的羽毛。
他的手里多出了一片金红色的羽毛。
而不远处,萧合穗的尸体在士卒的惊呼声中渐渐长出了树苗。
树苗汲取着天地间的养分,一点一点茁壮。
往上往上!
长成参天大树!
这是——
梧桐树。
它的枝干光秃秃的,但很快冒出了嫩绿的芽尖。
尖尖的鹅啄像张开的细小手掌,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一曲生命之歌在战场上响起。
然后,它开花了。
林行韬看到了龙气。
属于凌铭煜的青紫色龙气化为紫色的小花挂满了枝头,夺走了春天战场上最明艳的色彩。
然后——
轰!
一把大火从天而降!
大火熊熊燃烧。
梧桐树在烈焰之中被烧成焦灰。
最后——
[起死回生。]
林行韬手里的羽毛似乎也在燃烧,烫着了他的手。
他忍不住笑:“这是涅槃吗,又不是菲尼克斯。”
“凤凰不是不死鸟啊。”
萧合穗的歌声停住了。
而林行韬终于听见了被歌声遮挡的凌铭煜的最后一句话:
——凌铭煜不恨楚王,但恨国师。
木屑带着火星飞舞。
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张开遮蔽天日的羽翼,从残灰中展翅高飞!
浴火重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大猪蹄子,等元旦一过,我就请编辑将风格改成正剧而不是轻松。
歌是河图的《为龙》。
气运命格(四二)
一双似在燃烧的羽翼划过绚丽的弧度, 凤凰凤凰!
展翅高飞!
浴火重生!
风刮过,刮过火星, 刮过木灰, 刮过百鸟身上落下的羽毛。
洁白的躯体从草灰中露出。
她缓缓从灰烬中站起, 身披百鸟羽毛编织而成的华丽衣衫。
眉间一点鲜艳的朱砂。
从前的她, 清婉如莲,现在却多了几分如烈焰的娇艳。
林行韬的手正在发烫,他扬开手掌, 掌心的羽毛燃成如血的赤红。
这时凤凰鸣叫,落于萧合穗身边, 萧合穗抬头轻抚它修长的脖颈。
然后目光移到林行韬身上。
林行韬也与她对视。
她轻声问:“是我输了吗?”
林行韬看一眼倒塌的城墙, 点点头,说:“投降吧。”
他扬了扬手, 龙龟停住了摧毁一切的步伐。
萧合穗嘴唇动了动, 却怎么也说不出投降二字。
她的目光越过林行韬,投到他身后的凌铭煜身上。
她怔怔地说:“他若是娶了我, 这个时候就会和我一起活过来了。”
“但他没有。”她眨了一下眼, “他为什么没有呢?”
“许是看出了你并不想嫁给他, 许是不想让一个女子就这样为了别的目的许了一生,又许是生为皇子的骄傲不许他靠这种方法苟活。”林行韬答。
萧合穗凄苦一笑:“他竟懂我吗,世上会有人懂我吗?”
“国师说女子不输男子,能做出一份事业。”
“我虽知道国师是在诓骗我,但我也觉得,国师那样的人物, 看得多,说不定能懂我呢。”
“世人皆妄世人皆妄,难道还有不妄的非此世之人吗?”
“也许有呢。”林行韬的目光安静而寂然。
“楚王,你觉得女子除了嫁人、生子,成为男子的附庸之外,还能做到别的事情吗?”
“为什么不能呢?”林行韬思绪飘远,“有一个女人,她本来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但被男人抛弃,被家族抛弃。”
“她带着男人丢下的孩子,在对男女不公平的世界里努力地将孩子抚养成人。”
“她的事业或许比不上那个男人,但是她从未依靠过他人,她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厉害。”
“她还告诉孩子,你一定不要轻易地令女人爱上你。”
“在她看来,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她的前半人生就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不管她以前有多骄傲,后半生都失却了一颗全为自己的骄傲的心。”
“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但我很喜欢她说的另一句——女子要保持傲骨,却不傲气,做能感动他人的事情,却不要感动自己。”
“自立,自强,自尊,自爱。”
“她是我的母亲。”林行韬补上了最后一句。
萧合穗安静听着,忽然一抹眼睛。
“她肯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骄傲。”
林行韬摇摇头。
“不,我更愿——”
“她为自己骄傲。”
萧合穗哽咽一声。
眼角流出来的泪划过她的脸颊。
她泪眼模糊地四下望去,不知是在找谁。
也许是在找她的父亲,也许是在找她的母亲,又或许是在找她的东陵郡。
她猛得哭喊道:
“我还是不懂啊!”
“既然女子不输男子,那为什么我赢不了啊!”
“你说这些就是要我投降好实现自己的志向吧!”
“你有你的志向,天地都为之动容!”
“那你的志向是志向,我的志向、我的志向,就不是志向了吗!”
“是我错了吗!”
“若我没有凤命,那我还算什么!女子便只能靠命吗!”
“我明明做了许多!我哪里不配了!”
“他们笑我一介女子,到处招揽人心!他们究竟是因为感恩要来,还是要在我这个凤命女身边等真龙过来啊!”
“是我孤单一人吗!我愿这个世界上也能有其他女子站出来反国师啊!”
“我愿女子也能习武,也能修道,不求超过男子,只求与男子一样啊!”
“我愿她们站出来看看这个世界啊!看看,这个世界除了男人和孩子还有其他东西啊!”
“姐姐为什么去做一个男人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还那么开心那么骄傲啊!是因为那个男人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吗!”
“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那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不是男人身后最有权势的女人啊!”
“女帝女帝!上天,为什么只能男人做皇帝!”
萧合穗声声泣血,像是要将自己的所有心事一针一线狠狠刻在世间人心上。
天边冒出一道惊雷。
林行韬悚然一惊,飞扑过去捡起天子剑。
她的哭诉戛然而止。
四周悄寂,只有鲜血泼洒的声音。
一只羽毛黯淡的凤凰从远处飞来,爪尖贯穿了萧合穗的心脏。
“姐姐?”萧合穗茫然地问。
林行韬怒斥:“你不配得到她的凤气!”
他挥出了剑。
但是一切发生得快如闪电。
刚刚才起死回生的萧合穗无力阻挡另一只凤凰的攻击。
剑光狠狠斩在那只袭击的凤凰身上,但那只凤凰虽然惨叫着飞走,萧合穗却也倒下了。
林行韬扶起她。
她颤抖着,表情无辜而痛苦。
他安慰她:“会有的,会有女帝的。”
华国会有女帝,这个世界肯定也会有的。
现代的社会或许男女依然不公平,但是、但是,站出来的女子不再是孤单一人。
他忽然一顿,握着萧合穗手掌的手猛得收紧。
他想到刚才的那道上天警告的惊雷。
想到国师听到他说与九皇子是双生子不祥时的笑。
似有闪电划过他的头脑。
他渐渐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忍不住问上天:“国师欲使天下乱,可会让女子称帝?”
“女子若称帝,天下就会大乱——未免过于孤陋。”
天地大震。
这时国师的声音从某处高山上响起,声传天下。
“三年之期已至,渊帝有旨。”
“大临皇位,传于——”
“九皇女。”
此言一出,林行韬位格颤动,摇摇欲坠。
天下人皆失去了言语。
他们忽然看不清这个世界。
在这之前,九皇子才刚自立为楚王。而这时,国师又说要立九皇女为皇。
到底是男是女?孰真孰假?
而且,女子为帝?
此从未有过之奇事诡事!国师果然乱大临之人!
在万籁俱寂中,只有萧合穗直笑。
笑得嘴角溢血,笑得神情涣散。
“我听见了!这不是将死的幻觉,不是!”
她猛得反握住林行韬的手。
尖叫道:“你听到没有!九皇女!你快承认这道遗旨!”
但她等不了那么多时间了。
意识不清的她甚至没意识到其实可以自己承认。
又或许是说完后再次意识到这只是国师的计谋。
但是若女子称帝却也只是男人更好掌控天下的计谋的话——
对将死的萧合穗来说,太苦了。
她不愿去想,又不得不去想。
她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快速道:“我代东陵郡降于楚王!”
东陵郡承认楚王!
林行韬心头一动,感觉四面白气徐徐而来,帮助他稳住立于九皇子位格上的亲王位格。
她又艰难地一指自己的凤凰。
凤凰哀鸣,落于林行韬肩膀。
然后像那次在洛水城一样,投入他的怀抱,消失。
林行韬举起手掌,那片火红的羽毛化为一道印记印在他的手腕。
萧合穗含着微笑,声音微弱地祝祷:
“楚之兴也,凤凰鸣于东陵。”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林行韬将萧合穗的眼睛合上,说:“其实你招揽的那些星命者,他们感念你的知遇之恩,非是远离你,而是不愿与你为敌。”
萧合穗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
“总为浮云能蔽日,王都不见使人愁。”他叹道,“虞不遮,这名字起得不对,明明连凤凰都被天云遮蔽。”
张况己走到他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武器:“破天戟在这呢——我来破天啊。”
林行韬一笑,抱起萧合穗,缓缓前行。
他说:“此既为落凤坡,又为楚兴之地。”
楚王军皆拜。
东陵郡剩余的士卒也纷纷扔下兵器,大哭而拜。
“恭祝楚王得东陵郡!”
林行韬身上的血还未干透,又被泼洒上新的血。
血液渐渐干透,他忍不住说:“春天到了,还是那么冷啊。”
耳边传出一声神祇的叹息。
一件纯白色的大氅落在他的身上。
于是他披着大氅,抱着萧合穗。
行走过处,鲜血滴落,遍地生花。
百鸟啾啾而鸣,百兽奔走而叫。
他走到凌铭煜身边,将萧合穗放下。
然后扯下大氅,盖于他们的身上。
“他们要比我冷得多。”
他抬起头,对天地说:“九皇女之虚实,楚王不敢轻认。”
“愿进王都一探究竟。”
而国师的声音遥遥响起,似在回应他,又像是在回应所有质疑的叛军:
“王都向各位敞开大门,各位不妨聚于长林山洽谈一番。”
林行韬低下头,晃了晃手中的天子剑。
他淡淡看着张况己:“破而后立,城墙被你弄倒了,你去把它修好吧。”
“等你修好的那一天,我们便出发去王都。”
张况己发出疑问:“虽然墙是我拆的,但是是你命我拆的。”
“那你也太听话了吧。”林行韬忍不住一笑。
他越走越远,直到迈入城内,直到见到从家里出来的百姓。
百姓好奇而视,他们也许听说过楚王救民的事迹,因此并不如何害怕。
“喂,楚王!”
他回过头。
张况己率着大军,单膝跪地。
“张况己谢楚王救命之恩!”
“张况己愿随楚王入王都——”
“打他妈的国师!”
百姓见状,也纷纷跪下,齐呼楚王。
浩大的五色气汇聚于他的头顶,如同那天在洛水城称王。
那顶虚幻的冠冕摇晃着再次出现在林行韬的头顶。
非是简单的二地在手。
而是接近大临命脉,即将直捣要害!
作者有话要说: 说什么呢,算了,大家明年见!
我爱你们!
文言文部分来自《诗经》,诗句是《登金陵凤凰台》,前面几章的来自《红楼梦》,反正类似这样的都是我查了资料改的。
气运命格(四三)
在得知卿卿和国师去了道观后, 陈珂乐骑着他的闪电兔一路狂奔。
七杀星任劳任怨地供他驱使,于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内, 他就马作闪电飞快, 赶到了道观外。
他一眼瞧见了站在观外的卿卿。
“卿——”还未喊完。
天地晃动。
卿卿倏地转过身, 看向门口。
她的眼角甩出一串泪花, 被从观内飞出的白光、青紫光映成动人心魄的色彩。
裙角飞扬,如同她缓缓扬起的嘴角。
她在哭,又在笑。
大笑!
国师也笑, 他托举着一个白色底其上有龙形雕刻的东西呈到她面前。
其高呼:“九皇女!”
陈珂乐浑身一震,视线中骤然飞出一条青紫色的龙!
他不久前才刚见过一模一样的龙, 在老师那里。
老师说自己是九皇子, 国师说卿卿是九皇女。
他又静静看着有一白龙升天。
两龙缠绕。
然后青龙呼啸,投入女孩纤弱的怀抱里。
女孩披着霞光, 那些明媚的光投射在她的额前, 随着她的低头微微晃动。
仿佛是上天为其戴上了华贵之极的冕旒。
不待陈珂乐数清楚究竟有几条。
她复又抬起头,直视着前方, 直视着陈珂乐。
“我要回王都。”
回——
不是去。
国师则温柔地说:“好。”
陈珂乐在想, 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是和卿卿去王都?还是现在转身去战场上找老师?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一道非常难的选择题。
卿卿却笑了:“怎么了, 我的卷帘将军。”
他一怔。
卷帘将军四个字就好比是一种暗号一样,喻示着他们站在一起,和老师站在一起。
但是,为什么?怎么会?
陈珂乐有些不大理解。
国师在此时说:“好了,有什么事情回王都再说。”
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卿卿:“就让陈珂乐护送你回去,有玉玺相助, 即日就能到王都。”
卿卿点点头,问:“国师不走吗?”
国师望向远方。
那里有似有神祇低语,似有人王呼唤。
陈珂乐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朝卿卿微微示意。
“我还需见见楚王,我替你们挡住他。”国师挥挥手,“走吧!”
“去开启乱世最盛大的篇章。”
最后的轻声的呢喃飘散在风里。
陈珂乐将卿卿拉进怀里,两人坐在马上,随玉玺的相助而一息千里。
最后一眼,陈珂乐见到骤然袭来的万千光芒中,林行韬凌厉而悲的神情。
......
铠甲上沾上了卿卿的泪水。
等卿卿默默哭够,陈珂乐才逗她:“你看我找的马。”
“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就觉得张况己那么厉害能做叛军,他家里肯定有好马,然后我就牵了一匹出来。”
“你这不算抢东西吗,这样不好!”
“哪有,张况己是——”他小声下来,“是老师的手下,他的东西就是老师的东西,那你说老师会不舍得把他的马给我吗?”
卿卿噗嗤一笑。
她低声说:“等我——天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
陈珂乐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不就和老师撞了吗?”
卿卿却忽然抬头看了看天,问:“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遇到老师的吗?”
“记得。那天我们耳边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怕是人又怕有妖怪,所以带着香灰顺着声音过去看看。”
“看见有个人从天而降。”
“你还记得当时的那种感觉吗?”
“天仿佛被撕了一道口子,有星辰避让,有云裳簇拥,有风雪团聚。”
卿卿指天,轻声道:“老师他不是天下人。”
“他来自天上。”
天上之人——
“仙人?”
卿卿继续解释:“你看他一开始还问掉到了哪里。”
“他不说自己来自哪里,对此间世一无所知。”
“他却又知道很多很多东西,他说世上最厉害的武将用方天画戟,但我在郡守府里查了好多书,你是第一个用方天画戟的武将。”
“老师说不定,是在预言未来,最厉害的武将就是在说你呀。”
他们对视一眼,想起了许多奇怪的事。
卿卿说:“他不会留下来的。”
“他想回去,他能回去,我知道。”
“他借着我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他会还给我,然后回到天上。”
“他留下的天下,就由我凌卿卿,不林卿卿,接管。”
陈珂乐认真听完,问:“那我呢?”
“你呀,就做朕的大将军,戍卫边疆保卫国土。”
“像老师说过的,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她做出一个抹喉的动作。
“好!”陈珂乐哈哈大笑,眉飞色舞。
“我们三个,一个是天上来的仙人,一个是天底下最大的皇帝,一个是天底下最强的人!”
“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哈哈哈!”
他们之前有些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
伴随着他们张狂的笑声,王都的城门近在眼前。
门前的守城士兵厉声喝止:“来者何人,还不下马,猖狂而笑,成何体统!”
“将他们抓下!”
陈珂乐举起方天画戟,喝道:“滚!”
七杀星威压之下,那些欲抓他们下马的人皆惊而吓倒在地。
他一头扎入了把守森严的王都,锐意无可阻挡。
嘴角的嗜血笑容告诉着所有士兵,若有人敢不开眼上前阻拦——血溅当场!
守城士兵惊怒道:“天师禁制何在!”
这回轮到卿卿冷眼而视。
于是禁制在这位被国师承认的九皇女的面前形同虚设。
“我回来了!”她说,遥望着王都内的万家万户。
“我回自己家,还有人敢拦不成?”
“这天下都快全是我的了!”她笑得歪了身体,被大乐重新捞回马上。
王都中人皆以目指,惶惶而避。
也有收到国师传讯的道士迎接而来。
道士在道路两旁恭敬下拜,卿卿说:“我们不要打扰百姓。”
于是他们视道士若无物,一路飞驰。
王都的景色令他们目不暇接。
“卿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要骑着马看花的那个!”
“笨蛋,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王都花!”
“但是虽然春天到了,王都里没有花!”
“那就下令让它们开!什么花敢抗旨不遵!”
“有啊,牡丹!老师说过牡丹不畏权势,被女帝贬去了其他地方!”
“女帝女帝!原来老师一早就知道会有女帝!他果然是天上来的仙人!”
他们一路在王都之内留下嚣张的欢声笑语。
少年与少女,就如同他们自己所说,即将在这个时代里,登顶。
就算没有林行韬,他们也是天之骄子。
一个是天生龙命的九皇女,一个是守卫在九皇女身边的七杀星天星降世。
然而没有林行韬的话,他们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意张扬。
是他们遇上了林行韬,还是林行韬遇上了他们呢?
凌卿卿、陈珂乐、虞不遮、张况己、卜果子、卫信,还有死去的王应、凌铭煜、萧合穗,他们的命运又有多少被林行韬改变了呢。
仙人——
林行韬不是仙人。
真正的仙人在哪。
为何国师一人独大,世上只有人仙,人仙之上全无声息?
一道神芒飞掠大地,飞回长林山的道宫之上。
面目俊美、不似凡人的道士睁开了双眼。
他头戴星冠,道袍绣有龙凤仙鹤,脚踩云霞。
他伸出手,似有大龙伏于他的手下被他安抚。
周围皆拜,肃穆不言。
他也问:“仙人何归?”
“为何那楚王,不似在此世?”
他身边的几位天师站出,道:“愿为国师做法。”
天师围于国师身边,清光渺渺,天意浓重。
“楚王非王都人。”
“楚王非东陵人。”
“楚王非西陵人。”
“楚王非洛水人。”
“楚王非此世人耶?”
他们惊而面面相觑。
国师轻笑:“楚王非人耶?”
一顿。
继续问:“楚王为仙否?”
道宫之内,传出了上天的回答。
轰隆隆!
分不清是东陵郡战场上还是道宫内传出的声响。
天师皆倒下。
国师振荡着袖袍,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
“你觉得王都好看吗?”
“好看,但还不够好看。”卿卿看见不远处露出的宫檐一角。
那里刻着蟠龙,角下悬着一只精致典雅的小灯笼。
“我记得那个,当年有人抱着我逃出皇宫,就在那里被拦住了。”
“卿卿,那你要回家看看吗?”
他们下了马,此处宫墙无人看守,但有国师设下的禁制。
他们轻轻一触,走了进去。
抚摸着厚重的红色宫墙,卿卿逐渐向前走。
足音击碎时光。
仿佛回到十几年前那充满着血色的逃离的日子。
手指在每一片曾经经过的墙石上剥离下瘦瘦的感伤。
直到指尖暗哑,再也弹不出回忆的歌。
她的脊背逐渐挺直——
她的嘴角逐渐抿起——
她的眼神逐渐冷漠——
她的步伐逐渐缓慢——
她的气势陡然大变!
当她站在一处宫门时,整个人已是贵不可言。
门口的宫奴嘴唇颤抖着,他不认识这个擅闯宫门的衣衫朴素的女孩,却以为自己见到了先帝。
他的膝盖比他的思绪先一步触到地面。
跪下!
而陈珂乐一手抓着马绳,一手握着方天画戟,整个人沉默地倚靠在宫墙上,看着她。
在他的眼里,林行韬就站在女孩的身边。
教她挺直脊背——
教她学会不动声色——
教她学会以势压人——
教她学会步步为营——
教她一步步,登临高处。
九皇子,九皇女,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同一个身份。
都是帝王。
传承啊。
问——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一本书,卿卿就是绝对的女主角,身边有林行韬、有国师、有大乐,自己又是皇女当女帝啧啧啧。
气运命格(四四)
九皇女, 是谁?
林行韬走进了郡守府。
府里的花开了,他折了一个花枝在手中, 在路上撒下一地的芳香。
府中人匆匆而走, 见他惊而避让。
有人喊:“郡守大人自缢了!”
但郡守的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东陵郡的统治者换了个人, 和东陵郡的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林行韬没有去管其他人,只是在那个异象里凌铭煜与萧合穗分开的走廊里驻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很快看到了道观里的那群小乞儿。
其中一人注意到他, 惊喜地跑过来。
林行韬阻止他去喊其他人,而是问他:“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有的人准备读书, 有的人准备在郡守府里做杂务, 有人准备外出闯荡。
他说:“也许我们比不上老师和大乐,但我们已经不是随时会死的小乞儿了。”
林行韬摸摸他的头, 终究问:“卿卿呢?”
“她和一名道士出去了, 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于是林行韬走进了卿卿时常待的地方。
窗边是许多堆在一起的书。
《东西志怪记》、《林氏宰相集》、《凤毛麟角——兵器录》等等。
但卿卿有林行韬给的众多银两,却也无法买到和皇室有关的书。
林行韬抽出被书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纸,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卿卿和他学的:
[无用方天画戟之武将。]
[无卷帘大将之说。]
[无科学的本质是烧开水之说。]
[无大萝莉秀色可餐之说。]
[林姓者, 前朝皇室一支, 已灭;有宰相姓林,其后代无行辈;世间林姓者,无有出人王之质。]
[韬,剑衣也,古之帝王至高之锋。]
[韬,隐藏也——何者隐逸?天外有天, 仙人不古,仙人隐逸。]
林行韬忍不住一笑,仿佛看到女孩坐在桌前琢磨他的名字的含义。
他的名字的话,妈妈说过,是让他低调做人韬光养晦的意思,也不知道一开始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这么想的。
纸张最底下还有一句:
[随波逐流者,销声匿迹。留,走?]
她在“走”上重重圈了起来。
所以她才随国师去王都了?又或许这个“走”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林行韬叹气,他已经不再怀疑九皇女是别人了。
“所以那天我看见的卿卿头上的青紫气是她自己的啊。”
“糟老头子还说什么夫妻气息相连,我信你个鬼。”
他将花枝放在书上,随即看向窗外。
那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在林行韬的感知里,远处的人逐渐走近。
卜果子摇头晃脑、哀声叹气地走了过来。
卜果子懊恼道:“可恨!怪我不了解神明!”
“师兄你去哪了?”怎么一到大战就边缘OB?
“我去了那破观!”卜果子的话令林行韬心里一动。
“师弟!你且说那前洛江龙王,为何能仅凭一丝神明灵性就存活百年?”
“若说有乞儿祭祀,难道这祭祀还能持续百年不中断不成?”
“纵使他是天生神明也没得那么厉害——是玉玺啊!”
“玉玺就在神像里!我到的时候神像已经裂成好几瓣了!”
“还是去晚了!国师已经拿着玉玺走了!”
“想来前洛江龙王为了活命于是将玉玺从地里挖出,用此地之土为自己塑造神像,又将玉玺纳入神像之中,如此存续百年。”
“师弟,我们与那玉玺如此之近,怎得全然没有发现!”
的确如此,林行韬当时也不是对神像特别恭敬不敢动它,相反,他甚至搓过神像以期搓出个什么神出来。然而那么近的距离,玉玺对他毫无反应。
明明小鼎反应就很强烈。
而就算那天神君将自己的所有力量赋予林行韬,泥像开裂,林行韬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出来。
玉玺神物自晦,没有一见他的龙气就屁颠颠地跳出来献上自己。
于是神君不知为何没说玉玺的事,林行韬也没再多看看泥像的里面,就这样与玉玺错过。
捏成神像的泥土里有玉玺——太朴素了吧,一点也不玄幻!
况且,谁会想着砸掉护佑道观的神君的神像啊。
想到这里,林行韬想起临走前说过的要为前龙王立庙的事情。
他没有急着吩咐下去,而是举起了手中的天子剑,往空中一抛,再轻轻接住。
“师兄,天子剑也为前朝之物,如何?”
卜果子摇头:“天子剑与鼎还有玉玺可不一样。前者只是帝王私人之物,只有在前朝帝王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无用无用。”
“而后两者却是传国之物,身带国运,这才是必争神物!”
林行韬听完之后笑:“也对,前朝的剑哪能用来斩当朝的官。”
“师兄。”
“洛王与凤命女已死,我已是真人实力。”
“张况己那家伙说破而后立是破军的事,领命荣归故里了,现在是卫信在修墙。”
“东岭郡守自缢,百姓拥护我等,收下东陵郡无有波折。”
“等我境界稳固,城墙修好,春天完全到来的时候,我们去王都吧。”
“还有。”
他大喊道:“正清门掌门第八代传人何在!”
卜果子顿时明白地一捋胡子,笑眯眯地俯身应和:“臣在!”
“本王看东陵郡甚好,只是缺少庙宇,不如兴建。”
他一指远方,金口玉言之下,一郡土地似在他眼前展开,任由他安排。
东陵郡神祇远比洛水城来得稀少,此时对林行韬为别的神祇建庙的做法不发一言。
“天眼道人对东陵郡比较熟悉,也跟着去吧。”
天眼道人大喜,连忙跟着领旨。
卜果子哼了一声,与天眼道人走了出去。
他忽然回头。
看见他的师弟,楚王,正握着天子剑,不动声色地将剑尖斜斜指向门口。
嘴角挂着一抹玩笑般的笑意。
卜果子一怔,看见剑尖从他们身上移开。
他问:“师弟不去那个道观看看吗?”
楚王举起天子剑,将剑竖于自己身前。
剑身凝住,一晃也未晃。
嘴唇轻启,他说:
“不为帝,不归家。”
卜果子与天眼道人的身影在剑身上彻底消失。
然而剑的另一侧,映出了楚王年轻英俊、冷漠中不掩疲惫的脸庞。
——还有一双雪白的、缠绕在他脖颈前的手臂。
青色的袖管下,手臂就像白色的牛奶从青色的壶里倒了出来。
只有指尖一点红色艳极,似采撷了春天的幽色,又有如揉了花瓣进牛奶里。
楚王嗅着祂指间的花香,问:“你是何方神祇如此大胆妄为?”
神祇不答此问,轻声说话,似歌似唱:“王呀,你该杀了他。”
“杀了谁?”
“刚才剑尖所指之人。”
“他是我师兄,我为何要杀他。还是你是让本王去杀另一人?”王这样答,这样问。
神祇轻笑。
手指宛若无骨,拉开王的衣领,轻轻一点锁骨处。
那里有一条龙。
在锁骨处盘踞,龙首轩昂,体态矫健,龙尾扫入王的肩后,看不分明。
“当朝六皇子之龙。”
神祇的手指又一点王的手腕。
那里是一片鲜艳的羽毛,此时仿佛活了过来,逐渐招展成一双羽翼,一只凤凰若隐若现。
“当朝凤命女之凤。”
“祝楚王得当朝所有。”
“我在长林山等你。”
神祇的话语消散。
林行韬猛得按住神祇的手腕,狠狠将祂从身后拉到身前。
宛如轻纱拂面,在无法招惹的飘动中,神祇的手遮住林行韬的一只眼。
林行韬看见了一座山。
山之高,令人咋舌。
此山在王都之中,山的中部便被云雾遮挡,因此在其他地方竟无法注意到如此高山。
三条大龙盘于山上,龙气氤氲。
山上有一道宫,美轮美奂,恍若仙宫。
有如仙人者站于山巅,临风而做法,其法怪异,似在镇压,似在引诱。
林行韬松开神祇冰凉的手腕,问:“你是山神?”
那只手盖住林行韬的另一只眼。
这一回林行韬居然见到了天眼道人。
两眼紧闭的天眼道人急急忙忙扒拉着泥土,口里急呼:“玉玺明明在此为何寻不得!”
他遍寻不得,怒而离去,一双眼睛却不知何时睁开。
他走时撒了一掊土以作标记。
一天天过去,那个地方一直无人问津。
撒的泥土也被风吹散。
直到有一天,大雪遮盖了这片地。
直到有一天,有人从天而降——
掉在这块地上!
林行韬看见自己脸朝下埋在雪里正在努力翻身。
这时一名头生双角的青年男子赤足而来,其白发金服,见之神异。
男子静静注视片刻,身形逐渐消散,往远处看去。
那里藏着两个孩子,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画面结束。
神祇尽皆消失。
房间里又剩下了林行韬一个人,而不是一人一神。
他意识到自己第一次落在这个世界的地方就是玉玺所埋之地。
但那个时候玉玺应该已经被神君拿去了才对。
神君是察觉到天地异动才来看他?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前来看他?
林行韬不自觉看向自己头顶。
他以前猜想过自己会不会真的就是九皇子。
那既然卿卿是九皇子,他也不是九皇子的双生兄弟,他又是谁?
所以——
他的龙气从何而来?
或者说,他若本就是大气运之人,他的气运为何是龙形?
是预示着他在这个世界称帝?但按卜果子的说法,那应该是从蛇到蟒到蛟慢慢成型的。
还是——
那条黑龙的关系?
他忽然明白卿卿圈出的“走”是什么意思了。
不止是她自己走,也是林行韬要走,她注意到了。
林行韬想:一切问题,等去了长林山,或许就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考一考你们,本章出现了几个神祇?
马上去王都啦。
气运命格(四五)
短短一年内, 林行韬便从普通人到道士到到法师到真人,其晋升之快, 说一句天纵之资绝不为过。
他的道心日益圆满, 道行逐渐高深, 即便不去做其他事, 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天下少有的天师。
但还不够。
在卫信修墙、张况己回家、卜果子建庙的时候,林行韬便一直在思考仙与人的区别。
卜果子说过正清门的开山祖师便是一名地仙,可骗得天机, 指掌间改地脉天龙、翻覆间为他人改命改器量、脱人胎而成仙,那种伟力的确是仙人所有。
而天师是人仙巅峰, 是非仙又最接近仙的存在。
天意即他意, 行动间沟通天意,天师天师——替天行罚!
林行韬曾有过天师实力, 甚至达到过半步国师, 也曾短暂地触摸到一种玄妙的境界。
他现在就隐隐地察觉到仙与人的区别。
真人与天师之间必是不同的境界,天师与地仙之间也必然有着极大的不同。
但真人与天师的区别和天师与地仙的区别, 或许是相似的。
天师比起真人更能察觉天意、化天意为己用, 在一用字。
那地仙就是改天意?
在一改字?
是否改命为仙?
卿卿说[仙人隐逸]。
仙人主动改命, 不涉自身。
林行韬自从降临在这个世界以来,一举一动皆改变了自己及其他人的命运。
但那种改变或许与仙人的改是不太一样的,比如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并未改变。
他拉开一条白幡,握起笔,写下一个字。
其字龙飞凤舞,大气深深, 令人见之忘俗。
乃是一个“算”字。
算命者,可以处于一种旁观者的视角,既可作壁上观,又可说上两句做出改变。
“师兄,何为算?”
林行韬问踏进房间满脸喜意的卜果子。
卜果子一怔,答:“算人,算命,算天机。”
林行韬一笑:“先算命,才能改命。”
“师兄那么开心,庙宇已经建好了?”
“既然建好了,那我们就去王都吧——低调点,就我和你还有卫信去。”
他将白幡拉在手里,“唰”得一下展开,手里光芒闪烁,便有一根长木与白幡相连。
白幡“咚”得一声敲在地上。
“铁口直断卜吉凶,神机妙算测天命。”
“师兄,王都合该有一擅长算命的道士,其名为,卜算子。”
卜算子,是林行韬的道号。他起的时候是想起那首诗随便起的,现在倒觉得有几分正好的感觉。
但他指了指卜果子说:“非是我,而是你。”
他与有些疑惑的卜果子一道走出房间。
他身上的华服逐渐变幻成朴素的道袍,眼神也从少年王侯的意气风发逐渐变为道士的波澜不惊。
一张原本极英俊的脸也变得让人一看只剩下“平平无奇”四字。
待他一步两步走到城墙边时,卫信还没意识到他的到来。
卫信转身才惊道:“竟感知不到是殿下前来。”
修墙的卫信本就是干练的武夫打扮,这会儿在林行韬的示意下接过白幡,直接跟随而走。
两人跟在林行韬身后,穿行山川河流,到了王都门前。
林行韬退后一步。
于是三人便成了卜果子穿着干净整洁的黑白道袍,手握拂尘,胡须飘飘,满满的仙风道骨模样。
老道身后则跟着平凡的小道童和持幡武夫。
三个人往那一站,也只有那个“算”字颇为引人注目。
而王都就如国师所说,开放了禁制。
据说已有两路叛军高调进京,聚于长林山脚。
王都城门有士兵巡逻,把守却已非那般森严,欲入城者盘查得也没那么仔细。
士兵甚至说:“去长林山者可不用盘查,自行进入。”
城门前等待进城的队伍便排了老长。
王都本就吸引人,先前国师设下禁制一手把控,如今禁制打开也难怪大家都要一窝蜂地赶来。
林行韬趁着排队的时候打量王城内外。
纵然是乱世,王都依然十分繁华。
城内依稀可见人声鼎沸,来往者多在念叨着过节之类的字眼。
春天到,节日也快到了。王都的百姓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需要担心衣食住行,于是为节日做起了准备。
这进城的队伍里便有不少是带着货物的商人以及走亲戚的人家。
而城外,有衣衫褴褛的百姓听官兵宣讲。
“皇女有喻,尔等流民,自去营地领粥食,愿为佣耕者,即可登记进城。”
便有百姓领了粥,喝了几口下去,整个人好似活过来,眼里也有了光彩。
士兵又说:“殿下重商,此期间内,商人无需检查货物便可入城。”
便有商人笑眯眯地赶着几大车货物进城。
士兵最后说:“王都大开禁制,但若有作奸犯科、寻衅滋事者,一律杀无赦!”
便是排队的队伍秩序井然。
别说卜果子堂堂真人需要乖乖等着,便是一些千金之辈在国师之威下也不敢插队。
单看这城内外一角,便仿佛觉得乱世非乱世,反而是春来万象更新的气象。
林行韬轻轻一笑。
这些是国师的功劳,还是九皇女的功劳,抑或是国师在给九皇女造势?
他想起自己曾经给卿卿说的。
[老师,大临三年没有皇帝了,就算新皇帝上去能做什么呢,烂摊子要怎么收拾?]
[乱世,那就重农重武,等天下太平了,那就重商重文重法。]
实际上,愿收流民,便已是帝王气度。
林行韬开启望气法,没有大意到直接查看王都,只是查看这一角,便能看到赤气如日的蓬勃气象。
只是这赤红中有黑气沉浮,似有隐忧,并不如何稳定。
愿这番气象不是过眼云烟。
他移开眼,忽然若有所感。
在百姓或稀少或旺盛的白气中,他竟见到一丝与众不同的金红之气往来飘散。
一只小蟒欲腾云驾雾往城内去,又退缩止步不前。
叛军!
还是有所成就的叛军!
林行韬的窥视引来了小蟒的愤怒嘶声。
但在林行韬平静的目光下,它又冷不丁一颤,一下子缩回头顶发抖。
顶着小蟒作商人打扮的人疑惑地看来。
他没注意到林行韬,视线凝在了那个“算”字上。
略一思索,他便挤过来,说:“道长好字!”
卜果子在林行韬的示意下一眯眼睛,道:“不好不好!”
商人惊奇:“怎得不好?道长这字一看便是得道之人写就,有神韵超逸,虽只一字却有直指天际之感。”
卜果子笑:“不过随手写就一字而已,容不得阁下这般仔细探究。贫道说不好,便是说阁下堪不破这字的本质!”
“此为何字!为一算字!阁下岂不知算字为何耶?”
“既心中有惑,为何不问不算,反而去称赞字里乾坤!”
“阁下欲算耶?欲勘破心中迷障耶?”
“——欲做大生意耶?”卜果子笑着,眼神幽深。
商人浑身一震,额角似有冷汗滴落。
他的目光仔细瞧过卜果子,又扫了一眼林行韬和卫信,凑近问道。
“敢问道长,我有一大生意只是有大凶险,不知是否要进城去做?”
“还请道长解惑!”
此话一出,林行韬就知此**福悉归己手矣。
林行韬传话,而卜果子作答。
“阁下前景有三。”
“一,即刻折返,不入此京。自然不得凶险,只是阁下的生意却会一天天衰落,直至无有。”——别凑合了,回去卸甲归田躲祸吧。
“二,入京,自己做这单大生意,生意短时间内会有大起色。但是,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徒为大商人做嫁衣尔。”——一时风光,最终的势力要么被国师所得,要么被楚王所得。
“三,入京,托庇于大商人手下。如此既保自己事业蒸蒸日上,又无——”
“断人财路之杀身之祸矣。”——不如直接投靠于某人。
卜果子一甩拂尘,商人骤然被迷,似见一片血色扑面,少顷才清醒过来。
这时已轮到他们入城。
商人来不及细思,急问道:“那大商人于何处?”
卜果子一笑:“在那林处。”
商人匆匆而走。
周围见得这一幕的百姓皆指指点点。
有人笑话:“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王都一开什么人都敢来。”
也有人说:“也只敢在王都之外说说,城里可有国师和天师看着呢,看他进了城说的话还有谁敢信!”
林行韬一边感受着刚才那番话带来的改变,一边踏入王都。
脚辅一踩下就感受到了龙气的震荡。
停了一会儿,身后有人催促,他才继续往前走。
其余人皆不见,他却能见到远处的高山。
高山直耸入云霄,龙气从山上连绵不绝地荡下。
整座王都以城门为界,皆处于浓郁的龙气之中。
林行韬以前对张况己说:[国运之龙徘徊于王都,像张将军这样的外敌,踏入王都——国师可立即招来天谴罚于世!]
这句话只是他的猜想,但整个王都覆盖了龙气,却又实实在在地处于国师的控制之下。
为他人算命,不仅是一窥天意触摸玄妙境界,更是扰乱王都,探查王都情况,好叫大军不至于一头扎进被迷雾笼罩的王都内。
林行韬想他以前做出假装九皇子的决定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但他同时在这局内。
等他跳出局外,以算命的形式为他人改命,又不知会有什么不同。
众多人的命运被改变会有什么变化呢?
“不是随波逐流,而是主动地掌控命运。”他轻声说。
他突然脚步一停。
天下大乱由国师揭起,若国师有意为之,那是不是能说——
这天下都被国师改命?
国师使天下乱,是欲成仙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除非脱离此世,否则是不可能不沾因果作壁上观的。
为以后离开这个世界成仙还有其他东西埋下伏笔233。
气运命格(四六)
王都, 街角古树下,时有人经过。
有武夫持白幡而立, 白幡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算”字。
一名仙风道骨、眼神幽深的老道坐于树下, 身前摆一棋盘, 对着过往行人念念有词。
行人或好奇而视, 或犹豫不前,或火急火燎而来,或神神秘秘而走。
如此这般景象已是有六日了。
卜算子的名声也在附近渐渐传开。
附近百姓皆知此道士有几分道行, 说出的话也不像其他江湖术士那般模模糊糊万般皆可套。
这几日都是百姓尝试上前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在准确指出张家失踪的媳妇在王家、韩家性情大变的家主乃是妖怪所化后, 卜果子在第七日迎来了不一样的人。
是位锦衣公子, 头戴小银冠,手抓玉折扇。
车驾停在远处, 他下了车后装模作样地打量四周, 然后慢慢踱过来。
似是无聊至极来找些乐子,他嬉笑道:“哟, 这里还有个算命的。”
他指指自己:“我且问你, 我是谁?”
卜果子凝视他一会儿, 答:“公子面相富贵,乃是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料想家族世代经商。”
公子面露讥讽,头上的银冠一抖:“我富不富贵还用你说,还有你有一点说错——”
卜果子打断他:“但是!”
“公子非为富贵瘴气所迷,反而山根处留有一丝清气!”
“此是天上星辰命宫所照, 但气息微弱,并非公子自身所有。”
“此乃先人遗泽!”
公子面露惊容。
他犹豫一下,回头看看车驾,然后摘下身上值钱物件扔在棋盘之上:“你且继续说。”
“此清气既不为财气所迷,又有几分团聚成水波状,有水性,再看所处位置,必为文气。”
“当今天下有文人士子气运成文气并不十分稀奇,但公子此气却并非自身所得,贫道也只想到一种可能。”
“多年前有一人,生于卖豆腐之家,后为相,人称其为文曲星降世。此后其家族托庇其余泽,却不复文,而是从商。”
“也只有天星降世才能使余泽绵延后代。”
卜果子一甩拂尘,笑道:“可是上任宰相之孙,林家公子当面?”
[有宰相姓林,其后代无行辈。]
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林行韬睁开了眼睛。
林家公子哈哈而笑:“好你个老头皮!你定是一早打听清楚来诓我!”
笑完欲走,却被身后一道朗朗的少年声音停住脚步:
“公子若即刻就走,才是真正被诓。”
像是才发现树前还有其他人一样,公子皱着眉看过去,只见一平平无奇的小道士:“你是这老骗子的徒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公子为何要自己诓自己?”林行韬盯着他的眼睛。
公子忽地一阵恍惚,见得一双含着疏懒意味的眼眸。
然而那几分懒意却在眼尾轻扬间直刺人心。
岂是疏懒,明明锐利之极!
他情不自禁退后一步,语无伦次道:“你这小道胡说什么,什么叫自己诓自己!”
林行韬则说:“来此者,皆要‘算’。却没见过算自己是谁的,公子难道愚蠢到不知自己是谁?”
不等公子发怒,林行韬继续说:“公子在犹豫什么——世已无宰相,百官皆奉国师为首,宰相后人只能从商,心有不服耶?”
“各路叛军进京——公子,在犹豫什么?”
平平淡淡的问句却将公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没有像林行韬想象中那样忙问该如何自处。
而是嘴唇上下一碰,怒骂:“你休辱我!我林家现虽经商,却也是清贵之家,如何做得谋逆之事!”
他一张口,嘴里便有阵阵剑鸣。
似有刀光剑影从他嘴中激射而出!
唇枪舌剑——文曲星的余泽!
文气一出,林行韬竟见这人的头顶富贵红气散去,转而冒出浓浓黑气——
此人今日有死劫!
持着白幡的卫信手一捏,将这并不强大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卫信将他抓到林行韬身前。
林行韬沉声说:
“国师乱天下,文人表率的宰相后人却无敢站出,以至于大临文人也都是些畏缩的懦弱鼠辈。”
“若说形势比人强,此时义军集聚,大好机会在此,林家人为何不率众而出,逼国师复其宰相位?”
红气随着他的话语涌动,似要覆盖黑气。
林行韬继续把握着改动气运的那个点。
“此世虽武重于文,但万千文人之力,又何谈轻于军队?”
“若说王都文人皆惧国师,难道他们不曾听说过楚王逐国师之名?”
听到这,林家公子挣开卫信的手,大喜:“难道你是楚王手下?”
红气暴涨!
忽然他想起什么一般脸色骤变,从卫信手臂下钻走,急退而呼:“楚王在此——”
黑气将他整个人淹没。
林行韬利剑出鞘。
却并非斩向这个要透露他身份的人,而是手腕一转挥向了远处停歇的马车。
那林家公子便是从这马车上下来。
马车车厢连连炸响,却没有盖过一声清脆的凤鸣。
车厢爆开,里头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艳丽流金的羽毛缓缓飘落。
那位林家公子跑到马车附近,口吐鲜血倒下。
在林行韬琢磨刚才的气运变化时,空中有女子曼声说话:“首鼠两端的宵小之辈,楚王要救他么?”
于是林行韬收回剑,看向皇宫的方向:“也比你这个杀死亲妹妹的毒妇来得强。”
那说话的人——萧合穗的亲姐姐,萧嘉禾发出一道冷冰冰的笑声。
“当不得楚王如此夸奖,毕竟楚王也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哦妾身说错了,那不是殿下你的亲哥哥。”
“林行韬。”
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林行韬一皱眉。
“楚王既然不姓凌而是姓林,那要不要称在地上的这个家伙一声哥哥呢?”
地上的林家公子已无声息。
林行韬一边扶起他打量,一边说:“恐怕要让你和国师失望了。虽然我姓林,但我和文曲星没有关系。”
萧嘉禾继续笑着说:“对极,妾身与国师都觉得,此人,不配与楚王一样姓林。”
“可笑我们先前还以为,像楚王这般的英雄人物必是出自书香门第。”
“妾身还眼巴巴地出了宫来瞧瞧楚王的哥哥是个什么样子。”
“甚至还想看一出兄弟团聚的喜剧!原来我们想差了,楚王与宰相无有关系。”
“自战场一别已久,今日得见楚王真身,妾身果真觉得呀。”
她放声大笑:“宰相后人不配姓林,不配——”
“活于这世上!”
“国师与妾身就替楚王除了这侮辱林姓的一家子如何!”
“哈哈林家灭门!”
“楚王可知是何罪?”
她模仿着帝王的语气,惟妙惟肖:
“前宰相林姓氏族勾结楚王,行叛逆谋反之罪,按大临律例,全族皆斩!”
“你怎么和林家没有关系!百姓皆见林家嫡子往你这算命,要投你麾下!”
“楚王啊,王都在国师一手掌控之下,你辅一踏进王都国师便已知晓!”
“原本妾身还在想国师为何不速速将你拿下,原来国师早有谋断要让天下文人恨你!”
“你既真的敢来王都,那这里便是你的陨落之地!”
萧嘉禾虽然好听但透着浓浓怨气的尖锐嗓音散去。
四周烟尘消散,真人禁制也被撤去。
但此是王城境内,一切禁制除了天师以上,全都打了个折扣。
百姓躲得远远的,其他东西没听见,却是知道了这里提着剑站着的人便是最近声名大振的楚王。
窃窃私语声逐渐响起。
林行韬往百姓脸上一扫,便知王都的百姓并不像东陵那样无惧,自然也不会拥护他。
他没有在百姓面前演说一番的打算,他只是算了算时间,说:“卜算子出世,只算七日之卦,本有八卦,最后一卦当留于自身,诸位请回吧。”
他笑着吩咐卫信和卜果子收摊。
国师所约下的洽谈时间就在后天了。
正好是过节的第二天。
“所以国师知道我们一直在这摆摊算命?”卜果子匆匆收摊,焦急而问。
“他知道,我也知道。”林行韬笑着说,“一踏进王都我便知道自己被国师注视到了。”
“那你还摆摊算命!”卜果子不解。
林行韬看了看长林山的方向,说:“我现在倒有些懂国师了。”
他向前走去,身上的道袍从头至尾变化成锦衣华服。
夕阳的光辉缓缓降落,他靴上的玉佩轻轻撞击着,如同一首响在大街小巷的歌曲。
“国师既然说他要与各路叛军洽谈,又岂会食言杀我一个算命术士?”
“况且。”他几步跨过半个王都,“他也想知道我给人算命能算出什么吧。”
“国师有分.身能做局外之人,我也能有啊。”
“殊途同归。”
归于何方?
仙人。
“萧嘉禾以为国师灭林家是想让天下众多宰相门生恨楚王——他们不敢怨国师。”
但林行韬知道,国师那样做,其实是不让林行韬重现假借他人身份的骚操作。
在卿卿正式被天下承认后,林行韬便不可能再欺骗天,只有恢复本姓!
以往他教给卜果子的甩锅给国师的方法有用,但那是没有真九皇子的情况下。
等九皇子的身份归于一人,林行韬立于皇子身份之上的王位便不稳,他所能做的,是再借其他身份稳住王位。
比如宰相后人。
他本就姓林,林家恰恰好与国师有怨,又是天星降世的后人这种拿得出手的身份——甚至不输皇子身份!
国师代大临强行褫夺自古以来的宰相位,天下本就欠宰相一个交代。
林行韬称自己是宰相后人保住皇位的话,水到渠成。
现在国师雷厉风行,直接斩断了林行韬以后借着宰相后人活动的可能性。
“不过他怎么知道我真的不可能是宰相后人?不然他天意有亏,我就能趁势召文曲星直接领着天下学子反叛。”
“可能他也是算出来的?”卜果子赶上来说。
林行韬一怔,立于街口。
他在想:皇子能诛国师,是正统,实际上谈不上造反,因此他步步顺利,神明也乐于助他。
而就算他用宰相后人的身份诛国师,其实和其他叛军是一样的,是真正的叛逆,是外敌。在大临国运未消的情况下,就算能以力破之,却也犹如他之前所说——外敌,国师可轻易除之。
就像国师除去林家一般,上天只当林家罪有应得,天可有降罪于国师?国师就等着林家表现出反意呢。
所以,除了皇子,还有什么身份是诛国师而从内的?
“噼里啪啦!”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林行韬的思索。
原来明天就要过节了。
属于这个世界的烟花爆竹啪啪燃放。
街上人流如织,有表演武术的队伍喜气洋洋地招呼,有卖面具的小贩笑嘻嘻地表演着变着脸。
“师弟你要去哪啊!”卜果子问迈步走进人群里的林行韬。
林行韬买下一个面具往自己脸上一戴,说:
“和一个姓林的来一场浪漫的偶遇!”
作者有话要说: 姓林的——没错是我三黑道人哒!
气运命格(四七)
林行韬奇异地听见了卿卿的声音。
她想见他, 在这个国师紧盯、时局紧张的时刻。
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林行韬戴上了面具。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白色面具,没有金边, 没有装饰, 许是没有什么装比的功能的。
倒是凉凉的, 贴着脸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去磨蹭它。
而透过面具的缝看人, 世界也仿佛是一条缝了。
晚霞拉成一片迷离的幽辉,隐没了世界,只有眼角有一点清晰的光。
林行韬透过这一点余光打量着迎来节日的王都。
街上也是有舞狮队的。
随着喧闹的锣鼓声, 他们几乎跳跃成一团明亮的火焰。
“咚咚咚!”
是武者踩在木桩上的脚步声,他们虽不是星辰应命,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就是百姓眼中闪耀的星。
而众星捧月处, 林行韬看到了一名身高不足一米、提着灯笼飘在空中的小老头。
“土地神?灶神?还是节日专有的神祇?”
这名神祇看了眼林行韬,但他的目光同样温柔地照在其他人身上。
他提起了手里的小灯笼。
唰——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 街边提前挂起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红光一直延展到远方, 远远看去,如蛇似龙。
人一靠近灯笼, 甚至能察觉指尖骤然起来的暖意。
这样的节日的晚上, 定不会有人因寒冷而死。
百姓看不见的金色气将他们围绕, 飘荡成飘摇的乐音。
“将尽夜啊,天上送暖,天下收喜!”
“庆庆庆!”
“天地之间,岂无神明与人同乐哉!”
神祇唱着歌,朝林行韬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舞狮队刚好抛出绣球, 引来了百姓的争抢。
一个灵活的身影窜过林行韬身边,稚童欢呼雀跃:“我抢到了!”
于是无数道身影也笑着从林行韬身边挤过。
欢悦的潮水一涌而过,留下得意的舞狮队。
舞狮队有人看到站在原地与众不同的林行韬,稍稍打量了一下,笑问道:“公子不去争抢吗,那里头可有些说不定公子都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旁边有人打他:“说什么呢,公子什么没见过。”
林行韬看着那另外一人的赔笑,摇摇头,说:“我不与民争。”
百姓争的是这节日里简简单单的一份快乐,但他要争的,是这天下的,长长久久的快乐。
他往前走,在这追逐着看热闹的人群里几乎算是逆流而上了。
猛然间他听见身后舞狮队有人说:
“祝公子得其乐!”
林行韬没有回头,他的眼前晃过了女子头上插着的金翅。
人越来越多了。
不论是悄悄擦着林行韬肩膀走过的少女,还是欢呼雀跃从身侧跑过的稚童,都构成了节日里难以令人忘记的景象。
最令人难忘的,却是笑着一同游玩的一家人。
在这样的节日里,孤身在外的人或许一定要想家的。
林行韬想到那一天他与妈妈一起回家。
他们经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花园。
——他走过亮着灯光的街道。
他们经过许多闪亮豪华的汽车。
——他走过在香路上慢行的宝马雕车。
他们经过言笑晏晏参加宴会的先生小姐。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佳丽美艳之貌的千金小姐悄悄往外张望。
他的妈妈戴着帽子,但似乎许多人认识她。
有人上来打招呼,她不管,继续戴着。
尽管一直有人往他们那个小角落里看,她一直戴着帽子。
视线都要将帽子顶掉了,她依然戴着——仿佛这样能叫她安心许多。
林行韬当时看着宴会上翩翩起舞、语笑嫣然。
妈妈对他说:“你看到了吗?你本来也能过那样的生活,一生下来就能。”
“但现在要靠你自己争取了——你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吧。”
林行韬当时说:“我会考上清华北大的,像邻居阿姨说的,会有出息的。”
他没考上清华北大。
而妈妈那天猛地抱住他抹了下眼睛,再拉着他匆匆而走。
妈妈想让他看什么?
林行韬其实并没有记住。
就像他没有考上清华北大一样,他一度只是个长得好点、会打篮球的普通人。
妈妈自己都忘了,她不再戴那顶帽子,再也不说自己以前如何如何。
林行韬其实会忍不住想问他妈妈:“我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普通人而已,过自己的生活要紧。
你看他赢了富二代王熙臣。
但富二代说没用,打篮球而已。
林行韬当然知道没用。
他只是在一霎那升起了强烈的赢过富二代的决心。
不甘平凡。
于是,湳京复苏。
他怀着跃跃欲试的心情却一下子到了别的世界,其实是很不爽的。
不过,谁说不是命运的吊诡呢。
你看,他不久前还在想着打篮球赢过王熙臣,现在的他呀,居然想着比国师先成仙了。
而毕竟到了这个世界,他总得做点什么——
做一些在原来世界做不到的事。
林行韬停住了脚步。
他将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扔到了身后。
人流渐渐地远离了他。
很奇怪,就这么空出了一块地方。
不是那天在东陵城门人们因为畏惧而让。
没有少女笑嘻嘻地故意擦过他,没有孩子不小心撞到他。
他站在人群里,却又像站在天外。
芸芸众生也没人能够注意到他。
他恍然间触摸到了那种玄妙的境界。
耳边的声响全部如同潮水般消去,只有一阵笛声传得很远。
这阵也许是突然想起又也许是吹了许久的笛声将其他声音与他的心事一起吹哑。
他脱离那种不可触及的境界,循声走去。
但他找不到。
直到有人在他身后敲了一下笛子。
“哆!”指节与笛身碰撞的声音。
蓦然回首。
少女站于灯光黯淡之处,盛服华妆韶颜雅容。
她不说话,只是脸微微地红。
红色拂向了腮边。
少女本就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一个脸红便胜过万千对白。
林行韬笑了一下,还没笑完,便见少女一手指向天空。
他抬起头——
咻!
夜空中骤然响起了破空的声音。
明亮的、璀璨的光辉映在了他的瞳孔中。
那是无数道绮丽而盛大的烟火,在林行韬与卿卿的安静注视中,在百姓们止不住的欢呼声中绽开。
比林行韬走时为卿卿放的掌心雷盛大多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两个人一人说,一人接。
而空中的七杀星也终究不甘寂寞地亮起,在夜空中跳了跳,撒下一层星雨。
林行韬的手被卿卿一把抓住。
“我本想我们一起骑龙去天上看烟花,但国师会发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拉着他以凡人的方式登上高处。
那是一座高楼。
烟花一下子就笼罩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国师对你还好吗?”他看着天上的烟花。
没等到回答。
而也许是盯着烟花过久,以至于林行韬转头时瞳孔中尚有残像。
——那是卿卿耳畔宝石的光芒,也是她眼里盛满的一湖光辉。
林行韬有些讶然:“你很喜欢在烟花下哭吗,殿下?”
卿卿听到“殿下”两个字时终于忍不住笑了。
“什么呀,好奇怪。明明别人叫我殿下,甚至叫我陛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谁会叫你陛下啊?”
“多着呢——迫不及待。”
她朝天空伸出手,像是在触摸天空。
“等再过一天,不对应该是明天,在长林山上,在最高的地方。”
“我这样伸出手,可以摸到天空吗?”
林行韬有些疑惑:“为什么要摸天空?哦,你的意思是摸到权力的巅峰——是吗?”
“不,因为你在那里。”
“啊?我在这里啊。”
卿卿轻轻一撇嘴,没有伸手去摸林行韬。
而是摆摆手,说:“下雨了。”
“今年的、春天的第一场雨。”
雨丝如雾,飘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继续说:“国师同意在明天向全天下承认我的身份。老师,你准备好了吗。”
“不得了,我连准备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应该说‘时刻准备着’吗!反正你要真没准备……”
“反正怎样?”
“那我只好当我的女帝了。”
林行韬摸摸她被雨雾打湿的头发。
安静了一会儿,卿卿晃晃头,大笑道:
“我让你看看准女帝、九皇女的威风!”
她爬到了墙上,于高处指着整个王都。
“皇女有令!”
王都一静。
“春雨已至,百花当开!”
“我要见到满城花开!”
瞬间。
层林尽染,万山红遍——花开如云霞。
“我要闻到满城花香!我要听见花开之声!”
于是鼻尖飘香,于是耳边轻响。
卿卿笑得几乎跌落高楼。
她笑着笑着,突然转身低下头。
她一怔。
她与林行韬相距不过咫尺。
手伸出便能捧住他的脸颊。
然而楚王浸在一片光瀑中,也许是在笑的,又或许没在笑。
总之不那么分明。
由于离焰火太近,那张白色的面具几乎燃烧起来,火花便映进他的眼里。
夜晚的晨曦在他眼里伸展。
却没有少女的影子。
明明那般近。
她慢慢地难过起来。
假使有人能使人世间一切动人的姑娘,摒弃虚假的骄傲拜倒于他的脚下——
此世间却是没有他的。
啊,快乐的焰火是会结束的,终究离别的悲哀是无边的。
她理了理被香雾浸湿的云鬓,向后倒去。
花香托起了她,她安然落于地上。
她踩着一地的被雨濡湿的落红,哼着歌,踏歌而去。
她渐渐没了声音。
雨呀,一滴一滴,花呀,一瓣一瓣,茧哑她的喉咙。
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来做少女林卿卿与少年林行韬最后的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少女情怀总是诗。
我也在读诗呢。摒弃骄傲那一句改自诗《爱是一颗月亮树》。茧哑那一句是《涧边倚竹吹笛的少女》。
气运命格(四八)
林行韬看着卿卿踩着落花离开。
林卿卿, 凌卿卿。
他念着这两个名字,一个人站在楼上吹风。
风里夹杂着雨点, 他搁在外边的半截手臂很快就湿透了。
他又不是很想动。
于是也不知道在楼上待了多久, 直到他听到楼下轻微的、沉稳的脚步声。
他一怔, 竟是没有提前发觉有人靠近。
他探出头, 往下一看。
一个人正稍稍抬头看他。
他有着一张俊美到不似凡人的脸,此时脸上的表情淡然无波。
他罕见地——起码林行韬是第一次看见他没穿道袍——穿着一身玄色衣裳。
不知是黑夜染黑了他的衣裳,还是他的衣裳飘动间涂黑了天空。
他和林行韬一样没有隔离雨水, 而是任由雨水落在身上。他的衣服湿了大半。
他们互相盯了片刻。
林行韬是在看他为什么会到这里,会不会动手。
而国师却问道:“楚王先前在与何人说话?”
林行韬答:“我在与死去的林家人说话。”
“国师将他们杀死在新年到来的前一天, 不觉得, 过于无情了吗?”
“还是说,要想成仙者, 必要无情?”
国师一笑:“你果真不知耶?”
“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师兄?”
“正清门祖师, 是前朝以来最后一位地仙。”
“我原以为正清门第八代掌门会知成仙之秘,结果那人说宁死也不告诉我。”
“所以你就将他杀了?”林行韬问。
国师却在林行韬惊讶的视线里摇头说:“非是我, 我虽杀了许多人, 却唯独正清门的人杀得最少。”
“——也最麻烦。”
他意有所指道。
林行韬心里一紧, 握紧了手里的剑。
“那是谁杀的?掌门乃真人实力,难道是哪位天师杀的?”
国师回答:“你不是会算命吗,不妨一算。”
见林行韬冷冰冰地杵在那没动,国师倒说起了别的事。
“百年前,天下道统以正清门为首,其皆拥护前朝。”
“我无法, 只好叫那些不肯降的都杀了。”
“由是当今天下的道门中人,都是一群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鼠辈。”
“真正寻道入道的道门有的被我杀了,有的则自绝道统,当真可惜。”
他说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若有似无地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就像那天他以虚云子的分.身看着林行韬一样,戏谑而冷漠。
林行韬忽略过他虽然在下方而来但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看向城门处。
国师未停,继续奇怪地与林行韬聊着天。
“我灭了大半正清门,这才确认那位地仙祖师已不在。”
“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给正清门留了一线生机。”
“多年来,天下并未再出地仙。我时刻在想,是不是我不该杀那么多天资出众之辈,现在的这些鼠辈连天师都难以晋升,何谈成仙?”
林行韬插话:“那可见得你的天资也不好。”
国师又是一笑:“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便已是天师了。”
林行韬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国师比他还要厉害。
——不对,他自己满打满算也只能算修行了一年,还是他比较厉害。
国师悠悠叹息一声:“可为何我无法成仙呢。”
“究竟是成仙太难,还是。”
“路已堵死呢。”
天际又是一道雷声。
但这道雷好像不是普通的雷,直接打散了雨云。
春天的第一场雨一下子就停了。
国师仰视天空的脑袋慢慢转回来:“雨停了,山中路也没那么滑,楚王为何不去山里一坐?”
“楚王大军既已至王都,为何不进来?禁制我已打开,楚王又有何惧。”
林行韬礼貌地等他说完,然后猛地抽出长剑。
天子剑嗡嗡作响。
他说:“何必劳烦国师打开禁制请我入城!”
“我自能一剑斩之!”
他一脚踩上墙,飞入空中。
雨后湿润的空气围绕在他周边,在他发上化作清晨的第一滴朝露。
手里的剑无遮无拦地对准城门方向,斩出!
国师在其下微微而笑。
神龙咆哮中,剑光横亘天幕!
星河倒转,仿佛有碧玉碎响,仿佛有钟鼎齐鸣!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
王都天师禁制,碎!
国师这才有些讶异:“你已快至天师境了?”
楚王却在下落之时高呼:“我之大军何在!”
张况己的声音遥遥而至,欲震撼整个王都。
“楚王军至王都矣!”
“急伴楚王左右!”
林行韬快落于地时,手腕一转,便毫不留情地朝刚才的聊天伙伴砍去。
这一击带着凶猛的冲力和破除禁制的余威,国师却止不住摇头。
“究竟是谁教你的,道士居然用剑?”
攻击被国师接下,林行韬一击不成也不留恋。他不等和国师面对面,就又一踩,脚下出现一条青龙。
卿卿不敢召出气运之龙怕国师发现,他林行韬却敢在国师面前御龙而去。
飞走的时候他还不忘诓一下国师,他喊:“当然是我师兄教我的!那叫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就是仙人用的剑法!”
喊完之后他又小心地望了望,好在国师没有追上来。
他没有觉得开心,心情反而更加凝重了。
国师到底想要做什么。
明明有机会可以杀了他,却没有那样做。
长林山,当真是个危险之地。
不过。林行韬想着先前考虑的那个事情。
他之前和卿卿说连准备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是真的,他没逗她。
他只要再弄明白一件事,他就有了胜过国师的把握。
体内的真气不断消耗着,他的实力不像国师说的到了接近天师的边缘,他可以御使气运之龙仅仅是因为先前的那点玄妙感悟罢了。
他飞过王都上空,往下看,只见满城灯火果然宛若长龙,将城市包围。
而居大巍峨的长林山就是这盘龙的龙首,山上的左右道宫就好比是龙目。
许是感知到林行韬的靠近,道宫“哗”得闪耀起金芒,宫中一连飞出几个衣袂飘飘的道士。
皆为天师!
“恭迎楚王!”他们或是面无表情或是皮笑肉不笑地说。
在山脚下,盘踞着数支军队。
营帐中本有欢声笑语或低声坐谈,此时全都安静下去。
无数武将、谋士乃至一方势力的首领皆跑出营帐仰头望天。
他们但见大龙舞天,其上一人踩着龙头,傲视群雄。
“那可是楚王?果真非一般人物。”
“哼,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那是皇子之龙?到底九皇子还是九皇女?”
“急什么,不日就见分晓,我等坐拥军队,静观其变就好。”
林行韬趁着所有人惊诧打量的时候,将整座山收入眼底。
大临有三条大龙脉,皆浩浩汤汤结穴于长林山上。
结穴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道宫下方的土地。
林行韬想到西陵城隍所说的,国师许是在镇压某样东西来维持大临国运稳定。
镇压龙脉?
好像不对,大临本身的龙脉为何要镇压?
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行韬忽然想到了前朝。
他一顿,又瞧了眼手中的天子之剑。
这时铠甲撞击、马蹄飞踏之声愈来愈近。
龙下一支军队飞奔而至。
天上有龙,地上仿若也有一头行进的龙。
林行韬扔下了面具,从大龙上一跃而下。
他衣衫上的雨水早已干透,这时候的凉风呼呼灌入身躯,整个人都像是饱饮了一壶清泉一般透爽。
收割草叶的露,抹杀树林的静,剥尽月光的银。
他携带着一整个苍穹大地的气息降落,席卷了所有人的目光。
楚王军在张况己的带领下停住。
他落于阵前,站起。
身后齐呼:“楚王!楚王!楚王!”
天光与烟尘四荡,他扫过那些不值一提的叛军或者说义军,信步走入山中。
贪狼星化作照明的星辰,毫不客气地将其他星辰的亮光挤到一旁,甚至直接挤没。
整齐响亮的脚步声中,那些之前还在地上说话的人一时间连窃窃私语都忘了。
威势如云盖,沉默中笼罩此方土地。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世有楚王,使英雄息声。”
......
算命摊已经收好。
卜果子哀声叹气,连连问:“他这是要去见哪个姓林的。”
“他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卫信却是看了看天色,一跺脚。空中破军星闪烁,给远处的某人传递信号。
卜果子看着他,却想到了前几天林行韬问他的问题。
林行韬说:“你曾经说过,气运为龙,除了皇子皇孙,不可一蹴而就。”
“就好比先前在城门口作商人打扮的叛军首领,气运为一小蟒,遇风云才能化龙。”
“何人不是当朝皇子,又没有叛逆之举,头上却有龙翱翔?”
卜果子当时皱着眉回答:“怎么可能,真龙也没有一开始就是完整的龙形的,否则望气士岂不纳头便拜,天下还何须争夺。”
“正清门的气运塑形秘法从何而来?”
“此乃正清门地仙祖师所创,略得仙法一点皮毛。”
“既然仙人可改命改器量,是否能给人改成真龙命格?”
林行韬露出回忆之色:“你说指牛为马,地仙可为。可见塑形秘法只改外形,仙人却可改内里,这便是人仙之别吗。”
[神他妈指牛为马。]
[若我有地仙实力,它就该是一匹马。]
卜果子说:“师弟在担心什么?天下已无仙人,难道还会有别的龙形气运之人随意跳出来?”
下雨了,卜果子施了一个道法不让雨水沾到自己身上。
他当时说完想了想,然后一笑:“若人能起死回生,若国师蠢到杀人也不斩草除根,倒真有人有可能。”
“皇子皇孙。”
“——前朝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猜前朝叫什么朝。
林三黑: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是有戏份的。
气运命格(四九)
一片树叶被踩响的簌簌安静中, 众人往山上走去。
山路难行,由是大军驻守山脚, 各人皆携精兵而上。
本该杀气凛凛一路高歌, 但不知为何越靠近道宫, 众人越觉得身上发寒。
林行韬的感觉最明显, 于在天上不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长林山里的异样。
但他也是最不受影响的一个,在其他人速度渐渐慢下来的时候, 他与张况己就走到了前头。
无数道目光或隐晦或坦然地钉在他的背上。
他每停一下,身后也跟着一停, 仿佛他是这支队伍的领袖一般。
张况己有些疑惑:“殿下在看什么?”
身后猛地安静下来, 众人都支起耳朵唯恐漏掉一句话。
林行韬答:“据说前朝有皇室有一支逃难至长林山中,不知当时生活于何处。”
从道宫里出来的天师们闻言皆视楚王。
林行韬回以一笑:“莫不是我们此行之路便是当年前朝皇室逃难之路, 而国师就于前方等着我们——”
“将我们斩杀?”
众人皆惊。
天师们笑答:“楚王说笑了, 国师正在道宫设宴等待诸位。国师一言,比拟国君, 必不会食言在长林山杀诸位将军。”
众人稍安。
林行韬继续前行。
然而身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嚷嚷:“国师亦知晓尊重我等!楚王何其狂也, 竟视我等于无物!”
他们不满林行韬未与他们交谈一番便直接入山。
张况己瞅了林行韬一眼, 然后一转破天戟,脸色一沉。
贪狼星还未动作,便有人惊退从而跌落山坡。
张况己轻蔑一笑:“无胆鼠辈,安敢口呼楚王!”
“若你们中有谁攻下一城半地,倒也算有几分本事!”
“可惜一个个枉费人力,听得国师传召便迫不及待赶来——”
“我看你们不是想聚起来做大事!而是期盼着被国师赐予爵位招安!”
此言一出, 各路叛军纷纷怒而反驳。
林行韬微微侧头,将各人的表情收在眼里。
有的人愤怒而真实,有的人虚假而附和,还有的人与他一样不动声色。
有的人是真的想借这次机会一举打落国师,有的人是想要趁机浑水摸鱼,还有的人老神在在静观其变。
但是。
倘若他们见过那滔天的洪水,他们还敢带着军队来此地吗。倘若他们见过楚王是如何对抗国师,他们还敢说“竖子”这种话吗。
他们认为各路人聚在一起,便有赢过国师的胜算了吗?
林行韬望着他们头顶的气运——一个大气运者也无,气运中最厉害的也不过一头顶小角的小蟒。
单看气运,他们便只是乱世风云中一带而过的背景板罢了,难怪国师端坐王都。
不说国师不以为惧,就连林行韬也渐渐消了将他们收为已用的心思。
他们非是群龙无首,也不是潜龙勿用。
乌合之众?
倒也没那么差劲。
张况己大笑着一戟插入大地。
贪狼星毫不犹豫地撞向大地。
轰隆!
一道足以埋葬半数在场诸人的大坑轰然出现,吞噬了滚落的山石与惊呼声。
天星降世一击之下,没有星命护体的存在皆会瞬间化为齑粉!
一片狼藉中,众人惊而躲避,却也恼羞成怒。
“楚王这是何意!原来楚王竟与国师一道坑害我等!”
“楚王欺我军中无人耶!”
天上星辰一颗颗亮起。
除了没有七杀星与贪狼星,整座长林山顿时处于群星的照耀之中。
贪狼星跳动了两下,刚要膨胀起来又被林行韬阻止。
林行韬挥出一道道法。
于是众人皆见宛如时光倒流,山石飞回原地,土地缓慢填平。
少顷,一切恢复如初。
一片寂静中,林行韬缩回手,说:“国师暂代国君之位,一言九鼎?”
“但是他即将扶那位九皇女登上皇位,到时候他便不是暂代国君之位,你们说,他是杀还是不杀?”
“此等力量。”他一指刚才大坑处,“诸位若没有自信躲过,还是在山腰引颈长叹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安静了一会,有人摇头跟上,却也有人止步不前、面露犹豫之色。
等林行韬远远看见道宫之时,除了几位天师,在身后的便都至少是气运成蟒有所依仗者。
而道宫有两座,他们面前的是左道宫。
“国师在何处?”林行韬捏紧了手掌。
刚才他的那道道法其实没有打出来。
众人皆惊叹于他宛如神迹的一手,但是是长林山自己,又或是国师让那个大坑合起来的。
长林山究竟镇压了什么,需要如此保护地下?
“国师就在此殿中。”天师挪步,排成两排,做出请的姿态。
于是林行韬走入殿中。
殿里布置极为简单,多是美妙的自然景致。
道宫聚拢了一山的春色,随意一处看着都要比外头更有灵气些。
同洛王府一样,这里也是个修炼的好处所。
又有白鹤亮翅、灵猿献果、玉马衔环、金鲤跃水。
但这些虽然神异,但却不够震撼。
林行韬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目光一转,却看到一处井边立着一名身穿龙袍的青年。
他悚然一惊,然而四顾之下,只有那名青年站得不近不远。
其余人都失去了踪影。
幻境?异象?还是别的什么?
青年的龙袍破旧,似乎是仓促间套上,他看着也不像是久居高位的样子。
他急痛间,仿佛下定了决心。
他环视周围。
白鹤亮翅——一双翅膀带血,从天际坠落在青年脚前。
灵猿献果——在诡笑中向青年献上了腐烂的、有毒的果实。
玉马衔环——衔的非是环,而是人头。
金鲤跃水——非是金鲤,而是鱼身被沸腾的水烧熟后呈现出金红之色。
青年悲戚掩面,声颤云层。
“天弃我大临耶?何以天意未绝而姬家血脉将断?”
“我大临国运未消,凌家人何以叛逆篡位!”
林行韬盯着他,心神震怖。
远处传出了悠哉的脚步声与突破阻挠的爆响声。
青年以剑划破手指,撕下里衣。
正是天子之剑,林行韬手里的这把。
他在里衣化作的帛书上奋笔疾书。
林行韬通过书的背面,看到他一字字写:
“得鼎者,林!”
他从身上掏出林行韬熟悉的日月鼎。
日月鼎围着他哀哀而转。
他不管,狠下心来将小鼎扔入井中。
“山神、水神助我!且让鼎埋于地中,不让奸人寻得!”
似有神明叹气。
然后他又冲到河边,抓起一条鱼。
他的手瞬间被烫伤,鲜血淋漓。
咬牙忍痛间,林行韬见到他头顶豁然出现一条龙——
一条青紫色的龙,鳞片闪烁,愤怒咆哮。
与国运之龙一模一样,与林行韬头顶的龙一模一样,与洛王的龙一模一样。
两朝之龙,一模一样。
青年破开鱼腹,将帛书塞入鱼腹中。
他将鱼捧在手心,手指抹着伤口,龙气就随着他的手指灌入伤口之中。
鱼摆了一下尾巴,已然活了过来!
他于是捧着鱼,将鱼放入井中。
鱼游走,却也仿佛带走了他的全部气力。
他头顶的龙消失不见,整个人萎靡不振。
他摔倒在井边,喃喃道:“等!等一姓林之人!延续我大临血脉!”
他整个人干瘪下去。而这时,他的前方,林行韬身后,传出一阵摧枯拉朽的声音。
近在咫尺,林行韬听见了国师的声音。
这声音几乎贴着林行韬的耳朵响起,声音里的冷漠与戏谑还有兴奋便一股脑地钻进了林行韬的耳朵里。
林行韬低头,见到自己的脚边出现了另一双脚。
他退开几步,看到刚才那个位置站着一个人,才知自己刚才与异象中的国师重合了。
国师此时还不是国师,脸庞一样年轻,比起那天在西陵郡附近见到的他却更加深不可测。
国师,虞不遮冷眼打量着青年,说:“玉玺与日月鼎在何处?”
青年奄奄一息地答:“百年内,你必寻不得。”
虞不遮面色一寒,但他很快又笑起来:“无事,没有传国玉玺与鼎也无事——”
“你是姬家旁脉吧,以为躲到泰山中便无事了?”
“在泰山仓促行礼登上太子之位?我要晚来一步,你是不是要称帝呀。”
“可惜你无法称帝。”
青年闭眼不言。
虞不遮温柔地说:“放心,太子殿下,你的大临不会消失。”
“它会一直存在下去。”
“若皇室改为林姓是要与临谐音。”
“那巧了,新皇恰恰姓凌。”
青年猛地睁大眼睛,哆嗦着说:“窃、窃国之贼……”
虞不遮失笑:“殿下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凌家?”
他说:“死之道,尊贵者先行。”
“殿下,您先去吧!”
青年最后的呼喊堵在了喉咙里。
天地摇晃间,虞不遮飞身上前,一掌拍开大地,他将前朝太子的尸首扔入大地。
龙脉齐动!
但虞不遮像是拍下了一个钉子,将地龙死死钉在地底。
他大笑:“大临犹在!天何怒哉!”
他又笑:“此泰山耶?此长林山也!”
林行韬思绪混乱地看着他一人在天地间狂笑。
虞不遮边笑边转移脑袋,往林行韬这边看来。
目光准确无比,仿佛知道这里有什么正在注视着他。
他挂着笑容,慢慢走过来。
但见天边霞光万丈,瑞气为其披上一层华丽的袍。
林行韬忍住没有动。
虞不遮轻声说:“可有仙人入世?”
“可是仙人引我入仙道?”
“为何不见我?”
他伸出手似要触摸前方。
他又说了一句。
林行韬只听清了前半句:“天下乱百年——”
林行韬猛地清醒。
他抬起头。
虞不遮,不,国师正站在古井旁,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两个人,一个站在前朝太子站的地方,一个站在当朝国师站的地方。
林行韬轻声说:“大临……”
哪个大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也是叫临朝,想不到吧。
三黑:你以为我是前朝皇子,其实我不是哒!
气运命格(五十)
由于楚王的突然停下, 其他人不知发生何事却也跟着停下。
他们只见楚王盯着前方古井。少顷,国师淡淡地走到了他目光所至之处。
也不说话, 国师盯着楚王。
而楚王虽然同样望向国师的方向, 但更像穿过国师看向了其他人。
“大临……”
楚王念着这两个字, 回过神般抬起头。
然后他往前走, 经过国师,在国师转身同走时,他问道:“大临还有百年余祚, 是哪个百年呢。”
[王都上空国运之龙身躯凝实未断,至少有百年余祚!]
国师答:“当然是这一个百年。”
林行韬道:“百年将至。”
他们一问一答, 不像死敌, 倒像是平淡交谈的老友。
不过仔细一听他们的话,便知他们非是如此。
听得他们谈话的叛军首领皆以为楚王是在放狠话, 是在说百年余祚将会灭在他手里——虽然大临九皇子说大临国运灭在他手里怪怪的, 但不兴别人以后改个国号、另作他朝吗。
而或许只有林行韬自己知道,他的意思是——
前朝为临朝, 当朝为大临, 国运之龙显示的究竟是前朝的余祚还是当朝的余祚?
而距当朝建立已百年矣。
——窃取前朝百年国运的大临, 当灭矣。
林行韬落后国师半个身位,他随意地转头往井底看去。
蕴着一汪雨水的井底清晰可见,并不通向洛江。
不知是这些年有人将其堵上,还是本就不通。就像前朝太子能让死鱼沾龙气而活,他将鼎送入洛江也是神祇相助的神异景象。
前朝啊。
道宫之下,埋藏了多少前朝皇室的尸体呀。
林行韬一脚踏进外表朴实的道宫, 感受着脚底骤然升上的一股寒意。
他转而打量四周。
道宫内的华丽布置与其外表截然不同,也不知皇宫比不比得上。
道宫地铺白玉,玉中有金线纵横,描成瑞兽之形,一笑一怒细腻可辨。
头顶则是琉璃瓦顶,迎着地板的玉光,恍惚间让人分不清头顶与脚下,顿生空灵虚幻之感。
大殿四周墙壁皆绘有祥云,云中似有金爪之龙遨游其间,或露出一段龙须,或露出一截龙尾。
行走在这样的大殿里,配上自动倾倒的如泉美酿、自动响起的涔涔古琴,当真叫人如置云端,如踏仙境。
遗仙居——林行韬想到卜果子在东陵城门处介绍虚云子时说的话,那必然也是国师自己的介绍。
[这位是遗仙居的虚云子道人。]
国师这是在自比遗落尘世的仙人啊。
众人落座,国师坐于上首,身后站着诸位天师。
而林行韬坐在下首第一位,觉得这像极了帝王设宴,君臣同乐。
只是没有没有歌舞升平,没有欢声笑语,国师不是帝王,林行韬也不是他的臣子。
有的是压抑着的沉默。
林行韬没有催促国师说话,而是取出了之前一直握在手里的天子剑,横在了身前的桌子上。
以酒浇剑,在静悄悄的水声中,国师轻轻伸出手,压下有些急躁的其他人,淡淡说:“请诸位稍等。”
这一等便是许久,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国师所言“洽谈”何时开始。
天色渐明,群星照耀下的长林山也在焕发着自己的光芒。
不经意地一个抬头,林行韬见到国师座位的后方出现了一人——不,是神祇。
神祇肌肤雪白,伸出双手,指尖一点红色。
祂的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因此看不清容貌。
这时,林行韬耳边响起了祂的声音:
“吾乃此地山神,将引异象出,助你登位!”
“哗啦”一声,林行韬举起剑,将剑上的酒液全洒在了前方。
酒液落在地上,飘起淡淡的雾气。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门口照进,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柱。
丁达尔效应!
林行韬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他笑的时候,有人惊呼:“渊帝!”
一道人影在晨曦中缓缓成型。
他身穿龙袍,浸在刺眼的白光中,照得龙袍下的身躯消瘦。
只有些许威严的气势撑起了龙袍,令他不至于瘦成一件衣服。
在众人的屏息凝神、国师的眉毛轻扬中,这位于三年前病逝的渊帝对身边人说话:“朕遭天谴,命不久矣。”
有人淡淡回应,正是当时的国师:“陛下圣君,为何说自己遭受天谴?”
“朕有一儿,行九,其真龙相,实为上天护佑之,噬其父而长。”
“陛下才是大临真龙,一介幼子,岂能噬其生父血肉精气壮己身哉?陛下勿忧,此妖孽也,臣愿为陛下杀其祭天,以悦帝心、康帝身。”
渊帝却沉沉而叹:“晚矣!静嫔贱妇,已将其送出宫!天护佑,天机为其遮掩,焉能再寻?”
说完渊帝咳嗽起来,整个人略略蜷缩。
待他咳完,却是毫无帝王风度地大叫:“天为何薄待朕!朕是天子,继承大统以来国泰民安,为何太庙之中卜卦说乱从朕起!”
他怒道:“什么传位于子嗣,朕要长生不死!”
林行韬清晰地见到,渊帝的脸上血色全无。
寻求长生的帝王似乎惹怒了上天。
渊帝也感受到了,他颇为不安地问国师:“朕说错话了?”
国师回答:“陛下无错。寻长生仙道,便也是吾辈之道,何错之有?”
但渊帝愈来愈慌张,叫道:“来人,取纸笔,朕要写诏书!”
渊帝持笔,飞快地写下诏书。
随着字一个一个落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从病入膏肓成了小病无需虑。
国师帮他念出诏书上所写。
[朕以凉德,承嗣丕基。]
[太.祖、太宗创垂基业,所关甚重。元良储嗣,不可虚。]
[朕子九,生有真龙相,天意所青,当遵典制——]
声音一顿。
现在的国师与过去的国师同时出声:
[即太子位。]
声音在殿内一遍遍回荡,勾动壁画里的游龙舞动。
国师说完后,微微偏头,眼光朝后看。
林行韬手腕一翻,本要即刻跃过桌台、砍落虚影手持的圣旨。
但他没有。
他只是将天子剑翻了个面,做出淡然无事状。
国师轻笑一声,回转过视线,而其身后空空如也。
“国师究竟在等什么?说好的洽谈为何还不开始?”林行韬问。
国师答:“在等今日最后一位贵客的到来。”
“也在等。”
“——楚王你的应对之策。”
国师在等九皇女过来,从而剥夺林行韬皇子位。
林行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然而国师的等,不止在等九皇女,也在等林行韬——他又岂会不知林行韬不会坐以待毙!
国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于眼前,说:“陛下驾崩三年来,我便一直按照旨意寻找九皇子。”
他透过杯盏望向众疑惑深深的叛军首领。
叛军首领们不知国师这看着像解释自己越权行为的一句话是何意。
他们中有人站起向国师敬酒。
国师一饮而下后,那人问:“那敢问国师,既是九皇子,为何又变成了九皇女!”
“真正的九皇子在此!”又有人站出来一指林行韬,“国师却要指鹿为马,糊弄天下之人!”
“天有承认,我等也见得楚王之龙!难不成这九皇子实为一男一女两人?”
“请问国师,异象所示是否为真?”
国师轻轻一点头。
顿时叛军首领们交换了几个眼神。
他们纷纷开始帮楚王“逼宫”。
“楚王乃大临九皇子,应渊帝所说,合该继承大统!”
“渊帝圣旨何在!国师岂敢违天意,违帝意!”
“国师说九皇女,那九皇女在何处,敢不敢与楚王共处,辨清真假!”
“我等与楚王相同,非是反大临,只是愿皇权回归皇室使天下太平!”
“我等代各州各郡,愿拥真正的九殿下登位!”
他们越来越激烈,说到动情之处更是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
他们仿佛一下子不怕国师了,他们把林行韬的一动不动理解成了稳操胜券。
毕竟他们看到连渊帝都要立下诏书保自己性命。
毕竟国师自己都说了异象为真。
毕竟他们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林行韬的皇子之龙。
毕竟此事若成,他们便能以楚王为首拉下国师,此事不成,那他们也能摘出自己。
一时之间,只有国师与林行韬端坐座位上。
国师问:“异象实为真,楚王何不领旨登位?”
“又有长林山山神相助,殿下在顷刻间,必能以太子之尊陷我于不利矣。”
他见林行韬不说话,大笑道:“楚王要成仙,也怕假冒皇子乃至太子,引来天罚不成!”
然后他横眉竖眼,狠狠掷出手中杯盏。
杯盏碎裂间,那道虚幻的圣旨却凝成实物。
国师本就掌有圣旨!且身有玉玺!
林行韬猛地一拍天子剑!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龙吟!
一条青紫色的小龙游进殿内,龙角紫气缭绕,飞快地衔走了圣旨。
林行韬的气运之龙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冲出将那条小龙撕咬。
两条龙在一众惊呆的视线中咬作一团。
林行韬位格隆隆作响。
圣旨就在此时飞到了殿门口一个不紧不慢走来的人手中。
此人尊贵之极,声音似压住漫山生灵。
她说:“——接旨。”
天有察觉,降下一片紫气。
轰!
紫气东来!
国师说:“三年后,我已寻得真龙。”
他有几分戏谑地看向楚王:“楚王觉得皇女是真是假?”
林行韬冰冷地凝视着在殿门口含笑而视的身影,说:“想必国师也能让假的变成真的,我不如也。”
国师笑:“嘴真硬,这一回,不会让你躲过去了。”
“正清门秘法?可惜只得仙法之形,不得仙法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真假美猴王!
国师:我是如来。
那提到美猴王我就不禁想到今年下半年——文体两开花!(六学家梗)
诏书改自顺治遗诏。
气运命格(五一)
二龙相争!
龙尾扫荡, 杯盏皆落。龙角相抵,人皆收声。
峥嵘间, 龙躯呵气成云。
整座大殿被笼罩在茫茫云雾中, 叛军看不清环境, 慌而躲避。
不时有人被撞到墙上, 头上从而显现气运蟒形。
然而二龙相争,岂有蛇蟒立足之地!
在蛇蟒惊恐逃窜之间,一龙张开大口, 竟是要将诸人的蛇蟒吞入龙腹之中!
皇女笑:“多谢国师为我寻来诸多气运食粮!”
众皆失色。
在林行韬身边观察的张况己一声怒吼,掷出破天戟!
贪狼星跳动, 然而另一颗星辰也随之大放光芒!
破天戟还未触到龙, 便被一柄方天画戟重重砸中!
两戟相交,滋出明亮的火花!
武器飞回手中, 张况己后退一步, 脸色一沉。
殿门处,同样有人将飞回的武器抓在手中。
陈珂乐一身红色盔甲, 抓着弥漫红色血煞的方天画戟, 露出一个红光映照下乖戾莫名的笑容。
有人咽咽口水, 喃喃:“贪狼对七杀,皆是天星降世?!”
此时二龙撕咬过后,重新在殿内舒展身形,成对峙状。
众人这才有空定睛瞧一瞧。
只见二龙龙形俱全,蛇身鹿角,鱼尾鹰爪, 龙须摇曳,绝对是真龙之相。
两者身躯大青而略紫,浮于空中有灵圣之象。
两者的角却是大紫之色,映在浮云与地板上,晕开一片茫茫紫意。
两龙忽又同时咆哮起来。
龙吟声震动穹宇,众人一时双耳失聪、双目难视。
待他们回过神,只见楚王离了长桌,走到龙边,凝视着对面。
似有一面镜子横亘在大殿中间。
一边是九皇子与他的龙。
一边是九皇女与她的龙。
还有护卫九皇子的贪狼星,守卫九皇女的七杀星。
此情此景,见者无不心驰神摇。
紫气漫到了上首国师的桌上。
国师笑道:“异象不假,圣旨为真!”
他往九皇女手中圣旨一指。
于是最浓烈的紫意从天而降。
轰!
不是林行韬封王时的天意垂青,而是紫气东来!
紫气云浮,统统化为门口之人华服上亮丽的云彩——
云彩簇拥,贵不可言中,九皇女轻轻招手,手腕上价值连城的珠链轻轻一撞。
叮!
她展开圣旨,小龙顺着她的手臂往上而游,最后勾在她的手腕上,似在旨意。
她略微抬起头,见得龙须飘飘,微微笑了笑。
她唇角翘起,似要吻上。
然而她无论何般笑,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捉摸不定的苍苍冷寂之色。
——与前头那还未消散的渊帝像了七成。
“吾乃大临九皇女凌卿卿。”
话一出口,本透出晨光的天空霎时间漆黑一片。
深深的黑暗拥抱住了这高山里的一座道宫。
某种难言的压抑感在黑暗里彷徨。
而通过大殿的殿顶可见漫天雷云酝酿。
“你,又是何人?”她直视着小龙轻轻地说。
然后一偏头!
珠玉乱晃,玉光袭人间,她的眸光冰冷似剑。
气氛陡然凝固。
只有天上突然银蛇狂舞。
脚下的地板惶惶闪光,映着天上聚拢的鱼鳞云,几乎使人生出站在骇浪惊涛中之感。
不过长林山真的像海一样在轻微地晃动着。
“噼啪!”
一道惊雷劈下!
这道惊雷似追溯源头,直直劈到了林行韬头顶。
大殿生烟!
若没有大殿作抵挡,这一下就会结结实实地劈中他!
上天在置疑楚王!在置疑楚王皇子身份的真假!
明白过来的叛军首领们脸色急变,一时间不知是该痛恨自己向虎山行的行为,还是疑惑于楚王为假的惊天消息。
而九皇女环视一片震惊的脸,向前而走。
她的脚步稳定而从容。
却又像身后有数十人为她托举着裙摆。
陈珂乐抱着方天画戟,跟在她身后。
两人目不斜视,经过林行韬身边。
九皇女站在了自己父皇的虚影前。
跪下。
行礼。
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流落民间的不懂礼之辈。
她将凝为实物的圣旨举起。
然后嘴唇动了动。
“儿臣接旨。”
她终究下意识地往林行韬那偏了偏头。
不过转而投去了一个轻蔑的冷笑。
渊帝虚影笑曰:“如此,朕无忧,大临亦无忧也!”
天地悄寂,虚影消散。
下一刻,九皇女携带着滔滔威严站起。
而林行韬猛地单膝跪地!
他的身体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肩上有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皇子位格,亲王位格,以及基于两者获得的一切,此时皆有重于泰山!
上天似乎在问:尔之血脉身份,配位否!
不具大临血脉,如何坐皇子位!
不是大临皇子,如何靠皇子身份自封亲王!
不是大临亲王,你便是叛大临的外敌!
尔敢欺天,敢瞒天过海!
重重重压,林行韬用真人道行不断抵抗,然而他不动还好,一动就会被压灭!
小龙游过来,环绕着他哀鸣。
惊变之下,张况己匆匆看了一眼不敢乱动的林行韬,一咬牙。
举起破天戟,朝上首端坐的国师冲去!
“老贼受死!”
他耳边却有人笑:“喂,你对手是我!”
“让我们比比谁是天下第一!”
早在第一个话音出现时,张况己就举起长戟划出。
戟尖直直穿透了那道神出鬼没的身影。
残影?
张况己的脑后传来了彻骨的杀意。
他躲闪不过,大吼:“贪狼助我!”
轰隆!
整座大殿忽然剧烈一震!
有如龙似象的兽吟嘹亮响起。
两颗暗金的星辰在殿外缓缓升起——那是一双眼睛!
龙龟于地而起,如山上山,将大殿遮蔽在其身影之下。
张况己趁着大殿晃动滚到一边,躲过陈珂乐的一击。
陈珂乐见有人能躲过他的攻击,不由愈加兴奋,追杀而至,戟出如龙!
两人打出殿外。
林行韬跪在殿内,头无力抬起。
他只能看见头顶陡然落下的龙龟的阴影和自己一滴滴、滴落在地上的汗水。
耳边除了不绝于耳的雷声,便是叛军逃亡声、求饶声,还有国师的笑声。
这一声声,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想着,高高低低,一会近一会远。
来了,林行韬心想。
国师拍了拍手。
清脆的两声后,一只大手的影子映在了地板上,伸到了林行韬头顶。
林行韬的小龙被一下子拿捏住,动弹不得。
国师的手掌狠狠攥紧!
林行韬脸色一白。
痛苦的龙吟声中,小龙翻滚着,身上的青紫色逐渐剥落。
一张华美的龙皮,褪下!
龙皮下青紫气四溢。
伪装已除!
国师是在向上天宣告:楚王果是假的!决定他皇子身份的气运龙形是假的!
林行韬低着头,见得脚下的地板上疯狂变幻着光芒。
似乎天上的鱼鳞云正在呼啸聚集。
突然间,他耳边迂缓的、漫长的声音汇聚到了一处,不再高高低低,不再忽远忽近。
它们在他的耳边化作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被戳破般的——
碎裂声。
他心里一空。
终于——
九九八十一道雷霆,携带着上天的震怒,撕裂虚空!
落下!落下!
银河齐倾,赫赫神霄!
龙龟哀嚎着,硬生生受了几击,不得已甩头躲避。
于是雷电就毫不留情地劈穿大殿,劈中了林行韬!
浓烈的怒意令林行韬窒息。
起先几道他还能承受。
但到后来,天罚威能庞大,镇压世间一切——禁绝万法!
林行韬的真人实力再无帮助!
亲王位格,裂!
洛水城,百姓皆听得耳边一声脆响,整座城发生了什么变化,却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原洛王府、现楚王府发着隐隐的红光,有道士收拾包裹飞奔而出大叫:“赤地冲天,地鸣天崩,此气运将灭,有大乱出也!”
洛江边,洛江龙王化为孩童模样倚着岸边,手掌间出现一尊神敕牌位,身躯逐渐透明。
西陵郡,张家人聚于城隍庙内,张老将军叹曰:“愿张家不会所托非人。”
东陵郡,天眼道人正在道观里祭拜神君。
王都,卫信拈弓搭箭,对准皇宫,破军星星光附于箭支之上。而卜果子在一旁施法助他射杀宫内凤凰。
道宫内,林行韬遥遥感觉,自己再无对洛水等地的掌控之能。
众天师从国师身后走出,冷眼以视,奏对上天。
“有林姓者,名行韬,假冒大临皇子,登上亲王之位,意乱天下!”
“今真皇子现,天可鉴之!”
“叱嗟!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夺安民之功,逐造命之能!”
“天道不远,谴告匪虚!”
“林行韬有罪!”
“罪不容诛!”
几道宣告罪行的诏语下来,林行韬又是往下一沉。
皇子位格,裂!
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地远离他。
从世间王权到自身生命。
若不是还有些许民心、军心和气运支撑着他,他早就该死在刚才第一道雷下。
此时的他是为国师刀俎下的鱼肉。
嘴角的鲜血缓缓流下。
他有些想笑。
国师先他一步笑了出来。
在这世间万般皆离他而去之时,国师的笑声离他愈来愈近。
“林行韬。”国师叫着他的名字。
“虞不遮。”林行韬艰难地回以三个字。
国师笑喊:
“起来!”
“起来!”
“起来!”
“你怎会是来这里送死的!”
“让我看看你的底牌!”
于是,林行韬平静抬头。
他一手撑在地板上,一手抓着天子剑往地上一插。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其头上,一条龙从青紫色气中成型,飞扬不可评。
国师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雷声继续落下!
青紫大龙浴雷,从大殿的破口冲出,翔于天际!
其引雷而走,于长林山上遨游!
——天昏地黑真龙移。
撼摇霹雳震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子位格裂了没关系嘛,影帝位格颁给你!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马上就会讲清楚了(讲不清楚我也会拼死圆回来的233)
气运命格(五二)
九九八十一道雷霆轰然劈落!
电蛇狂舞, 湮灭黑夜!
殿外,耀眼到令人无法睁眼的白光中, 众人齐力破开天师的阻截。
有人问:“楚王死了没?”
有人答:“什么楚王, 假的, 死了!”
远处传出一声怒吼。
咔咔咔——树木接连而断, 似有猛兽在林中肆无忌惮地冲撞。
一柄长戟划破长空,穿越雷云,往山脚而去!
张况己骂声不断:“小疯子, 你老子我没空陪你发疯!”
空中,膨胀的贪狼星与一片血红的七杀星狠狠相撞, 视近旁的雷云于无物。
张况己的龙龟受损, 其实力也比不过全盛的七杀。
他咬牙怒吼,声音盖过雷霆:“楚王未死, 国师有伤!”
“楚王军!都给老子上!”
一片混乱的天机中, 位于山脚和山腰的大军一拥而上。
叛军首领中有人喊:“张将军,为何还要让军队上山!我们胜算已无!”
有人跟着喊:“就算楚王未死, 那楚王也是假的啊, 天意在国师那!”
“获罪于天, 无可祷也!逃逃逃!”
陈珂乐听得最后一句,哈哈一笑,弃张况己而向说话之人杀去。
他跃入空中,举起方天画戟,瞬间就将那人砸入地中。
八荒火灵在他的周身燃烧,他长戟逼喉, 笑望四周,声震人心:
“谁敢逃!”
“都给我杀!”
“获罪于我,又岂可祷?杀杀杀!”
残杀与暴虐的狂欢声,恐惧与痛苦的呼答声。
还有惊世灭人的雷声。
忽然陈珂乐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望了一下天,复又低头一笑。
雷声在此时一停。
其他人惊而抬头,八十一道雷那么快就劈完了?
不,不是。
雷声在一停后继续劈下。
不同的是有一条龙扶摇直上,其身躯雷光闪烁,一片青紫。
气运之龙引雷而走!
这又是谁的龙?
必定不是九皇女的,九皇女才不会替楚王挡雷!
是谁?这分明就是皇子之龙!
所有人惊惶不解时,殿内传出楚王平静的声音:
“我非当朝九皇子。”
楚王果真命大未死!
但是他在说什么,楚王在认罪吗?
“但是。”楚王声音虚弱,但却有一丝笑意蕴含其中,“谁说我是假皇子了?”
不是当朝九皇子,又说自己是皇子?
所有人呼吸一窒,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
“我名非为凌行韬。”——当今凌姓只为皇室有,不是大临皇室,自然不能姓凌。
“我姓林。”——姓林,哪个林,上任宰相的林吗,还是?
“姬氏林姓。”姬氏,前朝皇室!
“吾乃前朝皇子,林行韬是也。”
轰!分不清是天上雷响还是脑中雷响。
所有人盯着天上的龙,陷入了呆滞。
天意似乎也惊住了,摸不清情况一般,仿佛不知该不该承认这位之前欺天过的楚王的话语。
一下子是当朝九皇子,一下子是欺天匹夫,一下子又是前朝皇室了?
别说叛军,国师都有些惊愕。
大殿内,国师一边笑一边听林行韬说这些话。
林行韬说完后,他收敛了笑容,面带审视,目露奇异。
在天意尚在抉择的时候,他没有轻动,尽管现在的林行韬看上去根本不是他一掌之敌。
而国师未动,皇太女也没有动。
三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明明殿外喊杀震天,殿内却一时间只有轻微的晃动的声音。
林行韬碎裂的位格正在摇晃重组。
林行韬问国师,也呈于上天:“前朝皇室有一支逃于长林山,改姓林,是真是假?”
国师答:“是真。”
天有答应。
“我实姓林,是真是假?”
国师又答:“是真。”
天亦有答应。
“何人不是当朝皇子,又没有叛逆得天下之举,头上却有龙翱翔?”
卜果子的回答是前朝的皇子皇孙。
国师却反问:“林行韬,何以有龙?”
他对天,又像是对林行韬说:“前朝皇帝及其子七人、女五人孙六人皆死,嫡脉尽。另有数十亲王,一律诛灭。”
“皇室宗族中只有一边角旁脉得神祇相助,逃至此山中,却也于此。”他指指外边,“尽亡。”
“百年来,天师多番卜算,得果:前朝皇室血脉已完全断绝!”
“林姓者便为前朝皇室血脉后代?谬矣!”
国师的意思是林行韬不可能为前朝皇室后代,因为前朝皇室早就死绝了。
林行韬听着,一边回复力气一边冷笑:“那我这龙是怎么回事,国师不妨猜猜?”
“许是你太蠢了当年没杀干净呢!”
趁国师思索之际,林行韬反手招来气运之龙。
大龙饮饱了雷劫,从天而降就宛如一个雷电巨轮,毫不留情地碾过华丽的殿宇!
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国师应对有策,大袖飘飘,一步跨出。
将雷劫尽数收入袖中!
但其脸色也是一变可见不是表面轻松,其袖袍一振,气流四射。
忽然间,他的目光一凝,嘴角露出了少见的兴奋笑意。
他甚至狠狠拍了一下手。
“此乃仙法!”
“正清门气运塑形,得仙法之形而不得仙法之意,伪装被我轻易破之!”
“但仙法却足以瞒天过海!”
“有仙法为你造龙——正清门祖师乃是地仙之尊!”
“有地仙降世为你改命!”
“或是正清门动用了附有仙法的秘宝!”
“林行韬,不如请仙人出来一见!”
他目光灼灼,但他也向上天宣告了:林行韬之龙依然为假!
轰隆!
那烦人的天雷又响了起来。
此时,林行韬的气运之龙已无法动用,一身真人实力也无法抵挡。
他要独自面对接下来的雷劫了。
而国师就静静等着,看会不会有仙人来救他。
林行韬则看也不看有所异动的凌卿卿,笑了起来。
他大声说:“不会有仙人救我!世间早就无地仙,国师难道不知?”
“而正清门若留有此等附着仙法的秘宝,又岂会不在灭门之时用完?”
国师深深皱眉。
凌卿卿安静下来。
林行韬仰头,对上天道:“我这龙若为假,则是我欺瞒上天,林行韬愿受惩罚而死!”
天有回应。
少顷。
雷消云散。
林行韬好端端地站着。
他捏了捏天子剑,位格轰然落成!
此刻他就是前朝皇子!
接下来。
一个前朝皇子的位格有什么用呢。
卿卿都是皇太女了。
他想了想。
他决定了。
他要登基。
林行韬举起天子剑,向国师冲去。
在即将砍中国师的那一瞬间,他转而劈向大殿。
他原本的想法便是在卿卿还未得到天地承认之时强行通过异象晋太子位,就如同国师说的,以太子之尊陷国师于不利。有神祇帮助,有叛军相助,有自身实力,国师又受了伤,再加上实际站在他这一边的大乐和卿卿,国师不死也得重伤!
但他没有那样做。
国师说他有底牌,国师自己又岂会没有。况且国师猜到了林行韬想要做什么,那个计划就再也不保险了。
于是林行韬决定,他既要让卿卿登太子位,也要让自己登位!
他自然不是前朝皇子,但是他头顶的龙的确是真的。
真是有仙人助他?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些惴惴。但上天替他解答了,不是仙人。
那是什么?
林行韬觉得是与异象中的前朝太子有关,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要一鼓作气,封自己为太子。
然后杀国师!
他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地上,飞入空中。
声传山野:“神祇何在!我有一问,此山为何山!”
稍顿之后,神祇答:“非为长林山。”
然后他们一起说:“——是为泰山!”
泰山,封禅之山,乃天下第一山!
历代帝王祭祀登顶之所!在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岂是一般的山可比。
“再问你一次!尔为山神否?”
神祇面具之下露出一个轻笑,答曰:“吾为泰山府君。”
泰山山神,不叫山神,而叫府君,尊也。
林行韬一剑之下,本就遭受重创的大殿轰然倒塌。
四周被剑气斩断的墙壁却渗出了渺渺金气。
墙壁中被云雾遮挡的金龙发出一声长吟,化成万丈金光。
金光如浓雾,神秘莫测。
而浓雾笼罩下,整座山剧烈摇晃起来。
喀拉喀拉——
掉落的大殿砖石自动飞向空中。
聚拢,成型!
一座五色祭坛俨然落于最高的山顶处俯视众生。
而一条浩大的通天之路也段段铺好,其连接着祭坛,在山林间纵横。
祭坛一出,泰山愈加磅礴大气,让人心怀激荡。
人站于天梯之下,不禁生出自身渺小之感。
叛军们目瞪口呆。
然而林行韬落于天梯之上,于金光中回头,却猛地头皮发麻。
国师手中不知何时抓了一个白底的东西。
玉玺!
国运之龙似在国师周身咆哮,国师淡淡伸出手,在漫天金光和玉玺的光中随手一抓。
一条雪白的手臂被他抓在了手中。
在林行韬惊愕的视线中,堂堂泰山府君就被他硬生生拉扯而出!
国师拉着泰山府君的手,往前一指。
异象顿生。
林行韬踏入道宫时看见的异象徐徐展现。
那前朝太子往井内扔鼎。
那前朝太子说:[等!等一姓林之人!延续我大临血脉!]
那前朝太子的气运之龙消失。
国师大笑:“原来如此!前朝皇室血脉确实已经断绝,但血脉断,传承未断!”
“前朝太子自绝血脉,以大代价转移龙气龙形!”
“此招甚妙!”
“难怪我杀他时如屠猪豚,还以为是有仙人助我!”
他笑着笑着,忽然一叹。
“陈珂乐!”
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可叹世间本无仙人,亦无仙人改命——杀了他!”
国师再无耐心,要杀了林行韬!
几乎瞬间,林行韬的脑袋感受到了陈珂乐戟尖冰冷的锋芒。
作者有话要说: 就自己做太子怎么行,两开花两开花。
但其实林行韬的龙不是国师说的那样,中间还夹了个林三黑,下章说。
气运命格(五三)
脑后的杀机是那么冰冷而真实。
林行韬在电光火石之间侧过头, 发丝飞舞间看见陈珂乐嘴角悠然的笑意,还有眼里跳跃的猩红。
那些猩红几乎聚成一片血色, 从他的眼里飘出, 在他的嘴角笑出的纹路里游荡。
林行韬心里不由有些凝重。
这回他可没听见陈珂乐说“老师, 你配合一下”。
像极了杀红了眼而敌友不分的亡命之徒。
然而七杀星的天星降世终究不是亡命之徒, 是无人可挡的杀神。
“张况己!”
林行韬大喊,几乎被陈珂乐的一戟戳得跌落天梯。
在天梯上万法禁绝,气运之龙也再也召不出, 但国师同样无法施法害他。
他斜斜坐在某一台阶上,耳边突然传出了一声轻笑。
珠玉闪烁, 凌卿卿的身影从他身边掠过。
其衣裙从风轻举, 有如步行月。
她说:“多谢你召出祭坛。”
“我要往上走,登基成女帝!”
林行韬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 只拂过了她裙角的紫色云彩。
他缩回手, 陈珂乐却毫不犹豫地击中了他。
他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
穿在里头的软甲在一击之下尽皆破碎。
底下, 张况己终于冲出天师的包围圈, 怒吼:“那小子疯了!见谁都杀, 自己那边的天师都杀!”
可不是连自己人都杀吗。林行韬举起天子剑,一剑往陈珂乐刺去。
闪烁的剑芒中,血煞之气飘忽不定。
陈珂乐不闪不避,甚至笑着往前。
剑刺入了他的肩膀,鲜血喷涌,溅到脸上, 有点像初见时有点傻又有点可爱的脸红。
“不要因为别人对你好就对别人好?老师,你对我可真不好。”
林行韬一怔,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上而去。
登天梯!登天下之顶!
天梯之上万法禁绝,林行韬只能像凡人一般攀登。
身上软甲尽裂,反倒让他觉得轻松许多。
剑上的鲜血一滴滴、滴落在白色的阶梯上。
他也看到了卿卿褪下的价值连城的珠钗,手链。
有金光、紫气、云雾弥漫遮挡视线,为了不一脚踩空,他只能拄着剑往上。
不知爬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清底下的国师与众人。
往上也看不见卿卿。
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朝云叆叇,乱峰相倚。
感受着心里生出的孤寂与浩荡之感,他继续往上。
渐渐地,云层中射出了晨曦之光。
他迎着光线,光线映在他的眼里,变成斑斓的五色。
一片云飘过,一座祭坛显现。
卿卿就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念着诗,似在等人,又似只是走累了稍微歇歇脚。
她说:“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下一句是什么?”
林行韬回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话音刚落,耳边一声尖利的呼啸。
凌卿卿脸色急变。
她伸出手。
但如同之前林行韬只抓住了她裙角的云彩一般,她也只抓住了林行韬发尖的金光。
坠落!
呼呼呼!
林行韬被一股莫名的大力推下了阶梯!
他最后一眼只看到卿卿焦急的唇语:我该怎么办?
他想要说话,风几欲割断他的喉咙!
“给我下来!”国师冷漠的嗓音贯穿云层。
国师就是要在林行韬登顶,以为胜利在望时,将他狠狠打落深渊!
万千景色在林行韬眼里飞速远去。
他心里陡然生出奇异的荒诞与失落感。
坠落的压力令他嘴里流血。
但不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将血咳出!
他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道法无用!气运无用!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坠落万丈深渊!
他不是没有从天上一跃而下过,他不是没有骑龙翔于天空,但那是有所依仗,有所恃物!
他想:自己总算知道那些喜欢极限运动的人是什么心情了。
作死吗?
明明是感受生命陡然间的绽放!是向天地挑战的热血沸腾!是所有的豪情壮志一瞬间毫无保留的激发!
“噫吁嚱,危乎高哉!”他引吭高歌。
几乎融于天地之中。
他见得将自己推入深渊的玉玺正在向国师飞去。
他见得张况己的龙龟伸长脖子,使劲扭头过来接他。
但国师冷笑中施法另龙龟哀嚎。
国师也在笑。
笑看林行韬摔得粉身碎骨。
林行韬高呼:“争权之难,难于上青天!”——登天梯,不算难啊,多走两步,有胆有力,也就上去了。难的是这世间的争权夺利,踩着别人上去,推别人下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险峻高峰,悬崖峭壁,飞流瀑布,万道雷声。这一路是多么地艰险。
林行韬喊完这两句,整个人已经靠近地面。
他能看见叛军不顾天师的层层攻击,拼死往登天梯上手脚并用地攀爬。
陈珂乐与张况己杀得浑身浴血,七杀星与贪狼星甚至撞得掉下星屑。
林行韬惊讶发现国师半边身体已是鲜血淋漓,泰山府君依旧牢牢被他制在手中。
林行韬忍不住叹道:“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这么危险的地方,大家为什么远道而来呢?送死吗?
谁不知道王都危险?
谁不知道国师暗藏杀机?
谁不知道此去可能无法回头。
但大家为什么要来?
渴望权势,渴望力量,渴望——
“成仙之难,难于上青天乎?”
渴望长生乎?
泰山府君面具——那**行韬戴过的白色面具后的眼睛轻轻一眨。
于是,林行韬朝祂笑:“府君,给他看看!”
“给他看看我是怎么坠落在这片天地的!”
“给他看看我的龙形气运是不是如他所说!”
府君往上一指。
国师的目光越过林行韬下落的身躯,往上看去。
瞳孔紧缩。
那里,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
一条黑龙,张开嘴,嘴里衔着一道人影。
将人抛下!
星辰避让!
云裳簇拥!
风雪团聚!
人影与现在正在下落的林行韬重合。
一个脸朝下,脸上茫然。一个侧过头,对着震惊的国师一笑。
而其下雪地里,浮现出一条青紫小龙。
相撞!
人影与小龙狠狠相撞!
小龙咆哮,青紫之气浩然弥漫。
林行韬大笑:“此为玉玺所埋之地!”
“龙气藏于此地,为我所得!”
他狠狠撞在了地上。
但他安然无恙。
他的身下出现了一条白龙。
他伸开手,手里赫然出现了原本向着国师飞去的玉玺。
“玉玺从来都是我的东西!”
他的笑声愈来愈大。
不是神君不把神像里有玉玺的秘密告诉他,而是玉玺真正的奥秘早就被他所得!
日月鼎是气运之鼎,存气运御使龙脉。
那么玉玺有什么用呢?
示正统,现皇权!
前朝传承就在传国玉玺之内!
他一拍龙头,白龙载着他往祭坛奔走。
既然气运之龙不可用,那便用玉玺之龙!
疾疾疾!
他回望国师,说:“我在洛水河边的确取到一帛书,只是其上书‘欲得鼎者,独木不成林’,非是‘得鼎者,林’。”
他抓着玉玺,于是玉玺放光,另一道异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林行韬眼前飞过一只只乌鸦。
而国师的眼前展开一片河水,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匆匆跑过。
又有一道士在其身后追赶,骂道:“贱人!偷我道门道法!”
少年一下跳入水中,乌鸦鸣叫为其遮掩。
道士在遍寻无果后骂骂咧咧离去,而少年从河中浮起,掏出怀里的书籍,在河边念着道法。
乌鸦则在河中捕鱼。
“这道法与我有缘!是上天选中要将这道法予我!”少年抚着道法,得意而说。
说话时,乌鸦啄开了鱼腹,嘎嘎大叫道:“主人,有东西,有字!”
“得鼎者林!主人改姓!改姓!”
少年一看,既惊又喜:“果真是上天预示!我果真是天命之人!”
“我既叛出道门,改了名字,改姓又算什么!”
“从此往后,我便叫林三黑!”
林三黑使了道法破坏帛书,帛书却始终恢复原状,最终他往上面添了几个字,犹豫一下,重新丢入河中。
做完一切后,他说:“我就在这附近一边找鼎,一边修行,天下大乱我必有姓名!”
异象消失。
所以林三黑不与其他道人为伍,是一介散修。
所以林三黑知道洛水河有鼎,不是因为三年前天眼道人的泄露天机。
所以林三黑的乌鸦妖攻进道观不止是想要吃人,也是在寻找东西。
三黑道人,改姓为林,寻鼎,最后事实上他也的确得到了鼎。
若没有林行韬,他会攻破道观得到玉玺吗?
他会随着张况己做大,成为张况己承诺的国师吗?
他会继承前朝遗志,成为传承之人吗?
但是,得到鼎的是林行韬。
与张况己一同争天下的也是林行韬。
得到玉玺的,一开始就是林行韬。
就连三黑道人本人,也被林行韬一剑杀了。
国师静静看完,对已死去的林三黑如何不甚在意,嘴里一直念着“黑龙”、“从天而降”。
他复又抬起头。
此时的林行韬已然落于祭坛之上。
国师从地下问:“你究竟是何人?”
林行韬从天上答:“龙的传人!”
国师没有像往常那般轻轻一笑,他只是再问:“你是前朝皇子,与当朝何关?”
“登上祭坛又能如何?”
“祭坛岂会认你这前朝中人?”
“哪有当朝还在,其他朝代的皇子就登基的道理?”
于是,林行韬的声音传遍了天下。
“前朝为何朝?”
这一致命的问题甫一出口,顿时令听者头中嗡嗡作响。
对啊!
为什么他们说前朝时从不说名字,只说前朝!
前朝为何名!
是谁遮蔽天机,竟令一朝之名不为天下知?
见他们做不出回答,林行韬便知道他们没有听见之前异象里太子所说之话。
而国师预料到他要做什么,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诗句是杜甫的《望岳》和李白的《蜀道难》。
气运命格(五四)
“前朝为何朝?”
话一出口, 长林山上盘踞的三条大龙仿若从沉睡中苏醒,有龙气激荡。
引起所有人惊醒一般地思考后, 林行韬又问:
“当朝为何朝?”
整个王都中的人都感觉周身一滞。
“前几日我于王都中打探消息, 上至公卿, 下至百姓, 无一人知晓。前朝之名并非小事,为何天下人一无所知?”
“前朝之称对当朝来说是否是禁忌?”
“王府中的史书无有记载,山野传说更是没有只言片语, 天下,竟避讳至此?”
“对于其他人来说可以是忌讳不提, 但对于诸位叛军来说, 为何不能说?”
“我自身竟也一直未问前朝之名为何,奇哉怪哉?”
叛军们紧皱眉毛, 心里惊涛骇浪。
“看来诸位刚才并没有听见前朝太子所言。”
“看来是有人特意混淆天机。”
有人问:“所以前朝究竟为何朝?”
有人攀登天梯时不忘讽刺:“难不成还能是楚朝, 前朝皇子殿下?”
林行韬借助玉玺,居高临下, 将所有人的表情收于眼底。
有人豁然一惊, 陷入思索。
有人不知所云, 面露烦躁。
有人暗暗点头,期待答案。
林行韬见得国师脸色一沉,不由朝他一笑。
也不管国师有没有看到他胜券在握的笑容,他一甩袖袍,面对上天。
“国师谮我,国师自己又岂无欺天之行耶?”
“大临皇子林行韬, 登闻于天!”
轰!
如开禁忌!
听得这话的人注意力都在“大临”二字上。
楚王因冒充大临九皇子而被废位、被天罚,此时此刻他又称自己是大临皇子,天却没有惩罚。
天意弄人?
显然不是,原因只在于——
天已经承认他是前朝的皇子,他说自己是前朝的皇子才会没有惩罚。
所以前朝就叫临朝,也就是大临!
所以没有惩罚。
林行韬现在要做的,便是让天知道,天下只有一个大临而不是两个名称相同的朝代!
等到天承认,那么他这个前朝皇子,照样能做当朝的太子,做当朝的皇帝。
以国君之尊诛杀国师!
但国师与林行韬一般,绝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国师欲强行施法飞天时,两道长戟将他拦下。
国师一怔,旋即大笑。
“原是叛徒?当真令人意外!”
“不对!林行韬下落之处距离那道观极近,你们早就站在一起!”
陈珂乐喘着气,眼神却极为明亮:“对,我才不是叛徒。那天下第一武将据说是个三姓家奴,我才不要。”
张况己却气得牙痒痒:“你之前肯定是真的在和我拼命吧!”
陈珂乐浑不在意:“谁叫我打出火气来了,控制不了。况且我才是天下第一!”
趁着国师对上残缺的杀破狼之局时,林行韬势要一鼓作气消灭他。
他开始呈于上天。
“临朝皇族姬氏毕雨箕风、秉政劳民,其皇朝有国运昌隆,至被当朝灭时仍有百年国运未断!”
“前朝国运未断,为何被灭?”
张况己曾说:[事在人为,譬如那前朝不也一样国运未消却被当朝灭了?任他百年余祚,我等皆以力破之!]
“岂是国师以力破之?”
“国师杀诸多道门、率大军杀龙王、攻破王都,看似以力破之。”
“实则移花接木,瞒天过海!”
前朝太子说:[我大临国运未消,凌家人何以叛逆篡位!]
虞不遮说:[放心,太子殿下,你的大临不会消失。]
“国师乃用前朝气运接给当朝,由是不受天罚,由是凌家得以成功叛逆,由是可以肆意杀皇子皇孙!”
天行有常,不可能存在永久的一家王朝,也同样地,国祚未断,王朝难以灭亡。
那时的国师还不是国师,纵使天纵之资年纪轻轻便已是天师,但何德何能破一朝百年气运而不付任何代价?
“国师为瞒天机,朝号不改,依然为临。”
[大临犹在!天何怒哉!]
窃国之贼。
“甚至为了更好地掌控龙脉国运,而扶凌家人上皇位。”
偷天换日,鸠占鹊巢。
凌,林,临,当真奇诡。
“为了不在祭祀中暴露天机,国师改一国封禅圣地为长林山。”
“据我所知,当朝无有在长林山举行过任何祭祀,由是堂堂泰山府君几乎退为一山山神。”
“也由此国运之龙未显变化,依旧是百年余祚!”
“若说国运之龙真有百年余祚,方今天地之睢剌,奸人肆虐,各地乱起,何以?”
“只因——此百年为前百年而非今百年。”
百年余祚是上一个百年,而今——
“百年已至,国运当新续。”
当朝已有百年,遗留的百年国运终要消逝,国师也造就了乱世的格局。
“可见当朝沿用前朝国运!”
林行韬深吸一口气,召出鼎、玉玺两件前朝传国之物。
国师对前朝太子说:[无事,没有传国玉玺与鼎也无事。]
“一国新建,怎能没有传国玉玺?否则岂能是上天承认的正统王朝?”
“玉玺与鼎近来才出于世间,可见从来都无新建之国!”
“再者,前朝皇子之龙,当朝皇子之龙,国运之龙,三者为何形神皆同?”
“因为本就同根而生!”
“我乃前朝皇子,气运之龙也为前朝之物,在当初与洛王之龙相遇时便应互相对立敌视,又怎会龙气相吸倍感亲切?”
林行韬握住天子剑,遥遥指向左道宫所在。
“道宫之下必有玄机!”
“国师真身不出王都,必在为当朝国运镇压前朝,好叫那移花接木不会断掉!”
“又正因前朝皇子到了当朝依然会享有权利,所以国师才会赶尽杀绝!”
林行韬说得嘴唇发干,以凡人之躯走了老长一段路的身体也隐隐作疼,但他心里激动。
国师罪证如山!
他收剑一拜,大声道:
“岂有前朝,又岂言当朝?”
“皆为一朝矣!”
这就是一个大临。
天际震荡。
国师说:[你是前朝皇子,与当朝何关?]
林行韬则要用事实告诉他,他林行韬今天就要以前朝皇子之躯登临当朝皇位!
“这大临,自古以来就是本皇子的领土!”
他慢慢收拢发自内心的笑容,严肃宣告道:
“国师有罪,欺天大罪,其罪百年。”
一言而定生死!
天意应承。
国师松开了府君禁制,整个人猛地跪倒于地。
漆黑而虚幻的锁链从天上伸出,将罪人牢牢锁住。
天要等林行韬登基后,把罪人交给真龙天子发落。
众人哗然。
林行韬则看了一眼凌卿卿。
自他登上五色祭坛后,凌卿卿便一直静静立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她说:“你吓到我了。”
林行韬反问:“你是说在殿里我被废位的时候?”
她摇摇头:“我大概知道圣旨是你故意让给我的,也知道你应该不会出事。我害怕的是你刚刚掉下去的时候——”
林行韬打断她:“要是我真的摔死了呢?”
卿卿抿唇一笑,拿初次见面时林行韬说的话回他:“有时候下大雨天空中还会下鱼呢,下点人算什么——”
她自己停了下来,有些发怔。
在林行韬疑惑的视线中,她晃晃头,递出圣旨:“快点吧,我总怕有意外发生。”
林行韬则笑话她:“哪有两个太子的道理,我要圣旨无用。”
“你当你的太女,我当我的皇帝,不冲突。”
“国师想必也很好奇吧,修道者究竟能不能成为皇帝。”
他信步走到祭坛前。
这座祭坛也就和以前那座小道观差不多大小,郁以青葱,穆以华丽。
两道长联垂下:“歆而降福,弥万祀而无衰;臧其擅美,咏天音以顾怀。”
桌上木牌又有“据彼河洛,统四海焉;本枝百世,位天子焉”的小字。
林行韬仓促之间,没有祭礼,没有祭文,什么都没有,这样着实对天不敬。
但有大气运和天命在身,岂会怕获罪于天。
他质问上天都问过好几次了。
但他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卿卿,祭文怎么说,庄严肃穆一点的,以后说不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卿卿也想了想,提示了一下:“你说过的那个故事里,诸葛亮骂王朗的。”
于是林行韬点了香,说:
“自渊帝以来,盗贼蜂起,奸雄鹰扬,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
两个人同时一笑。
林行韬表情一肃:“身为皇子,扫清**,席卷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既以权势取之,又乃天命所归也!”
“谨择吉日,登坛告祭,受皇帝玺绶。”
“——抚临四方!”
天空蓦然一震。
好简陋的仪式啊。
祭祀者仅一人。
旁观者也仅一人。
林行韬这样想着,手腕上、锁骨处却渐渐发烫。
手腕上的凤凰活了过来,羽翼一振,展翅而飞!
锁骨处的盘龙舒展身躯,龙吟悠长,腾飞入空!
位格参天而长。
林行韬笑了。
他感受到了。
洛水城。
东陵郡。
西陵郡。
百姓、军队、世家。
岂真是孤家寡人!
岂是独自受封!
“欲得鼎者,独木不成林!”
没有民心、没有军心、没有世家相助,怎能称帝!
凌卿卿眼中,林行韬身后延展开了一片山河虚影。
还有无数人影。
他们站在林行韬的身后,安静地注视着他。
凌卿卿看见了死去的凌铭煜、萧合穗,还有持枪的武将。
她还看见了很多很多。
若这些是老师在这个世界的羁绊,老师会为此留下吗。
老师那么讨厌抛弃百姓的行为,他如今要成为帝王了,又怎会抛弃百姓?
林行韬回眸,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天空。
天下气运滚滚而来,聚于头顶。
宛如华盖,遮天蔽日。
作者有话要说: 就当是加更吧嘤嘤嘤。
国师:我觉得自己还能苟一会儿。
(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的233)
文言文部分改自《三国演义》、《南都赋》。
气运命格(五五)
百年之前的皇帝登基是什么气象, 天下想必已无多少人记得。
而百年之内,当朝任何几位皇帝的即位, 都未有天降大异象。
倒是十几年前渊帝在位时, 血气冲煞, 命格显微, 只是这个异象短时间内又消失了。
况且那不是祥瑞,是上天示警。
何为天降祥瑞?
林行韬登基之时,洛水城、西陵郡、东陵郡、王都乃至全天下的人都抬头望天, 心有所感。
无论是山野神祇还是朝廷正神全都悄然以望。
目光所系之处,有霞光万万丈。
国师杀前朝太子后也有霞光降临, 但那种霞光与之相比就好比是萤火与日光争辉。
整片整片的天空渲染成瑰丽的彩色, 在个别地方又有霞气成灵芝状,外放五色玄光。
由此云为五色云, 又名庆云, 喜气传天下。
天有庆云,地又有礼泉涌出, 非一般帝王登基的景象。
是为大祥瑞。
这样的日子里, 又恰逢新年, 百姓无不欢庆。
但不是所有人对新皇登基都那么开心的。
王都皇宫中,有钟鼎齐鸣,有乐音飘摇。
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远离欢闹,独自一人往大殿行走。
她手握酒盏,往自己嘴里灌酒。
酒液混合着嘴角的血液被她饮下。
麻木的嘴唇合不拢酒液,因此酒液就顺着她的衣领往下流, 流到了胸前的箭羽上。
箭羽正中心脏,上面还有星光流转。
她拖着将死的身躯走进大殿,猛地倒在了大殿中央的龙椅旁。
恍若高台倒塌。
她轻轻抚摸龙椅。
龙椅冰凉,不知空旷三年的它即将迎来新主。倘若它知道,此刻想必也会为人主温暖起来吧。
萧嘉禾咽下血与酒,说:“萧家有二女,嘉禾合穗,有凤来仪。”
她仿佛见到自己初进宫时的骄傲肆意。
“曰媚天子,天子安在?”
她见到自己承宠而位尊,又见到自己的依靠一朝病倒,驾崩。
“曰引以天下翼,凤凰安在?”
她见到自己的妹妹陨落,东陵陷落。
她扔了酒盏,闭上眼睛。
从她胸口流出的血液在殿内辉煌的地板上流出凤凰的形状。
而宫外天空中,骤然响起一龙一凤的叫声。
龙与凤飞于高空,腾躯展翼,载霞光而作翩然舞。
在龙凤中间,赫然出现滔滔人影。
笙萧鼓乐之声,随风潜入耳。
只见空中——
威武之斧车,为持棨戟开道之虚影。
招展之旗帜,有持旗献礼之依仗。
鼓手击鼓,吹手吹奏,羽葆飘扬。
一武将虚影手持长枪,率领军队,是为护卫皇驾。
其身后,六马所拉庞大车驾从天而来,马忽作龙吟,此乃时乘六龙以御天。
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鸾雀立衡。
新登基之天子无有仪驾,无有护卫,既如此,天予之!
万乘出黄道,千旗扬彩虹。
随即,天下气运滚滚而来,集于新皇头顶。
气运化为遮天之羽盖华蚤,垂下彩色丝绦。
流光溢彩间,黑气、白气、红气、金气翻滚升腾,形成一道四色冕旒。
最后,青紫色直冲云霄,再落为冕旒前的十二道缀珠。
尊贵冕旒落于一人头顶,珠帘生光,迷煞人眼。
戴上天下至尊至贵之冕旒的人脸色平静,他向天下宣告:
“吾为大临天子!”
声传天下。
五色俱全,天下皆知。
帝王位格始定!
他向天地张开手臂,身上的锦衣华服向更尊贵处转变。
天地为其穿戴衮服。
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一处处,全身十二纹章俱全。
天光浮动,威严无比。
他一振衮服。
轰——
金青色的光焰升腾,笼罩了泰山。
威势燎天下,由天下最高处席卷。
滔滔威焰之下,仰头注视的叛军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啪”得一下跪了下来。
跪下的人身躯颤抖,半句话也说不出,头也再不敢抬起。
没有人嘲笑他,更没有一点讽刺。
因为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
“见真龙天子,为何不拜!”
于是有顽抗天威的,也一哆嗦趴在了地上。
不管是迫不得已而拜,还是心悦诚服而拜,天下收声。
那镇压天下的人,就从漫天光焰中漫步走出。
其一手托玉玺,一手持剑,身前浮鼎。
其面庞尚且年轻,但已自成高居上位的帝王气度。
俨然一名令人惶惶不可逼视的少年天子。
他松开玉玺,朝前面伸出手指,似指向天下,又似仅仅指向脚下。
冥冥中有力量抚平大地。
天崩地裂的声音中,泰山左道宫底下爆开,露出了一具身着龙袍的身影。
此身影一出,就好似大地被拔出了一颗钉子。
地脉之龙陡然沸腾!
一、二、三条大龙脉腾飞入空,汇于天子脚下。
风云变幻间,天子言:
“复长林山为泰山,依然为封禅圣地。”
平静的话语,却是天地共鸣。
天子有令,一言九鼎。
至此,天下皆知此山应为泰山,而非长林山。口称长林山者,当以不敬天子罪论处。
天地某处,青紫色的神敕牌位重焕光芒,使神位不再有缺。
泰山府君躬身而拜。
然后天子俯视众人,视线落在某一人身上。
“悉大临国师虞不遮者,不谨、无道、无德,天有感之。”
锁住虞不遮的锁链摇晃以示回应。
“朕今废其位。”
他伸出手,淡淡一抓。
锁链哗啦啦而响,有什么东西从虞不遮体内被拉扯而出。
国师位格不复!
天子收手,若拢风云于身。
他啊,天子啊。
——卓然高立,君临万千。
指掌悠悠一覆风云变。
......
要废一国国师,实际上不比诛杀太子来得简单。就算是册立国师的那位天子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废掉。
毕竟国师是道门统领,礼绝百官,位格超然。
但形势不一样,林行韬是得了天命的新皇,而国师是欺瞒上天的罪人。
因此林行韬顺应天意说了几句话,国师位格就被废了。
此时的林行韬站在龙脉上,气息层层暴涨。
是熟悉的感觉,天师。
但他的天师实力不是非常稳固。
身后传来卿卿从祭坛上起身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而是坐上了天子车驾。
“王应?”他喊了车驾前武将的名字。
武将目视前方,不与现世的存在打招呼。林行韬作罢。
一片安静中,车声隆隆,车驾从天上驶到地下。
林行韬下车时,车驾与人影就此消失。
他扫了一圈跪着不敢动的叛军,又瞧见张况己和陈珂乐,还有他们身后低着头的虞不遮。
他拢拢身上并未消失的衮服,走到他们身前,对张况己和陈珂乐说:“你们起来吧。”
陈珂乐笑:“不应该是众卿平身吗。”
张况己冷笑:“你算哪门子的卿,我好歹是世袭狼牙将军,你可什么都不是。”
“我是卷帘大将!”
虞不遮在两个人的吵闹中抬起头。
他身受重伤,却尚有余力说话。
他凝视着林行韬:“真是天大的威风。”
“你已是天师了?”
林行韬颔首,伸手招来天子之剑。
“据说天子剑只有在前朝帝王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功用,我现在正好是帝王,也没什么前朝当朝之分了。”
天子之剑悬于虞不遮脖颈上方,只要心意催动便可即刻斩去性命。
“皇帝亲手杀你,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吧,虞不遮。”
然而虞不遮面无惧色。
他眯着眼睛,那双眼睛仍然灿若星辰,里头映出林行韬逆光的身影。
他的视线逐渐上移,直到眼睛里再无林行韬的身影。
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某一处。
喟然长叹。
他说:“你错了。”
林行韬一怔。
虞不遮叹:“你是第一个,修道者成皇。”
“然你之道仅是成皇耶?”
“我虞不遮之道,是为成仙。”
林行韬一皱眉,成皇成仙,这正是他在称帝前想过的问题。
他自己曾在洛水河边对张况己说:[仙不人皇,人皇不仙,否则天子贵为天下之主,集天下之气于己身,岂不是天下第一强者?]
那些是他的猜测,而且他之前把仙理解成追求成仙的修道者。
修道者不能做人皇?人皇不能去修道?
虞不遮不做皇帝是因为要遮蔽天机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林行韬紧接着就成功称帝,直到现在也未有不好的后果。
他的实力上升为天师,却也没集天下之气于己身成为第一强者。
虞不遮的意思就是——
“成人皇者,果真无法成仙?”林行韬问。
所以修道者可以成人皇,但之后便无法成仙?
林行韬是修道者,他不是仙,他现在是人皇。
那他便无法成仙了吗?
虞不遮在林行韬的紧盯中,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语气悠然道:“陛下,且让我告诉你。”
“——为何我无法成仙。”
他一顿,接着说。
“陛下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前朝太子付了大代价转移龙气龙形吗。”
[前朝太子自绝血脉,以大代价转移龙气龙形!]
“什么大代价,陛下没有想过吗?”
“延续一朝传承,那么大的事,岂是太子舍自身一命就可做到的?”
林行韬听着他的话,感觉不可思议:“难道代价是成仙之路断绝?”
虞不遮微微一笑。
然后大笑:“非也!上天,非是我虞不遮遮蔽天机!”
“而是前朝太子自行以朝名为代价!”
“由是我虞不遮并未遮蔽前朝朝号,我之罪且留与天罚,而非由皇帝发落!”
天空作响,天子剑猛然落下。
虞不遮说:“天下乱百年。”
“改天换日而人道通仙途矣!”
右道宫轰然塌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快结束啦,再讲一点成仙的机缘和改朝号之类的。
车驾那边的文言文改自《后汉书》
气运命格(五六)
天子剑向着虞不遮的脖颈斩去。
在距离不过一丝时停住。
既有天意的阻拦, 也有林行韬本身的收手。
林行韬听到虞不遮说出的话,不由陷入思考。
[天下乱百年, 改天换日而人道通仙途矣。]
天有白日惊雷, 但不知为何倶往右道宫处劈去。
虞不遮悠然笑道:“天罚还要等一会儿才罚到我。”
“在此之前, 虞不遮愿为陛下解惑。”
“——关于成仙。”
林行韬退后两步, 收回天子剑。
张况己在他左前方警惕地盯着虞不遮,而陈珂乐在右后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行韬衣上的花纹。
几乎沉默了一会儿。
林行韬说:“我的确有疑惑,关于成仙。”
“首先便是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过仙人。”
卜果子说过:[我正清门开山祖师正清道人就是一名地仙。]
国师说过:[正清门祖师, 是前朝以来最后一位地仙。]
“有。且在千年以前有天仙存在。”虞不遮回答。
“然后就是这些仙人是否还存在于世间。”
城隍说:[天下修道者中无有比国师修为更高的存在。]
国师说:[我灭了大半正清门,这才确认那位地仙祖师已不在。]
“说不定躲得太好了, 仙者隐逸, 凡人怎能寻。”虞不遮说。
林行韬低下头,在珠帘晃动中紧盯虞不遮的眼睛。
“我现在在想, 你是不是在以大洪水引仙人出世。”
虞不遮神色微动, 不露声色地笑。
“可惜连神明中也只有河伯站出。”
“地仙啊,天仙啊, 以人躯成仙。”
“不问世事, 漂泊天地之外。”
“是这样吗?”
“他们是以天地为棋盘, 笑看棋子困于天地之间吗?”
“他们——”
“是都死了吗!”
一句之下,泰山府君怒道:“噤声!”
林行韬浑不在意,继续说:“既成仙,寿命当以百年千年数,我想他们必不会死,而是已不存于世。”
虞不遮点头。
“当今天下, 真人少,天师少,独你一人独大。”
“国师,始终是人道巅峰,得一人仙称号,终不为仙人。”
“最后我要问,为何天下留有地仙乃至天仙之说,却力量断层?”
“若说当今道门道士资质不够。”
“那为何百年前就已是天师的你不能晋升?”
“像你说的,究竟是成仙太难,还是——”
他们同时出声:
“路已堵死呢。”
一道雷电劈在虞不遮脚边。
虞不遮同样不在意,他整整被天锁弄乱的衣服,从地上站起。
他们同时看向天空。
林行韬握紧了剑,心头有些发颤。
天地间压抑起来,祥瑞正在消失。
然而林行韬只能说下去。
泰山府君急而欲拦,被他的话语钉在原地。
“泰山者,群山之祖,封禅圣地,神灵之府也!”
“泰山之神,当为天下正神统领,享无上权柄。”
“府君,回答朕,你是吗!”
泰山府君慢慢摇头。
“你不是。”
“神道太弱,何至于此。”
“天下人道、神道,皆弱矣!”
“天下之真正人道、仙道、神道又于何方!”
“天下天下……”
“虞不遮,你说真正寻道入道的道门有的被你杀了,有的则自绝道统。”
“我在想啊,地仙岂会轻死,然而道门岂会轻灭?他们自绝道统,是否跳出天下!”
“天上天上!”
天子以剑指天。
“除了天下,是否还有天上呢?”
泰山府君惊悸无言。
而天劫在天子的一声声不知向谁发起的质问中来到了虞不遮头上。
虞不遮叹息:“虞不遮他呀,想掌天下权,为什么要将天下搅得大乱呢?”
“我呀。”他朝右道宫方向伸出手,“是要使天地大变,使成仙之机再临啊。”
平静的话语,伴随着突变的天色。
林行韬再次念道:“天下乱百年——”
虞不遮接:“改天换日而人道通仙途矣。”
从右道宫处飞出了某种玄之又玄难以言明的感觉。
此感一出,世界一静,雷劫骤停,所有人心底里升起难言情绪。
此乃虞不遮作为国师的真正镇守之物——
“世界本源!”
虞不遮喊,浑身一轻。
天本对天下之乱有感,比如这些年特殊星命者多出许多,来用以维持平衡。
但大乱不涉及到世界本源,天地就不会生变!
虞不遮百年国师,其实力近地仙!非是镇压龙脉而放不开手杀人,而是镇压世界本源!
林行韬默然无语。
世界本源,大道也。
虞不遮说:“百年矣,朝代变易、国运消逝之际,时机已至。”
他说:
“第一乱,王朝之乱。”
“第二乱,百年之乱。”
“第三乱,真龙之乱。”
“第四乱,道统之乱。”
“第五乱,神统之乱。”
“第六乱,天机之乱。”
“此六乱齐聚,人、神、天!”
他伸手一挥,冥冥中世界好似发生了一些变化。
林行韬的皇帝位格一震。
天地法则重新降临此方世界!
就算是凡人也有所感觉,这个世界百年之前失去的一些东西正在回来。
不过百年,此方世界就已经失却了通往地仙的路。
再过几个百年,此方世界会不会越来越虚弱?
或许,第二个百年,无通天师之路。
第三个百年,无通真人之路。
一步步,蚕食。
最后,变为末法时代。
世界上从此只剩下传说。
飞天遁地的道士传说,召唤星辰以一敌万的武将传说,还有无数关于神明的神话传说。
道士只是奇奇怪怪的玄学,武术只能强身健体,星星也就只是天上的星星,神明更是绝对的唯心主义。
——就和地球一样。
有谁会记得曾经的辉煌,有谁会记得曾经的精彩。
天行有常?
天地不仁?
啊,就连帝王这种东西,也是要消逝在历史里的。
世界继续发展,变成科技的样子,变成只有幻想的样子。
其实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但虞不遮不要这样。
怎能容忍自己本是天纵奇才,却因天地的限制而苟活百年,不成仙而死?
怎能处于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的中间,处于变幻的节点上,看着一切飞逝?
由是。
虞不遮以大乱引天地规则重临,开启登仙之路。
末法时代的地球有全球复苏,此方世界啊,也有复苏。
林行韬握着天子剑,狠狠斩出!
一剑西来!
天外有飞仙否?
以天子之尊使天子剑乃倾一国之力!
虞不遮适时召集剩余的道宫天师。
龙脉浮起,向天上轰去!
劈开虚空!
在这一霎那,风云变幻,世界战栗。
天啊,地啊,神啊,人啊。
过去啊,现在啊,未来啊。
仿佛都在重合!
无法无天的剑意联合着众天师之力,直接触到了世界本源!
天边裂开了一道口子。
有些像林行韬来时的那道,但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口子很小。
于是张况己与陈珂乐,世间仅有的两位天星降世大喊着冲上天空。
张况己大笑:“应了这戟的名字,破天!”
仿佛意料到这是决定世界走向的一刻。
全世界的人都行动起来。
王都内的天师齐力,王都外的真人道士齐力。
世界上的百姓齐心,万民瞩目。
于是,那道口子渐渐拉开。
有比过那九九八十一道天罚的雷霆轰然落下。林行韬以玉玺与鼎作挡。
——列缺霹雳。
泰山府君以山体引雷,脸上戴的面具掉落,露出一张姣好而曼美的女子面孔。
“吾仓促间继任府君一位不到三百年。”
“甚是想念东岳大帝与诸位神君。”
——丘峦崩摧。
天上的气息落入了天下,一条浩渺的通道连接起两者。
从天上吹下的风令人浑身一轻,如去枷锁。
口子不停变大,其后隐约可见连宇之仙宫。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众人终于得以一窥口子后的景象。但真有一片天空,无边无际。
最为靠近洞口的泰山祭坛闪着光,被这里的初升之日、那里的初升之月同时照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虞不遮的视线紧紧盯着口子,嘴里轻声说话,恐惊天上人。
“你可知虚云子为何意?”
“天云虚假,遮蔽世间。”
“愿不遮也。”
“我之名为不遮。”
林行韬则说:“不畏浮云遮望眼。”
终于,有仙人一步跨越世界。
从天之缝中迈步而出!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天地再启仙途!
林行韬再次与虞不遮对视。
林行韬问:“如何成仙?”
虞不遮笑:“算命改命?”
得触成仙之机也。
他们身上的气息向着地仙而升。
......
卫信正与卜果子一同往山里赶去。
他们并不急,因为他们已知林行韬登位。
卜果子哈哈大笑:“我师弟是皇帝!”
卫信点点头,想到自己先前一箭射杀宫里头的萧家大小姐,又说:“如果我是星辰真命乃至天星降世,杀破狼之局就算残缺也足以应对任何杀机了吧。”
忽然间,他们一停,感受到了天地的异变。
星光陡然浓烈,卫信惊道:“怎么回事,好像与星辰的联系变强了?”
他再次细细感受,既惊且喜道:“我已是星辰真命!”
然而,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转过头召出弓箭,看到原本在他后头的卜果子正淡淡地看着他。
“你是谁?”卫信敏锐地察觉出了卜果子的不同。
他想到楚王交代过的卜果子有心魔。
“心魔附体?”
卜果子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抓住了卫信,景色变幻。
“无知凡人。”
“我乃正清门祖师,正清道人。”
“且让我看看是哪里来的异界之人,混入我正清门下。”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国师想要成仙,但天地已不能成仙,他就要使天下大乱让天地法则重降,然后本来脱离这个世界的仙人和神也要回来了。
应该下一章就要走了,还有一些东西要解释解释。
用了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气运命格(完)
虞不遮是绝对的天资卓绝乃称妖孽之人, 常人百年才为天师,而他在十几岁的年纪便已是天师。
他是幸运的, 他又是悲哀的——幸运在他拥有如此天赋, 悲哀在他天赋再好也要被天地所限。
他想必能在百年内成仙吧——倘若天地如常。
想见他之后, 连天师之路都已断绝, 世上再无天才可言。
他是这个断绝仙路的世界最后的一道光。
宛若天地最后的怜悯。
天才如他,却不可能忍受销声匿迹。
由是他使天地大变,仙道重临。
此时此刻, 林行韬与虞不遮的气息共同往上而去。
天师之上,是为地仙。
终于要成仙了。
虞不遮仿若这样感慨。
百年积累之下, 他的突破水到渠成。
清光湛湛, 祥云聚集,在悠然快意的笑容中, 天地间多了一位地仙。
而林行韬说不出“终于”二字。
他太快了!
昨日还只是真人, 今日便连跳两级,还是人、仙的大境界。
太可怕了吧。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实力的变化。他虽然的确摸到了些许成仙的关键, 但那不足以让他成仙。
他真正的实力, 连天师都不是很稳。
他的晋升, 是天下气运聚于一已之身带来的变化!
现在一飞冲天,但今后绝对有大害而无益!
在虞不遮的凝视中,林行韬的确抵达了地仙之境,然后——
浑身一麻。
天上传出了浅淡的声音,是仙人在说话:
“有趣,是你打破了屏障?”
虞不遮回答:“正是晚辈虚云子所为, 敢问是哪位前辈当面。”
“我乃天澜观妙水真君。”
妙水真君忽然轻“咦”一声。
“哪家的后辈这么不懂规矩,又当皇帝又要成仙,视天地法则于何物。”
仙人话里似有问责之意,林行韬则如置水火。
虞不遮看一眼林行韬,替他问:“如此会怎样?”
“怎样?”仙人轻笑,“若能用国运,则能保修为与皇位,只是今后不能寸进,修为也会逐渐跌落。国运耗尽而亡,一时风光而已。若不能用国运,则跌落凡人。凡人寿命又几何,身死道消而已。”
在他一言之下,林行韬的境界发生了剧烈波动。
“仙人成皇便是抛弃大道,不怪大道弃之;人皇欲成仙则有伤天和,十年内必有劫难。”
“此乃天地法则。你,靠天下之气成就天师,又靠天下之气成就地仙,已迈入歧途矣。”
林行韬陷入沉默。
按妙水真君的话,他可以用国运来化劫。
但是,他以临朝皇子身份登基。
他是大临的皇帝。
大临国运将灭,此乃——
末帝。
这便是虞不遮不做皇帝的原因吗?
似有一刀捅向头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修为消失。
凡人?
帝王位格咯咯作响,但总算稳住。
虞不遮在天上俯视,淡然说:“做凡间帝王也不错。可惜,是末帝。”
他似乎不认为林行韬配做他的对手了,转身欲往裂缝而走。
妙水真君摇摇头,叹道:
“看你也是天纵之资,可惜世间若出两个天才,其中一个必为牺牲。”
“你便是成全虚云子使天地大变的,棋子了吧。”
“还是新朝当立的踏脚石。”
没有林行韬,王朝之乱也不会那么复杂。
没有林行韬,天地大变就不会有影响世界本源的程度。
修道者登上皇位,本身也是从古未有、一重大乱啊。
林行韬沉默良久,在张况己和陈珂乐担心的视线中,他猛地一仰头。
额头前的珠子啪啦地打上来,居然有些疼。
他说:“我是时代变幻的牺牲品?”
“新朝当立?”
他不由大笑:“你们才错了!”
“做皇帝,成仙人,我全都要!”
“卿卿!”
突然被喊到的卿卿一怔,在祭坛前站好。
妙水真君皱眉,似是察觉出林行韬的意图。
“你是要传位于她?怎么可能,天地法则岂有漏洞可钻——”
林行韬却已然喊出声:“朕今改朝号,由临为楚!”
轰!
妙水真君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他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天意应承。
朝号一夕而改!天下所有人耳边皆有声音曰:
“从今往后,此朝为楚。”
如此,国运新续!
青紫色的国运之龙咆哮着,身上染上一层黑光。
妙水真君眼皮一跳,掐指急算。
他惊呼:“你竟可以游离于天地法则之外!”
林行韬继续喊:“你见过哪个王朝末帝登基那么大祥瑞的!我说可以就可以!”
“太女听令!”
卿卿怔怔恭拜。
“太女者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为久远之国计,朕今传位于太女林卿卿!”
妙水真君大惊失色:“胡闹!你这样也没用!”
然而,帝王位格确确实实地就在转移!
而且随着位格的转移,实力失而复得。
林行韬重回地仙实力!
这简直是疾如旋踵,云谲风诡!
这时有林行韬熟悉的笑声响起。
“不愧是异界来人,但你既如此,相当于主动暴露,已无法再呆于此方世界了。”
来者在空中浮现身形,赫然是穿着卜算子黑白道袍的卜果子。卫信被他抛落在地。
“你是?”林行韬一下子察觉到了卜果子身躯底下的不同。
老人大笑:“我是你祖师爷正清道人!”
林行韬心头一动。
妙水真君言:“原是正清道长,也对,正清门在此世依然留有余脉,道长可以借小辈之躯先行降临。”
“只是这异界来人是何意?难道他是我们仙界之人,仙人转世,天人降世?也不对啊。”
在他们交谈之际,蓦然一声龙吟。
只见那裂缝对面又出现一条裂缝,一种莫名的力量不断拉扯着林行韬往其中去。
一双黄金眸在其中熠熠闪光。
黑龙!
林行韬有些恍惚。
他一下子想了很多,想了初来异界时的紧张难安,想了假装九皇子时的兴奋野心,想了与国师初战时的豪壮不畏,想了洛王与萧合穗时的怅惘迷茫……
他想了许多,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果真太快了!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比如带着成帝的荣光回归道观,比如给陈珂乐取个字,比如——
杀国师!
他眼神一凛,既然要走,在走之前,把承诺过的、最要紧的事情做好。
他喊:“杀破狼何在!”
七杀陈珂乐、破军卫信、贪狼张况己,悍然出列!
两星降世,一星爆闪!
日月鼎、玉玺、天子剑,一应俱全!
聚天下之气而得来的实力境界又有何用,他要用这个力量一击必杀以绝后患!
他的实力由地仙降为真人与天师的临界点,与那天在洛水城力挽狂澜极其相似。
汇聚了杀破狼之力、传国之力、地仙之力的一击,击出!
妙水真君欲要出手,被正清道人阻挡。
于是万千光华闪耀。
天空一片白茫茫。
携带着天地伟力的一击,沛然难挡。
裂缝被劈得更大。
一个身影在裂缝处张开手臂,他竟未远走。
“原来你真是异界之人。”虞不遮喟叹。
“再见。”
他笑,身上也爆发出耀眼的光。
地仙相争,天崩地裂。
茫茫中,林行韬见得自己的那团光盖过了虞不遮的光。
虞不遮在白光中消逝。
林行韬自己却也被拉入黑龙所在的缝隙中。
他急忙对呆立原地的卿卿说:“在史书上就说我飞升成仙了!把我夸帅点!”
离别之时,林行韬总是想逗别人笑的,然而卿卿没有笑。
她只是咬着唇,然后惶惶然地睁大眼。
她尖叫一声:“我不要找不到你!”
“你不是最不喜欢抛弃别人了吗!”
她下了决心般大喊:“朕愿以大楚一半国祚换得天缝重开!”
两名地仙面面相觑。
林行韬气得扒住门大吼:“你给我收回去!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但是林行韬身处的合拢的天缝没有重开。
卿卿站在天底下的最高处,朝天上伸出手。
[我这样伸出手,可以摸到天空吗?]
[因为你在那里。]
纵使成为女帝,她亦苦涩拜倒。
[此世间却是没有他的。]
她的那句话得到了回应。
只见另一条天缝不停扩张,终究一震之下,无边无际。
正清道人笑:“看来大楚国祚绵长至斯,竟使天地又经大变!”
妙水真君惊叹:“如此,才是真正的天地大变,两界重合!此女有大功德啊!”
于是,众神归位,众仙下界。
神道、仙道真正降临!
天地不仅有通地仙之路,且有通天仙之路!
全面复苏!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感受到自己对星辰的联系更加深刻,或是道法修行轻松不少。
然而,人们心中却陡然涌起一阵怅然若失之感。
有什么,消失在了这个复苏的、生机盎然的世界里。
林行韬扒住缝边的手缩了回去。
天地间只剩下一声悠长的龙吟。
和憋不住的哭声。
......
《楚书》:“有临末运,天有悔祸。至二临沦亡,获受命之符,并一天下,号为楚之始皇。是日,景气清晏,识者知有天道焉。夫大楚之开元也,阐极则天,创物布泽。”
《楚天文》:“开元一年,烟云表色,日月呈瑞,纬聚东府。龙见王都,除旧布新,既彰玄象,迁临事楚,且协讴讼,九域八荒,同布衷款,百神群祀,皆有诚愿。女帝言:‘始皇高谢,授以大宝,用膺嘉祚,永言夙志,能无惭德。敬简元辰,升坛受禅,告类上帝,用答民心,永保于我有楚,惟明灵是飨。’”
《史记·楚本纪》:“始皇曰:‘时属艰危,朕肆勤先后,拯厥横流,藉将帅之功,兼猛士之力,一匡天下,再造黔黎。临以天禄永终,历数攸在,遵与能之典,集大命于朕躬。皇祚惟新可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开元。’”
《史记·楚始皇本纪》:始皇者,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开元一年,系四海之心而成仙,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林行韬又是在天地复苏的时候走了哈哈。
文言文是《即位告天文》。
卿卿坏坏,居然叫林行韬楚始皇。
这个世界应该还会再回来的,不过不是气运命格,是神道功德之类的了。时间线大概几百年后,那时候有好多神好多道门了。
在想要不要番外。
气运命格(番外)
一夜鱼龙舞。
卿卿握着笛子, 跟在林行韬后头,在猜老师什么时候会发现她。
她既想老师早点发现她, 又想多在后面看看老师。
她看到那些女子故意地撞过他, 他却不以为意。
她轻轻笑了一声, 明明戴了面具, 却还是能被看出不凡来啊。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感到恐惧。
老师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再也感觉不到他。
他一步步不知走向何方,却像是把欢声笑语、灯光月光都抛在了身后。
不止是她, 其他人也渐渐地,再也注意不到他。
——仿佛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遗世而独立, 下一句是什么?
羽化而登仙。
卿卿急忙举起笛子吹了起来。
他听见了!
但是他找不到笛声来自哪里。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卿卿陡然气愤地一敲笛身。
蓦然回首。
那人的眼里沉了街灯的碎光, 飘着淡淡的金色。
有些冷淡,有些迟疑, 有些疑惑。
或许还是有些惊喜的, 因为他笑了起来。
——微妙地动人。
卿卿觉得自己的脸红了,她又急忙朝天一指。
和大乐准备好的烟花在王都上空绽开。
卿卿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天。
她在踏着一地落花回去时, 就在想,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她越走越急, 以至于浑身都在战栗。
以至于头顶传出大乐的声音的时候她都没反应过来。
“——玩得开心吗,我可是一个人在宫里。”
卿卿陡然回神,浑身一松。
“……谁让国师不允许你出去呢。”
大乐的神情有些古怪,他瞅了卿卿好几眼,说:“你的妆花了。”
卿卿一闷,不再看大逆不道坐在宫殿顶上晃悠腿的大乐, 往殿内走去。
大乐跳下来,在她身后问:“现在过年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母亲?”
正走进宫殿的卿卿一怔,轻轻“嗯”了一声。
她坐于梳妆台前,有侍女上前为她重新梳妆。
“等会要去山里,再隆重一些。”
少女或许是不必要那么隆重的,但女帝要。
要再美、再贵、再傲一些。
她盯着镜子,镜中的少女眼睫轻颤。
艳溢香融,香培玉琢。看上去有些聪明,又有些野心的样子。
她又自己取来首饰戴上。头上的每一根珠钗都要价值连城,而且招摇欲飞。手腕上的镯子最好一晃就发出清脆的撞响声。
环佩之铿锵,珠翠之辉辉。她快速地一转头,如奏仙乐。
而在反射着亮光的珠玉后,她的目光一凝。
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名与她长得不像,但满眼哀戚的妇人。
她的头脑空白了一下。
妇人一下子冲过来抱住了她,大哭:“女儿!”
卿卿下意识回抱住她,喊:“娘!”
静嫔,她的母亲,十几年来一直在皇宫里,暗无天日。
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拍着母亲的背。
静嫔却急道:“那个九皇子是怎么回事!”
她刚要解释,静嫔又说:“你可吓死娘了,娘以为真是你去叛国师!”
她一顿,拍在静嫔背上的手缩紧。
过了一会儿,她在静嫔紧张的表情中安慰道:“怎么会,国师是要让我当皇帝的。”
静嫔破涕为笑:“对对!我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你要听国师的话!”
——要听国师的话。
然而就是国师让渊帝杀子祭天的。
她的母亲曾经为了她这个女儿勇对国师与皇帝,但那么多年,终究妥协了,害怕了。
不过没关系,没有国师以后也会过上好日子的。
她往后一站,张开手臂,笑着说:“我像女帝吗?”
静嫔欣慰而欣喜:“你就是女帝!”
卿卿笑完往门口一看,大乐在那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张张嘴,无声地说,走了。
于是他们便出发了。
往山里的路上,大乐“哎”了一声,说:
“这些天听宫女说有陈家在找失踪多年的儿子。据说是听了一个叫做卜算子的道士卜的卦找的。”
“那不是老师吗?”
卿卿笑:“现在轮到我问了,你要不要去见见家人?”
“等我凯旋吧,但是我的字,还是得留着老师取。”
两个人相视一笑。
但林行韬没有来得及为陈珂乐取字。
骗子。
再也不信他了。
大家都好好地活到了那个时候,唯独他一个人走掉了。
卿卿和大乐本来对老师很有信心的。
你看,他说带大家吃肉就能带大家吃肉,说要假装九皇子都能称王。
从乞儿到王,天底下有几个能做得到。
所以卿卿相信老师一定能对抗国师的。
但她在天梯上还是害怕了。
当时的她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只要往上一步便能登基为帝。
她没有上去,她在等着老师。
而当林行韬掉下去时,她整个人一懵:我该怎么办?
天梯上不能用气运和道法,老师会死吗?
不,不会,老师那么厉害。
不,我要救他!
她一咬牙,准备立即称帝。
然而她听见了穿透云层的高歌声。
她的一只脚踩在祭坛上,又缩了回去。
她轻声与他一起唱。
她想起那段在道观的短暂而珍贵的时光。
[我会教你们很多东西。]
他的确教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从帝王权术到抽水茅厕的简易制法,但没有一样是没用的。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了呀。
卿卿开玩笑说:“老师你这么优秀,我的眼光不会被你变高到嫁不了人吗?”
大乐笑:“卿卿嫁不了人哈哈哈。”
林行韬说:“知道我帅,天天照镜子我自己的眼光都——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了?”
“上回不是给你讲了女帝和牡丹的故事吗。像女帝,就可以不嫁人养很多男人。”
他自顾自嘟嚷:“一些玄幻里说是实力为尊,但强者里都是男的开后宫,可能是给男的看的吧。”
“卿卿,我不是说你要找很多男的,是说在这个世界里,你要有那个实力去选择你真正想要的,然后再去想能不能要、到底要不要。”
不,不能。
卿卿不知道什么样的实力能够将老师留在世界上。
女帝做不到。地仙应该也做不到吧。
天仙可以吗?
泪眼朦胧中看着老师在天边消失,卿卿从地上爬起来。
明明长大了,却还是狼狈地哭了。
骗子。
以后她再也不能哭,她不能给大楚丢脸。
天上出现了盛况。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除了仙人,还有神君。
泰山府君欣喜而迎上神君中的一位。那名威严深重宛如神明统领的神祇一挥手,左右道宫之处出现一座庞大行宫。
“可惜,楚朝本有八百年国祚,龙从中断,只余四百年。”
“但是天下却都该感谢这位楚朝女帝。”说话的是一位神色温柔美丽到了极致的仙人。
于是在神道统领和仙道统领的带领下,众神及仙人朝大楚女帝一拜。
神道统领东岳大帝说:“神明归位,陛下宜重开天下祭祀,宣告百姓。”
仙道统领则笑:“下面那些人怎么还在跪,是不服楚朝吗?”
话语很温柔,但一干叛军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大呼:“愿为楚朝人!”
卿卿深吸一口气,在目光聚集之处镇定道:“朕自会赏罚分明。”
她又对附身卜果子的正清道人说:“朕要尊正清门为道门统领,封正清门第八代掌门弟子卜果子、卜算子为尊位。”
卜果子就在此时骤然回神。
他耳边是“如此甚好”的笑声,而视线中是诸多叛军头上升腾而起的气运。
有些小蟒生角成虬龙,有些甚至成蛟龙——这些人中有人会是楚朝的开国之臣。
结合算命的日子,卜果子若有所悟。
回归己身的正清道人笑完后,看向泰山府君:“小丫头,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府君一拜:“先前以为此人心魔入体因而做出提醒,却没想到是仙人留下的气机。”
而卜果子这时才惶恐地发现周边一堆仙人。
“正、正清祖师?”
他又看到祖师身边站着的一人,惊喜道:“师尊你竟未死!”
第八代正清掌门笑:“是祖师救了我。”
仙道统领也笑:“也就正清门在两界隔绝之际还能有所布置了。”
“大家不如自去,寻此方世界遗留的道统。”
“死了那便死了,活着的看有没有成仙的资质吧。”
于是神、仙尽去。
世界终究要不同起来。
......
开元五年,大楚陈大将军终于要加冠了。
陈大将军是谁?
是当世第一武将,七杀星天星降世。
但他却说:“不取了,以后再说。”
然后他拎着方天画戟找张大将军打架。
开元十年,陈大将军有了儿子。
名字叫陈文轩。
张大将军笑话,明明继承的七杀星星力,却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
[文轩树羽盖,乘马鸣玉珂。]
陈大将军依然无字。
开元十五年,女帝未有子嗣,百官谏。
女帝怒而弃朝。
“我让张况己匀个儿子给你。”陈珂乐大步走进女帝寝宫说。
“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给我。”
“……去上朝吧,不然就不是好皇帝了。”
“好不好,朕来说。”
“……他会说的。”
女帝抚张将军一子、陈将军一女,改为林姓。
开元二十年。
“朕是不是老了?”
宫中人皆跪而不起。
“陈将军,你说。”
“陛下,人总会老的。”
“大乐,仙人是不是不会老,仙人是不是能活很久,仙人是不是——”
陈将军站在殿门口,皱着眉不发一言。
开元三十年。
“去请卜果子掌门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宫外一声巨响,宫人面如土色。
“林卿卿!你这样是犯了天忌!”
“你要和渊帝一样吗,狗屁长生,你又不是不懂!”
“滚!”
陈珂乐被拦在殿外,方天画戟闪着不祥的红光。
开元四十年。
女帝出宫。
宫外有烟花漫天。
有少女笑而指天。
烟花坠落之处,卜果子掐指一算,言:
“距天地有变,当有二百六十年。”
“哈哈,又是百年余祚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但一想到以后还是要回到这个世界来的,我就想着要不留点回忆杀哈哈。
灵气复苏(一)
华国, 西禹高速。
已经堵了两个小时的车还是没有往前挪挪的迹象。
叶飞宇坐在车里,脚保持着踩油门的姿势, 势要路段一疏通就将油门踩得喵喵叫。
此时此刻的他, 万分后悔自己脑子一热就开车上了高速。
他早上六点从燕京出发, 想着怎么着也能在晚上九点前到西桉。
谁能想到堵车了呢!
这湳京堵, 西桉跟着瞎堵什么!
又不是国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电量还剩百分之十一的手机清晰地显示——
现在是燕京时间晚上八点。
窗外传出了某位大妈的声音。
“丫头诶,今天是挑对象的好日子!慢慢挑, 根据车型看财力,根据车道看人品……”
“根据憋尿看肾功能诶嘿。”
“你看这辆兰博基尼跑车, 里头的人就一直没下过车, 肾功能多棒!”
叶飞宇忍不住往外定睛一瞧,只见那躲在大妈后头的姑娘含羞带臊, 面若如花, 顿时索然无味。
他终究打了个电话给他爸。
“喂,爸, 路上堵好久了, 怎么回事啊?”
叶爸爸吃惊无比:“你怎么会堵车?你没上你表哥的飞机吗!”
叶飞宇一愣:“啊, 哪个表哥?”
“湳京的那个表哥,王熙臣啊!你小子,是不是买了新车就忍不住手痒开出去了?”
“你没去湳京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叶飞宇嘀咕:“我哪知道会堵车啊,难道他们都知道西桉要复苏了?”
说好的是内部消息,可以抢占先机呢。
外边忽然传出一阵惊呼。
大妈惊叹:“丫头, 要不找这样的,叫什么觉醒者来着。”
叶飞宇一边抓着手机一边往外探。
只见半空中飞过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衣,飞得极快,手机几乎来不及拍到他的身影。
是灵能基金会的人。
连他们都来了,所以继湳京之后,下一个复苏的地点果真是西桉吗?
叶飞宇忽然有些心慌慌。
手机里他爸的语气严肃起来:“爸爸刚刚又得到内部消息。”
叶飞宇打开车门,下车。
“服务区那出现了丧尸!”
叶飞宇望着前方,目瞪口呆。
“你乖乖待在车上,爸爸请基金会的人去接你!”
叶飞宇一时间无法回应他爸。
因为眼前出现了骇人之极的一幕。
芝川大桥高约六十米,似一根根天柱拔地而起,而后相钩连。
其后有巍巍梁山、滔滔黄河,气势贯虹。
而一个东西。
从桥下的海里缓缓升了上来。
海水哗啦啦。似瀑布,混合着沙石,落下。
露出了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只仿若泥土捏成的黄色手掌。
手掌有多大呢?
一掌下去,可以覆盖三十米宽的桥面。
嗡——
刺耳的嗡鸣声。
整座大桥有了细微的颤抖。
底下的海水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照在路上的灯光不再投下光亮。
世界沉没在了黑暗里。
一个遮天蔽日的身影,随着手掌的举起,出现在了天地间。
它从海里站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叶飞宇止不住地抬头。
一百米,两百米,三百米,不,应该要更高?
高到再也看不见顶。
它站在海里,俯视着底下的蝼蚁。
人类,的确就像蝼蚁,在这样巨大的身影前,渺小而无助。
那不是丧尸吧!叶飞宇被冰冷的海风灌得牙齿发冷。
他后退一步,靠在了兰博基尼上。
他后悔自己一直在憋尿,现在好急。
又是一阵嗡鸣声,伴随着人们惊恐的尖叫声。
强猛的气流袭来,叶飞宇拉住车把手,然后浑身一沉,整个人头昏眼花。
他昏昏沉沉地望天,只见那巨像抬起的手。
——正对着大桥落下!
无数人弃车而逃,惊怖地经过叶飞宇身边。
无数人腿软在原地,与叶飞宇一样动弹不得。
也有不少人被气流掀飞,滚到桥外。
叶飞宇哆嗦着,不知该往车里钻,还是跟着跑。
但其实,逃无可逃!
手掌的速度虽然看着缓慢,但那也是一秒十多米的速度!
倘若没有堵车,大家或许还能开着车逃出去一部分。
但现在。
叶飞宇死死拉着门把手,想着要不跳海活命。
但是几十米的高度,和跳楼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爸爸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飞宇!飞宇?你那里怎么了?”
“西桉提前复苏了吗?头顶上有龙吗?”
不,没有龙。
有巨像。
那湳京的龙仅仅在天上飞着,一个月了也没什么异动。
这里的巨像却要人命!
叶飞宇陡然间升起对他爸害他来送死的怨恨之情,但他张嘴,却喊:
“爸,对不起——”
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他爸没了声音。
不知道是没信号了,还是手机没电了。
在叶飞宇渐渐绝望地趴在地上的时候,他听得一声大喊。
“方潮,你试着打它的手臂!”
叶飞宇眼神一亮,灵能基金会!
在他充满希望的眼神中,那个飞在天上的黑衣身影正来回疾驰,救援那些往桥下跌落的民众。
而彭得一声,一个身影在天上挥出了拳头。
巨像手臂处,尘灰洋洋洒洒地落下。
但那条手臂一颤也未颤,视这点攻击于无物。
手掌继续坚定地往下,甚至加快了速度。
叶飞宇已经要窒息了。
但他还是相信着灵能基金会。
果然,空中传出一声呵斥。
“通天达地,出入幽冥,急急如律令!”
说话的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叶飞宇惊喜地发现巨像的手掌一颤,停住了!
他的眼前却一花,一个穿着卫衣阔腿裤的女孩从天上落下,对着叶飞宇怒道:
“你要车还是要命啊!”
“还不快走!”
叶飞宇转身逃去。
然而身后女孩的声音却猛地变了个调子,透着说不出来的惊恐。
“御风,疾!”
叶飞宇浑身一轻,向前面天空飞去。
耳边是巨大的轰隆声。
等他在半空中停稳,他压抑着翻江倒海般的反胃感,看去。
他之前所处的位置赫然落下一只巨大的手掌。
他浑身战栗。
女孩晃晃悠悠飞到了他的身边,脸色惨白。
“土神咒也没用,御风咒两个人消耗太大,你先走吧。”女孩一推叶飞宇的肩膀。
叶飞宇向后飞去。
他急忙问:“那你呢?”
女孩说:“支援大概十分钟就到了!”
他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脸色急变。
“小心!”
女孩茫然而恐惧地转过头。
那里,悄无声息地升起了巨像的另一只手掌。
女孩一丝声息都没发出,就被这只手掌捏在了掌心。
叶飞宇的头脑一片空白。
巨像松开了手掌,血肉模糊看不出形状的身体掉了下去。
我、我和它拼了!
叶飞宇咬着牙,因为牙齿一直在打颤。
他的双手也在抖。
他在想:我不要死!
复苏复苏!
人是可以觉醒的!
他要觉醒啊!
不管是瞬移的异能还是什么别的异能,起码来一个啊!
五指山!孙悟空!七十二变!
他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
然而马上,眼中,铺天盖地的黄色。
绝望比手掌,先一步地笼罩住了他。
恍惚间,他觉得世界变慢了。
他没有出现死前的走马灯。
倒是看清了巨像的面貌。
巨像双肩宽阔,挺胸伫立,神态肃穆。
头戴长冠,身穿甲衣。
像一个泥土捏作的士兵。
他还看清了巨像粗糙巨大的掌纹。
那里有着女孩的血。
也即将沾上他的血。
天地一下子安静。
声音渐渐远去。
叶飞宇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有些冷淡,又有些不可捉摸的怒气含在里头。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
“滚!”
眼皮处透出了斑斓的色彩,叶飞宇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只见——
流光溢彩,光焰冲天。
有神仙人物从光焰中一步迈出,手掌轻轻往前一挥。
巨像蓦地绽开,伴随着隐约的钟鸣鼓乐之声——
那人微微侧过头。
珠帘乱晃,迷煞人眼。
一双流淌着金光的眼眸,穿过了岁月,穿过了遥远距离。
再次注视着这个世界。
巨像庞大的身躯向大桥倒去,他轻轻一皱眉,于是巨像化成了漫天的黄色光点。
夜穹中,像极了一场美到令人心颤的烟花。
令人心颤。
叶飞宇捂住了心口。
他看到那人微阖双眼,珠帘后的英俊面容透出几分怅惘。
他轻声叹息:“朕的江山……”
叹息间,身上繁复华贵的古装流转起一层接一层的光辉。
日、月、星辰、山、龙,交织。
十二章纹,天子之服,以御天下。
龙吟声响彻天地。
叶飞宇听到一个“朕”字,又听到“江山”二字,又看到这个人的穿着。
他心头再颤,差点在天上跪下。
他心里疯狂呐喊着。
他是谁!是谁!
那人问:“此是何方?”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已是何年?”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
叶飞宇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现在在西桉!
西桉!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
长安自古帝王都!有十三个王朝在这里建都!
西桉有华山、大雁塔、明城墙。
还有什么?
他还记着刚才分崩成碎屑的巨像。
他想起来了,那是什么,那是。
——兵马俑。
西桉啊,当然还有。
——秦始皇陵。
秦始皇死而复生!
不是基金会的支援,不是他觉醒的召唤异能,而是千古一帝,祖龙秦始皇——
降临!
他颤抖着回答:“始、始皇陛下,这里是两千年后……”
秦始皇一怔,在天上打量着四周景色。
他露出一个令人呼吸停住的肆意笑容。
他似向天地宣告,他说:
“朕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你他娘的就是老子的master吗!
想起了FGO里期盼着一呼符出政哥哥的野望。
关于巨像,抖音里搜巨像恐惧症会看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灵气复苏(二)
忽魂悸以魄动, 恍惊起而长嗟。
——天缝合上,林行韬站在绝对的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 他恍若从梦中惊醒。
这些日子, 简直像一个不可思议的瑰丽之梦。
手里冰凉的天子剑却提醒着他那并非是梦。
他真的在另一个世界做了皇帝!
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在笑, 只是笑声被黑暗吞噬没有声音。
无声的笑中, 他额前的旒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除此之外,便是身后隐约的金芒。
他回过头,对上黑龙黄金般的眼眸。
黑龙隐没在黑暗中, 只剩下一对燃烧着的瞳孔,似黄金滴落。
林行韬一言不发地与黑龙对视良久, 直到自己的眼里也飘散出了粲然的金光。
黑龙一摆龙尾, 旁边出现一条裂缝。
轰!光焰瞬间弥漫。
林行韬压下某种近乡情怯的奇异感觉,迈出了脚步。
世界豁然开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发现此时正是黑夜, 而他站在高空中。
啪啦。
重如繁露的旒珠也被凛冽的风吹打得作响。
他凝神细听。
只听风声裹挟而来了一声接一声的汽笛声,嗡鸣声, 还有尖叫声。
眼角的余光中, 一堵黄色的墙壁快到凭空出现一般向他撞来。
耳畔的风几乎刺穿耳膜。
???林行韬不禁想要在空中打出黑人问号。
他以为自己会回到湳大的宿舍, 结果却出现在了百米多高的天空之中。
空中也没有湳京的黑龙徘徊。
他是不是走错世界了?
而且对着他撞过来的那是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地往前伸出手掌,有些恼怒地说:
“滚!”
熟悉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着,那是真人以上未达天师的力量。
一掌击出——
黄色的人形怪物蓦地绽开。
在怪物嗡鸣着向前倒去的时候,林行韬却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刚才那一掌,居然有些力有不逮和无以为继。
不知是那黄色怪物比他想象中要强,还是他的实力受到了限制。总之他并没有一掌将那怪物轰得粉碎。
不过没关系, 一掌不行,那就再来一掌!
向前倒下即将压垮大桥的怪物在林行韬补上的一击中总算化成了漫天的光点。
林行韬皱起了眉。
两掌相加,于是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力量的流逝。
这里的修行环境和大楚有些明显的区别。
若说大楚是利于修行的风水宝地,那这里的灵气就稀薄到了可怕的地步,稀薄到刚才两掌的力量也不知要有多久才能恢复。
想到大楚,他不由有些怅惘。
他顺着黄色光点下落的轨迹转过头,任光点从他衣服上滑落。
他的大楚。
[朕愿以大楚一半国祚换得天缝重开!]这是他听见的最后的声音。
——啊啊啊!卿卿不会真的把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霍霍一半吧?
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也是将基业斩成两半,难道他大楚也会有个王莽篡汉吗。
那明明是朕打下的江山!
“朕的江山……”
他忍不住叹息出声。
叹息间,他身上的衮服流转着一层接一层的光辉。
天地渺渺,一声龙吟似在回应着他的叹息。
他感受到自己的气运之龙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
还有改变的,是他的嗓音。
从少年的清润变回男人的低沉。
林行韬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对面人。
年轻的或许只是大学生年纪的男生别扭地半跪在空中,做了锡纸烫的头发乱糟糟的宛如鸟窝。
他本算俊秀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震惊与喜极而泣相混合的表情,正呆呆地看着林行韬。
林行韬问他:“此是何方?已是何年?”
话一出口,他就笑话自己,才多久啊,在古代世界就呆习惯了还用文言文。
而那名男生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心口的手指抓紧,嘴唇也有些发抖。
他说:“始、始皇陛下,这里是两千年后……”
林行韬则表面上稳如老狗,其实内心已经陷入混乱。
什么始皇?他认识我?他知道我是皇帝?
他猛地想起自己曾经和卿卿说过:“开国皇帝的话,太.祖什么的不好听啊,不如叫始皇。”
卿卿当时点点头,问:“那第二个皇帝呢?”
他回答:“那就是二世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哈哈哈!”
——淦!卿卿不会记在心里,然后封他为始皇帝了吧!
不要啊!秦始皇明明那么好听!楚始皇什么的却比太.祖更难听啊!
楚始皇,锄屎皇……
——逼格何在!
内心混乱中,一个想法浮现出来:这里真的是地球吗?
他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脚下,是灯光聚成的蜿蜒而走的长龙,与在那天王都上空看见的景色何其相似。
在高处远眺,他看见了一座古城,八水润之,又有山岭屏障。
这座古城看地势环境,是妥妥的帝王之都,而且不止一朝!
再看,王都有海,这里也有海,就在桥旁,不知是不是王都边的东海。
而王都有高山,这附近也有高山,不知是否为千年后的泰山。
林行韬有些恍惚:他会不会穿越到大楚的两千年之后了?
大楚的两千年后终究灵气消减,变成了另一个地球?
这样的念头一生,他竟有些想笑,于是他便笑了出来:
“——朕回来了!”
向天地宣告。
天地一静,有存在隔着万水千山窥视。
林行韬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
他隐约看见一个跳起来的老头子,老头子在喊:
“林行韬!”
随便什么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果真是个历史人物啊。
——呸!大胆!就算过了两千年,皇帝的名字也不是你可以随便喊的!
他眼神一凝,阻绝了老人的窥视。
然后手一抬拉过激动的男生,带着他,从空中跃下!
风声呼呼,气运之龙,咆哮而出!
一条黑龙从他的头顶游到他的脚下。
龙身略泛紫色,而龙角带有浓重青色。
龙爪下自动弥漫出黑色的云,龙尾则狠狠一摆,载着两人俯冲而下。
黑云崔嵬中,龙尾曳天东!
叶飞宇根本压抑不住嗓子里的惊呼:“龙!黑龙!”
只有湳京人才能看到湳京上空的黑龙,而现在他也看见了!
黑龙就在他的脚下,鳞片的光甚至反射进他的眼里!
这条黑龙肯定是秦文公捕获的那条!
大秦尚水德,龙袍为黑,果真是秦始皇降临!
叶飞宇看到近处始皇帝微微抿起的嘴角与清晰的、略显冷漠的下巴线条。
他陡然间冒出一个想法:祖龙果然和言情里一样帅!
我叶飞宇今天抱定大腿了!
他们落在大桥上的空地处。
黑龙缓缓消失不见。
无数惊魂未定的群众离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
安静中,有胆子大的逐渐举起手机靠近了他们。
叶飞宇站稳后赶忙解释:“陛下,这个叫手机,不是什么凶器。”
始皇陛下冷淡地“嗯”了一声。
叶飞宇来了劲,正要好好给陛下说说当今天下有多么丰富多彩时,不远处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
穿着黑衣的灵能基金会的人走了过来,正是那个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救人的人。
他抱着血肉模糊的女孩,脸色沉重而哀伤,几乎下跪道:“来不及了,求您救她一命!”
叶飞宇一愣,没想到女孩居然还有救。
他连忙也跟着求始皇:“陛下,她舍命救了我,可以救她吗……”
这时的林行韬盯着女孩,心里一动,他看出女孩修炼过道法,甚至触摸到了法师的境界。
“甘霖起枯朽,敕!”他施了一个道法,这个道法也给楚王军用过。
青光蒙蒙而落,女孩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顿时以飞快的速度好转。
他也顺手扶起了男人,一看四周摧毁的车辆和大家苍白的脸色,说:
“有功德于民者,当抚其善。”
说完后,抱着女孩的男人一怔,神色有些感动。
而林行韬自己心里也很唏嘘——
明明到了现代他为什么还要满口文言文?
帝王人设不能崩啊!
哪有古代的皇帝一口现代普通话说得贼溜,还能和你玩梗的。
他在想要不要改个身份出来活动,不然一直端着也很累的。
他明明不是那种正经人!
受到治疗的女孩悠悠转醒,一下子盯着林行韬目不转睛。
而男生惊叹不已,询问道:“陛下会仙法?陛下真的寻到长生不老药得道成仙了吗?”
长生不老药?什么东西,他有找过吗?没有吧。
不过成仙说不定被卿卿加进了史书里。
他欲回答,却猛地抬头。
天边划过了一道流光。
有人踩在剑上,破空而至。
“请问是哪位高手解决了巨型兵马俑?”
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收了剑,跳下。
她似乎是匆匆而来,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她的半张脸,但露出来的半张脸依旧冷艳动人。
她注意到林行韬,眼睛骤然睁大。
男生兴奋地回答道:“是始皇陛下!”
她退后一步,警惕道:“秦始皇?”
林行韬一愣。
咦?
不是楚始皇吗?
女人说:“我是灵能基金会西桉子公司的负责人,请这位……陛下跟我走一趟。”
林行韬不动声色地扣住男生的肩膀,施展了来去自由纵横妙法。
场景变换中,他想——
嗯,有哪里搞错了。
此始皇非彼始皇。
最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声音来自他曾经的舍友方潮。
方潮跑着步赶来,问:
“王小姐,我好像快要突破了。”
“那真的是秦始皇吗?他好厉害,我都二级了,一点都打不动那个巨像。”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难道要走上真假九皇子的老路吗哈哈哈。
叶飞宇:我先跪为敬!
灵气复苏(三)
湳京上空出现黑龙的当晚。
“林行韬?”
许佑新摇摇晃晃地下了上铺, 从桌上抽纸擦着浑身的汗。
阳台上吹来的风令他钝痛的头脑清醒许多。
他戴上眼镜,然后又摘下, 看向阳台处。
留有一丝小缝的窗帘被拍打着, 空无一人。
许佑新只看了一会儿就坐在椅子上, 打开电脑。
他现在的思路无比清晰, 许多想法在他脑子里碰撞出火花。
他一连打开三个文档,分别起名为“灵气环境与龙脉论”、“复苏峰值与循环概论”、“大脑进化实际体验”。
手下的速度快到极致,却依然无法跟上他的思路。
“灵气绝不是突然的复苏, 而是存在着一步步积累的过程,湳京黑龙的出现只能是全球第一次大的爆发, 由此灵气扩散到了湳京各地。在黑龙出现之前, 某些地方就应有人接触到了灵气!”
“燕京时间2020年6月18日,灵气达到了峰值。”
“地点之所以在湳京, 与龙脉显化有关。于是其他地方的人由于接触不到黑龙龙脉, 无法被激发觉醒。”
日期也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许佑新不用问神奇的百度,脑子里就闪过一幅幅清晰的画面。
公元618年, 李渊建立唐朝。1858年6月18日, 达尔文收到华莱士关于进化论的手稿。1923年, 国共合作。1924年,NBA巨星乔治·迈肯出生。
2019年,从湳京开往双庆的的轮船侧翻,遇难上百人,有三人失踪至今。
这些记忆有些来自历史书,有些来自别人的随口一提, 有些来自他无意间看过的新闻。
“我大脑进化的能力之一,得到大幅强化的记忆力,不仅表现在对今后事物的记忆上,也表现在对过去记忆的回想上。”
“我大脑进化的能力之二,对事情的把控更能抓住要点,思路更加清晰,倒没有忽然变成无所不知。”
然后,他的手指一动,看向门口。
那里,有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举起了手。
“哆哆。”
在许佑新的默不作声中,本要感应卡进入的房门自动打开。
身穿黑衣的男人打量了一圈,又转身关好门。
“我大脑进化的能力之三,感知与影响他人感知的能力,这个能力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比如电影超体中女主角的各种能力。”
他合上电脑,揣在怀里,走出宿舍门。
走廊内可以听见其他同学的喊声:“这门坏了!刷卡没用!”
想必影响电路就是这个黑衣人的能力。
他跟在黑衣人身后,判断着自己的屏蔽感知可以维持多久。
在走过最后的转角时,黑衣人豁然回头。
维持不到一分钟。许佑新抡起电脑狠狠砸上去。
黑衣人一懵,瘫软在地。
却并非是许佑新的一砸导致。
许佑新抬起头,看到宿舍草坪前无声无息出现的一群人。
有人说:“你好,许佑新同学。”
“这个人对我有杀意。”许佑新打量着他们,“方老师您好。”
方老师笑道:“你上过我的公修课。”
许佑新点头:“事实上,我非常想加入您主持的环境学院国家重点实验室的硕士组课题。”
他扫了一下方老师后面气息涌动的黑衣人,问:“我可以加入吗?”
方老师大笑:“当然,灵能基金会欢迎你。”
“不过老师有一个问题——”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觉醒?”
其他黑衣人的目光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
许佑新回答:“有,我的舍友林行韬。”
其他人对视一眼,忙问:“他在哪里?”
“极有可能去了别的地方,我看他的异能和空间有关。”
......
湳京子公司内部体检处,兴奋的觉醒者们等着自己的体检。
黑龙出现才一天不到,被基金会带来的觉醒者就已有上百人了,不过也不算多。
方潮已经做完了体检,打量着除了黑衣人之外的其他人。
他已经知道穿黑衣的都是和他一样的觉醒者,那那些没穿黑衣却又明显不是普通人的人又是什么呢。
他眼珠一转,看到了王熙臣这个富二代。
王熙臣正在与一个长得冷艳动人的女人说话。
方潮竖起耳朵,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林行韬”三个字。
“……就是刚给我打电话的人,没什么,他妈妈是燕京赵家的人。”
“他没有觉醒,修炼?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外公家可什么都没告诉他。”
“嗯,不等下一次复苏了,我现在就回燕京,想办法走修炼的路子,可不能落后。”
王熙臣转身就走,在门口与刚进入的一群人擦肩而过。
许佑新在一群人中说:“……所以说他有可能是目前出现的最厉害的人?”
方教授摇头又点头:“也许只是能力特殊了点,但南龙的反应匪夷所思,第一次见到觉醒时南龙有反应。”
方潮靠近,听见许佑新继续说:
“林行韬,在我看来是一个一直在寻找目标的人。”
“他明明能将许多事做得很好,比如学习成绩。”
“但是他很多时候会显露出一种烦躁的态度,仿佛这根本不是值得投入精力的目标。”
“我一般叫这种为眼高手低,但他那样的——”
“克制与追寻,其实他是一个需要混乱的人。”
“灵气复苏对他来说本可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方潮笑嘻嘻地往他们面前一站,说:“咋啦,在评价林行韬啊,我是他舍友,我知道!”
旁边的人连忙奋笔疾书。
“长得帅,长得高,没钱,会打篮球。你们不知道,他打起篮球来那叫一个帅,只要他一打篮球,当天表白墙上就一堆表白他的。”
“那么多小姐姐甚至还有男的给他告白你说气不气!”
“但他眼光超高的!单身贵族!”
方教授哈哈大笑,从身边人手里接过资料查看,“哦哟”一声。
“小伙子长得真俊!”
林行韬,湳大环境工程2018级本科生,湳京本地人,家住雨花台区。
G2排名中等偏下,G3倒挺高,曾是班上的文体委,差点加入校篮球队。
忽然,方教授的眼光一凝,发现了资料里令他惊讶的部分。
“林母是燕京的赵家人啊。”
他问身边人:“怎么样,联系到林同学的家长了吗?”
身边人回答:“我们在宿舍阳台上发现了他的手机,打了电话给他的父母。”
“林父没有接电话,林母一开始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她说相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不管何时不管何地都能好好地活下来。”
方教授点点头:“他很重要,一旦发现他的消息立马通知各单位。保护好林母。”
然而,林行韬一失踪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世界都因湳京的变化而风起云涌。
以湳京为重心,各项事程都紧锣密鼓、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湳京市的大体检,基金会的各种吸纳人才,还有各种理论的完善等等。
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精彩的世界展开,方潮一边锻炼着自己的身体一边感叹林行韬错过了好几个亿。
已经被授予特殊荣誉教授头衔的许佑新却说:“他也许自有另一番精彩。”
他写出的三篇论文引起了众多专家的讨论,湳京子公司为他成立了专项组。
根据他的理论,时隔一月,灵气的又一次峰值将要在一周内到来。
地点的话,在西桉附近。
于是,关于西桉子公司建立的事宜也被提上了日程。
经过挑选,一拳能打出三百公斤成为二级觉醒者的方潮加入了西桉分部。
而他的上司就是那个与王熙臣说话的女人。
她是王熙臣的堂姐,叫做王雪青。
方潮也知道了不穿黑衣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是没有觉醒出异能但可以修行的修炼者。
当今的觉醒者中,就分为异能类觉醒者与修炼类觉醒者。
前者大都是黑龙出现后再觉醒的,而后者却几乎都是在黑龙出现前就已经接触到了世界的奇异。
异能类觉醒者有着千奇百怪的能力,虽然有着能力的分级,但分级只对自身而言,没有说一个一级的会控火的人就打不过二级的一拳超人方潮的。
修炼类觉醒者则种类较少,道门的修道者、佛门的弟子,或者是像王小姐那样的修真者。
许佑新正在写的论文就是关于“全民修真的大方向”。
全民修真!
没能觉醒出异能的人照样能修炼!
但这条道路却非常地遥远。
因为当今已经觉醒了异能的人如果去修炼,自身的异能不知为何会逐渐退化至无。
而普通人去修炼却往往卡在入门的一步,就算入门了也举步维艰,会的能力聊胜于无。
总的来说,两类觉醒者还是异能类觉醒者比较厉害。
但一方需要自己摸索前进的方向,一方却能在古籍和宗派上寻找大致的方向;一方开拓出的能力虽多但杂,一方的能力虽少却成体系。
一切刚刚开始,未来怎么样还需再看。
......
西桉,芝川大桥上。
王雪青皱着眉,问跑过来的方潮:“他好像有些眼熟?”
方潮有些疑惑:“好看的人都是长得差不多的,丑的人各有各的丑?”
“秦始皇到底长什么样啊,我没看清。”
身为茅山传人的女孩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睁开眼看见他的时候,感觉他对我说了五个字。”
“啥?”
“你,在劫难逃。”
“.......”方潮不信了,掏出手机,果然发现现在维博的热搜第一名是#西桉复苏#。
第二名就是#秦始皇降临#,第三名是#兵马俑巨像#。
他点开秦始皇的图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这都0202年了,为什么照片还这么糊啊!
而且始皇帝脸前面还有珠帘挡着,只能看见鼻子和嘴还有下巴好吗!
方潮对维博底下一堆啊啊啊要始皇亲亲的舔狗花痴言论嗤之以鼻。
但是当他点开动图,看见身着衮衣、脚踩黑龙的男人在漫天黄光中从天而降。
——我方潮今天就要舔死在这儿!
心里正莫名激动着,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消息。
[你好方潮先生,我是秦始皇。想必你也知道我刚才复苏了,但我的大秦帝国不复存在。我现在人在西桉,只要集齐一个亿,我便能打开秦始皇陵。大秦不是一日建起的,一砖一瓦,大家齐心协力,朕的大秦才会回来。只要你给朕打钱,朕就封你做大将军。X行:XXXXXXXXXXXXXXXXXXX。]
作者有话要说: 我,秦始皇,打钱!
想了想,还是得讲一下前因后果,所以晚了…
温馨提醒:收到秦始皇的消息不要上当啊!
灵气复苏(四)
叶飞宇走在商场里, 步伐有些摇摆。
作为富二代,他这是第一次做替人买衣服的活计。但他看着四周一张张刁民的脸孔, 心情特别地快乐。
他可是奉旨买衣!
给千古一帝买衣!这能一样吗!
就算他的手机、他开第一次的兰博基尼毁在了兵马俑巨像手里, 他也感觉自己充满了排面。
他是秦始皇背后的男人!
此时, 尽管对一商场的衣服看不上眼, 但他为了不让陛下久等,还是赶紧挑了几套就走。
等到网咖的包厢前,他小心地敲敲门, 忽然有些害怕陛下像先前那样抓着他瞬移走了。
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晕晕乎乎地被带到了这所网咖附近。
包厢里头很安静。
叶飞宇踌躇了一下, 悄悄推开门, 轻声说:“陛下,东西到了。”
他将衣服袋子推进包厢内,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拎走了。
他欲言又止。
他在想:那什么, 自己要不要帮始皇穿衣服呢。
毕竟虽然陛下对现世的东西上手超快超厉害的样子,但衣服什么的也不太好穿吧。而且古代皇帝穿衣都是有人服侍的。
噫, 六国美女会不会也跟着复苏跟在陛下身边啊。
还有赵高李斯什么的。
到时候他叶飞宇难道只能辘辘远听了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门内传出低沉悦耳的男音。
“进来。”
叶飞宇连忙快速地开门再合上, 以免外面人看到里面。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令他心潮难安的、已经换好了现代服饰的始皇帝。
始皇坐在沙发椅上,一条腿伸长,一条腿支在茶几上,正在整理鞋子。
华贵的冕旒已经摘下,一头长发就落在肩颈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两脚踩在地上, 手指一拉长发甩到耳后,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一站硬生生站出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秦始皇,原初之帝,平定天地之绝对不灭的君临者!
叶飞宇在心里念着游戏里的台词,盯着始皇的背影,见他走到镜子前。
始皇穿着叶飞宇根据秦朝的水德特意选的黑色衬衫、黑色长裤。
窄腰长腿,全身的肌肉线条有着恰到好处的流畅。
由于一身的黑,又有几分冷峻与神秘。
始皇侧过头,一头长发逐渐缩短,变为干净利落的短发,也与一身现代装扮更加搭调。
叶飞宇对上他狭长的眼眸,一时间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脱口而出:“陛下这么穿太引人注目了!”
这比霸道总裁还霸道总裁好吧。
那曾真真正正处于世界顶端的高位者气势配合着现代的黑衣黑裤简直令人喉咙发颤。
叶飞宇忽然觉得,燕京里那些世家太子爷才不算什么。
他喊完其实也有些后悔,有些担心焚书坑儒的始皇会龙颜大怒。
但始皇没有,他只是手指一移,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这下叶飞宇倒生出些愧疚的感觉来了。
长得帅有气势有错吗!
鹤立鸡群有错吗!
他有些呆呆地看着始皇漫不经心地脱下了衬衫。
他的注意力被始皇锁骨处刺青一样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那条黑龙吗?
刺青呈龙形,盘踞在锁骨处。
皇帝也会文身吗?
他刚这样想,就见那龙猛地舒展身躯。
扫入肩后的龙尾重新荡回身前,往下,垂到了由宽变窄的腰部。
黑色的纹路在皮肤上蔓延。
龙瞪大了眼睛。
叶飞宇隐约听见了一声咆哮。
无礼之辈!
如同当头棒喝,叶飞宇惊恐地退后一步,脑子里嗡嗡作响。
“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
他抬起头,才发现始皇已经换上一件黑色卫衣,坐在了电脑桌前,手指熟练地应用着鼠标。
他身上令人喘不过气的锋利柔和了不少,甚至因为过分年轻英俊的面庞,给人一种沉稳的大学生的感觉。
和穿着衮服甚至和穿着黑色衬衫有着明显的不一样。
依然有些沉浸在龙的警告中的叶飞宇语气有些发颤:“回、回陛下,我叫叶飞宇,燕京人,刚刚放暑假,暑假就是——”
“我知道。”
林行韬打断他的话,他有些疑惑地扫了一眼这个叫做叶飞宇的男生。
叶飞宇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从各方面都能看出是一个家庭条件优异、没吃过苦、而且有着奇异的天真的人。
他挺想告诉叶飞宇:大清都亡了,也没必要过于害怕和恭敬秦始皇的。
他想了想,朝叶飞宇笑了一下,说:“不用叫我陛下,叫我——”
“赵略。”
既然他不准备告诉叶飞宇自己不是秦始皇,那叶飞宇也没法用林行韬来称呼他,有个假名正好。
他的妈妈姓赵,林行韬小时候还想着要不要改跟妈妈姓。
话说秦始皇是赢姓赵氏名为政吧,倒还有点巧。
至于略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什么韬略,而是略略略的意思啊。
林行韬一直是个取名鬼才,就像他给大乐取名一样。
见叶飞宇还是有些神思不属,他抽出这家网咖的菜单,勾了几道餐。
菜单飞向叶飞宇。
“我饿了。”
叶飞宇恍然回神,“嗷”得一声蹦出了包厢。
林行韬隐约听见他喊“真迹”,忍不住瘫在椅子上笑了起来。
啊,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他呆了二十几年的地球。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他感动。
虽然一回来就被认作是秦始皇。
但这个奇妙的误会,好像也没必要澄清吧。
大家现在都以为秦始皇复苏了,要澄清的话怎么说呢。
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失踪了一个月后摇身一变,变得身具帝王之姿,谈笑间就能轻松毁灭杀人的巨怪?
那个窥视林行韬喊出他的名字的老人,当时脸上也是满满的惊疑不定与怀疑人生。
林行韬自己都不敢置信。
他才不准备大费周章地去说自己不是秦始皇。
就让大家以为是秦始皇复苏了呗。
有些时候他也能够借助秦始皇的身份便宜行事。
再说,谁说他不是始皇了,他当初要是没选楚而是选了秦做朝号,那他就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秦始皇!
况且,他是秦始皇,这与他是林行韬和他是赵略并不冲突。
一层层马甲堆起来,和虞不遮一样,马甲多多益善,对成仙也是有帮助的。
还有,他其实不想那么早就和基金会的人接触,所更不想加入基金会。
他准备过段时间再回湳京,再回去看看妈妈。
他还记着走的时候妈妈打来的那一通电话。但他也相信妈妈看网上那些图片,肯定能认出那就是他从而确认他的平安。他的妈妈在这一个月里想必也相信着他能过得好好的吧。
思索中,林行韬继续移动鼠标。在叶飞宇看来,他是通过网络神乎其神地了解着现代的一切以便更好地融入社会,但实际上他是在了解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一个月以来,觉醒者的数量越来越多,社会也逐渐适应了特殊力量的存在。
那种末日里出现丧尸,社会秩序就崩溃的情形是不存在的。一些电影里实力连特种兵都比不上的丧尸怎么可能令国家都崩溃呢?因为,丧尸危机的可怕从不在他们的破坏力上,而是在传染性上。
传染性——
一城,一国,乃至全世界。
灵气复苏时代,要想令这个时代真正到来,就得像丧尸病毒一样,让灵气扩散出去才对。
根据许佑新的论文和网上的一些讨论帖,各个地区的复苏速度会越来越快,但全民修真的可能性却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没有全民修真,叫什么灵气复苏时代?不如叫都市异能算了。
据林行韬所知,现在的觉醒者分为异能和修炼两大类,不可能人人都觉醒出异能,但有可能人人都能修炼。
但是目前来看,普通民众连入门都难以做到,修炼有成者几乎都是早早接触到了有关方面事物的人,比如说少林寺的方丈和茅山派传人。
异能者更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旦修炼就会逐步失去异能。
所以,林行韬的存在就特殊起来。
假如林行韬的穿越是他觉醒的异能,而不是黑龙的帮助——
那他就是两者皆有的特殊存在。
他既有异能,又能修道。
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在这里依然能用,或许正是因为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力量的关系。
林行韬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假如在大临,他的目标是杀了国师称帝还天下朗朗,那在这里,他的目标能不能是——
开启真正的,全民修真的时代呢?
他本身或许能给这个世界带去大的不同。
这也许也正是他穿越的意义。
——再一次地改变世界。
这么一想,林行韬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试着和基金会的人接触。
不过,他觉得自己可以先给叶飞宇试试,试试叶飞宇能不能修道。
这时,顶着蓬松的锡纸烫造型头发的叶飞宇端着饭菜走进。
林行韬对他说:“明天在华山有一场体检,你和我一起去。”
叶飞宇一愣,还有些不习惯他说我不说朕这么平易近人。
但他欣喜地一点头,说:“好啊,我正想看看我有没有觉醒出什么我不知道的异能。”
“希望是和脑子有关的,这样考试和做生意就不用担心了。”
林行韬脸色一变。
考、考试?
他走的时候是六月份,正是准备期末考的时候,他还借许佑新的笔记复习。
现在好像,是七月份靠近八月了?
那他的期末考试是不是都算缺考了!
我——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再霸道,也要为考试担心呢(皇帝都这样,你们还好意思不好好学习吗)
灵气复苏(五)
林行韬沉浸在缺考的遗憾苦痛中无法自拔, 干脆修了一晚上的仙。
等第二天一大早,他依旧穿着黑衣黑裤轻装上阵, 而叶飞宇背着大包, 换了一身看着还挺专业的登山服。
他们没有去车站, 而是在林行韬施展的道法中转移到了华山的游客广场。
刚落地, 转角外就传出嘈杂的人声。
叶飞宇咋舌:“人好多啊。”
他们走出转角,被人景一怔。
近万平方米的广场上都是背着大包小包叽叽喳喳的游客们,还不断有人从车站赶过来。
熙熙攘攘中, 某种特殊的气息弥漫开来。
林行韬看向近处的华山。
高山仰止。
东岳泰山,西岳华山。泰, 大也, 极也,泰其下, 惟山之意。华, 中华之华。
华山,少阴用事, 万物生华。
万物生华——基金会的人之所以将体检地点选在华山, 可能就是因为华山是天下灵地。
众人不断聚集, 华山的灵气也在以恐怖的速度增长。
林行韬眼中,磅礴的气息从华山之峰荡下,扫入每个人的头顶,扫入每处地砖的缝隙。
华山之中,更有几处地方发出玄妙莫名的气息,那是复苏的道宫。
华山同样是道教圣地, 有第四洞天之称,山峰上有不少道教宫殿,这些道教也开始真正兴盛起来。
叶飞宇看着广场上的大屏幕,念道:
“请参加体检者到购票处凭身份证等证件领取号码牌,也可以在‘灵气西桉’的APP上领取,每日号码有限。”
“华山景区为西桉系体检第一处站点,在体检期间不收取门票及一应费用。”
“若华山景区人数已满,可自行前往大雁塔景区、骊山景区、楼观台景区等其他体检地点。”
“由于意外情况,秦始皇陵及兵马俑景区暂时封闭。”
读到这里,叶飞宇朝林行韬小声说:“谁敢对陛下您收费呀。”
林行韬不禁想:秦始皇去秦始皇陵算回自己家吗?
我祭我自己!
他一边往售票处走一边说:“叫我赵略。”
叶飞宇在他身后紧张地喊:“赵、赵哥!”
售票处人还是很多,看来那个APP就和选课系统、12306一样崩溃和令人崩溃。
他们排在队伍中,林行韬随手取了一份旅游攻略看。
“你们是交大的学生吗?”
有柔软的嗓音从前方传来,他抬起头,一名长相不俗的女生笑盈盈地搭话,手差点就要拍到林行韬身上。
叶飞宇倒吸一口冷气,脚步一挪,替林行韬受了一掌。
叶飞宇擦擦汗说:“我们是从燕京来的。”
女生一愣,收回手,然后笑着说:“我朋友放我鸽子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叶飞宇闻言转过头,等着林行韬做决定,这一幕落入女生眼中,引起了她的疑惑。
这两个人什么关系,怎么感觉像主从?
林行韬说:“可以。”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划了道路,说:“体检后,我们上华山。”
“湳京的体检最初是在大学和公司之中,最后几天却移到了各大景区。”
“景区肯定是灵气较为浓郁的地方。”
“就算体检后没有觉醒,去华山走一遭——”
叶飞宇连忙接着说:“说不定就会觉醒了!赵哥说得对!”
林行韬一笑,将地图递给叶飞宇,声音轻微道:“喏,真迹。”
叶飞宇一怔,脸唰得一红,没想到自己先前的迷弟行为被看在了眼里,也没想到始皇居然也会开玩笑。
林行韬却心想自己总算迈出了高冷帝王之外回归真我的第一步。
他对女生说:“赵略。”
“叶飞宇。”
“温琴。”
温琴表情古怪地看叶飞宇将赵略划过的地图收到怀里,宛如在珍惜一幅名画。
她又看着赵略走到售票处,递出一团空气。
???
不,不对。她眨了一下眼,看见售票处的人自然而然地接过那一团空气,仿佛那不是空气而是证件。
突然间,赵略回过头。
四目相对。
那是一种专注但毫无情绪的注视。
但莫名地危险和动人心魄。
温琴无法移开视线。
视线中,他举起手,手腕处看不清形状的刺青缓缓展开,延伸到修长的手指。
世界发生着缓慢的变化。
“那边的取完了就麻烦往旁边站站!”
温琴骤然回过神。
她压下心中的惊愕跟上赵略。
她忍不住问:“你,是觉醒者吗?”
刚刚奇幻的一幕肯定是觉醒者的能力吧!
赵略却说:“你也是。”
温琴不由想,自己难道就在刚才觉醒了?所以才能看透觉醒者的举动?
这时,空中传出一道划破长空的声音。
他们走出售票处,只见半空中一柄长剑划过。
踩在剑上的女子长相冷艳,长发飞舞,引起一片惊呼。
“哇,这才是华山论剑,御剑飞行,剑仙啊!”
“是基金会的人吧。”
“你们看后面,好多人!”
紧接着一连好几道飕飕的破空声,几十个身穿相似黑衣的人凌空而立,为首一名周身围绕着符咒的女孩。堪称巨大的视觉冲击。
大家先前只在网上看到过特殊力量,这哪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温琴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她悄悄瞄了一眼赵略,然后一怔。
她发现这个透着神秘的赵略对基金会的人好像没有兴趣,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广场上的宝莲灯。
他嘴角微勾:“来了。”
什么来了?
温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高达三十米,以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宝莲灯柱身有盘龙浮雕,而顶端原本盛开的宝莲不知何时竟合拢了。
“大家好,我是灵能基金会旗下灵能公司,西桉子公司的负责人王雪青。”御剑之人声传广场。
王雪青手指一指宝莲灯,喝道:“开!”
顿时,宝莲灯闭拢的花瓣一层层展开。
红光照耀中,十四片花瓣开了整整十三片!
她解释着自己的举动:“请大家根据领到的号码排队。”
“这条石柱经由基金会改造,已能测出触摸之人的觉醒程度。”
“三片以上八片以下者,即将觉醒。”
“八片以上十一片以下者,尚处觉醒初期。”
“不过这段石柱仓促改造,只能保证结果的大致准确。”
说话间,一号神情亢奋而又紧张地登上了阶梯,将手靠在柱子上。
在所有人的凝视中,花瓣缓缓展开。
有专门通报情况的人喊:“两瓣,未觉醒!”
见第一个人有些沮丧,专人安慰道:“没事,能开两瓣说明是有觉醒的潜力的。”
王雪青喊:“请做完测试的人前往华山最高峰,那里有更加细致的检查。华山灵气浓郁,说不准就可以觉醒!”
这便与林行韬想得一样了,果然华山之上还有别的等待着他们。
而后,第二第三人排队上前。
但是直到第九十六人都没有出现八瓣以上的,三瓣以上都很少,大多是只开一瓣的。
而第九十七人一站出来,叶飞宇就咦了一声。
“我昨天在芝川大桥上看过她!她在堵车的时候还跟着她妈找对象呢。”
温琴抓住了关键:“那你们和她岂不是在现场,你们看到秦始皇了吗?秦始皇真的降临了?”
叶飞宇一抖,拍龙屁道:“看到了,真人超帅。”
他其实憋得慌,他好想炫耀:始皇陛下就在我身边!
第九十七号“啊”得一声尖叫,整个人嘴里忽然冒出一团火,烧到了柱子上。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莲花一瓣一瓣绽开。
“九瓣!恭喜!”
九十七号含羞带臊地一捂脸,眼神往下溜了一圈,说:“有没有哪个小哥哥愿意做我男朋友?”
此话一出,底下倒真有人回应。
“小姐姐,你是怎么觉醒的呀!”
“可能是我平时经常做广播体操吧,做的是时代在召唤。”
顿时,一堆人在队伍里扭动起了身躯。
灵气的时代在召唤着他们!
林行韬却隔着老远听到那飞在空中的女孩对旁边人说:“果然,在现场的人觉醒几率要高上不少。”
旁边人回答:“嗯,毕竟受到了西桉第二波灵气的冲击。”
“其实我更想去处理那些丧尸化的兵马俑,啊,我想见到秦始皇,他肯定是去兵马俑了。”
所以第一波冲击就是兵马俑的丧尸化?林行韬捏着千号往后的号码牌,看着一个个人紧张或轻松地上前测试,忽然觉得这个场面分外眼熟。
[萧炎,斗之力,三段!级别:低级!]
他想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是马破苍穹中一开始天才陨落的场面,基金会恐怖如斯!
笑完后,他打量着身边的两个人。
他有些想卿卿和大乐了。
叶飞宇和温琴,又是一男一女。
叶飞宇是没有觉醒出异能的,大概率是不会觉醒了。
而温琴在他刚才的一激之下,已处于觉醒异能的边缘。
两个人,一个是不会觉醒的普通人,一个是觉醒异能但不能修炼的人。
如果能让这代表两类人的两个人学会道法,那么全民修真的设想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在沉默中,人群向前移动着。
轮到温琴了。
她本不在乎什么觉醒不觉醒,但一站上阶梯,一处于宽大的柱体旁,某种奇异的气息缠绕上了她的身躯。
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伸出手。
手指抚在凸起的龙形雕刻上。
她的视线中多了一些东西。
“花开七瓣,往上升了,八瓣,九瓣!”
轰!
她的手指发抖。
她看到了些什么呀。
她看到一龙一凤围绕在她身后的人身边。
而在他身后,是一整个被他抛在身后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伸出了无数只手,小心地、怯弱地想要牵住他的衣角,乞求他的回眸。
但他只是往前看着。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开了十二瓣!小姑娘都激动地哭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温琴的异能是看破真相那种。
一男一女又安排上了哈哈哈。
叶飞宇、温琴:难道,我们是替身?
灵气复苏(六)
“哈哈哈——”
“小姑娘哭什么呀, 觉醒了就要笑啊!”
“人家可是十二瓣,这是个高手!”
善意的笑声在广场上响起。
过了几乎像百年那么漫长的时光, 温琴恍然回神。
她一手摸着柱子, 一手抹上自己眼角, 指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湿润。
原来她没有哭。
她只是露出了有些难看的像哭的表情。
她只是被吓到了, 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她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
倘若她看到的真是一整个祈求赵略回眸等了几百年的世界——
那赵略究竟是谁?
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能使被他抛下的世界那么怀恋他?
他知道那么多人在殷殷期盼着他的回首吗?他知道自己究竟站在怎样的期许前吗?
在她颤动的视线中,赵略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号码牌。
然后抬眸一笑。
——他知道。
温琴突然对这样的无动于衷感到畏惧与心头不安。
她别开视线, 转身逃似的跑下阶梯。
她顾不得迎上来和她打招呼的基金会的人,却又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从她的眼里飞出了一只凤凰。
那是一只扑腾着细幼翅膀的凤凰——她几乎以为那是她觉醒的另一个异能了。
但那不是她的, 是赵略身边的大凤凰留在她身上的气机。
她停住了脚步。
凤凰落在了宝莲灯还未合拢的花瓣中心。
于是华山某峰之上, 忽有清音悠悠,如泣如诉。
这是笙声。
声音流转入每个人的心间, 似乎蕴含着奇异的力量, 令人为之停下动作。
大家听着笙声,不约而同地产生同一个想法。
还少了点什么。
笙箫笙箫, 箫呢?
站于飞剑上的王雪青猛地掉转方向, 朝华山之峰飞去。
被符咒环绕的茅山传人则惊喜道:“是玉女峰上的引凤亭有情况, 可能是复苏了!”
“我去看看,你们继续!”
在她迫不及待地走后,剩余的黑衣人继续维持着秩序。
“下一位接着测试!”
而笙声等不来箫声,逐渐消失。
有人解释道:“据说秦穆公有个女儿叫弄玉,吹笙的时候引来华山明星崖萧史以箫相和,后来两人相爱, 乘龙跨凤而走。后人为了纪念他们,建了引凤亭和玉女祠。”
“你怎么知道啊?”
“我是导游!华山一日游来不来,开团开团!”
在一片报名声中,温琴的视线穿透石柱,看到另一面的情景。
她看到赵略趁着大家不注意走上台阶。
是他的凤凰引起了华山引凤亭的复苏,是他借此引开了天上最厉害的两个人。
他想干什么?
赵略随意地将手搁在了柱子上。
温琴睁大了双眼。
轰——
红气如雾,瞬间弥漫住这片区域。
人伸出手,不见五指。
被红雾缭绕的石柱更是发出了喀拉啦的响声。
碎裂!
骤起两声破碎的龙吟。
那两条刻在石柱上的盘龙挣扎着飞入天空。
莲花花瓣尽数脱落,化为它们身上最耀眼的鳞片。
它们将红光带入了天宇。
此时正是上午,群星隐逸,红光如染血的夕阳。
渐渐地,一片红色的天际中亮起了星星。
一颗接一颗,跳跃着,欢呼着。
温琴不认识那是什么星星什么星座,她只是感到头晕目眩。
她撑着继续看下去。
浓雾中,忽然传出了万千盔甲碰撞之声。
“大楚之军何在!”
有浩荡之军队从天际迈出。
他们也许经过了层峦叠嶂的调动,也许经过了天地星辰的呼唤,也许穿过沉寂与征战的岁月。
为首两名持戟将领背负着从天而落的星辰,指间收拢遗落百年的荣光。
“进攻!为陛下摘得胜利!”
他们大笑着指向这个世界,向这个世界发起了进攻。
轰隆隆!
温琴见到华山剧烈地摇晃。
一只粗壮的兽腿从山下伸了出来!
亘古而生的巨兽咆哮着,猛地一踩大地,将华山——
顶起在背上!
黄金色的乳与旋转的血!那是世界被践踏的血脉!
红日高升,金鳌悲啸!
于是军队、星辰、巨兽乃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声——
它们环绕着那个随意地将手搭在柱子上的人。
似乎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化作他的武器,化作他的力量,化作他在另一个世界的依靠。
他们告诉他:你并非孤单一人。
世界陷入极安静的凝滞中。
——直到温琴支撑不住地眨了一下眼睛。
马蹄声、喊杀声如潮水般褪去。
消失得干干净净。
被她的视线穿透的石柱从虚变实。
石柱完好无损。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她一下子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那是即将到来的未来的预想吗,那是差之毫厘就要发生的过去吗?
但她挪了几步,见到赵略淡淡地摸着柱子走过来。
盘龙在他的掌心下温顺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举动,他甚至只是在安安静静地等头上的花开够他想要的瓣数。
那么孤单。
温琴突然意识到:他不愿显露自己的可怕与伟大,但他的世界却因此为他感到不平。
那个世界仿佛在悲呼:他在我这里是万人敬仰、开创一朝的帝王!你们又何德何能,让他隐姓埋名,让他失却帝王的尊荣!
——他不愿意留在这个尊他敬他的世界!他不愿回首取回自己的荣光!却甘愿留在另一个无人知他名,无人晓他心的灵气衰微之地!
为什么!
“为什么?”温琴看到赵略漫步走来,不由问出口。
赵略疑惑地扬起眉毛。
“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到这个世界来!我看到了!那个世界!”
她的声音逐渐激动,心里的畏惧消失了,只剩下不解与难言的哀伤。
赵略起初有些惊愕,但很快若有所悟,他盯着温琴看了一会。
他说:“你看到什么了?”
温琴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终究笑了一下,说:
“因为这里才是我家。”
温琴心头大震,心里涌上莫名的酸楚。
“我只是回家而已。”
林行韬说着,看女生颤动的睫毛。
温琴长相脱俗,有一双柳叶眼,外眼角上翘,睫毛遮在眼眸上微微颤动着。
她的眼睛修窕有媚,同时有着特殊的神采。
这样一双有神的眼睛让他想到望气、望虚子乃至天眼道人。
——勘破虚妄。
他不知道她一开始盯着自己的背后看到了什么——说实话他还以为她觉醒了阴阳眼,自己背后有“人”呢。
他也不知道她刚才又看到了什么。
但她肯定知道了些什么,不然不会拿那么令他起鸡皮疙瘩的目光看着他。
他转头对着下意识往这里瞥的叶飞宇微微一笑。
叶飞宇精神一振,信心倍增,一掌按住柱身上的龙眼珠子。
林行韬看着紧张等待的叶飞宇,回想起自己在还是楚王时说过:[不为帝,不归家。]
这个家,指的是那个小道观,那是他在那个世界的家。
但他真正的家,从未变过。
就是这片他深爱着的土地。
在天缝关闭的时候,他并未反抗,倘若他愿意——他可以像卿卿那样,以国祚换得在那个世界继续做皇帝的机会。
比起在地球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那个世界他有建立起来的辉煌事业,他可以一言而毁一国,一令而废一族。
但是,他从未想过要永远待在那里。
就像无数在大城市打拼最终又回到家乡的游子一样,他回家了。
他成帝,然后,归家。
穿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林行韬心中,绝不是自己一个人建功立业,而是为他的家做出改变。
归来的游子倘若有大出息,怎能忍得住不为衰微而等待复苏的家乡做出贡献?
所以他能忍受到从帝王到普通人的落差,所以他甘愿以帝王之尊假装另一位帝王的身份。
“你是那里的皇帝吗?”温琴问。
林行韬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好,我是湳京大学的学生,林行韬。”
“我是到那个世界做皇帝的穿越者,林行韬。”
“我是回来后假装自己是秦始皇想搞事情的赵略。”
温琴一愣,抽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气。
她一下子明白了很多。
她破涕为笑,道:“你好!我是西桉交大的学生,温琴!我觉醒了眼睛方面的异能!”
她又犹豫一下,小声说:
“我想和你一起搞事情,可以吗?”
别人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看透一切。
我想我和你的相遇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想我觉醒的让我知道你的异能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我想我一开始就觉醒那么厉害的异能肯定是要有用的。
——就让我来敬你尊你,为这片土地而奋斗。
愿你在家乡扬名。
愿你日后以林行韬之名,再次赢来荣耀。
温琴平复着陡然生出的万丈豪情,与林行韬一同看向石柱。
叶飞宇此时一边按着石柱,一边做着时代在召唤。
他的磨磨蹭蹭引来了后面人的不满。
终于,有轻微的红光飘荡。
然后红莲在叶飞宇欣喜的目光中,萎了。
叶飞宇枯了。
他愤愤不平地走下阶梯,注意到温琴似乎带有一丝怜悯的视线。
他差点跳起来。
他就快憋不住了,你瞅啥!你身边这位可是秦始皇!我是陛下的第一手下,你离远一点啊!
而温琴也快憋不住了,你得意个什么劲啊!你身前这个是皇帝!但不是你以为的秦始皇!
他们两个人同时小声喊了一声“陛下”。
然后见鬼一般凝视着对方。
而林行韬站在中间叹了一口气,听到叶飞宇怒喊: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为什么叫得这么熟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我要把青春,融进祖国的山河。
灵气复苏(七)
林行韬无时不刻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一个原本随波逐流, 直到到了另一个世界才大放异彩的林行韬。
倘若他真的放弃在原本世界的一切,选择了那份富贵尊荣。
那他会有些觉得自己将自己舍弃掉了。
他一直不喜欢那种一穿越就抛弃自己过往种种、心安理得接受新身份新生活的主角。
他们本来也是一事无成的, 穿越之后忽然就厉害起来了, 各种成为人上人。
那他们为什么在原本的世界里那么废物?他们要是再次回到那个世界, 他们还会厉害起来吗。
这是林行韬再看那些爽文时不时冒出来的想法。
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只是在作者的安排下才那么厉害, 所以他们才那么干脆利落地舍弃不好的曾经吧——作者明明也知道,现实生活中的废物不可能换个世界就牛.逼起来。
林行韬却想要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既然在另一个世界起于微末,那么在这个世界、他的家同样能够赢回荣耀。
那么这样, 他便不想让大家知道他林行韬以帝王之姿回来了,然后才做出什么大事。
他更想先做出事情, 然后再告诉所有人, 他林行韬,不是秦始皇, 回来了。
那么, 什么事情呢?
是一回来就各种打脸装逼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厉害吗?
格局太小了。
他既然在大临时鬼使神差地立下宏愿,那他在自己的家乡也不应该太差才对。
这里是他放下了很多回来的家啊, 怎么能不为它做些什么。
所以就算换了个世界, 也得对得上对神君发的誓——不单单为了自身。
那么, 在现代社会肯定不谈什么杀奸人还世界朗朗进而统治世界。
他从自身出发,能做的,就是将这个灵气复苏的时代再拉得大一点。
让普通人在骤然变化的世界上不会觉得自己被时代所抛弃。
现在还好,但是随着灵气继续复苏,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没有人会打篮球了,林行韬。你甚至永远也打不过一个觉醒的八岁小孩。]
[就像末日里沦为背景的普通人。]
[这样的普通人啊, 就算是主角的爸妈,也会被读者嫌弃拖后腿呢。]
他懂那种感觉。
现在,叶飞宇在他身边气恼地喊:“这花真不给我面子,小气得要死。”
话语轻松,但他眼底分明是有惶恐的。
他是燕京来的富二代,比任何人要更清楚地知道觉醒的重要性。
他做广播体操,各种磨磨蹭蹭,期待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现在令他有些许安心的,或许就是站在他以为的秦始皇身边。
林行韬看着他,安慰道:“这也许就是羞花。”
温琴“吭”得笑出了声。
叶飞宇也忍不住笑了。
游客中心的觉醒测试依旧在进行着。
林行韬留在叶飞宇身上的龙气同样有了动静。
一条小黑龙窜上了石柱,不远处的华山传出一道破碎的龙吟。
基金会的人赶忙拿起联络器与山中的人联系。
“大家不要怕,是南峰的黑龙潭复苏了,不过只有龙吟,没有龙。”
那名点着参团人数的导游立马来了劲:“华山的黑龙潭哇,被誉为华山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潭水呈黑色如墨,有时又清澈见底,变化莫测。所以人们猜测其中有龙盘踞!”
听到黑龙二字,叶飞宇瞅瞅林行韬。
而温琴知道这是林行韬的手笔,叹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林行韬则想起了《说铃》中的话:“龙在则水黑,龙去则水清。”
“走吧。”林行韬说。
接下来就是在华山中试探他们两个到底能不能修炼了。
先他们做完测试的人要么登上了大巴车前往黄甫峪,要么直接前往玉泉院。
“我们往哪走?”叶飞宇问。
“跟我走。”林行韬看向一边。
一边,那名导游喊:“报团的人来我这里集合啊!”
“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往玉泉院走,大概四个小时就能到北峰!”
但一听四个小时,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要爬四个小时的山吗?我怎么听说别人十分钟就能到了?”
十分钟就能到达山峰的,自然不是步行,而是坐缆车。
华山奇险,不愿爬山的游客们一边坐缆车一边欣赏华山风光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但如今华山复苏,每一处都处于灵气暴涨的阶段。十分钟,又是在铁质的车厢内,能感受个屁的灵气。
聪明的人都不会去坐缆车,而是用自己的脚感受灵气,呼吸山中空气。
聪明如林行韬,向前迈开了脚步。
叶飞宇和温琴就跟在他身后,感受着步伐里的玄妙。
身边的景色变幻,他们身体一停,到了北峰索道边。
叶飞宇好歹是第二次了,他颇为得意地看着温琴,等着她露出惊奇的表情。
但温琴没那么幼稚,她只是四下打量着,说:“我们肯定不是坐缆车,所以是要走这条路吗?”
她指向索道旁的一条石阶路。
智取华山路。
路旁有一块牌子,上写“倡导步行登山,方显英雄本色。由此上北峰仅用时1小时40分钟。”。
林行韬没有回答。
其他人也有选择这条路的,笑道:“就把它当成玄幻里进门派之前的考验,只要靠毅力爬到了顶那边就会被仙门收徒!”
这人说得没错,台阶上涌动着如雾一般的气,这千米阶梯走下来,快要觉醒的人说不定就能被激发出异能,从而摆脱“凡人”,踏入“仙门”。
但还不够。
还差了些东西。
林行韬对叶飞宇和温琴说:“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坚持下去。”
叶飞宇与温琴同时点头。
于是在他们的目光中,林行韬踏上第一个台阶,说道:“此为漫漫通天皇帝祭祀之路,当有怪异多端。”
一言之下,风起云涌!
在其上游客的惊呼声中,阶梯喀拉啦直响。
似有阶梯化成的大蛇伸展身躯,不断变长,变长!
新的台阶一大片一大片地浮现,有赤气冲天。
左侧有两丁运马,右侧有火虎出世,中间则有红蛇嘶嘶。
最上面,又有黑猿倒挂,发出人吼。
“怎么回事,这阶梯也会复苏吗?”游客们抱住仅仅未消失的铁索惊恐出声。
旁边飞在空中的基金会的黑衣人也愕然着降落。
禁空!
于是,本就不多的登山人又有不少犹豫再三跑了下来。
当然也有胆子往上走的,那些大多是兴奋的觉醒者。
叶飞宇“嗷”了一声,从背包里抽出登山杖,迫不及待就噔噔噔地往上冲。
而温琴也不甘示弱地绕开红蛇跑了上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行韬想起卜果子曾经说过的话:
[往常入我正清门的俗世之人,首先便要明心见性,熟读经典。]
明心见性——
先前林行韬分别以龙气、凤气激他们,倘若他们真的具备了修炼另一个世界法术的资格,那么这条路,就是他们的入道之路。
也是全民修真的开启之路。
他们就是改变这个世界的开端。
林行韬自己是没有经过什么道心圆满,开创识海的,他走的是捷径,喝下了虚云子给的开蒙水。
但林行韬与他们一样,同样没有师道传承,没有真正的道统典籍相助。
卜果子教林行韬,林行韬教叶飞宇和温琴。
这也是一种传承。
跨越了世界。
林行韬正要施道法飞上高峰等他们时,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忽然显现在他面前。
像极了那条泰山之上的登天之路。
耳畔有黄钟大吕,钟鸣鼓乐。
渐渐地,一个个身着祭祀之服的身影缓步走上那条路。
他们各个威严深重,有君临天下的大气度。
林行韬恍然,这才是皇帝祭祀之路。
华山上古就早有帝巡游,“尧四巡华山”、周武王等皆有巡。而自秦始皇开始祭封华山,各朝各代上百名帝王皆在华山举行过大规模的祭祀活动。
[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
[祭华山,以能兴风雨,产万物,通精气,有益于人。]
有清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以何身份登此路?”
“他世之皇,抑或此世之民?”
“又或,假扮之秦始皇?”
林行韬问:“为何不能是现世之皇?”
那个声音笑骂道:“当今岂有帝王!”
他却没有阻拦林行韬登上那条路。
林行韬与历代帝王走在一起,彼此之间不发一言,只有衣物摩擦,摩肩擦踵。
他这才发现这条路是这么地狭窄。
分明只能容一人通过。
“此路通往何方?”他问。
那个声音不答,反问道:“汝所图为何?”
“为权耶?为利耶?为己身耶?”
“为民耶?为天下耶?为苍生耶?”
——明心见性之路。
林行韬只是一指远处那两个正在努力攀登的人,说:
“愿以此二人为例,拓宽道路。”
“如何自信只有汝一人做得此事?”
“未曾自信,只一试尔。亦不敢言如何为民,只求做些有意义之事。”
说话间,一袭与众不同的白袍浮现在他身侧。
其人戴太初九流之冠,着白袍,佩一印。
他轻轻挥手,帝王虚影尽皆消失。
白袍人微微一笑,问:“世间灵气稀少,何以共分天下之人?”
“妄也。”
“吾且告与你,复苏——”
“只三地尔!”
“湳京,西桉,泰桉!”
“全面复苏?人类猜测罢了。”
林行韬看着这位许是刚刚醒转的神明。
他笑了:“那不正应了我要做的事情吗?”
“重开天日——”
这业务,他有经验。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笑了:你读一下书名。
以后还是尽量18点更吧,凌晨太晚了。
还有一更等等。
灵气复苏(八)
智取华山路上, 有赤气冲天。
在北峰缆车中的人一下子看不清底下的情形,他们只能疑惑到底是哪个景区复苏得这么不是时候。
而在这条路上的人却开始了一场“神庙逃亡”。
那只原本只是待在阶梯旁给予精神压力的火虎猛地站了起来。
它足有两人多高, 虎目、虎肩、虎尾皆燃烧着熊熊火焰。
它咆哮了一声, 像是在回应某个存在下的指令。
然后跃到阶梯上, 朝上奔跑跳跃。
顿时, 在它前方的人都被吓破了胆,纷纷逃窜起来。
路上却有红蛇组成的障碍。
一片吵吵嚷嚷中,有人被火虎一掌拍倒在地, 有人被脚下盘起的红蛇绊得七荤八素。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不过好在火虎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他们大多也是有所依仗的觉醒者, 因此未出什么大事。
基金会的黑衣人则一直在尝试和外界联系,但那红气阻绝了所有的信号。
在这条路的中上端, 是走了至少三个小时的叶飞宇。
他走得飞快, 偶尔会停下来等一下温琴。
他心里还是有些佩服温琴的,没想到那样一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全程没喊过累。
所以在这一回等了许久没等到她的时候, 他回去找她。
“你好弱啊, 虽然挺有毅力的。”话一出口, 却不知为何冒着点火.药味。
看到他折返原本还有些宽慰的温琴脸色一黑。
“你有没有女朋友?”你会不会说话?
叶飞宇顿时一笑:“有啊,各个比你漂亮。”
温琴不再说话,戴着手套的手握住铁索奋力往上挪着。
好在那些红蛇都被前面的人拿脚踢掉了,不然她真的无从下脚。
叶飞宇见她没有要自己帮忙的意思,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陛下的啊。”
“拿眼睛看的。”
“所以你看出他是始皇吗?那你能看看我吗?”
温琴一顿,继续爬了几步, 等和叶飞宇在同一平面时,她才打量着他。
一看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她想。
留着渣男必备锡纸烫,皮肤挺白,五官也还俊秀,但不知为何,露出牙齿笑的时候有一种贱贱的感觉。
她眯起眼睛。
“怎么样,看出什么不同来没?”
温琴问:“你祖上是皇帝?”
“啊,不是啊,等等,难道你看出什么——”
“那不就行了,你才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叶飞宇无言,他心想不如去找个算命先生,人家虽然收钱但起码会逼逼好几句。
他们继续往上爬。
他们其实都很累了,但他们都选择坚持下去。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毕竟只要是个人在觉得路的尽头有好东西比如一个亿等着他们后,他们也会拼命的。
——哦,叶飞宇可能不会,起码两个亿才能让他迈出燕京富二代的脚丫。
他们在沉默中往上走,身后隐约的尖叫声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只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掉下去了。
很快,他们的阶梯越来越陡。
近乎垂直的角度,而且阶梯极短,只能踏上半个脚掌。
他们从这里往上看,能看见一根直直的柱子插入云霄。
在这样的柱子上走,人是停不下的。
一旦停下,便是不上不下地被挂在上面等死的结局。
而一旦松手,更是直接滚下万丈深渊的结局。
现在就有人被挂在上面呼救。
好在有几个觉醒者帮忙搭救,有的拿臂膀夹着别人上去,有的身形灵巧地穿梭着为支持不住的人托一把。
而在这样的刺激下,有普通人觉醒了。
有人一个用力竟掰断了铁链,从上面尖叫着晃下。也有人累到极致后忽又生出一股力气。
“上去吗?”温琴问。
叶飞宇一横脖子:“当然,我们不能落后。”
于是他们两个一个绝绝对对的普通人,一个异能在这方面没啥用的觉醒者作死般向上而去。
在他们这边出现各种状况的时候,其他地方也迎来了不小的变化。
若有听力极好者在风中仔细聆听,便能听到来自四面的人类的欢呼声。
那些声音震荡着山中的灵气,使得一处处景点产生的异象更加明显。
西岳庙祭祀牌位震动,灏灵殿建摇晃着似要飞上天空。
雷神洞中有雷声轰隆作响,墙壁皆泛紫光。
三清殿旁峰壑间有彩虹作桥,桥上人影幢幢,似有仙人集会。
距离叶飞宇他们出发四个多小时后,从玉泉院出发的人已经到了北峰。
而叶飞宇他们还在与这段漫长的天路作斗争。
由于山间的灵气格外舒适,又有觉醒者时不时的帮助,所以体力方面倒还过得去。
真正给人带来压力的,是看不到尽头的路。
人一旦停下来,看着头顶与脚下密密麻麻的阶梯,真的会丧失继续的勇气。
[不管看到什么,遇到什么,坚持下去。]
——简直就是攀岩。
温琴喘着气忍不住停了下来,此时她整个人挂在阶梯上,头无法往下低,只能凭感觉拿脚尖试探着踩。
叶飞宇说:“别停下来,前面有一个小台子可以歇一下!”
他朝温琴伸出手:“虽然还是看不到路,但应该快到顶了。”
温琴咬着牙点点头,她将手搭上叶飞宇的手,叶飞宇却一松。
茫然中,她看到叶飞宇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后而去。
彭!
他撞到了岩石上。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快逃!”是叶飞宇变形了的声音。
温琴背上剧痛,一道硕大的黑影悬在了她的上方。
那是一只黑猿。
黑猿喷出的腥臭的气味令她脸色发白。
它那长长的手指将温琴拍下了阶梯。
她惊恐地抓着怎么也抓不住的,垂直的坡度更是令她无法踩在台阶上。
整个人快速向下滑去。
大睁的双眼中,她见到那只黑猿重新荡回了那个平台上。
动作敏捷之极,在悬崖间做出力量感十足的动作。
——才没有猿猱欲度愁攀援。
叶飞宇的惊叫声随之响起。
——黑猿在针对他们两个。
温琴意识到这件事,她脑后传出呼呼风声和灼烧之感。
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
那是一只燃烧着的老虎。
火虎一口向她咬来。
有觉醒者扔出石头将这一口砸歪。
它一偏头,尖利的牙齿擦着温琴的手臂划过。
鲜血喷涌。
温琴死死抓住了攀在铁索上的老虎的尾巴。
那尾巴烧着火,很快就烧没了她的手套。
她怕自己因失血过多而晕眩,因此举起那条流血的手臂,狠狠挨在了火焰上。
滋滋滋的烧烤声中,血止住了。
她来不及感叹电影中的技巧原来真的有用,整个人就再次坠下。
有人想要抓住她,但不仅是抓不住,更是怕她会把自己也一同带下去。
温琴心神颤抖,视线模糊。
她不自觉看向天空。
云雾缭绕处,有两条龙穿梭。
一黑一白,天云与红气被它们搅得一团混乱。
而龙上似乎有人在争斗——不,一人一神。
轰!
从云里落下一道水桶粗的雷霆,劈着了山上的草木。
又有银芒穿梭,一道道气息似劈裂大地,令人窒息。
只一眼,温琴就知那绝不是凡人可以参与的战斗。
她惶惶然朝天上伸出手,然后醒悟,去抓身旁一切能抓的东西。
直到她抓住了一只手。
她怔怔地转过头。
她看到赵略,或者说林行韬与她一同坠落。
她看见他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古装,引吭高歌:[噫吁嚱,危乎高哉!]
他的脸上完全没有温琴的惊慌失措。
他甚至是在笑的,如同是山河在迎接他而不是他投向山河。
鹰之于蓝天,人之于天地。
温琴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她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只是感受到了什么。
但在林行韬改编过的蜀道难中,她也跟着笑了。
“哈哈、哈哈哈——”
她有些喘不上气,但眼前却是斗转星移,日升月沉。
在越来越近的阴影中,她的耳边传出朗朗之声: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声音悠长渺远,似从天上传来,化成一束在她的耳边。
她张张嘴,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念。
“天有五贼,见之者昌——”
她见到斗转星移,日升月沉。
见到了一座在水边的城市,叫做洛水城。
见到了一座有凤凰台的山坡,叫楚兴之地。
见到了一座在高山之旁的城市,是一国之都。
见到了那个她曾见过的世界。
她在空中被风吹得转过身,然后与那个世界拥抱。
小腹涌上一阵热气。
虽然这股热气很快就消失了,她却也飘飘然落到了地面。
她与另一个世界的帝王一起落于地上。
安然无恙。
帝王的虚影消失了。
温琴又看到了那块路边的牌子,走了那么多的路,一下子回到了起点。
但她不觉得白登,因为她看到了另一条路。
于是,她走上了一条与旁人都不同的、林行韬走过的路。
......
叶飞宇发誓他最讨厌黑猩猩了。
他狼狈地在狭小的平台上躲避着,一只手臂的骨头已经断掉了。
而要不是有觉醒者上来帮他,他早就被抡过来的大拳头砸死了。
华山是真的险。
他深恨自己没有什么厉害的异能,不然哪轮得到一介畜生逞凶。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就算是厉害的觉醒者也不是猩猩的对手。
一名觉醒者被猩猩一掌拍晕到一边。
猩猩的大手即将再度挥下,似要将那人的头拍扁。
叶飞宇陡然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一幕。
——就在一天前的芝川大桥上。
他无能为力地看着救了她的女孩被巨像攥在手心。
他当时期望着自己觉醒出什么异能去救人救己。
他现在却不抱有觉醒的希望了。
因为他在之前的测试里,一瓣花瓣也没开——毫无觉醒的可能性。
说不清这是残忍还是恩赐——起码这让他以后不会傻乎乎地去让自己感受一把生死关头的觉醒。
但现在,分明就已经是生死关头。
当时,有陛下救他。
现在的他前无门后无路,会有人来救他吗?
不,陛下应该不会看着他死吧——
但是,为什么要靠别人来救?
为什么会觉得别人有义务救自己?
路明明是自己选的。
灵气复苏的时代,出人命什么的,也挺正常的了吧,没有人有责任的,领号码牌的时候就说过虽然基金会会有所保护,但责任自负。
他抖了抖,眼前再次出现那个女孩鲜血淋漓的画面——那个女孩比他要小很多。
他大吼一声,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猩猩冲去。
他还想到了自己去世的爷爷,去世的母亲与他的父亲。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始皇的“滚”,但他猛然意识到,那是他胸膛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被狠狠砸飞到阶梯之外。
他抬头看天,见到空中有什么东西。
而大片大片的天黑了起来。
唯有其中一道剑光,璀璨无比。
划过了近处的北峰。
——哗啦。
山峰断裂,断口平滑。
他看到穿着黑色卫衣的人从云上跳下。
而在他身后,是一个白衣人,手持一尊逐渐变大的印,正向他拍去。
两人在空中交手——
天空轰隆隆地作响,山林哗啦啦地折断,华山五峰在他们的一招一式下颤抖。
他听到属于陛下的低沉压抑的声音:“我还没杀过神明呢。”
他落到了地上。
他感到温琴抱住了他,她轻声说:“我现在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你头上,有金红色的气。”
“叶飞宇,那,是另一个世界的馈赠。”
“被他转赠给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行韬:进贡吧!我的世界!
突然想起一个不知在哪看到的沙雕剧情:有闪电的时候,扫一下闪电二维码,然后就能穿越。
灵气复苏(九)
华山, 奇异而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
“重开天日?”白袍神明念着这四个字。
在他对面的林行韬却在想他究竟是不是神明。
连华山的景点都没复苏全呢,这怎么看都是后期产物的神明居然就刷出来了。
但不是神明又能是什么, 他连林行韬是外界之皇都知道。
然后林行韬就看着这位神明朝他一笑, 似要同意他的说法。
耳畔一阵猛烈的风声!
两声龙吟同时响起!
林行韬的黑龙闪现而出挡下了同样闪出的白龙!
两龙瞬间飞入云霄争斗不休!
“神君这是什么意思。”林行韬手腕一翻, 握天子剑于手。
神明一边摇头浅叹, 一边觑着林行韬:“现今有何不好,凡人,再普通, 依旧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林行韬打断他:“不如神君将自己的灵气分出来,去做那不可缺少的凡人?”
说话间, 两龙从他们头顶打到脚下, 将云雾搅得一团混乱。
而天边又有轰隆阵阵——
林行韬引九天雷霆于上空,一道道电芒吸着真气、灵气、龙气, 不断壮大, 只待落下!
“世间灵气稀少——”
“我看世间灵气再多,你也不愿分薄出去吧!”
神明脸色一变:“果真狂妄至极!”
“世人若都变得和你一般目无神明, 妄自尊大, 天地还有何法规可言!”
此时雷霆悍然劈下!
然而神明浑然不惧。
雷霆劈在他的身上, 本该声势震天,却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更有雷霆弹落下方,劈着山木。
他哈哈大笑:“狂妄小儿!你不仅是要变人道,更要变天道!”
“此逆天之举,我乃天敕正神,岂能容你肆意妄为!”
冠冕堂皇的话语中, 他白袍一振,金青光芒瞬间飞出,其中有紫气浩然,统御诸气。
随手一击,便相当于大楚天师之力!
林行韬心下愕然。
神明复苏也就罢了,居然那么厉害?!
惊讶间,他沉下脸色,手中天子剑连放三道银光。
银光凛冽间,这一击被不那么轻松地破除。
随即更强大的压力汹涌而来!
“你究竟是哪个神明?!”
何者服白素之袍,挂一印,戴太初九流之冠,其又为华山之神,有白龙相随?
神明冷笑不答,摘下身上古印,扔出!
——如同扔出整座华山!
连绵的山脉虚影在神明身后浮现,化作天地牢笼势要擒杀林行韬。
“心不敬畏天地,满嘴妄言!”
“便要天发杀劫,人发杀劫,又有我之地发杀劫——将你镇杀于此!”
果真达天师之力!
气运之龙咆哮一声,利爪挡下这一击。
神明却也完全不给林行韬喘息的时机,攻击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
光华漫漫,红雾中传出阵阵金铁交击之声。
两者一肆意而攻,一奋力而挡,气流往下而冲。
华山中无数树木折断,就连山峰也颤动起来。
每一击都得全力应对!
若是普通真人,早就力竭而亡了!
林行韬自然不是一般的真人,他可以以单纯的真人之身加气运杀一般天师,甚至一击杀灭过刚刚晋升的地仙!
但那时的他虽是真人之身,却有杀破狼之力、传国玉玺与日月鼎之力、地仙境界之力。
现在的他呢?
杀破狼自然不复存在,两件传国之物被他最后一刻扔出缝隙留给了卿卿,地仙之力更是毫无遗留。
而且他先前多次运用来去自由纵横妙法,体内真气始终处于不满的状态,恢复艰难!
他的优势便是他那凝聚了国运的气运之龙与没有攻击力的龙气、凤气。
还有在这华山之中能发挥几分用处的帝王位格——虽然这位格因此不是此世的而打了不知多少折扣。
最后便是天子剑。
然而对面那尊神祇,华山是他的主场!
一草一木,一石一铁,一禽一鸟皆受了神明的气机牵引,供他驱使!
堪比掌龙脉之国师!
一招一式对轰中,看似平分秋色,但只要林行韬真气一尽,便会为他所杀!
林行韬万万没想到,一言不合之下,自己就陷入了突如其来的苦战。
只过了少许时间,林行韬力有不继,不敌神明!
他纵身跳下云层!
呼呼风声中,他心里的紧张感却并不如何强烈。
神明追到了他身后,一掌拍出,同时古印从头顶压下。
他用最后的真气与神明对了一掌。
天地几乎安静。
但那是错觉,头顶的古印不依不饶地落下。
——镇杀当场!
神明笑道:“天地间合该只有我一尊神!”
话语间的某种戾气表露无遗。
他绝不是天敕正神!
林行韬这样想着,说:“我还没杀过神明呢。”
神明一愣,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林行韬的帝王位格也微微一动。
一种格外熟悉的气息从底下一个人身上传来。
他低下头,目光穿透飘散的红雾,穿透掩映的丛林,穿透呼啸的冷风。
他看到温琴走上了一条他走过的路。
温琴抬头,似在看他,又似在看天空。
某种力量顺着少女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成功了!
他忍不住笑。
随着温琴的迈步,冥冥中世界的未来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天机有变!大变!
神明骤然失色道:“怎会成功!”
在林行韬注视着的地方,传出了久违的共鸣。
头上的古印一停。
体内消耗一空的真气以快此世好几倍的速度回复,几乎令林行韬觉得自己回到了大楚。
他没有犹豫,回头斩出。
带着陡然冒出的怒火。
剑气划过了华山之峰,往上,往上。
跨越了世界的界限,似灵魂也跟着剑刃出鞘。
他的声音有些压抑:“作为此地神明,你居然要杀无辜之人?”
他刚才也看到了温琴和叶飞宇的惨状。
气运之龙感受到他的怒火,嘶吼着与白龙一起撞向悬崖。
神明豁然一惊,见得林行韬从空中跃起,向他一剑劈来。
这一剑恍若凝聚了世界本源之力,竟避无可避!
神明不住向后退去。
但不管如何退,那剑尖始终指着他的胸膛。
神明猛地抬头欲喊——
剑尖刺入了他的身躯。
林行韬感受到了一个颤动的牌位。
一声恼怒的大叫,神明化作青气消失。
......
湳京,灵能公司内部。
许佑新皱着眉翻着新鲜出炉的两份报告。
他对面坐着方教授和另一位老教授。
第一份报告显示:一对异能觉醒者恋人,在灵气复苏之后女性觉醒者怀孕。
初步检测的结果是:胎儿就是一个普通人。
问题就在于:一、异能能被继承吗?
二、两名觉醒者的后代依然能是觉醒者吗?
在这个报告里,显示了异能不被继承的可能性,算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而胎儿是否能够觉醒却要继续观察。
样本太少,其实也很难得出结论。
第二份报告显示:下一次复苏将会在泰桉,时间不确定。
灵气波动显得比较紊乱,上升的势头一度近乎没有,无法探测出继泰桉之后的复苏之地。
许佑新看了眼缓慢转动的彗星碎片,打开名为《全民修真的大方向》的文档。
他一边说一边写:“觉醒这东西好像和天赋、努力没有关系。”
“觉醒是一种另类的天赋,而人本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天赋。”
“没有选择的权利。”
“像一样纯靠运气的东西。”
“——出身。”
许佑新着重标出这两个字。
“唯有出身这种东西,是无论如何也选不了的。”
“古时候有王侯和乞丐,现在则有富豪和贫农。”
“这本来没什么,总有人要去做那富豪的孩子,也总有人要去做那贫农的孩子。”
“而且路不是堵死的。穷人家总有出头之日。”方教授说。
许佑新点了点头:“就算穷人的终点在富人的起点之外,那他这一生也是在为下一代铺垫希望。”
“祖辈的尸体一具具铺上去——积累。”
积累二字再次重点标记。
“于是觉醒就相当于第二次出生。”
“——重生。”
“不妨大胆假设,异能无法被继承,那么觉醒就缺少了重要的,积累。”
“根据现有的一些资料,这个可能性是非常高的。”
“有人觉醒异能,就相当于一夜暴富,而这笔财富无法传给后代。”
“社会的混乱。”
“而修炼者不一样,他们不是一夜暴富,他们稳扎稳打,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一个可能性。”
“一个稳定的修真社会,具有积累性。”
两位教授点头赞同全民修真的必要性。
许佑新看着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从另一方面来说,复苏是什么意思?”
“苏醒,恢复生机,wake,recovery。”
“恢复原有的东西。异能是吗,古代人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异能吗?”
他顿了一下,抛出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观点:
“假设灵气不再复苏,世间现有的灵气终会消散,而异能不能传承——”
教授们惊愕打断:“怎么可能,才刚刚复苏就走上末日?”
许佑新推推平光眼镜:“按我先前构想的灵气循环理论,灵气复苏促进人的觉醒,但人的觉醒同样能够反哺灵气复苏。”
“很有可能,现在的灵气不稳就是由于修炼者太少,而异能者太多。”
“只要全民修真,稳固成现代修真的社会后,灵气就会一直存在。”
“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要走全民修真的路子,这才是真正的复苏!”
就在这时,彗星碎片剧烈旋转,公司内响起了警报声。
“怎么回事!又有什么厉害的觉醒者出现了吗?”
“有!在华山那边!不过好像不太一样——”
有人接到消息,茫然道:“神明?”
许佑新立即说:“不可能,现在的灵气不足以支撑神灵降临!”
“这比秦始皇复苏还来得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犯了强迫症,一章不改个七八遍不舒服…
还有两章我再改改嘤嘤嘤。
灵气复苏(十)
华山游客中心的觉醒测试在八点开始, 人们不管走哪条路,都得到达北峰, 再花两个小时上南峰。
最快的便是坐了北峰缆车的人, 中午就能到。
然后本应是走了智取华山路的人到, 但十点左右的时候这条路变长了, 以至于十点出发的人下午两点才到北峰而不是南峰。
而像导游那样十点出发,步行走自古华山一条路,本要下午四点才能到南峰, 但是他们路上喝了山壁间挂着的清泉,脚下生风, 下午两点便到了。
正好和走智取华山路的人反掉了。
下午两点多, 登上南峰后,导游数着团内的人数。
有人夸他:“你每个地方都懂!选你真是选对了!”
导游骄傲地一咧嘴:“祖国的山河我都能说出个道道出来!”
“只是现在的好多人老想着出国, 明明自己家旁边的东西都没看过。”
在他似抱怨似感慨的声音中, 等候在南峰的基金会成员对他们招手。
“请大家排队接受检查!”
“觉醒者在这边,未觉醒的在那边!”
“不仅是检查觉醒, 更是身体的全面检测, 什么病啊什么隐患都查得出来, 免费的!”
此话一出,大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纷纷排起了队。
只见南峰之上神奇地摆着数量众多且庞大的精密仪器,不知是怎么完好无损地运上来的。
每台机器后都有穿白大褂的医生在调试、记录。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纪律严明、不苟言笑的军人。
这些军人同样是身具异能的存在,气息深沉, 令人无法忽视。
在每一个人抽血化验后,就能得到一份纸质档案。
再拿着档案到旁边按意愿接受具体测试。
基金会开辟出了几个空旷的场地,有平整的跑道,有围起来的练武场等等,地上还有铅球一类运动器材。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众人身前掠过,引起一阵惊呼。
“百米跑11秒3!”
看起来不过初中生年纪的男孩兴奋地大喊:“我要再跑一次,这次肯定可以跑进11秒内!”
旁边的人讨论:“这是运动员的好苗子啊,肯定能拿个奥运会金牌回来。”
也有人说:“现在哪还用开奥运会,不如开一个异能比赛,到时候肯定热闹得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没控制住力道,将铅球捏坏了。
王雪青作为西桉灵能公司的负责人,一边把控着现场的安全,一边与湳京方面联系道:
“各景点的复苏皆未出现问题。”
“华山到目前为止共有三千人接受测试,初步测试**有25人觉醒,3人开八瓣以上。”
“都是异能觉醒,而且有20人都是体能方面的强化。”
电话那头问了有关华山道宫的问题。
“是,我已经与华山道教协会会长周道长交谈过,他同意将华山道派挂名于基金会名下,与公司同级。”
“道长已经出发前往湳京,他的几个徒弟目前在玉泉院和真武殿等待消息以便收徒。”
电话挂断,王雪青稍稍舒气。
她作为湳京黑龙出现前就知晓灵气复苏的人,也不免觉得事情出现得太快太多了。
其实在一开始,他们这些早知之人没有人想到会有异能觉醒这种东西,都是想的修炼。
他们的设想是,在灵气全面扩散开来之前,普通人甚至不会察觉到世界的变化。
变化是从上至下的,官方制定的计划里,应该是逐渐让群众了解而不是一蹴而就。
起码有半年的缓冲时间。
但事实就是黑龙高调出现,官方无法遮掩消息。
出乎意料的情况使官方不得不提前做出应对措施。
相关领导直接拍板,必须进行体检,必须将觉醒者管理起来,不能威胁到普通群众的安危!
虽然现今觉醒者无法胜过武装力量,但仍然是对社会治安的冲击!
像湳京复苏的第一天,要不是应对及时,不知要出多少事故。
好在一切事宜尚算平稳地进行着。
也不知道方潮他们在兵马俑那里有没有遇上那位秦始皇……
“王小姐,你是什么异能啊,是控剑吗?”突然有人发问。
其他做完详细体检的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他们都见过王雪青御剑飞行,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
展示基金会的顶尖实力也是必要的——王雪青想着,走进练武场。
她握着剑,骤然挥动。
一道弧月状光芒激发而出,在地面留下两米长、一指宽、两指深的划痕。
赞叹声四起。
王雪青说:“还有!”
长剑掠空而去。
呼啸的剑鸣声划破气浪,带动林间树木哗啦啦直响。
没有人怀疑,这一剑可以轻易地斩断树木。
长剑骤然一停,王雪青举起手,剑柄飞入她的手中。
众人见状纷纷鼓掌。
那几个体能上觉醒的异能者叹道:“还是法爷爽啊,我们都是近身攻击,王小姐却远近皆备!”
“这么看我不就力气大了点,好辣鸡啊!”
王雪青严肃道:“能力不分绝对的强弱,关键要看人怎么用。”
“大家不必妄自菲薄,我是西桉分部的负责人,能力经过锻炼后自然要稍强一些。。”
“在大家加入基金会后——”
话音未落,一边的机器突然滴滴滴作响。
天际猛地传出两声长吟。
这两声几乎同时响起,嘹亮而在山间回荡。
“那和黑龙潭复苏时候的龙吟很像!”
“就是龙吟,华山之上除了黑龙潭,还有什么带龙的地点吗?”
“有啊。”导游又来劲了,“白龙潭,五龙潭,在灵气复苏前还有人说在华山看到过蛟龙,不过那蛟龙其实是苍龙山的西侧!”
“不知道这次是哪里复苏。”
在大家随意议论一番时,天际隆隆作响。
电闪雷鸣间,两道远看细而长的身影腾飞入空,复又争斗下游。
似是龙口吞吐,云水泱泱,一片混沌雷域!
“龙!”
所有人都不禁放下了手头的测试,往一边挤去,都要看中华传说中的龙!
“我看清了!两条龙!一黑一白!”
兴奋的欢呼声中,雷光照亮了一方情景。
然而此时鼓捣着仪器的人却大喊:“不对!不是景点复苏!离开那里!”
所有人一滞。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尾椎直达大脑,浑身动弹不得!
所有人盯着那个方向,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气势。
——威压。
有人想到这个词语。
仿佛蝼蚁面对着高楼大厦。
仿佛人类面对着巍峨群山。
视线中,一大片山脉虚影浮现,犹如华山将影子映在了空中!
海市蜃楼?
不,光触目所及,竟就让人觉得处于深渊包围之中!
而当倒影重合——
天塌了!
一座巨山轰隆隆下降!
即便隔着老远,每个人依旧感到了窒息。
“那是什么?”有人颤声问。
红光遮掩着那一方的景象,金铁交击之声隐约传来。
那天塌一般的巨山被阻了下落的势头!
“有人!”
一声尖叫让所有人震惊。
便是见识过诸多强大武器的军人们也不由失色。
那居然是人力所为吗?
才现在就有人这么厉害了?
不——但好像真的有人在龙上打斗!
甚至有人声震荡而开,令他们的耳朵一阵麻痒。
王雪青的佩剑战栗着,表明那个层次的战斗不是她能参与的。
“趴下!”她大喊。
汹涌的气流吹得人站立不稳。
交手间的余震都叫人无法抵挡!
这下子,所有人都觉得有两尊神明在天地间大打出手!
天地几乎安静。
一个狂傲的声音响起:“天地间合该只有我一尊神!”
所以真的是两尊神明在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趴在地上的人不知该震惊还是该苦笑。
而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我还没杀过神明呢。”
大家随即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等等,是有人要杀神?
而且结果也令他们面面相觑。
那个狂傲的神明发出一声不甘愤怒的大叫。
神明的战场消失了。
“神死了?”
人们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恍惚。
见识了这样浩大力量的撞击后,有的人忽然对觉醒测试失去了兴趣,而有的人则更加跃跃欲试。
王雪青匆匆拿起手机打给湳京方面,详细汇报刚才的一切。
“对,神明!”她肯定道。
“还有,有黑龙出现,有没有可能是那位秦始皇?”
对面则在一片警报声中回复:
“许教授说现今灵气阶段不可能有神明和古代皇帝复苏!”
“除非灵气剧变!”
“但灵气的剧变是在他们打完之后出现的,许教授说他们要是真的,应该在他们之前出现!”
王雪青问:“什么灵气剧变?”
“华山附近的灵气,在向华山集聚,速度是现今西桉复苏的好几倍!”
“所以,要么有真神明出世!要么有真帝王降临!抽空灵气!”
......
林行韬落到地上。
在他斩杀神明后,智取华山路上的火虎与黑猿一溜烟逃回了山林。
他看到那条生出的路上,温琴抱着叶飞宇,而叶飞宇已经陷入了昏迷。
在叶飞宇从高处跌落时林行韬托了他一把,但即便如此,他身上仍有多处受伤。
譬如那骨头断掉的手臂。
青光湛湛间,叶飞宇的伤势不断好转,但估计要一会才能醒。
温琴指了指他的头,说:“那红气的和金色的气是什么?”
“你看得到?”林行韬一怔,“那是气运,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林行韬想了想自己的经历,他好像是在卜果子的帮助下才看得到气运的吧。
温琴能自己看到是因为眼睛的关系吗?
他指指自己:“看我。”
于是温琴抬起头凝视着林行韬头顶。
她的眼睛骤然睁大,身体有些发颤。
林行韬微微一笑:“看我啊,不是看头顶——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靓仔!”
作者有话要说: 卜果子曾经看一眼林行韬气运喜丢数十年阳寿。
温琴:你这是在谋杀!
灵气复苏(十一)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靓仔!”
温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但她的目光还是紧紧凝固在林行韬头顶。
林行韬一拍手。
温琴这才恍然回神。
她说:“我看到彩色的云,彩色的海!”
“彩色的云海?”林行韬笑着问。
温琴点点头:“奔腾不息!但空悬其上, 源头断绝。”
源头断绝——林行韬的实力根源不在这里, 所以自然不见源头。
之前他的真气回复速度极快, 几乎令他感觉回到大楚, 但只是天机变化之间带来的一瞬间的影响而已。
要想有源头,那便要让天机变得更大才行。
“还有什么吗?”他问。
温琴摇摇头:“还要有什么吗?”
她没有看到气运之龙。
林行韬说:“搭一下你的肩膀。”
他将手放在温琴的肩膀,在她有些不自在的时候说:
“放松身体, 屏息凝神!”就像卜果子对他做过的一样。
真气流动间,温琴张大了嘴。
“看到了吗?”
“看到了, 龙, 在云海中穿梭。”
卜果子说自己为了一观林行韬气运而生生折损数十年阳寿,但那是在林行韬是大气运者、他自己道行微薄借助外力、林行韬又没有同意的情况下。
而现在温琴借着林行韬的真气看, 又是林行韬自己让她看的, 所以没事。
接着,林行韬将《勘虚通明神眼术》中的要点讲述, 她用心记着。
她一眨眼说:“谢谢靓仔。”
林行韬忍不住笑出声, 他将手撤离她的肩膀。
就在这时, 他忽然感到不属于他的一缕真气忽地生出,顺着他的真气一同流转。
这是温琴自己的真气!
——仿佛只是受到他的引导,她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如何修行。
但是她既没有林行韬口述经典,又没有开蒙水走捷径开识海,怎么就开始修行了?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热气生出?”林行韬陷入思索。
温琴说:“在从路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有了。”
她又说:“当时还听到了‘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话。”
半晌, 林行韬有些唏嘘。
卜果子说:[师弟难道是那自开识海、天授道箓的天才道种?]
他真想跨界给卜果子打call,告诉他:师兄,我们正清门有后了!而且还是天才道种!
我随随便便就碰上了!
他一顿,若有所思地开启了望气法。
之前他用望气法瞧不出什么东西,因为这个世界虽有“气运”二字,但终究不一样。人的头顶并不能看出气运。
而现在,起码温琴和叶飞宇的气运可以看了。
望气法的视野之中,温琴头顶有火熊熊燃烧,那是正沸腾的赤红气运。
有赤红被熬炼成金色,流淌到温琴的眼边。
然后,他果真看到了青紫之色。
淡淡渺渺,似与他分离,又似与他缠绕,却显示着温琴的确有大气运。
他想,他今天才认识温琴,他们的相遇其实非常地凑巧。
温琴找他搭话,然后——
她正好就是林行韬想找的那种人。
大气运——
大气运者遇到另一个大气运者,不就是一种大气运吗?
林行韬不知想到了哪里,或许是在破关里与他相遇的卿卿和大乐,或许是沾上他气运的卜果子。
他站起身,“纡尊降贵”地扶起叶飞宇,往上而走。
温琴也想来扶,被林行韬拿“你要好好爬山炼体”的话拒绝。
他边走边向温琴解释着什么是修行,什么是道士的炼体,道行又分为哪几个境界。
“我懂了,所以爬山也是一种锻炼方式,可以炼体。”
“所以我就是女道士。”
“所以你杀死了神明,你是地仙吗?”
“不,我是真人。神明又不是个个很厉害,不是只有地仙才能杀。”
林行韬继续说:“忽然想起来《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这么一段——[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
“真人,也有真命天子的意思。”
他小声道:“朕乃秦始皇,朕乃真命天子。”
两个人同时一笑,关系被拉近不少。
在融洽的气氛中,温琴犹豫一下,说:
“我其实看到了很多东西,可能要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一些。”
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等啊等。
林行韬一怔:“很多吗?难怪你当时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知道我帅就行了。”
说话中,这条路出现了尽头。
“这路也不长啊,感觉没走多久。”
“但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华山,却没看什么景点。”林行韬有些惋惜。
“我倒是看到了很多,比如神仙打架。”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算是神我也会杀给你看!”她说出某部动漫里的台词,一只脚踩上路外。
她一摸眼睛,仿佛那就是动漫女主角的直死之魔眼。
另一只脚也踩上了路外。
她猛地捂住了眼睛。
林行韬笑她:“怎么了,你的魔力要溢出了,控制不住邪王真眼了吗?”
她的嘴唇抖了抖。
她的脸色惊恐起来。
“好快——”
“小心!”
林行韬脸色一变,等不及回头,一股凶猛的力道直接顶到他的背上,将他顶到天上!
一出那条路,林行韬才感觉到天地间灵气的不对劲。
太快了!
剧烈地集中!
华山就像一个巨型抽气机,将附近的灵气粗枯拉朽地吸收,吸收!
然后——
爆开!
“哈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林行韬回头,看见了一条白龙。
......
被封锁的西桉兵马俑景点内,兵马俑浑身僵硬地游荡着,像极了僵尸。
但他们又具有诡异的感染性。
一名异能者的皮肤开始兵马俑化。
所以又像极了丧尸。
“让我来!”身为二级异能者的方潮大吼一声。
拳头重重挥出!
他手部的皮肤非常特殊,当初阻拦公交车、攻击巨像都没有破皮,他并不只是力气大。
有人惊叫道:“别毁了兵马俑!”
“我有分寸!”
拳头的轨迹一转。
这样便不会毁坏兵马俑了,方潮心想。
他其实也有别的想法,比如这害人的兵马俑为什么还要留着?末日里艺术品也比不过一块面包吧。
而且秦始皇本人都复苏了,兵马俑哪有秦始皇本人来得重要。
秦始皇为什么还不来看看他的军队啊。
在他乱七八糟的想法中,兵马俑忽地一滞,浑身嘎啦嘎啦作响,然后陷入死寂。
方潮一懵,拳头避无可避地就要打在一动不动宛若死物的兵马俑身上。
他的拳头已经收不回来了。
他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灵能公司工资挺高的,自己应该赔得起。
吧?
然后在他忧郁的神情中,他的拳头失去了大半力道,就像突然陷入了泥塘,阻塞起来。
最终,他的拳头击到了兵马俑身上。
鲜血绽开。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抬头看天。
那里,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白色痕迹。
身边的其他队员慌忙联系公司:“灵气往远方去了!”
“这里的灵气消失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抽离灵气!”
“以前不是试过西桉灵气往东输吗,根本做不到啊!”
方潮呆呆地看着沾了他鲜血的兵马俑随风飘逝。
我还用赔吗?他冒出这个想法。
此时,兵马俑博物馆、大雁塔、楼观台等等西安及附近的灵气浓郁之地,全都陷入了相同的情况。
复苏之物、复苏之地死寂!人类异能阻塞!
甚至,一些沾染过灵气的东西,正在消失!
仿佛被一个等不及细细剥离灵气的怪物狂笑着一口吞下!
湳京基金会基地内警铃大作。
所有人忙、慌、急成一团。
“华山灵气波动突破湳京最高峰值!”
“全西桉灵气正在往华山汇聚!”
“收到西桉各地消息!灵气正在被某个恐怖存在劫掠一空!”
“消失!消失了!像兵马俑那样的东西已经和灵气结合,强行夺取灵气就是在毁灭兵马俑!”
一片混乱中,有人问许佑新:“许教授,你之前说的有真正神明复苏、真正帝王降临不会是真的吧!”
许佑新推推眼镜。
“其实如果一开始便是全民修真,灵气稳定,一个月了,有那么一个小神明复苏是可能的。”
“但现在不是,全民修真陷入了困局,灵气也不够,现有基础上神明是无法复苏的。”
“所以神明之类要降临就只有夺取灵气。”
“不过其中应该还要有一个契机——神明怎么能说降临就降临?”
“秦始皇。”他敲了一下桌子。
“那个突然出现的秦始皇。”
“他的出现打开了某种限制,神明由此趁虚而入。”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基地内,再次传出一声惊呼:“湳京灵气也在移动!”
方教授霍地站起,掷地有声:
“决不能将人类的灵气拱手让给神明!”
“我去请几位大能出手!”
另一名老教授则说:“我去请南龙相助!”
基地内几乎人人奔走,显得格外地热闹。
许佑新端坐在椅子上,眼前的《全民修真的大方向》的文档上正写到了结尾。
他继续打字,抛出了一个个新的诘问:
[全民修真,将开启新的未来修真文明——旧的文明将何去何从?]
[僵尸化的兵马俑,还有必要保护吗?]
[灵气复苏不等于毁灭旧文明。]
[灵气复苏,异能复苏,修炼复苏,神明复苏,景点传说复苏——还有什么需要复苏?]
他轻声说:“这本来是下一个论文的题目——论灵气复苏带给现代文明的冲击与应对。”
他重开一个文档,写着这些可能和现在的危机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他突然叹道:“林行韬,你是不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动漫的梗,《空之境界》和《中二病也要谈恋爱》。
第一补。
说好昨天补的(我是大猪蹄子,对不起)。
第二补我会尽快修好的…(现在不用等,睡吧宝贝们)
灵气复苏(十二)
华山之上, 灵气汇聚成肉眼可见的恐怖漩涡。
在一串“哈哈哈哈”的笑声中,漩涡直直往下而灌!
冲到华山脚下一座庙宇之中!
轰!
庙宇中, 案桌上的牌位咯咯作响, 连带着将四时祭品晃落桌面。
神龛之上, 一尊足有三人高的金漆神像两手交握, 双眼微阖,似俯视着众生。
在他面前,香炉之中三根香烟自动点燃!
四周神幔卷动狂风!
在庙宇外, 游客纷纷喊道:“西岳庙复苏了!”
西岳庙!
正所谓百丈层楼隐深树,飞甍正欲摩苍穹。
檐牙高啄、飞檐彩栋之间, 有香烟渺渺而起。
冥冥祭拜之声环绕着庙宇, 高唱着诰词。
“志心皈命礼,西华妙境, 上品天宫——”
灵气漩涡疯狂旋转着, 爆发。
不知积攒了几千年的香火愿力化为肉眼难见的金线——
汇聚于一方神明之身!
西岳庙外的游客受到莫名的影响,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念诰词。
渐渐地, 无数声音凝成了一线。
古往今来之人皆在说:“礼赞西岳华山之神。”
[神眼白袍, 戴太初九流之冠, 佩开天通真之印,乘白龙。]
[上应井鬼之精,下镇秦之分野。]
——有如《云笈七签》中言:
[西岳华山君。]
“吾乃西岳大帝!”
神明大笑后表明自己的身份!
林行韬被巨力撞出路外。
他这时才愕然发现路外已是风云突变,被他杀死的神明重新归来!
那条路竟能遮住这么大的变化!
回头后,他狠狠一踹白龙,自己却被撞到了山峰之上。
他顺着岩壁下滑, 踩坏了好几棵小树后,抓住骤然出现的黑龙龙尾,借助龙尾的力道跃到上方的山峰上。
在地面上翻了个身后,他站稳,抬眼一看,眼前都是面露震惊的游客们。
“小兄弟,华山原来还能攀岩的吗?”
“徒手攀岩666。”
“谁说自古华山一条路,明明还有这条路。”
然而下一刻,游客眼中的年轻人身后升起一只硕大的龙头。
笼罩山峰的阴影中,炬目穿云。
龙爪搁在年轻人身旁,如同一座小山。
在众人惊到身体发软之际,这条黑龙咆哮而出,将另一条呼啸而来的白龙撞飞。
峰摧风狂中,林行韬问:“这里是南峰?”
“对、对的。”
他人回话时,林行韬突然震怖回头。
不远处,白袍神明沐浴着浓郁的灵气,漫步而来。
仿佛再也不用受到天地的限制,他的气息向上而窜!
上涨上涨!
直到到达某一层限制。
然后他笑:“吾本就是天敕正神!有浩瀚伟力!”
于是,限制突破!
地仙之力!
在那一刻,山林间传出连绵不绝的爆响,诸多山峰之上的道宫庙宇出现了坍塌、毁灭。
所有人心中若有所感,有什么凌驾于世间生物的存在出现了。
——那是一尊本不该那么早出现的大神。
神明瞧着默不作声而警惕十足的林行韬,感叹道:“多亏你两次打破限制,一次使我初临,一次使我真正复苏——”
“可当真要感谢你!”
抬手便是灭绝生机的攻击,向着林行韬和他身后的游客无情而来!
沿途的草木皆因气流卷起在空中,又消失殆尽。
林行韬一拍地,喝道:“土来!”
前方空气中哗啦啦出现一堵石墙,既挡在林行韬面前,又挡在游客面前。
“跑!”他沉声喊。
他施出卜果子曾用过的加快速度的道法。
光芒落在游客身上,他们纷纷扭头而跑。
“我去叫基金会的人帮忙!”
“我也去!”
他们刚刚从山峰的另一面得知了一人一神相争的事,讨论着一方好坏。
现在他们知道了,人护人,神杀人!
而林行韬却知道目前在华山上的基金会,无法帮他对抗实力相当于地仙的神明。
凭那个御剑飞行的王雪青吗?
王雪青也就相当于靠近真人的法师实力。
而西岳大帝——大帝神位!甚至不是一般的地仙可比!
在地仙之中都是强悍的存在!
基金会有枪炮火箭?无法灭杀!
而杀伤力过大的武器,容易误伤民众,不能轻用!
基金会要打地仙,除非他们以及官方有着隐藏的底牌……比如那些早早接触灵气的、早早开始修炼的、隐世不出的高人前辈。
华国有那样的存在吗?
若有,他们应该在林行韬回归的时候找上门。
林行韬心思急转,而现实中的土墙被轻易地穿透。
仓促间,他重新招回气运之龙挡在身前。
神明张狂戏谑:“华山是我治下,你用华山之土拦我,岂不可笑之极!”
神明又笑:“纵使复苏不过片刻,堂堂帝君又岂是你一介外界真人可以抵挡得了的?”
话语张狂间,滔滔的伟力如同狂风巨浪将要湮灭一切。
哀鸣声顿时响起,龙身黑色表面的青紫色更是以可怕的速度一层层消融!
待气运消耗殆尽,便是林行韬身死之时!
西岳大帝,即便刚刚复苏,实力也该这么恐怖!
这还是他在神位不稳,需要维持神位稳定的情况下做出的攻击!
但是,林行韬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死局,骂道:
“你是个屁的西岳大帝!根本不配被称为帝君!”
“我从没见过有神明随意戕害民众!上古复苏的神祇又岂会像你这般拿众生香火屠灭众生!”神明之前随意地对叶飞宇等游客下手!
大楚世界里,无论是洛江龙王、洛水河伯、西陵城隍、泰山城隍又或是节日里的那名小神,都是为民爱民的存在!
善神!
西岳大帝乃正神,又怎会是随意屠民之辈!
神明若重现于天地,定然希望天地复苏,这样他们的实力才能复原。而神明初临之时因林行韬想要全面复苏便大打出手。
况且复苏乃人民之愿,身为正神,岂能不偿愿于民。
所以天地若如林行韬所想全面复苏,到时岂有他一介伪神容身之地!
林行韬喊:“你是盗取神君牌位掠夺众生灵气的——”
“伪神!”
“既是伪神,我有何惧!”
他取出天子剑奋而反抗!
神明脸色骤然阴沉,似乎极度厌恶别人指出他的身份。
他冷冷开口:“那又如何?”
“天地间就我一尊神,何来真伪!”
神明的力量倾泻而出。
林行韬在铺天盖地的压力中看见陪伴他从东陵郡落凤之战到现在的天子剑——
裂开了。
他一怔。
毕竟不是传国之物,他想。
一股浩大的气息从剑身的裂缝中升起。
最后的清越似龙鸣的剑鸣声中,剑身青芒逐渐退散。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匡诸侯而服天下,是为天子剑!]
天子剑,于异世而裂!
而神明的力量因为天子剑最后的冲击减弱。
林行韬握着黑色的剑柄,被撞到了身后的树木上。
锁骨上的龙、手腕上的凤飞出继续抵挡,帝王位格也在摇晃。
气运之龙青紫尽褪,只剩黑色的国运空壳。
他坐在地上,竟有些想笑。
天子剑不曾陪他当过几天的天子。
天子剑杀过虞不遮那种地仙。
天子剑没有毁在大楚,却毁在了地球。
地球啊,林行韬一人一剑一龙,差点以为自己可以横行天下了。
谁知道会在地球这种灵气衰微之地碰上有着地仙实力的神明呢。
哪带这样命途多舛的啊!
这就是大气运者的不好的地方吗,总得走上比别人来得波澜壮阔的道路。
——不,林行韬早就知道。
在洛水河畔遇到三黑道人的时候,他就知道。
[现实从来不像中的主角那样,自己是什么级别敌人一般也就这个级别,等自己上了一个阶级才会遇到更厉害的敌人。]
[人遇到的危险,大多都是,致命的。]
但他却不是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小道士了。
大气运者。林行韬看向了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和温琴走的那条路正是通向南峰的。
因此此时,温琴拖着叶飞宇,正担忧焦急地望过来。
温琴一咬牙,狠狠打叶飞宇的脸。
她在说:“你给老娘醒过来!只要你醒了他就能勾动他的世界了!”
叶飞宇宛如死猪。
而只要叶飞宇醒了就能勾动大楚?
林行韬却觉得不行。
温琴可以,只因那是两个世界力量第一次或者说除了林行韬的第一次的交汇。
这时,林行韬正准备试试看自己异能的时候,他心有所感,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神明攻击一断。
神明朝着远方怒喝:“大胆人类!竟敢对神明不敬!”
他继而冷笑道:“道门中人也敢对我出手?!”
“尔等尊我为金天大利顺圣上帝,不跪地而迎,反而对信仰之神明大打出手!”
“放肆!”
嘴一张,有莫大威压降临远方。
远方安静几秒,一个沉重叹息的声音响起:
“哦弥陀佛,老友且退,便由我等佛门中人来了断这桩因果吧。”
天地间有数人诵念佛经,每个人的实力皆不是很强,但加起来却有着几倍的增长!
且有强**宝的气息萦绕!
果有大能在危难时刻出手!
属于佛教的香火愿力要比道教来得更为汹涌!
由此几位佛门大师本身实力不达地仙,却能在极短时间内制住神位并不稳定的神明!
有地涌金莲,天花乱坠,佛经之声穿墙入耳。
神明怒不可遏:“外教之人!”
“让你们的佛祖过来见我!”
这时,一个身影持着剑匆匆而来。
正是王雪青,她惊道:“秦始皇?!”
林行韬却说:“把电话给我。”
“伪神初临,伪皇初临。”
“那现在伪神复苏,那么伪皇复苏——”
“我就是秦始皇。”他轻声说。
湳京上空,置老者喋喋不休的劝说于不顾的黑龙猛地睁大了双眼。
湳京之人皆惊而见到,黑龙急速飞驰!
往西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秦始皇:我是带明星。
其他皇帝觉得有失公允:我们为什么没有姓名!
灵气复苏(十三)
湳京有众多寺庙, 常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栖霞寺、鸡鸣寺、灵谷寺等等寺庙在半个月前皆有灵气复苏之兆, 人于其中可听晨钟暮鼓, 随即心神宁静。特别是身为四百八十寺起源的大报恩寺遗址, 内有琉璃之光闪耀, 不少人声称能见到一座高耸云日、无与伦比的琉璃宝塔。
而此时,不知为何,琉璃之光愈来愈淡。
身在湳京的觉醒者们纷纷有大难临头之感。
一名披着袈裟、宝相庄严的老者走进大报恩寺的遗址内, 在那曾经挖掘出佛顶骨舍利的地方念经做法。
与之相对的,是如今佛顶骨舍利的供奉之地——牛首山佛顶宫中, 数名佛教法师浮于空中, 围着佛涅槃的卧像默念经文。
舍利在中间散发佛光,映衬着鎏金、水晶、琉璃、宝石等佛教七宝, 令人不敢直视。
——以绝世神物镇压华山神明!
佛顶宫下, 佛龛颤动,千灯亮起, 也有普通的佛教徒正在“借花献佛”, 举行仪式。
等在外头的基金会之人见湳京灵气趋于稳定, 不由松了一口气:“吓死人了,还好有大师拿舍利相助。”
“这就是我们基金会的底牌啊,能直接干神明。”
然而下一刻,正准备打电话给方教授回复情况的他,眼皮一跳。
天地间回荡的念经声也一顿。
某位法师略略吃惊:“华山有两尊神明在吗?”
另一法师答曰:“只有一神,南龙带走了部分灵气。”
“南龙要做什么?”
于是他们抬头**天。
湳京灵能基金会基地内, 没等大家因为制住神明、灵气稳定下来而兴高采烈,老教授就跳脚道:
“南龙有反应了!但是正在往华山那边飞!”
“灵气又动了,往华山那边!”
有人思索:“南龙是龙脉显化,龙脉和风水有关,风水又是道教的东西,所以它要帮那位华山神明?”
众人面面相觑。
“对了,秦始皇呢,王雪青不是说有人在和神明斗吗,那肯定是秦始皇吧,他怎么样了?”
老教授看了眼一边旋转着的彗星碎片,终于没忍住说:“各位,那可能并不是秦始皇,他降临那天我看见——”
话音未落,许佑新举起手示意安静。
他指了指手里的电话。
众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电话那头传出一个冷静的男声:“我是秦始皇。”
许佑新摸着镜框而笑,其他听到的人则倒吸凉气。
“我需要湳京的灵气。”
神明用西桉灵气,那么秦始皇就用湳京灵气!
一个是西岳大帝,神明统领,道教之尊;一个是千古一帝,人类祖龙,功越千世。
——虽然都是假的。
但一方的确为神明,一方又的确为皇帝。
伪神,伪皇,又为真神,真皇。
对神明来说,华山为神明治下。而华山附近又有秦始皇兵马俑存在,华山又为秦始皇始祭。
谁更厉害?
许佑新回答:“湳京龙脉已携部分灵气而往,目前湳京的觉醒者都无法使用异能,但景点没有遭到破坏。”
“我们会尽量在湳京相助。”
“祝陛下,杀得神明归。”
他挂断电话,心里再无疑虑。
林行韬,果真已经归来!
“教授,您刚刚想说什么?”
老教授说:“你没有听出声音吗——”
“不,算了。我要说的是此番国内动荡,灵气屏障不复存在,国外势力必有窥视,必须做好防范!”
“通知各地区,华山有灵气大战,乃人神之战,令异能阻塞的人不要慌张。”
......
华山南峰之上,神明大笑:
“湳京灵气也往此处而来!”
“何人能阻挡我莅临!”
他加快了掠夺华山灵气的速度。
华山原本复苏的各景点纷纷沉寂下去,甚至遭到毁灭。
一时间,在华山上的游客们也用不出异能,只能慌忙找安全之地躲藏。
而林行韬还回手机,手往上一指。
空有国运空壳的气运之龙往上而升!
与一条从湳京方向疾驰而来的庞大黑龙狠狠相撞!
轰!二龙相融!
龙脉黑龙发出嘹亮的龙吟,往下而冲。
其身上的断裂之处被黑气包裹,逐渐地完好无缺。
神明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行韬伸出的手顺势抓住龙鬣,再一个翻身站于龙背,在大龙重新腾飞间踩着龙躯往龙头而跑。
而等王雪青被气流冲击地退后,并看到不断靠近神明的秦始皇,突然反应过来。
“接住!”
她扔出手中长剑。
林行韬在与地面升成九十度的龙躯上奔跑,同时将剑稳稳接入手中。
龙又一个翻身,林行韬一剑刺出!
剑华与龙爪一起闪耀——
“呯!”神光护体堪堪被击碎。
以龙脉之力附着的长剑没入神明体内,碰到了一个逐步稳定但依然有所摇晃的神位,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林行韬之前杀神明时隐约感受到过。
神明一掌拍出,怒道:“仅凭凡铁竟妄图弑神!”
黑龙承受了这一掌,借着冲力飞至远方。
林行韬在龙头上站稳,手中长剑因击神力而断。
他却笑道:“我知道你是怎么窃取大帝位格的了。”
他自然不是凭刚才那一击弑神,而是试探神明可以假扮西岳大帝的原因。
这位神明说是借助林行韬提前出现,但他如何才能成为西岳大帝?
其实很简单,此世没有天道,只要胆子大、灵气够,那便能借助大帝牌位成为伪神!
其实也不简单,做到这件事是要要求的。第一个,是林行韬的降临与变天机;第二个,是天地灵气的稀少让真神无法降临且后续灵气也不会变多,而使伪神有了包天大胆;第三个,是灵气虽然稀少但他能够凭香火愿力聚一方灵气;第四,便是他本也是复苏的某个恶神,体内两尊神位重合!
“你猜,我能不能像你一样?”林行韬越飞越高,直到目光穿透空间,看到秦岭,看到骊山,看到临潼那一抔土。
神明张嘴欲嘲讽林行韬的异想天开,然而他突然脸色一变。
神明也是知道的,他知道林行韬完全满足上述的要求!
当今华国自然无人能做到伪装秦始皇,他们哪做过皇帝,哪有皇帝位格!
但是林行韬有!
外界之皇——
脚下正是算得上浓郁的灵气——
轰隆隆!
位格降下!
继西岳大帝降临后,千古一帝紧接而来!
就像御使龙脉待在王都代帝王位的虞不遮一样,林行韬瞬间拥国师之力!
而四面八方,哪一块地不和秦始皇有关!
或者说,祖龙魂死秦犹在,百代都行秦政法。
中华有哪一块地没有秦始皇之迹!
几掌所有龙脉!
倘若灵气足够,林行韬便能和当初一般直升地仙,而他现在其实也近地仙之力!
神明脸色阴沉。
于是华山之中,倒塌之宫殿、走道纷纷浮起,凝为庞大的金属之山。
《云发七签》中言西岳大帝的神职乃是[主管世界珍宝五金之属,陶铸坑冶]。
由此非是华山,其他地区也有金属颤动飞离升空!
毕竟有地仙之力,举手投足之间便有浩然伟力。
林行韬笑道:“朕之十二金人何在!”
《过秦论》、《史记·秦始皇本纪》中皆言:[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于是神明之金属聚齐为之一缓,继而在神明惊骇的表情中崩裂。
在咸阳,有十二个像极了先前兵马俑巨像的铜人虚影从河里、山里站起。
高三丈,却如同顶天立地!
其头顶有天雷劈下,浑身铜色便转作金色,依托龙脉,身负龙气!
林行韬言:“镇!”
十二金人答:“吒!”
再有基金会之人相助,华山之外的灵气尽皆不再往华山流动。
十二金人本就是秦始皇筑来防金属流通,镇压六国!
天敕正神?秦始皇还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呢!
神明见神职不当用,狠狠扔出所挂之印——开天通真之印!
这一回扔出,不止像扔出整座华山,而是扔出了一片天地。
有山峰炸开,为这一击填补灵气。
天翻地覆间,华山中人只觉得华山五个峰都要不复存在了。
而林行韬不慌不忙地手腕一翻,取出只剩剑柄的天子剑。
始皇有三剑:太阿、定秦、鹿卢。
“剑来!”
林行韬喊道。
威声震天,有剑气凝于剑柄之上,化为一威道之剑。
《史记·李斯列传》:[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
而《越绝书》中言太阿剑未成而剑气已存于天地之间,持剑之人内心之威就能激发出剑道之威。
剑成,光射斗牛寒!
林行韬一剑斩出,剑气磅礴,与那古印一同消散于天地。
挥剑决浮云!
天云尽散,夕阳映射中,林行韬叹:“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一个人的意愿便是所有人的意愿,帝王携民心而战。
此时此刻,不止林行韬一人要杀神明。
华山中的游客、西桉附近的人、湳京的觉醒者们,他们从基金会那知道——华山有大战!
起码华山仓皇逃窜的人期盼着始皇赢!
林行韬脚踩地脉真龙,与当初杀虞不遮一样,毫不留恋地、尽数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释放出去。
神明悚然地察觉到林行韬的意图。
最终,灵气碰撞,神明似逃命又似拼命。
有漫天怨气升腾。
神明喊:“纵死,此方天地也只有我一尊神!”
伪作西岳大帝的神明消散在了天地中。
林行韬浑身一松。
身边再无一丝灵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召唤秦始皇的话,可以从长城上抠块砖下来(滑稽),当然也可以用兵马俑,用荆轲的匕首不知道行不行。
这一卷不长的(灵气复苏更像是大背景过渡233),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补不用等啦,就算补也是白天更~
灵气复苏(十四)
神明被林行韬杀死了。
林行韬浑身一松。
凉爽的山风灌进他的衣领, 令他心头的躁意消散许多。
手中的太阿剑重新剩下剑柄,他的实力也重新变为真人。
不过秦始皇的位格还在, 或许他还可以占着这个位格使真正的秦始皇无法降临。
皇对皇什么的本来很厉害的样子, 但其中一个皇帝要是装过另外一个——也太尴尬了吧!
其实我也姓赵——你也配姓赵——林行韬这样想着, 不由笑了。
然而笑完后, 他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灵气,去哪了?
他的周边没有一丝灵气。
仿佛华山及附近的所有灵气,以及湳京的部分灵气, 都消耗在了这一场人神大战之中。
但他与神明只是置身于灵气之中战斗,而非大量消耗灵气加强实力。
浓郁的灵气更多地, 只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可以让实力不受到限制的环境。
人神大战碰撞虽大, 也不可能使灵气消失!
林行韬皱着眉一踩龙头,黑龙往下而游, 到了南峰。
他跳下龙头, 走向正在打电话的王雪青,再次接过电话, 问道:“许佑新?”
电话那头传出带着笑意的应答。
但很快那个声音严肃下来:
“你还在转移湳京的灵气?湳京的景点正在崩塌。”
林行韬一顿:“不, 事实上, 华山这里的灵气,全都消失了。”
对面传出一阵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
许佑新沉声道:“林行韬,湳京剩余的灵气正在消散。”
他直接喊出了林行韬的名字,一旁的王雪青惊愕地朝林行韬看来。
而林行韬看向龙脉黑龙。
刚刚还看不出问题的黑龙居然开始了闪烁,如同信号不好的影像一样忽明忽暗。
许佑新继续说:“我写的论文中有灵气环境论。总的来说,灵气构成环境, 灵气浓郁可以使人类觉醒、神明复苏;灵气衰微则使异能者异能受阻、修炼者真气回复变慢、神明实力被限制甚至无法出现。”
“你现在可以回复实力吗?”
“慢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越来越慢。”林行韬说。
“我也是。”王雪青说,虽然还在看着林行韬,但脸上惊讶的表情已经收敛。
许佑新说:“很好,收到消息,方潮他现在一拳打出去也就比普通人强了一点。”
“连西桉的灵气环境都已经降到了一个几乎于消失的点,可见其他地方已经失去了灵气达到峰值的可能性。”
“下一个复苏地点,泰桉,已经不会复苏了。”
他停了一下,说:“我认为灵气的产生是有规律的,比如峰值的波动、地点的选择等等,这些也基本得到了证实,但是。”
“一场本不应那么早出现的大战以及战争中随意的灵气掠夺,打乱了灵气复苏的规律。”
“不管灵气复苏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它提前走向了末路。”
“我甚至怀疑是那个神明从中作梗,那个神明死前说了什么?”
林行韬答:“他说:[纵死,此方天地也只有我一尊神!]”
“没错了,他知晓他死后灵气的异变,笃定只会有他一神出现。”
林行韬刚想问基金会有没有什么办法,脚下突然一晃。
地上的小石子莫名地颤动起来,格拉直响。
人站还是站得稳的,但脚底也升起一股麻痒感。
同时,许佑新那边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有人在焦急地怒吼,有人在来回地踱步,还有各种各样的电话声。
嘈杂而混乱。
过了一会儿,许佑新似乎是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
他说:“出现大状况了。”
“我们刚刚监测到,有多处地点出现了明显异常。”
“经过判断,我们认为,湳京灵气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会有一场波及小半个华国的——”
“大崩塌。”
他的语气冷静,但说话里透出的意思令人不寒而栗。
“崩塌,将会从华山开始。”
林行韬却看着远处猛然间裂开的一条裂缝,说:“已经开始了。”
话音刚落,山体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裂缝一条条裂开,并且逐渐变大——宛如一条条巨龙将要从山里咆哮着飞出!
山顶有碎石乱蹦,砸在树上,砸在石上,更砸在人肉上!
不止脚下的土地,远望可见云雾中群峰皆动,有如庞大的怪物在张牙舞爪。
这与受到战斗波及不同,是灵气变动导致的天灾。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那些因灵气消失而毁坏的景点。
此时又何止是景点,整座华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跳到地上去了!
轰隆隆!
山石滚落,砸断树木,发出天打雷劈般的震响。
人们还没安稳多久,此时又惊惶地逃窜起来。
“像极了一场不知是谁对人类的愚弄。”许佑新说,“本以为灵气复苏新的时代开启,结果灵气不仅不复苏了,还要开始搞破坏了。”
“是啊,我杀神明本是为了全面复苏,结果现在,连不全面的复苏都没了。”
许佑新问:“你好像不急?”
林行韬说:“我急啊。”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得装模作样,好叫其他人安心下来。”
他抬起头,视线中的游客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满含希望地朝着这里来狂奔而来。
林行韬将电话还给王雪青,走到游客面前。
“帝王气度,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还是身为领导者该有的镇定自若。”王雪青听到许佑新说。
她看着林行韬的背影。
步履从容,自信和稳重就在每一步的落下里落在人们心头。
很难说出那是不是一种奇异的感染力,总之,山明明还在摇晃在断裂,游客们的尖叫声却渐渐小了下来。
然后,一片安静。
猛烈的大风中,游客们眼中的秦始皇、王雪青眼中年轻的男生沉稳地开口:
“无事,只是朕没告于上天就杀了神明,上天有所怨怼罢了。”
他说得是那么轻松,仿佛这只是小事,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王雪青听到许佑新说:“——湳京灵气没了。”
她一贯冷淡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然而未等那个表情完全出来,华山西峰、北峰倒塌!
山鸣谷响!川原坼裂!延及四方!
自然之力,比拟地仙!
上千米的高度,就在众人眼前一片片地倒了下去。
哪有什么西峰北峰,只有即将到来的断垣残壁,山石地狱。
而林行韬转身走到悬崖边。
王雪青喊:“你还有力量可以救人吗?”
林行韬摇摇头,他的真气全都用完了。
但是——
与此同时,一个因急促而响起的尖锐嗓音几乎贯穿了众人的耳膜:
“还有!”
“还有两个地方有灵气!”
“我看到了!”
温琴伸手指着远方,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脸上满是汗水。
林行韬于是一笑,与温琴一起说:
“引凤亭,黑龙潭——引凤亭!黑龙潭!”
他忍不住大笑!
这两个是异界气息所引的复苏之地!
因此还未消失!
但是他无法利用那些稀少的灵气再次拥有地仙实力,也无法让真气快速回复。
他所能做的,是扔出帝王位格!
朕何须他人的帝王位格!
他站在悬崖边,连卫衣都被吹得差点飞起来。
临风而立,他掷地有声道:
“朕有罪!”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圣旨在他的身前凝聚,由虚变实。
——罪己诏!
......
在秦始皇的声音回荡山谷之时,西峰上有人欣喜若狂。
“诶,我们有救了!”
他们正是在人神大战之时下山躲避的游客。
之前游客中的一些人已经被基金会的人送下了山,一些却自己从南峰上往下走。
正在大家抓着铁索松了一口气时,有人惊问:“导游你去哪里!”
导游一抹眼睛,踉踉跄跄起来,朝某处奔去。
其他人吓得大喊:“你别吓得到处乱跑啊!始皇会救我们的!”
导游却大喊:“我才不是怕自己没命!”
他在时不时的山石坠落中靠着多年导游的体质狂奔。
他喃喃:“我曾经非常非常期盼复苏。”
“我们华国可以复苏的地方太多了,若都复苏那是怎样的盛景?”
“哪个国家像我们一样历史悠久!”
“光华山就有多少景点,引凤亭、黑龙潭、金锁关、苍龙岭……哪一个没有典故传说传世?哪一个不是独秀绝妙之地?”
“但是现在,现在!”
“这些地方都毁掉了!”
“都没有了啊!”
“天下再无华山!再无西岳华山!”
“那些传说只能在书上看到!那些风景只能在网络图片上看到!”
一个从不流眼泪的中年汉子,竟不自觉哽咽起来。
“我情愿拿自己的命去换!”
其他人看着他狂奔,不由面面相觑。
“他去干嘛?抢救文物吗?”
“有什么用……”
“疯子!”
......
灵能基金会基地内,许佑新的脚下正在微微颤动。
湳京的颤动目前还不明显,但再过一段时间,想必就会迎来一个大的震潮吧。
他手里握着没有挂断但信号不是特别好的手机,其他人都紧张地围拢过来。
他们都能听到对面林行韬的声音。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许佑新反而将自己电脑的界面展示给大家。
“这是我下一篇论文,论灵气复苏带给现代文明的冲击与应对。”
“哎呀,许教授听不到声音了,等会再说。”
许佑新的屏幕上只有三行字。
[中华文明的毁灭与复苏。]
[灵气复苏,复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何最初的复苏在华国?]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没赶上,瘫。
用了赵太爷对阿Q的梗。
日万和日六千跳起来对日三千吼:你也配姓日!
灵气复苏(十五)
“朕有罪!”
声音在山谷间一圈圈地回荡。
——向上天认罪!
林行韬看着面前凝聚的圣旨, 他的话语正化为金色字迹落下。
“盖灾异者,天地之戒也!”
“地震群生, 兴思祸变, 罪在朕躬, 勿敢自宽!”
“当匡朕之咎, 莫及他人!”
秦始皇的帝王位格覆于其上。
此乃罪己诏。
罪己诏,有天灾之时,自省而昭告天下。
林行韬一把抓住罪己诏, 狠狠扔向天空!
这里没有天道,否则罪己诏一出, 天道就会直接转移灾祸于帝王之身。
所以林行韬是自己拿帝王位格镇压灾变。刚刚那一番话正是为了在最后的灵气消失前, 使帝王位格发挥作用,使圣旨真正具有金口玉言的效力!
只见已变作大半透明的龙脉黑龙转瞬衔着圣旨腾飞入空。
它拉着圣旨的一边, 向远处飞驰而去!
圣旨随之在拉扯中, 以恐怖的速度变大!
林行韬感受着帝王位格的消失,倒是笑了起来。
“神明殇, 灵气亡, 华山兀, 圣旨出!”
“覆压多少余里呢——”
“隔离天日!”温琴说。
圣旨笼罩下,正在剧烈晃动的华山南峰、中锋、东峰停了下来。
山峰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人们的阵阵欢呼声。
“谢谢秦始皇!”
“始皇陛下万岁!”
而圣旨蔓延到何处,何处的震感就一停,所有的灾祸仿佛都被这一旨圣旨承载。
西桉的十二金人跪下,化为金光消失。
湳京的寺庙一震,继而平静。
许多地方的人甚至根本没意料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抬起头, 看着天上的漫漫金光,感叹今日的夕阳那么美丽。
等一切平静后,林行韬失却了秦始皇的位格,灵气从天地间彻底消失,龙脉黑龙也消失了。
他有些疲累地坐在了悬崖边上。
就像曾经坐在城墙边上,看着远处的风景。
云雾如银蛇,山脉匍匐脚下。然而山峰逶迤间,还有人在那倒塌了部分的北峰、西峰上。
他们很危险,需要救他们。
林行韬还有龙气凤气能用,应该是足够救出他们的。
他朝倒塌的西峰和北峰伸出了手。
龙往西,凤往北。
但是直到龙气凤气消耗着掀开山石,他才冷不丁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天地已无灵气。
那么这,这龙气凤气,不是他最后的力量了吗?
倘若用在救人上,那他会不会再也不能穿越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忍不住有些发呆。
用完了,他依然是那个普通人林行韬——
和所有人一样地普通。
他看着山石间逐渐显露人影。
身后的游客们正在交头接耳。
“你们的异能还能用吗!”
“早不能用了好吧。”
“灵气是不是没有了?”
“好像没了。”
“既然没有灵气了,那些复苏过的景点没了,那为什么秦始皇还在啊?”问得很小声。
“对诶,他为什么还能用——王小姐也能用!”
王雪青听着这些声音,走到林行韬身边,帮助一龙一凤清路。
“我还有一点真气。”她解释道。
她侧头看着坐下的林行韬。他略微拧起了眉毛,那张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脸庞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显露出了几分迷茫。
但那几分迷茫并不影响他做着要做的事。
渐渐地,他松开了眉毛,然后意识到悬崖边很危险一般,屁股往后挪了挪。
王雪青想到了自己的堂弟王熙臣说过的话:[他没有觉醒,修炼?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外公家可什么都没告诉他。]
所以林行韬是靠自己——
她又看向后面那群不停做着猜测的人,她忽然想告诉他们:
他不是秦始皇,他叫林行韬。
你们感谢错人了。
她的思绪被山中的人声打断。
“我们在这里!”
西峰中,一群人死死抓着铁索,兴奋而急切地大喊。
龙托举着他们飞至南峰之上。同样地,北峰那的凤凰也是如此。
等所有人都救出来后,林行韬发现自己的龙气凤气居然剩了一点,他不免有些开心。
但很快又有人喊:“还有一个人,他跑到里面去了!”
“是我们的导游!”
林行韬一怔,他知道是那个懂很多关于景点知识的导游。
此时的西峰晃了一下,又有岩层断裂,必须尽快救出那个人。
于是龙凤一起深入寻找着那位导游。
林行韬的视线穿过云雾,穿过山石,穿过无数废墟,见到了在一间撑不了多久的宫殿旁的导游。
龙凤发出鸣叫示意导游快走,然而导游抱着翠云宫三个字的牌匾,喊道:“陛下,不要救我,救文物啊!”
“可不可以救它们!”
这怎么救得来。
林行韬依旧以龙凤去拉导游。
他或许可以救下这一座濒临毁灭的宫殿。
但是——
救不了多少,不如救人。
温琴拖着依旧昏迷的叶飞宇走到了林行韬身后。
她睁大了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不是异能,而是用望气法。
导游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也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下去,最终他飞出了废墟。
他的身下,翠云宫轰然倒塌。
“你为什么要救这些东西?”温琴问。
突然,天地间安静了一瞬。
林行韬奇怪地抬起了头。
导游犹豫了一下,忽然大喊。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秦始皇焚书坑儒!”
林行韬也睁大了眼睛,望气法骤然开启。
其他人一惊,以为导游要骂秦始皇了。
然而导游继续喊:
“秦始皇焚书坑儒!康熙大兴文字.狱!太平天国毁琉璃塔毁《四库全书》!”
导游脚下,林行韬的龙凤忽然颤动起来。
“但我们也有鲁壁藏书!有孔鲋和付生存亡继绝!有明朝廷修《永乐大典》!有丁氏兄弟救出散佚图书!”
“就算近代以来列强入侵,我们的汉字、我们的文明一度遭到毁灭和自己的质疑!但是——”
“中华文明、中华文明没有断绝!”
他喊得很激动,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南峰上的人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这个时候圣旨的金光已然散去。
大家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到晚上了。
晚上的华山听不到山脚下的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断裂的余响,还有导游气喘吁吁的声音。
“那么多东西!华国到处是景点!到处是历史!”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是我们不灭的骄傲!老祖宗传下的文字千年后我们依然在用!”
导游滚到了地上,踉跄着爬起。他的怀里终究抱着那一块匾额。
“薪火相传!一脉相承!”
林行韬悚然一惊。
——为往圣继绝学。
他不知为何想起了这句话。
这是他对神君立誓时说的话的其中一句。
在他身边的王雪青将手机递给他:“许佑新有话和你说。”
许佑新的声音淡然:“林行韬,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全面复苏吗,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试一试。”
“灵气都没了,我也用不了别的力量,怎么试——你说吧。”
林行韬叹了口气。
许佑新继续说:“灵王彗星导致天体运行的变动,灵气由此产生,从而改变了环境。而每个人的觉醒都会引起彗星碎片的变化,或大或小。”
“人同样是在与灵王彗星共鸣的。”
“天人感应?”林行韬笑了一下。
许佑新也笑:“是啊,而且我们华国感应得最厉害,只有华国有复苏。”
“你想过吗,为什么复苏在华国开始,华国比起其他地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林行韬想到刚才导游说的话,他说:“中华文明没有中断过?”
许佑新一顿,说:“也可以这么说,更准确地说——灵气复苏,复苏的究竟是什么?”
“异能,修炼,景点,传说……”
“灵气复苏,复苏的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异能吗?”
“是那些勃勃的野心吗?”
“或许是的,但是,中华文明屹立不倒——还有文明的复苏!”
“不,这是文明的复苏!”
“林行韬!”他猛然加大了音量!
“试一试吧!”
“试试和灵王彗星沟通!”
“让中华文明最重要的传承——中华之魂、中华民族的精气神,复苏!”
林行韬一怔。
他回头看了眼导游。
导游还在夸夸其谈。
他说——
“我是导游,我走过长城!在连米都要捣碎的时代我们硬生生建起了一座万里长城!”
“我去过十大古都,每一座城墙都凝聚着我们悠久辉煌的历史!”
“我去过霍去病为之奋斗的草原!我去过徐霞客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踏遍祖国的每一寸土地!”
“四大古国,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还有我们——”
其他人笑着稀稀拉拉喊出那两个字。
“我们没有古字!”
中华前从没有古字。
林行韬问:“你是想以民族的精神,再次引起复苏?”
电话里,许佑新大喊:“放音乐!”
“林行韬,你说过想要全面复苏的!让全面复苏的可能性,在现在——”
“燃烧起来吧!”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
忽有诗歌之声从全国各地响起。
不管是刷着秦始皇最新消息的少年少女,还是照常上班的上班族,还是正在吃晚饭的人。
只有有电视和广播的地方,都能听到大气磅礴的歌声。
那是《中华世纪坛序》。
林行韬也听到了,不是来自手机里,而是来自天上。
“叶飞宇,你醒了!”温琴惊喜道。
叶飞宇在温琴怀里晃了晃脑袋,说:“我日,好晕啊。”
“梦里一直有颗星星跳来跳去,现在怎么也觉得一头星星。”
他往上伸出手,似在摸自己的头,又似在摸话里说的那一头星星。
璀璨的星光,忽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林行韬猛然间盯着他。
星辰应命?!
他从地上站起,一把按住了叶飞宇的肩膀。
那团星光从叶飞宇的手上游到了林行韬的手上。
大楚帝王位格颤动!
许佑新说:“林行韬,一个月前,你走的那天,灵王彗星的碎片裂开了。”
“再加上你,说不定真的可以。”
林行韬呼出一口气。
然后哈哈大笑!
他曾经想过!想过自己要是不修道,走武者的路子!
[倘若自己真的有本命星辰,他希望那颗星星叫做地球。]
原来不是地球,而是灵王彗星!
或者说,地球的人倘若有本命星辰,也应该是灵王彗星!
他甚至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些强身健体的异能,会不会就相当于星光入体呢!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他拉着叶飞宇,两个世界的力量再次交融。
一龙一凤盘旋着往远处飞去。
歌声唱道:[洪水图腾蛟龙,烈火涅槃凤凰。]
全国皆可见一龙一凤!
你是华国人吗,那你就能见到一龙一凤飞舞!
国之大异象!
龙气、凤气正在激发出什么东西!就像激发出引凤亭、黑龙潭的复苏!
灵气寂灭的世界在歌声中,缓缓复活。
[文明圣火,千古未绝者,唯我无双!]
中华文明屹立不倒!
[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
昏暗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了一日一月。
那是龙凤所化。
日月鼎,林行韬想到了那一天寻鼎日月并行的奇观。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卓越辉煌!]
[社稷千秋,祖宗百世,几多荣辱沉浮,几度盛衰兴亡!]
许是受到莫名的气机牵引,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深埋的自豪与感动喷发。
渐渐地,一人开始唱,无数人跟着一起唱。
华山之上,华山脚下,歌声汇成庞大的声音。
岂止华山。
华国的声音,在雪亮的山壑间回响,在高低的现世间回荡。
万籁扰攘,中华的洪流!复苏的洪流!
声震神州大地!
“灵王彗星动了。”许佑新淡然地笑,他所处的地方有人喜极而泣。
林行韬转头,看向了某个方向。
那,是中华的气运。
泱泱大龙,望之令人心折。
汇国人心意而腾飞!
[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定将舒天昭晖,磅礴东方!]
复苏?
复兴啊!复兴!
“我的灵气循环理论看来有所成立。”许佑新说,“灵气反哺,民族之魂可以激发中华复苏。”
大龙游过中华的千山万水,中华之气运——
盛!
林行韬真人境界破,晋天师!
算不上久违但绝对令人感动的真气重新流淌。
圣火未绝!灵气未绝!
林行韬转过头,在唱着歌的人们头顶,升起了——
气运。
白气渺渺,聚于中华之龙。
林行韬只剩国运空壳的气运之龙瞬间膨胀!
在歌声中,华国,十大古都,爆发灵气潮!
西桉、湳京,重获灵气!
全国各地,人皆有感!
“全面复苏!全民修真!”许佑新总算不再一副淡然模样,而是畅快而笑!
林行韬松开叶飞宇,一掌拍向大地!
天师御龙脉!
而中华之龙经过这片天地之时,林行韬——
升国师!
“敕令!”
只见倒塌的华山在他一令之下缓缓恢复原状!
山石归于原位,倒塌的宫殿景物有如神迹一般复原!
轰隆隆作响间,人们停下了歌唱,望着震撼人心的一幕。
导游欣喜得像个孩子:“回来了回来了!”
“真正的复苏,毁灭之后再复苏吗……”林行韬喃喃念着。
就在天地大变之际,他浑身力量涌动,竟察觉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息。
那丝气息来自其他世界。
不是大楚,而是更远的地方。
这丝气息本想要降临在灵气浓郁的华国——
林行韬眼神一凝。
中华之龙同样咆哮着将那个气息震到远处。
气息落到了国外。
正在林行韬想着那丝诡异的气息是什么时,华山南峰上,有人“啪”得跪下。
有人问他为什么跪。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跪下来,给自己的老祖宗磕个头。”
其他人都笑起来。
那人说:“感觉自己浑身有力气,甚至可以夜走华山!”
提到“华山”两个字,有人小声提议:“我们要不要拜一下秦始皇?”
“他救了我们,他也是我们的祖先。”
林行韬听到了,那些人中有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真的一激动之下就要往下而拜。
群情激昂,仿佛依然有歌声萦绕在耳。
就如同有的时候听到国歌会气血翻涌,此时的人们还处于奇异的被中华之龙影响的状态中。
林行韬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但他看着大家头顶的气运,觉得他总算为自己的家乡做了什么。
他原本以为自己说过的全面复苏实现不了了呢。
他拉住温琴和叶飞宇,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呼呼风声中,他拿道法扶起了激动之下下拜的人们。
“别跪皇帝。”他说。
“中华民族——”
“早就站起来了。”
他被自己的话逗乐了。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被他抓在手里的叶飞宇震怖转头。
刚刚清醒的叶飞宇还非常地晕乎,但在凛冽的风中,他凝视着那一张畅快肆意的笑脸,忽然觉得——
那不是秦始皇。
那是另一个伟大的存在。
“你……”
林行韬大喊:“我不是秦始皇!哈哈哈!”
......
地球的另一边,玫国。
一群人聚在一起玩着游戏。
他们玩的是一种名为克苏鲁跑团的游戏,这个有些类似于角色扮演的游戏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游戏的主持人,又称KP的存在,主要控制剧情的进行。他对着其中一个扮演游戏角色的成员说:“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后,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往上空看。”
一个金发女子按游戏剧情,往上空看。
“当你注视天空的时候,你感到自己浑身颤抖,难以呼吸。”
金发女子非常配合地抖了抖。
“你忽然间感觉到了恐惧,眼前几乎一黑。”
“但你能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占据了整片天空,向你蠕动而来。”
其他人怪笑着在女子头顶处做出触手蠕动的动作。
而金发女子直直凝视着上方,身体依然在抖。
其他人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由在心里佩服她的演技。
KP说:“你需要过一个san值。”
然而话音刚落。
金发女子陡然间尖叫起来。
声音凄厉之极!就像长指甲在玻璃门上抓挠。
其他人吓了一跳,随即面面相觑。
“稍微演一下就好了啊,太卖力了吧。”
“不对,san值还没开始投呢。诶,等等再演啊。”
然而女子用手抓着自己的脑袋撞桌子。
一道道血痕在她精美的指甲下划出。
鲜血淋漓,尖叫声没有停下。
就在所有人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的时候。
他们听到了遥远的絮语。
然后一声一声,愈来愈近,响在他们的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算一补一更嘛~
克总发糖!
下一卷不知道什么是克苏鲁也可以看的,我会讲清楚的。其实我对克苏鲁也不是很了解啦,后面写的有哪里不对可以指出来~或者当成世界不一样产生的差别。
还有,这一章怎么感觉充满了战狼味...
林行韬:我的恋人,是国家,小姐姐们别想了。
灵气复苏(十六)
过去的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国各地的人其实都不太清楚。他们只是莫名热血沸腾地唱了一首歌,然后——
华国全面复苏!
不是湳京先复苏, 不是西桉再复苏, 而是全国数地同时复苏。
灵气沸腾间, 无数的人尖叫着在街上狂欢, 同时早就接到通知的各部门出动维持着秩序。
这是真正的不眠之夜。
电视中,新闻不断播放,每个电视台都只剩下灵气的主题。
“华国灵气复苏的五年规划纲要——这是我国第十四个五年规划, 从2020年到2025年,基本实现全民修真, 构建起富有华国特色的现代修真社会。”
“经过协商, 原华山道教协会将于三日内正式归入当地基金会,并于九月份开启收徒计划, 建立华国第一个修真中心。官方将会尽快开展与华国各大合法教派的交流合作。”
“由官方开发的灵气华国APP现已投入初步测试, 暂时拥有[灵气资讯]、[觉醒须知]、[觉醒者交流圈]三个板块。”
“重大事项通知。衣食住行方面,我们要向新时代靠拢。衣, 我国的几大服装制造业的领军者已经投入复苏以来的新材料, 势要打造出适于灵气流动的新衣物。食, 灵气种植已在各大学内实验,第一批灵气作物将在一个月后举行发布会展出。另外,灵气药厂的计划开始立项,据有关专家分析,人类的癌症将有可能在灵气环境下得到解决……”
画面一闪,中央台的画面上出现了相关领导的身影。
“一个多月来, 国内外形势发生了深刻复杂的变化。我国发展处于一个重要战略机遇期,前景十分光明,挑战也十分严峻。”
“同胞们,这是一个新的时代浪潮,我很庆幸,我们华国走在了最前面。”
“我们中华民族走在了最前面!”
“但是,我们更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梦想,同志们!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更有信心和能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
“不需要担心,不需要慌乱,我们始终手握着手。”
大街小巷都是不停断的振奋人心的话语。
而在家里的人也恨不得跳上几圈的时候,突然的灵气狂潮连带着那个特殊的华山大战的通知,引来了网上的讨论。
西桉的网友最有发言权,他们发了一个又一个帖子,全都环绕着秦始皇。甚至有人悍不畏死,拍了人神大战时的视频上传。
视频剧烈抖动,其实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哗一下那里一道光,咣一下那里山裂了。偶尔会照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身影。
身影时而在龙上,时而在云里,一举一动令人不自觉地追寻。
他真的是秦始皇吗?这样的问题一直萦绕在每个盯着图片视频的人心中。历史专家、家、乃至最近兴起的灵气专家各持己见。
而就在凌晨时分,官方发布了消息:他不是秦始皇,他是华国当代修炼者中的第一人。为保护他不被国外势力查探,他的一切信息将得到保护不被公开。目前能公开的,是他的假名赵略,以及他为华国复兴做的部分贡献。
一片哗然。
隔着视频都能看见人神大战的惊天动地!那人居然不是古代复苏的帝王,而是当代人!
而且——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吧。
在其他人被冲击得站都站不稳的时候,他却已经能够弑神了!
难以说清那是什么感觉,但不少人一遍遍地刷着那些模糊的视频,将那个身影记在心里。
#赵略#已经预订了接下来好几天的热搜,甚至有人为他成立了粉丝站点和后援会。不到一天的时间,赵略这个名字在全国内家喻户晓。
而在觉醒者圈子里,觉醒者们要讨论得更加深入一些。比如那个赵略的初次登场,为何服衮服?为何不过一月,他就那么厉害?据说是他与几名教授共同开启了全民修真的时代,这是真的吗?
真的有赵略这种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吗?
他们作出判断:赵略肯定是那种古武世家的子弟,一早就接触到了修炼。
这样一想,他们稍微平衡了一些——好吧也没多少平衡。
有的人在不可思议的同时升起浓浓的挫败感,但也有的人陡然生出追赶超越之心。在人神大战的第一手视频流出后,不知多少觉醒者将赵略列为目标,而普通人更不用说了,隔着屏幕都被那山崩地裂的战斗帅了一脸。
在目前官方的和投票产生的觉醒者排行榜上,赵略名列第一,往后是那些大师方丈。
“我在全国第167位,湳京第55位。”许佑新放下手头的论文,津津有味地划动着屏幕。
“低了。”方教授说。
许佑新一笑,推推眼睛,说:“前二十除了他,都是早就接触到了灵气的修炼者。”
“听说很多人现在气得跳脚呢,想必没有想过会被自己不放在眼里的人压下去吧。”
“燕京赵家人,还有那个刚刚急匆匆打电话来的王熙臣,哈哈——”
他们这些基金会内部职位比较高级的人,却都知道赵略就是林行韬。一个原本只是大学生的普通人,不靠家世不靠别人,却做到了所有人加起来都不一定做得到的事。
就因如此,他们对林行韬几乎有一种赞叹、佩服之情。让林行韬做华国修行第一人,也是他们一致同意的。
而林行韬对国家的贡献,他们也在想着怎么回报,本是想将燕京基金会负责人的名额给出去的,没想到林行韬他似乎不怎么愿意。
“对了,玫国的灵气波动怎么样了?”
“根据监测,在我们全面复苏的时候,部分灵气蔓延到了国外,不知为何,首当其冲的,是在另一端的玫国。”
“一晚上的时间,可测的异常事件共有千起。”
“奇怪的是,他们复苏的东西,非常邪门。”
方教授在电脑上打上几个字。
“克苏鲁神话?”许佑新若有所思,“我知道,以前方潮玩过有关克苏鲁的游戏。”
“这是玫国一个作家创建的架空传说体系,由此又有很多的衍生体系,非常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普通人因为意外遭遇旧日支配者、古神、外神等几乎是邪神的存在,然后陷入疯狂。”
“陷入疯狂——又称掉san值,san值相当于一种精神力吧。”
方教授点点头:“目前遇到异常的玫国人,要么疯了,要么获得了我们一般觉醒者无法比拟的力量。但那力量太过怪异,如果多用的话,同样会陷入疯狂。”
“对比我们华国来说,玫国有些惨。但是如果真的有那种邪神降临到地球,这是全世界的灾难。”
“华国的神佛能对抗那种看着是邪神、又像是外来宇宙种族的存在吗?”
“看一眼就疯掉了,这也太玄了。”
许佑新有了新的论文思路。
正在他准备另开文档肝论文的时候,专门观测灵王彗星的人员喊道:
“一个月前的波动又产生了,南龙再次有了反应!”
一个月前?许佑新一惊。
一个月前,那是湳京复苏,也是许佑新和林行韬觉醒的日子。
同样是林行韬离开的日子。
......
华山东峰上,林行韬与温琴还有叶飞宇正在看着日出。
东峰的日出,本就是来华山必看的景观。
在白色的海上,道道金波在海上流淌。近到极点的天边依稀有着月亮的影子。
人浸在干冷又带有一丝暖意的风里,只觉得光明澄静,一切世间的烦恼事都退去了。
林行韬就感受着体内天师实力的涌动,一下子不想去想很多烦心事。
他刚刚和许佑新打了电话定下了自己赵略的假身份,交流了一些信息。他明明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但他又忽然想把一切都抛下。
倒有些像超然物外的神仙思想。
他已经是天师了,那下一步,自然是地仙。
他想起卜果子在那道观里第一次说起地仙时的情景,又想起师兄说:[去炼这第一缕朝阳。]
“对着朝阳修炼吧。”他对温琴说。
温琴点点头,望着太阳的眼里,有着蓬勃的光。
而叶飞宇看了一会儿,终究喊道:“陛下!”
林行韬看向他。
叶飞宇的视线有些纠结,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个人骗了他,不是什么秦始皇。
但叶飞宇却也觉得,他或许,不会比不上千古一帝。
就是他让自己能够修炼的不是吗。他与秦始皇一样,缔造了时代的开端不是吗?
——他的确就是一国皇帝。温琴这样骄傲而感动地说。
“陛下,我要回燕京,你和我一起吗?”
听到这话,林行韬倒是一怔。
温琴也转过头:“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林行韬轻轻摇了摇头。
回是肯定要回去的,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回湳京。
他拿起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现在基金会的人已经知道他回来了,所以再也不用担心身份暴露了。
在这太阳刚出来的一大早,电话一下子就被接起。
“韬韬?”
妈妈的声音一下子令林行韬心头发酸。
“妈妈,是我。”
心里猛然放下了什么重担。
妈妈在那头笑了起来,还有些压抑的哽咽。
林行韬站着,看着山峰上浮出的红日,大声喊:
“妈妈我去了别的地方!我在那里变得非常厉害!妈妈你知道有多厉害吗?杀了那个神!”
妈妈停顿一下,温柔地说:“妈妈知道,你不是秦始皇,不是赵略,你是林行韬,是妈妈最骄傲的儿子。”
“太帅了。”
两个人都笑起来。
林行韬想说很多话,比如自己在别的地方如何厉害,比如自己怎么开启了全民修真的时代。
但那些话,笑着笑着,忽然间就全都说不出口了。
在安静的沉默中,妈妈说:“韬韬,妈妈相信不管什么事,你都能做得很好。”
“以前妈妈对你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后来妈妈想着,想你过得开心就好了。”
“——不用和别人比。”
林行韬回忆起过去妈妈带着他去燕京,参加那奢华的宴会。
“妈妈希望,希望你不管是和神打架还是以后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妈妈和平时不太一样,说的话有些语重心长,还有些担忧。
林行韬说:“嗯,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而且我已经做到了。”
妈妈说:“好。”
妈妈笑着问:“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给你做灵气大餐。”
就在这时,林行韬抬起头,他看到一双金色的眼睛,那是龙脉黑龙的龙眼。
他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说不出口。
但孩子终究是要和家长告别的。他说:“妈妈,我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去燕京吧。”
妈妈说:“好。”
好像妈妈还说了一句别的什么,林行韬耳畔的声音却消失了。
温琴和叶飞宇却听到了。
“妈妈爱你。”
温琴骤然睁大了眼睛,混合着异能与望气法,她看到了一个诡异的世界。
一个被不可名状的存在玩弄于掌心的世界。
落后与先进,信仰与科技,愚昧与真理,疯狂与克制,进取与堕落。
那是一个和那个林行韬去过的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新的一卷啦,可能会换下风格,比如诡异一点…
除了灵气复苏的世界分散开来写,其他世界应该都有个好几十章连着的。
工业邪神(一)
咚咚咚!
一个半躺在地上宛若沉睡的孩子。
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举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锤子。
疯狂地捶打!
尖锐的狂笑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忽然,孩子的眼皮一颤。
尖叫声戛然而止。
锃亮的吸盘从心脏旁移开, 饥饿的阴影不甘地退场。
而另外响起的声音——似野兽的咆哮, 似人类疯狂的呢喃, 不停断地在孩童紧皱的眉间游荡。
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里映出明亮的光彩。
于是所有的声音停住,只有最后一声怪笑着远离。
孩子——林行韬盯着手边的银色铠甲,站了起来。
从铠甲的反光中, 他看到了自己,一个年幼的孩子。
棕色的短发, 有些微卷, 皮肤白净,比较瘦, 脸没有孩子的肥嘟嘟。
孩子?他有些愣神。
浑身的无力感令他思绪都有些迟钝。
但他也还是意识到, 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孩子穿着蓝白双色的看着有些像海军衫的衣服,衣领歪到了一边, 露出脖子上戴着的细细的金链。
低头, 他的下半身是黑色的七分裤和精致的棕色小皮靴, 白色的袜子上端露出白嫩但被灰尘沾染的皮肤。
他又举起手,从这双细细软软的手上他判断出这个身体的年龄绝对很小,也许就是九岁左右的样子。
九岁!
林行韬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曾想过自己再经历一遍缩小年纪、从天空落下、浑身无力,却没想过自己进了别人的身体,还是一个孩子的身体!
他感受不到原本孩子的存在,感知里, 四周一片压抑的空茫。
既然是别人的身体,那体内自然也没有真气的流动。
他捏了个法决,掌心只是略微发麻,而不是打出一道闪电。
这个世界比地球还不如,修行的力量被压抑到了可怕的地步。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力量体系不同的关系,就像这个世界怎么看怎么和东方玄幻、修真练功没有关系,反倒像是与剑与魔法还有西方奇幻关系很大——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西方世界。
林行韬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的确看不出现代的成分,周围的一切像是从油画里剥离出来的,充斥着古典西方奢华而典雅的味道。
他的身后是一座旋转着往上、栏杆根根精致的楼梯,此时的他就站在楼梯下的角落里,手边立着一套银色的铠甲。
他在往上看时,感觉楼梯格外地庞大——他现在很矮。
他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前方是镶嵌着白色护墙板的墙壁,有着金色的华贵壁饰。
一幅老人的肖像画挂在中间,老人闭着双眼,神态安详,给这个角落带来莫名的沉寂感。
脚下的地砖则呈现出黄色的暖色调,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昏暗里,那里似乎有一座天使的雕像,一双张开的翅膀映在随风飘动的繁复帘幕上。
盯着那晃动的阴影,林行韬却在想:我的记忆继承呢?
就是那种一魂穿就服务周到地灌进脑子里,立马明白自己姓什么名什么的那种。
又或者可以是那种看到东西,脑子里就会闪过相关的记忆片段的形式。
然而,什么都没有。
感觉脑子空空的。
林行韬忧郁地向前走去。
他的小皮鞋踩在地砖上,哒哒哒。
哒哒哒——
同样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脚步声急促而小心。
很快,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就从林行韬面前经过。
那是一个比林行韬年纪稍大的男孩,穿着和林行韬相似但颜色稍深的衣服。
男孩苍白的脸被金色而柔软的卷发围绕,五官就像由上帝精心打造过一般无可挑剔。
就要急匆匆跑向天使雕像时,他忽然间停了下来,往旁边一瞧。
“路易斯?”他的语气有些吃惊。
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他一把拉住了林行韬的手。
“你怎么没有藏起来,她要找到我们啦!”
他说的语言并不是中文,而是一种优美而连贯的语种,但林行韬可以听得懂。
林行韬张开嘴,同样的语言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我正在藏……”
比起金发男孩的柔和,他的声音要更加清透响亮。
由此男孩吓了一跳,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跟我一起藏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出了脚步声。
男孩抓着林行韬转过了楼梯,楼梯外是大厅,中央一张铺着桌布的长桌,顶上是华丽璀璨的大吊灯。
男孩有些慌乱地拉着林行韬钻进了长桌底下。
白色厚重但透光的餐布牢牢地挡住他们,连外面的声音也一下子朦胧许多。
几乎就在他们钻进去的一瞬间,一群人就走近了。
“叮铃铃——”似乎有谁摇晃了铃铛。
林行韬听到有女声说:“卡特琳,你有看到卢卡斯少爷和路易斯少爷吗?”
叫做卡特琳的人回话:“刚才还看到少爷们在和奥德蕾小姐玩捉迷藏呢。”
“我看到两位少爷回来了,但奥德蕾小姐好像还在花园里,不会一直在找弟弟们吧。”
昏暗中,金发男孩卢卡斯抿着唇笑了一下。
林行韬看着餐桌外晃动的脚,心里在想:原来只是孩子之间在玩捉迷藏啊,亏他还以为是什么紧张刺激的大逃杀呢。
餐桌外的脚愈来愈多,一双有一双。多到林行韬怀疑,真的有那么多人吗?
随即映在桌布上的影子也越来越多。
一阵风吹过,鞋子之上腿的影子就被吹得扭动起来,逐渐交缠在一起,变成一种古怪的形状——
就在这时,一道与众不同的高跟鞋的声音响了起来。
被风吹起的桌布与高跟鞋的声音一同落下,影子恢复原状。
准备餐点的女仆恭敬道:“夫人,这是今日的奶油蘑菇汤。”
被称为夫人的人停了一下,继续走近。
高跟鞋停在了林行韬和卢卡斯的中间。
那是一双鞋头尖尖、鞋身又窄又弯曲的高跟鞋,小巧而美丽。由于没有系带,一双牛奶一般白的脚露出细腻的脚跟,又轻轻落下。
“咔哒。”
鞋子镶了金的后跟撞了下地砖,地砖倒映出华丽的裙子花纹。
夫人轻柔雍容的声音慢慢在上方响起:
“我的小罗斯去哪了?”
女仆回答:“之前在花园里看到它和少爷小姐们一起玩耍,现在已经不在了。”
夫人说:“我看到它到这里来了,它在哪里呢?”
“它不在楼上,不在楼梯后,不在走廊里,不在餐桌上,不在盘子里,不在人们的身体里,不在死后的坟墓里,哦我知道了。”
“它在桌子底下。”
桌布被撩起。
但夫人没有做出往下查看这种或许有些失礼的动作,她只是轻轻弯下腰,长裙垂到地上。
她一手扶住桌布,一手在桌子上拿了什么。
“罗斯,我的乖狗狗。”
一只纤长完美的手伸进来,停在了林行韬的视线正前方。
白皙的指尖捏着一块红色的果肉,与染成粉红的指甲格外相配。
这是在喂狗吗?
林行韬往后退了退,以免自己的呼吸喷在这只手上。
卢卡斯则紧紧盯着这只手,表情有些怪异。
在安静的等待中,那只手就这样稳稳地举着,过了好一会儿。
夫人疑惑道:“难道不是罗斯吗?”
她晃了晃手指上的果肉,温柔地哄道:“乖狗狗,我知道是你,快吃吧。”
林行韬在想,既然他们两个孩子是少爷,那这位夫人应该是他们的母亲吧。
他们是和姐姐奥德蕾捉迷藏,有需要躲着他们的母亲吗?
而就在他想着从桌子底下爬出去的时候,金发男孩突然手肘撑地,爬了两步,将脑袋凑了过去。
在林行韬震惊的视线中,他张开嘴,伸出舌头,舔去了那一块果肉。
——就像狗一样。
夫人的手指这才缩了回去。
夫人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桌布被放下,一切重新安静下来。
高跟鞋有节奏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头顶不断响起的放餐盘的声音。
女仆们在说:“罗斯在桌子底下吗?”
“罗斯在你的裙子底下!嘻嘻!”
她们调笑着,食物的香气不断蔓延。
“卢卡斯?”桌子底下,林行韬试着小声问。
卢卡斯转过头,那块果肉嚼碎后的鲜红汁水从他嘴角缓缓流下。
他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笑容,然后像之前那样竖起手指放在嘴边。
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亲吻自己的手指,又像是在把汁水蹭在手指上。
他轻声说:“绝对不可以被找到。”
又是一阵风刮过,这回风大了点,掀开桌布,露出了卢卡斯身后的景象。
林行韬手一抖。
一道庞大的阴影影影绰绰地贴着卢卡斯的背。
就像时空出现了模糊,一滩青绿色的、奇异的脓液状物质抖动着滴落了下来。
一个扭曲的、庞大的兽爪踩在了这一滩脓液旁。
某种阴冷的感觉随着风入侵全身。
林行韬浑身一僵,他觉得自己身后也多了什么东西。
卢卡斯捂住了嘴。
冰凉的、宛若触手一样的东西绕上了林行韬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这种有点诡异的风格。
黑喂狗!
工业邪神(二)
冰冷而黏腻的触手扼住了林行韬的脖子。
他细弱的脖子恐怕会被轻而易举地折断吧。
对面的卢卡斯捂住了嘴, 眼里流露出惊心的色彩,那道庞大的阴影也离他愈来愈近了。
浑身僵硬中, 林行韬的手掌闪出微弱不可察的火花。
就在他要一掌劈向身后时, 卢卡斯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卢卡斯的声音在前方, 与身后的一个女声同时响起:
“——抓到你啦!”
不知何时林行韬脖子上的触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抓在他肩膀上的手。
林行韬被桌布拂着脸拉出了桌底。
眼前豁然开朗,在桌布精美的花纹外,是三个笑盈盈的女仆。
林行韬撑了一下地, 将掌心闪烁的微弱电光压在掌下。
他的身后,传出夫人轻柔婉转的嗓音:“和妈妈说说, 你们在玩什么呢。”
夫人那有着粉红色的指甲的手绕到前方, 拉住了林行韬的手,亲昵地摩挲着他的指尖。
同时, 林行韬的脑袋一重。夫人似乎是将下巴靠在了他的脑袋上, 柔软的长发就在林行韬的脖颈间垂下。
鼻尖是非常甜美诱人的香水味。
“妈妈,我和路易斯还有姐姐在玩捉迷藏呢, 路易斯先被妈妈你抓到啦!”卢卡斯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的另一侧钻出来。
“汪!”一声狗叫。
卢卡斯转身抱住背后朝他扑过来的大狗, 然后笑着说:“罗斯它又偷吃汤了, 一嘴巴的绿色。”
扑在卢卡斯身上的是一只浑身肌肉虬结的大狗,看着像是地球上的拳师犬,几乎快比卢卡斯高了。
大狗吭哧吭哧,嘴边流下青绿色的液体。
“妈妈猜你们一定打赌了,要不怎么会连午餐都不想吃了呢。”
卢卡斯蹭着大狗的鼻子,说:“嗯, 我们说好了,只要有人被找到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受到了诅咒,永远吃不到最爱吃的东西!”
“所以。”卢卡斯卷而长的金发遮住了半张脸,“绝对不可以被找到。”
林行韬站直身体,不再靠在夫人的身上。
所以——
冰冷的触手其实是夫人的手。
扭曲的庞大阴影是狗的影子。
青绿色的脓液只是大狗偷吃又落下的汤水。
所谓的绝对不可以被找到也只是小孩子之间幼稚的较劲。
所有的一切只是林行韬想多了。
是这样吗?
女仆们接过了大狗罗斯,并为卢卡斯整理着被大狗弄乱的衣物。
餐桌上的食物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令人陶醉。
阳光透过窗户,将这座餐厅照得亮堂堂的,头顶璀璨的大吊灯投下斑斓的碎光。
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生活场景。
是这样吗?
林行韬再次问自己。不,他觉得这所豪华的宅邸围绕着挥不去的诡异气息。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觉得这种说不上来的气息有些熟悉——像极了穿越之前降临在国外的气息。
许佑新在电话里说:“那是克苏鲁神话降临了,玫国几个在玩和这个神话有关游戏的人基本都疯了。”
克苏鲁神话,林行韬知道。
那是由一位玫国家创作的神话体系,里面充斥着各种对人类充满恶意的邪神。而克苏鲁就是一个邪.神.的名字,是克苏鲁神话的形象代表。
克苏鲁神话里,有的人会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通常就是接触到了邪神以及有关邪神的东西,然后由于邪神与人类的精神层次相差过远,他们往往都会发疯,或者成为邪神的狂信徒。
这种能够感受到感官之外东西的能力在东方被称为阴阳眼,而在西方被称为灵视。在克苏鲁神话中则被称为灵感。
阴阳眼看见的鬼魂是真的,只是一般人感受不到。那么,林行韬感觉到的那些诡异之处,也应该是真的!
——这个地方存在着邪神。
产生这个想法后,林行韬看向那三个女仆。
他之前隔着桌布,看到的分明不止六只脚!
有什么东西混进去了,还是他被影响出现了幻觉……
三个女仆同时朝着他露出笑容。
还有,他明明听到高跟鞋远走的声音,怎么夫人还是在他身后?
这些问题在不知这个世界的真相的时候难以被解答。
而在安静的摆放餐盘的声音中,夫人捏了捏林行韬没什么肉的脸颊。
她的语气有些担忧:“路易斯是被妈妈找到了心情不好吗,怎么连话也不说呢。”
“姐姐和哥哥在和你开玩笑呢,你看,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
林行韬很快意识到路易斯应该是一个比较开朗爱说话的性格。
他尝试着说:“我饿了!”
夫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她低下头,在他的额角轻轻一吻。
“好的宝贝。”
女仆适时站出来介绍今天的餐点:“路易斯少爷,今天的汤是你最爱的奶油蘑菇汤。”
“前菜是比目鱼脊背和鹅肝酱油奶油卷。这是香烤布雷斯鸡和季节沙拉。”
“饭后的小甜点是水果拼盘,厨房里正在准备。”
一桌子的精美菜肴看上去可不像简简单单的四人午餐。
大户人家大户人家。
林行韬被夫人拉着坐在了比他高的椅子上,女仆为他挂上餐巾。
卢卡斯与他一左一右,而这座宅邸的男主人似乎不在家里,于是夫人一拢裙摆,坐在了他们中间。
林行韬这才打量起他现在的妈妈。
他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太、好看了吧!?
他和卢卡斯的妈妈,被恭敬称为夫人的存在,有着夺走全部呼吸与视线的完美相貌。
那种完美与卢卡斯的完美不一样。如果说卢卡斯的完美是五官没有瑕疵的完美,那么夫人的美貌就是几乎达到人类审美极限的、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美。
与她语气的轻柔一样,她的长相偏向柔美与细腻,湛蓝的眼睛笼着一层薄雾,与蔷薇般的嘴唇形成柔软的朦胧感。
金发每一根都像是在发着光,她在金色的阳光中向林行韬微微地笑,充满了圣洁的意味。
“汤要冷了亲爱的。”她提醒道。
林行韬拿陶瓷勺子拌了拌汤,假装不经意地问:“姐姐呢?”
夫人一顿,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她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说:“让奥德蕾在外面再玩一会吧。她太调皮了,餐铃已经响过了,还一直没有回来。”
“我们的小路易斯可不能饿着肚子。”
“你们去找她。”她吩咐着,外面的男仆应了一声。
而林行韬在餐桌上发现了一面正好对着他的小镜子。
是非常清晰的圆形玻璃镜。
他在里面看清了自己的长相。
比起精致的哥哥卢卡斯和完美的妈妈,路易斯的面庞乍看的确要逊色一些,但越看越顺眼。
比起其他两个人柔软的长相,他要稍微有棱角一些,不说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有些冷漠,倒是要比卢卡斯更像矜贵的小王子。
在克苏鲁相关的游戏——克苏鲁跑团中,玩家可以创建人物卡来参与剧情,人物卡的属性一应由数值显示。比如外貌等魅力因素,即APP(apperence)这一项,人类的顶峰是18,超过18的都是非人类。
林行韬觉得,假若在游戏里,夫人的长相肯定有着17,甚至往上!
现实中大明星的APP大概能到15甚至16,卢卡斯能有15,那他现在大概是14左右。
而在游戏中,APP超过15点就能使用魅惑。
——但是这里不是游戏。
林行韬看到那些诡异的东西后,也没有游戏的主持人来判定他的san值有没有掉。
san值即精神力,如果看到精神无法承受的邪恶东西,然后被判定掉得太多,可是会疯掉的!
在对面卢卡斯沾着奶油酱的同时,林行韬举起勺子喝了一口汤。
汤很鲜,他很喜欢。
一边往下咽,他一边想到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问,路易斯是棕发黑眼,卢卡斯是金发绿眼,夫人是金发蓝眼——男主人的帽子是什么颜色的。
但也许这个世界不遵守发色瞳色的遗传定律,金发不是隐性基因呢?
林行韬眼角的余光在这时瞥到了镜子里多出来的一幕。
镜子对着他,也对着窗外的花园,花园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比他和卢卡斯都大,棕发,黄色的裙子,白袜子,白皮鞋。
这是他的姐姐奥德蕾?
她的双腿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卷卷的长发也跟着晃来晃去。
她并没有像女仆们说的那样还在花园里找着弟弟们,而是捧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正在低着头。
突然间,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钉在了林行韬身上。
秋千不合牛顿定律地一停,耳边似乎也传来了一声——
吱呀。
“路易斯,你不尝一下鱼肉吗?”夫人的疑问让林行韬骤然回神。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夫人叉了一块鱼肉在他的嘴边。
我要说谢谢妈妈吗?
林行韬不过稍稍犹豫,夫人却将叉子放在了林行韬的盘子里。
然后她重新给卢卡斯叉鱼肉。
卢卡斯扭过头慢慢地咬下了鱼肉,斜斜看了林行韬一眼。
这本是母子温馨的场面,林行韬却始终忘不掉卢卡斯在地上爬着像狗一样去舔果肉的场景。
等林行韬再次看镜子时,女孩果然已经不在秋千上了。
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脚,林行韬猛地掀开桌布往下看——
卢卡斯正狠狠踹着钻到桌子底下的大狗,每一下都狠到要踩断骨头的程度,但当林行韬往上看时,他的上半身平稳得不像话。
卢卡斯拿着奶油卷的手也没有一丝颤抖,他“啊”了一声,问:“姐姐怎么还没回来?我们是不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夫人略微皱起眉:“罗斯呢?让罗斯去找她。”
于是大狗从桌子底下钻出,被仆人牵着去寻找奥德蕾小姐。
林行韬想了想,说:“妈妈,我出去看看!”
夫人问:“吃饱了吗?”
在林行韬点头后,她嘱咐道:“回来别忘了还有小点心。”
林行韬在几名仆人的跟随下跑到了花园里。
他坐在秋千上,对着宅邸看去。
这个角度,能看见自己刚才坐的座椅的椅背还有小镜子。
他同样能看到卢卡斯,但看不到夫人的脸,只能看到夫人握着刀叉的细长优美的手指。
林行韬抬起头,在餐厅上方,有一个庞大的长条状、但中间格外臃肿的影子。
从影子的上部伸出两条手臂一样的东西,细长的手指逐渐伸出了餐厅,一下子来到了秋千架下。
林行韬伸出脚往下一踩,脚下荡起一阵雷光,影子又飞快地作出缩走的动作。
林行韬一眨眼,眼前一切如常。
就在林行韬隔着窗户对餐厅里的两个人笑的时候,远处传出了凄厉恐怖的尖叫声。
“夫人,奥德蕾、奥德蕾小姐!”
“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克苏鲁的设定我会一点点讲的,不过我可能会加一些自己的设定。比如后面会出来的克苏鲁游戏规则会简化一下~看不懂的地方不用急啦。
有些诡异的事情也不需要去想原因,因为关于邪神的事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的~在这个世界里,灵感过高就是会遇上各种诡异的展开。
工业邪神(三)
林行韬在秋千上总结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
他穿越到了一个西方上层阶级的家庭里, 成为这个家庭的小少爷。
在平常温馨的日常生活中,他却总是能看到一些诡异的情景, 比如多出来的脚, 比如古怪的影子。
他感受到了邪异的气息, 却不知道那些气息究竟和地球玫国复苏的克苏鲁邪神有没有关系。
倘若那些怪异之处是他产生的幻觉, 那么,真正显示出这个宅邸诡异一面的事实来了——
“奥德蕾小姐,她死了!”惊恐的尖叫声中, 仆人踉跄着跑来,手指颤抖着指向远处。
奥德蕾, 路易斯和卢卡斯的姐姐, 之前在与弟弟们一起玩游戏。
而林行韬刚刚还在餐厅里透过镜子看见她在读书。那个读书的女孩难道不是她吗?
林行韬坐在秋千上,突然觉得周围阴冷。
他转身朝着仆人所指的方向跑去, 留下其他仆人的一地惊呼。
“路易斯少爷, 那不是好玩的东西!”
“快拦住少爷,别让他看到!”
林行韬步伐灵活地躲过了所有仆人的追堵, 硬生生挤进了许多男仆围着的地方。
这是在花园的角落, 不远处就是三米高的围墙。
透过男仆们的手臂, 林行韬看见了之前看见的那个读书的女孩。
看见了她惨不忍睹的尸体。
女孩半张脸侧对着他,眼睛睁得格外得大,她正好就看着林行韬。
那种视线,就如同之前的她突然间从书本上抬起头,目光穿过餐厅的椅背,看到椅背后的林行韬。
她浑身沾满泥土, 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地里狠狠拖曳过,部分卷发被拉扯得脱离了头皮,散乱地吹拂在苍白的脸上。
她的黄色裙子被撕裂出一个大口子,而裸.露出来的部分被啃咬得露出糜烂的肉,还有插在肉里的森森白骨。
有些肉被尖锐的牙齿划过,丝丝缕缕地泛着粉红色。
鲜血还在流淌,在她的每一处肉之下。
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花香的血腥味。
林行韬没有在她身边发现她看的那本书,倒是发现她的白色皮鞋丢了一只,不知去了哪里。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自己看到的在秋千上的她,是活着的她吗?是谁杀死了她?
这样的疑问漂浮在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中。
有仆人说:“你们看,像不像是……被狗吃了。”
“你乱说什么!少了一只鞋子,大家找找在哪里。”
“可怜的奥德蕾小姐,怎么出了这种事,是谁这么狠心,把那么可爱的小女孩——”
林行韬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与不敢置信。
看来这是这个庄园发生的第一件惨案,人们还未习惯恐怖的到来。
大狗罗斯委屈地蹭着墙,作为找到小主人尸体的大功臣,此时的它却因为食人的猜测而被恐惧着、远离着。
就在林行韬盯着大狗,仆人中有人想过来牵着他离开时,他渐渐听到了清晰的响声。
在墙的另一面。
急促的、像是在哭泣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利爪在墙上划过的刺耳响声。
声音没有被仆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淹没,反而在林行韬的耳中越来越响。
林行韬退后两步,一边拒绝仆人的牵手,一边想着自己要怎么到墙的另一边。
他可以做到一步跳过去,但那样做会不会太显眼了。
而在他下定决心向前去的时候,眼前飞过一个青色的影子。
飞扑而下!
一只似人似狗、皮肤如同胶衣一般闪着光的怪物!
从墙的另一边飞起,飞扑而下!
两条肌肉十足的长腿在墙上一蹬,它那泛着寒光的爪子就要凶猛地扎进林行韬的胸膛!
恶臭的腥味随着利爪一同扑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林行韬迅速地给自己施了一个使身体动作变敏捷的道法,然后硬生生往后仰去。
差之毫厘地避过甩到鼻子前的利爪,但利爪顺势往下。
在跌倒在地、依旧避免不了被利爪贯胸的结局里,他狠狠踹出了一脚。
这回是加大力量的道法!
他没有气运、没有位格可以用,能用的只是一些最基本的道法!
小皮鞋狠狠地踹在了怪物的腰上,那里的皮肤柔韧得不可思议,像是免疫这种不尖锐的攻击一般,将所有的力道弹开了。
于是林行韬从地上一翻身,电光火石间伸出了手。
闪烁的电光就要从他的掌心激发而出。
死!
怪物长在两侧的眼珠子惧怕地鼓起。
但是随之而来的两道声响令林行韬的雷法停住了。
“砰砰!”那是比较奇怪的枪响声。
怪物在林行韬眼前重重落下,后背和脑袋上分别冒出一个血洞。
怪物的皮肉像被拌碎的果冻般绽开。
林行韬的视线越过怪物的下巴、鼻子、狭长的额头,看到了一个飞跃过围墙的身影。
枪响处,没有硝烟,没有震颤,有的只是一个被身影撞歪的蓝色十字光圈。
黑衣身影落到了地上,扬起的风衣衣角也随之落下。
他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枪型武器,蓝色的光晕有些飞进他的眼睛里,将他的眼睛映得蓝汪汪一片。
他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怪物,又将视线移到与怪物离得极近的林行韬身上。
林行韬快速收起脸上的表情——带着杀意与冷厉的、总之不像孩子的表情。
然后他朝这个黑衣的不速之客一笑。
他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吔屎啦抢人头啦。
不速之客却皱起了浓密英气的眉毛,对迅速围拢过来的仆人们表现得颇为不爽。
“天哪少爷你没事吧!天父保佑少爷没有事”
“哦!不要被吓坏了!”
有人对着林行韬嘘寒问暖,也有人毫不客气地质问不速之客:
“敢问阁下是谁,竟敢擅闯子爵府?虽然你救了我们的小少爷,但希望你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
不速之客好笑地挑了下眉毛,不逊地说:“如你所见,我正是为了救这位尊贵的小少爷,才做出了翻越围墙这种无礼的行为。”
“但倘若这里的主人认为我的行为是错的,那我承认我的错误,并愿意辞去我的工作。”
提到工作,他整了整自己头上的有着帽舌与纽扣的黑色方形帽子,露出帽子中间闪闪发光的猫头鹰标志。
他勾起一个爽朗而不失轻蔑的笑容:“很抱歉没有介绍自己,我是来自特殊警备队夜枭的雷诺·克劳瑟,正在追捕最近越来越多的——”
他看了眼地上正在失去声息的怪物。
“食尸鬼。”
仆人们出现了骚动。
而林行韬将那两个词记在了心里:特殊警备队,食尸鬼!
“另外,特殊警备队被赋予特别的权限,在紧急情况下入侵——”警官雷诺加重了入侵两个字,“他人的宅邸是不违法的。”
话语里对贵族的不满与对自己身份的骄傲是那么地明显。林行韬仔细地打量起这个叫雷诺的警官。
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有着来自市井的一点痞气,又有着身为警官的一点傲气。垂到膝盖的黑色风衣非常拉风,风衣里是同样黑色的系有领结的衬衫,一截银链从衬衫一边的口袋延伸到另一边的口袋,倒有些风骚的意思。
衬衫被整齐地束进黑色长裤之中,不同于一般人,他的棕色皮带上挂着枪套和其他一些危险的东西。
实际上,他握在手里的那把枪要比他本人更吸引林行韬的视线。
林行韬原以为自己到了一个落后的西方世界,却没想到猛然间见到了一把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枪械。
枪械成后现代主义风格——冰蓝的闪着光的枪身,枪口光滑如冰做成,枪的其他部位却是复杂的钢管结构。整体的造型像现代的自动□□加了两种特效。
又炫酷又华丽。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有邪恶生物吗,有魔法吗?
林行韬下意识瞥了眼地上的所谓食尸鬼的怪物。
食尸鬼——在很多文学作品、游戏动画中都存在。而在克苏鲁神话中,他们是邪神的下属眷族,为邪神做事。
“这位小少爷。”雷诺走近了些,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枪身上滑过,“这是新时代的最新工艺品!是艺术和暴力的结晶!”
他略略扫视着古典的庄园,好笑地说:“守旧的贵族,还在自己的堡垒里恪守着昔日的荣光,不愿意走入外面发生巨大变化的世界吗。”
“蒸汽与资本正在兴起!全新的力量由新神带来——”
感叹的话还没说完,雷诺就看到一个白净的小脸闪到了他的身前。
棕发黑眼的男孩举高手,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干脆利落地夺过了他手里的枪。
男孩漆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喂男孩,当心点!”雷诺恼怒地大喊。
他不敢相信自己身为警备队的成员,居然被一个还没到他肩膀的小鬼夺去了枪!
这是要被同僚笑话到退休的!
好在这位贵族小少爷只是夺去玩玩——
在这样的想法中,雷诺警官的眼睛骤然睁大。
男孩举起枪对准了地上的食尸鬼,手没有一丝颤动。
原以为失去声息的食尸鬼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声咆哮,一枪响。
精准地爆头!粘稠的血再次从食尸鬼脑袋处的大洞爆开。
只有一个大洞——男孩射中了雷诺先前击中的点。
雷诺看到男孩回过头,笑着说:“雷诺警官,愿你开拓新时代警备队的荣光。”
雷诺接过枪,觉得男孩的笑容将由长相带来的矜贵气质变得带了些捉弄人的意味。
雷诺一时发愣,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远处死相可怖的尸体。
“那是什么?”他惊到。
男孩回答:“哦,那是我的姐姐。”
然后雷诺看到男孩说完后,后知后觉地收敛了笑容。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姐姐死了自己不应该那么笑。
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悲伤,反倒有着好奇与……
可怕而诡异的兴奋。
雷诺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给眼前的小鬼来上一枪,看看他是不是食尸鬼伪装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懂的宝贝们:可以先别管什么克苏鲁啦,设定确实很复杂,我也不好一下子讲清的。
就把现在当成林行韬穿越后遇到一系列古怪的事,觉得有邪神捣乱就好啦。
这一篇也不是克苏鲁同人,只是含克苏鲁的元素多了点~
还有,最重要的!
——新年快乐!猪事顺利!
工业邪神(四)
夺过枪的那一刻, 林行韬感受到了枪身里流动的力量。
他几乎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那是这个世界的特殊力量,从某个遥远的存在身上剥离, 注入到了枪械中。当类似于精神力、魔力的力量与枪械本身结合后, 这把武器就具有了额外的属性, 足以轻易轰开食尸鬼柔韧的皮肤, 并散发出瑰丽的蓝色光点。
但并不是人在用那股力量,而是枪械包含着力量,然后人用枪械。
时间太短, 林行韬还没有感受清楚。
在雷诺警官上前检查尸体的时候,林行韬问他:“那蓝色的东西是什么?”
雷诺骄傲地回答:“那是神力!来自工业之神的恩赐。”
他蹲下来, 拨弄着森森的骨头。
也不管现在是个孩子的林行韬能不能听懂, 他继续说:“新神的眷顾给不断腐朽的世界带来了新的希望,工业、科技、蒸汽, 这不是固守天父信仰的贵族们能够理解的。”
说话的同时,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
他摘下手套,伸出手指沾了沾地上的一大滩鲜血。
“很遗憾, 特殊警备队原本并不负责贵族少女的死亡案件, 但是这位小姐的死亡显然并非人类所为。”
“当有非人类参与的痕迹, 那么,案件将由我们特殊警备队接手。”
他站起来,低着头看着林行韬,语气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怀疑:“这位小少爷,你的姐姐被食尸鬼啃去了**。”
“愿她的灵魂得到工业之神的庇护——好吧不管是哪位神都行。”
林行韬指了指旁边那一具食尸鬼的尸体:“凶手是它吗?”
雷诺摇头,灰蓝色的眼珠有些发亮:“不, 小少爷,那是一只无辜的食尸鬼。它的牙齿是那么干净,也许带着点臭味,但绝没有妙龄少女血肉的芬芳。”
“刚才我在巡视街区时,发现这只食尸鬼正在努力挠着墙,绝不是吃了人之后逃跑的样子,何况如果凶手是这只食尸鬼,它又为什么要出去然后回来。”
“它反而像是被同类留下的美食吸引的样子。”
“所以。”雷诺环视着恐惧的仆人们,笃定道,“杀死了少女的食尸鬼还在子爵府内没有离开!”
仆人们吓得抱作一团。
而雷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忙不迭地分开。
“甚至伪装成了人类!就在最先发现尸体的人群中!”
林行韬在仆人们身上打量了一圈,每个人的恐惧与惊慌都是那么真实,没有一个不像人类。
“食尸鬼的拿手把戏就是使长相几乎完全变成人类的样子,人眼难以发现差别。”
“但所有的伪装,都会在我这把,由工业之神赐予了祝福的猎食者的攻击下露出本来面目。”
雷诺勾起一个笑容,手臂抬起,将枪对准了最前面的一个仆人。
冰蓝的枪管闪烁着光点,被对准的仆人惊叫出声:“你没有权力这样做!我不是食尸鬼,你怎么能朝我开枪!”
林行韬提出了一个疑问:“这把枪会伤害到人类吗,还是只对食尸鬼有用?”
雷诺一挑眉毛,故意流露出恶质的态度:“不,当然不,它是所有食尸鬼和可怜人类的克星。”
“当食尸鬼被打中,它会显露出本来的面目。而当人类被打中,会比被火枪打中更加严重。”
在他作怪的语调中,仆人惊惶逃窜。
“砰!”
仆人踉跄着跌在了地上,浑身打着哆嗦。
然而并没有蓝色的光点闪动,仆人也没有流血。
雷诺也没有开枪,他只是闭上刚刚模拟出枪响的嘴,轻蔑又失望地收回了手臂:
“不仅不敢反抗奴役自身的贵族,连面对要杀自己的平民也没有胆子冲上去!”
“你要是没有枪,他说不定有胆子冲上来呢。”林行韬回了一句。
安静了一会儿,“唰”得一声。
在仆人们的惊呼声中,雷诺重新举起手臂,快如闪电地将枪对准了林行韬。
“不如小少爷先享受一下枪的滋味?”
“新时代贵族们最体面的死法不是死在情妇白花花的胸脯上,而是被判处正义的枪决,死在伟大的工业品下。”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枪口还是斜过了几个角度。
——他在吓唬孩子呢。
他感兴趣地紧紧盯着林行韬,似乎想看到这个奇怪的孩子像真正的孩子一样哭起来。
——又或者在试探着什么,比如林行韬是不是装作人类的食尸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高跟鞋声。
绮丽的金色发丝微微晃动,在朦胧的光线中,穿着高腰长裙的女人迈入了花园。
美丽这个词语在她的身上流动,在她的脚下绽放,在她的眼中呼之欲出。
她就是美的代言。
美的女神——
林行韬都忍不住呼吸一颤,不是错觉的话,不,不是错觉,夫人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变得更加美丽了。
彻底成为人类审美的巅峰。
聚焦着所有的视线,夫人那湛蓝的眼珠在在场所有人身上转过,在看到地上女儿的尸体时毫不在意地略过,最后停在了林行韬的身上。
她皱起眉,眉宇间的弧度令人疼惜,而她轻柔美妙的话语像园中歌唱的夜莺:
“请这位先生不要将这么危险的枪械对准我的孩子。”
林行韬转过头,发现在场只有他一个人做出弧度这么大的动作,其他人都陷入了静谧。
对面的雷诺瞳孔出现了颤动,一抹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
同时汗水也悄然从他的帽檐流下。
雷诺的胸膛剧烈鼓动着,枪口不知不觉往旁边偏离。
林行韬冷不丁开口:
“砰!”
一前一后响起的两声。
雷诺一惊之下开枪了。
巨大的冲击力擦着林行韬的耳畔飞过,连他很短的棕色发丝都吹散了几根。
林行韬眨了下眼,蓝色的光点就缓缓飘散开来。
雷诺骤然回神,连忙说道:“我没想打你,你、哦没事没事。”
“天哪,我做了什么。”
见他自责的同时恢复了正常,林行韬小皮鞋一转,转身扑向了夫人的怀里。
就像一个向母亲撒娇的孩子一样。
鼻尖一阵甜香,夫人本也在枪响时朝着他奔来,这时她柔软的手指立马搭在了他的背上,并轻轻地、安慰地抚动着。
林行韬顽皮地笑着说:“胆小鬼!被我吓得开枪了,还想吓唬我!”
夫人温柔地应道:“妈妈知道我的路易斯最勇敢了。”
她从身后跟着的仆人那边取出造型精致的小点心。
“你出来太久啦,妈妈一直等不到你。”
“肚子是不是饿了?”
林行韬一边叨着点心,一边回头看。
雷诺的眉毛死死地皱了起来,他想要看夫人但又不敢看。
于是最终他的视线低了点,绕到林行韬的脸上。
一瞬之后,他别开视线,看着远方说:“美丽的夫人,我很抱歉做出了那么无礼冒犯的动作。”
他摘下帽子行了一礼。
“我不该擅自做出找食尸鬼的决定,我应该等着我的上级和同事过来处理。”
夫人的指尖点去林行韬下巴上的食物渣,轻轻地说:
“不,警官先生。”
“贵族的安全是很重要的,你做得没有错。”
“我原谅你不经我允许就开枪的行为,甚至可以稍稍赦免你将无知傲慢的枪口对准路易斯的罪责。但是——”
“你的职责还未尽全。”
“看看这些愚蠢的无法保护主人的仆人吧,再看看为此担惊受怕的可怜的路易斯吧。”
林行韬下意识舔了舔黏在牙齿上的糕点。
“请继续,找出隐藏着的食尸鬼吧。”夫人叹息着吐露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请继续杀死这些仆人吧。
林行韬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仆人们默不作声,一个个跪在了地上。
雷诺有些不知所措,他额头的冷汗就没停过。
他没有想到这位美丽之极又温柔之极的夫人会下那么可怕的命令。
在那么多人中只是可能出现一名食尸鬼而已!就要为了安全杀死所有的人!
见、见鬼的贵族!
当上警备队一员的骄傲在这样轻描淡写的命令中剥落殆尽,他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和贵族的差距。
他雷诺先前真的只是在唬人啊!
他看着被夫人抱在怀里的男孩漆黑的双眼,强作镇定地说:
“尊敬的夫人,那么多人命不是我一个小警官可以决定的。”
“人都在这里,食尸鬼不会逃掉的,我的上级和同事很快就会来了。”
夫人轻柔地笑了一声,低下头在林行韬的眼角处吻了吻。
她说:“你违背了我的意愿,是吗,警官。”
雷诺忍住不抖。
她仰起脸,对着仆人说:“那可怎么办好呢,啊我知道了。”
“我可爱的仆人们,愿不愿意为我和路易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话音刚落,仆人中有人就开始颤抖起来。
——自杀!
夫人要让仆人自杀!
林行韬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这些仆人难道都爱上夫人唯她的话是从吗!还是说这个世界的贵族权力说一不二?
又或者,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林行韬恨啊,恨他现在不是自己的脸。
眼见着仆人中有人动摇,林行韬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在夫人怀中喊:“妈妈!”
“怎么了宝贝。”
“我喜欢那把枪,让我来吧!”
林行韬看到夫人嘴角处勾起了一丝带着赞许的古怪笑意。
“路易斯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妈妈永远支持你。”
林行韬一愣。
他想到了自己真正的妈妈。
他走出夫人的怀抱,来到了雷诺身前。
雷诺看着他,嘴唇抖啊抖。
雷诺想要说:“不,魔鬼,你无法夺走我的枪。”
作者有话要说: 震惊!堂堂楚始皇竟需要假扮孩子向母亲撒娇!
突然想到评论里的一个,楚始皇等于出事皇。
又从出事想到名侦探柯南——贵族少女惨死,真相只有一个!
工业邪神(五)
雷诺在说“魔鬼”。
细微的气流从他的齿缝间呼出, 又从他的嘴角抖落。
他没有真正喊出那两个对贵族来说分外合适又格外侮辱的字眼。
但他自诩是一个年轻出色的平民警官,可贵的坚持与勇气终究战胜了惊惶在他的眼里出现。
他一磕牙齿, 甚至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他猛地从某种无形的控制中摆脱。
他迅速地举起枪, 对男孩说:“别过来!”
声音有些颤抖, 如同颤动的枪口,一会对准男孩,一会对准男孩身后的夫人。
夫人伸出手指梳理着发丝, 在恍若不在意的动作中说:“我无法原谅你再次冒犯的愚蠢行为。”
她一抬眸,下半张脸展现着动人的笑容, 而上半张脸冰冷地投注着凝视。
一阵冷风吹过, 雷诺警官里边衬衣上的银链被吹得哗啦作响。
而在风衣被卷起的同时,林行韬迎着枪口毫不畏惧地跳了一步。
他在雷诺发怔的时候拉下了雷诺的一条手臂。
然后他的脸颊靠到了雷诺的风衣纽扣, 就像钻进雷诺怀里一样。
雷诺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却被林行韬的另一只手拉住衣领低下头去。
林行韬在雷诺耳边轻声说:“不准动。”
“妈妈让雷诺警官教我开枪吧!”他转身发出一声大喊。
雷诺一动不动,他的风衣猛地落下, 仿佛包裹住了他们。
风停住了, 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
“好的亲爱的, 妈妈差点忘了你还不会用枪。”
“别让自己受伤。”她温柔地补充着,眼眸如阳光下涌动的湛蓝之海,“那不是你信仰的神的力量。”
那我信仰的是什么神?不是工业之神,是这个世界本来的神——仆人口中的天父吗?
林行韬在思索中将手搭在雷诺握着枪的手上。
手上传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冷感。雷诺紧绷的皮肤的冷度和枪身冰一般的触感。
他是第二次触碰到这把枪了,但这一次注定与上一次不同。
他发现,不止枪械中有神力封存, 雷诺体内也有着神力流动。
——雷诺对工业之神的信仰使他获得了神力的恩赐!
林行韬感受着神力的流动,借用着雷诺的力量,再运用望气法的原理!
轰——
他的眼前出现了特殊的观测视野!
他本就可以看到许多诡异的现象,只是那是不可控的。而一旦他借助神力,他就可以主动地分辨出谁是食尸鬼伪装成的人类!
——这是他的本来目的,直接找出谁是食尸鬼,而不是把仆人全都杀了。
视野中,代表神力的蓝色光点从雷诺的脚下升起,转而飞舞成一丝丝的光线。同样,有光点从天上某处落下,或砸入大地,或与其他光点一样从脚下升腾旋转。
光线在雷诺周边编织成摇篮。雷诺就好比是摇篮中吸取着力量的婴孩,正在茁壮成长。
枪中的力量也蠢蠢欲动,所谓信徒与普通人用这把枪的区别可能就是:信徒在用枪的时候会达成一次神力的往互流动,从而使自己变得愈加强大。
林行韬看了一眼被枪指着的夫人。
夫人依然是那么圣洁与美丽,微笑中将一整片花园都变成了陪衬她的圣地。林行韬看着她脸上对自己露出的轻柔怜惜的表情,想到了两个字。
圣母。
不是那种被当今社会嘲笑的好心人,而是宗教中对女性的尊称。
仆人们则趴在地上沐浴着她的伟大光辉,他们将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小主人的枪眼之下。他们不发出一丝声音,就连颤动都像极了为心目中的神明而死的慷慨激动。
他们也许比面对真正的神明还要卑微和虔诚。
但是无论是夫人还是仆人,林行韬都没有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甚至没有一个人身边有蓝色的光点浮动。
就在林行韬皱起眉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他的姐姐,奥德蕾无人问津的尸体,在众多仆人的后方——
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是一道身影从尸体上站了起来。
她穿着完好无损的黄色裙子,棕色的卷发乖顺地垂下,手里的书本也好好地拿着。
她有着一双棕黑色的眼睛,眼里涌动着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光彩。
她的白皮鞋陷入了自己的尸体里,一根骨头卡在了她的双脚中间。
像是听到了什么呼唤又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她猛地往后仰起,仰到一个让人怀疑会把腰折断的角度。
她诡异地停在了空中。她看着天空,将书本平举到眼前。
在她举起书的时候,林行韬看清了书本上不认识但能看懂的字——
《尸食教典仪》,作者德雷特伯爵。
奥德蕾的脸紧紧挨着书本,林行韬勉强能看到她朝着上方咧开嘴角,咧成一个夸张而又恐怖的弧度,鲜红的舌头就在洁白的牙齿下若隐若现。
她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笑容疯狂地浏览着书页。
“哗哗哗!”
在翻书声中,她的唾沫飞溅。
她在拿舌头翻书,呼哧呼哧,像一条狗!
然后她停在了某一页。
她的嘴唇没有动,但是她的舌头正缩回嘴巴,狂乱地扭动着!
腮帮被她的舌头捅出一道道肉棱。
像在用舌头划出了一个神秘的符号,又像在念着怪异的咒语。
看着看着,林行韬的舌头也不由跟着动了起来。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暗黑之仆,我渴望着与你们的接触……”
耳边响起一声似鸟鸣的怪笑,身后的雷诺浑身一颤。
这是——
接触邪恶生物的咒语!奥德蕾召唤食尸鬼而食尸鬼杀死了她?
“咔嚓”一声,奥德蕾扭成九十度的腰仿若被折断一般向下倒去,与地上自己的尸体重合。
而那本邪恶的书被一只纤细的手拿走了。
怪异之景消失。
“妈妈,外面来了自称特殊警备队的人。”细柔的孩童声音令林行韬骤然回神。
说话的是他的哥哥卢卡斯。
卢卡斯不知何时站在了夫人身边,他抱着夫人的一条手臂,脸上甜蜜地笑着,两者的金发几乎缠在一块。
但林行韬觉得,卢卡斯变丑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夫人变美之后对比产生的差异感。
夫人没有在意卢卡斯,而是对林行韬张开了手臂,挽着的薄纱披肩如同透明的翅膀一般扬起:
“亲爱的路易斯。”
“不要怕,开枪或许比杀死一名女孩来得简单而无趣——”
“但仆人们牺牲的鲜血是给妈妈的礼物。”
“而你的勇敢与爱是妈妈最深的满足。”
仆人们齐刷刷仰起了脸,对着林行韬张开手臂。
林行韬毛骨悚然,但他没有对仆人开枪,而是念出了奥德蕾接下去的咒语。
他说:“——来啊,教导我!指引我!奉献我们的主与王!”
此时的卢卡斯被妈妈的手臂挥到旁边,他一边鼓着脸颊,一边像踮起脚,朝远处挥了挥手。
他喊:“罗斯,快点过来!”
在他喊之前就已经朝这边奔来的大狗罗斯加快了速度。
但不是朝着他奔去,而是朝着林行韬狂奔。
——如同受到某种期待了许久的召唤一般。
林行韬刚才念了召唤、接触食尸鬼的咒语!
——无法拒绝而来的暗黑之仆!
林行韬对雷诺说:“杀了它。”
在他身后的雷诺手指一动,同时被林行韬按着扣响了枪。
那只狗,不,变作狗的食尸鬼在飞奔中发生了令人惊怖的变化。
原本就长的狗脸逐渐拉长扁平,耳朵依旧尖立,两只眼珠咕噜地转动着挪到了两侧。
——变为与地上那具食尸鬼尸体一样的、似人似狗的脸。
克苏鲁神话中说:[食尸鬼,它们的脚像蹄子、脸部像狗。]
罗斯踩上了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仆人,两只钩爪狠狠扎进了食尸鬼的背部,带出泼洒的鲜血。
然后它的两条前腿腾空,站了起来。
[它们用两足直立、身体前倾,看起来就像一群狗。]
被抓到的仆人混沌地喃喃着神的护佑。
狗毛逐渐脱落,变成令人心里泛着恶心的反光的质感。
[那仿佛胶皮一样的皮肤,使人心生厌恶。]
罗斯发出鸟鸣一样的叫声,震颤着花园里的每一片树叶!
枪响了——“砰!”
蓝色的火舌狂热地舔舐着一切!
神力从雷诺体内牵引而出,与枪械内的力量交互。
雷诺周边蓝光的流动显而易见地密了一层。
雷诺变得更强了。
罗斯被击中额头,在完全现形的同时扑倒在了林行韬与雷诺的脚边,它伸出的舌头徒劳地卷上林行韬的鞋尖,露出一个可怜的被抛弃的狗的眼神。
雷诺眼前是食尸鬼最后的可怜眼神与男孩冷漠的撇下的嘴角。
他松了口气,看来就是有食尸鬼混入子爵府里变成了狗然后杀了大小姐。小少爷和夫人只是有有些贵族中捉弄人的怪癖——
但还没分清哪里有些诡异,忽然一股凉意就在他的脚下乱窜。
他想要收回枪的手指再次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枪口从食尸鬼的尸体上移过,从仆人们身上移过,越过花园鲜艳多姿的花朵,对准了最为美丽的存在身上。
——枪对准了始终张着手臂的夫人。
雷诺拼命要挪动着手臂,但他的手臂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成了男孩的傀儡。
于是枪口不容违逆意志地对准了夫人的雪白无瑕的额头。
突如其来的、深不见底的、未知的恐惧一层层地环绕住雷诺,吞噬着他!
他整个人被脚底的凉意拖入深渊,下沉下沉,无数混杂的色彩在他眼前闪现。
最后他沉到了男孩顽童般的笑容里。
整个花园陷入了寂静,只剩下入口处的几声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奥德蕾:怠惰怠惰!
刚刚在知乎上看到,《快乐星球》居然可以当成克苏鲁背景…
工业邪神(六)
原洛林公国现法琅西第一帝国洛林大区, 孚日省,埃皮纳勒市内, 特殊警备队据点。
队员有的匆匆从马车上下来, 一边整理头上的警帽, 一边派头十足地给予车夫不菲的小费。
有的则从汽车上下来, 看着计价表嘟嚷着车费足以让他在廉价的妓.女肚皮上好好睡个午觉。
两派人,一面古典,一面新潮, 但他们并肩迈入了据点之内,就如同这个奇异的时代一样相互包容。
“日安, 尊敬的队长。”队员们敬礼。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有着一张端正而威严的脸,健壮的体格将风衣撑得鼓鼓的。
“有什么发现吗?”他沉声问。
“是的。在距离伯爵府三条街的地底隧道中, 我们发现了失踪长达一周的莫尼耶伯爵的部分尸体。”队员出示了拍下的照片, 顺便开了个黄色笑话,“看来连食尸鬼们都不舍得吃伯爵大人那可怜的小玩意儿。”
“我们还从伯爵的尸体上发现了一张只剩一半的邀请函, 他似乎是在参加某个宴会后遇害的。”
队长点点头, 严肃地说:“最近食人案件频发, 公爵大人之前下达了命令,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出食尸鬼这种怪物的根源,不管是哪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还是哪个女巫的心血来潮,我们必须从上至下地保证市内人们的安全——真希望他们少去参加奇奇怪怪的宴会。”
“是的队长!”
“队长,还有一件事我们不知道要不要汇报。”
“什么事?”
“就在这两天, 一种游戏在我们市里的贵族圈子里悄然流行了起来,据说是公爵大人首先倡导的。”
“什么游戏?”
队员递出了一个古怪的像骰子一样的东西。
与一般的骰子不同,这个骰子总共有十面,黑色的底,猩红的光芒镌刻成每一面的繁复花纹,花纹还在流动着,幻化成0到9的数字。
“游戏的玩法好像是根据骰到的点数来决定接下来做的事,比如骰到0,我们尊敬的公爵大人今晚就要钻到十号女仆的裙底下。”
“可是公爵府里不止十个女仆。”队长放下架子,略微调侃着,然后并不在意地接过骰子装入裤子的口袋里,“别管贵族们的占卜游戏了,我们有了新的方向,要要把探查的精力放在莫尼耶伯爵参加的宴会上。”
话刚说完,队长忽然感觉裤子里的骰子滚了一下,但没等他拿出来看,据点外传出声音:“队长!萨利安子爵府内出事了!奥德蕾·萨利安·德·洛林小姐,子爵府的大小姐被杀死在了自家花园中!”
“正好有我们的人在那,这很有可能是一起食尸鬼做出的案件!”
听闻是贵族少女遇害,又是最关注的食尸鬼案件,据点内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
队长环视了一圈队员们年轻激动的脸庞,凝声道:“带好你们的家伙,出发!”
于是一群穿着黑色风衣、手持怪异枪械的人气势十足地走出据点。
在飞驰的大型汽车内,队员们挨在一起,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变化着。
有人好奇地谈乱着出事的子爵府:“据说萨利安子爵夫人是少有的大美人,但她和子爵大人并不常出现于社交圈内,非常神秘,你们有谁见过吗?”
“我见过!很多年前公爵大人的宴会上,当时我还是家里的继承人。子爵和子爵夫人都是大美人——他们长得很像,都是金发,不过子爵大人是绿眼睛。”
“哎呀急什么,到那多看看,说不定你还能做子爵夫人的裙下之臣呢。”说话的人猥琐地往前一抓。
“呸!我才不是那种舔女人脚的小白脸。”
“说真的,什么食尸鬼,有些贵族小姐就会乱搞,指不定就是乱搞的时候出了事,把事情推给奇奇怪怪的东西。上回不就是有人和狗……”
“闭嘴!”眼见着话题逐渐偏移到诡异的方向,队长出声喝止。
离子爵府越来越近,队长心里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他向信仰的神明工业之神默默祷告了一番。
在收敛了的沉默中,有人说:
“不过,那位奥德蕾小姐好像不是子爵夫人的亲生女吧,还有另一位少爷,他们是被夫人收养的,应该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当他们在一片安静中走进子爵府的花园里,意识到,是——
将枪对准自己美丽温柔母亲的人。
他们一下子停住了。
在他们的眼中,金发绿眼的男孩躲在一旁,脸上惊恐。
而棕发黑眼的男孩持着枪,幼小的身躯与造型冷酷的枪械形成了鲜明对比。
男孩身后,他们的同事雷诺竟不敢违逆他的动作。
对面,美丽到令他们不敢相信的子爵夫人对着儿子张开双臂。
夫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和错愕,她甚至微微红了脸,整个人如同花园中最娇艳的花朵,将自己的一腔柔软与爱毫无保留地献上。
于是反观男孩嘴角的笑,便让人从脚底下冒出一股凉气。
发生了什么?难道女孩的死与子爵夫人有关,所以男孩要报仇吗?
不!是那个男孩的关系!那个男孩说不定就是食尸鬼!
最先有人反应过来,顾不得失礼也顾不得爱惜自己的生命,坚决地冲过去挡在了夫人的面前,大叫道:
“魔鬼!怎么可以拿枪对准爱着你的母亲!”
“夫人,我们是特殊警备队,特来从食尸鬼手上保护您!”
听到这两声大喊,所有人都回过神,忽略身上的冷汗,一个个做好男孩开枪就射击的准备。
此时,队长心里莫名地对那边的夫人产生了抵触。
男孩可以是食尸鬼伪装的,那夫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终于放下古怪的抵触感,仔细打量起子爵夫人。
——好美。
他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冥冥中,一阵哆哆咯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那是一种在桌面上投掷骰子的音效,不是一个骰子,而是两个骰子一起滚动的声音。
队长盯着夫人愉悦的脸,眼神逐渐发生了变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装在他裤子里的骰子的某一面朝上,露出某个数字。而遗落在某处的另一面骰子也开始了转动。
——公爵自然不止十个女仆,所以他有两个十面的骰子,分别代表十位数和个位数。
每个参加游戏的人都有两个骰子,掷出一百以内的数字。
那么,骰出来的数字有什么用呢?
队长并不知道,他不懂游戏规则。
但一旦接受了骰子,那玩家就算什么也不懂,也已经加入了游戏。
既然加入游戏,那从此就得接受某个存在制定的规则。
[你好,我是守秘人。恭喜你加入工业之神创造的限量版神之游戏,只要将骰子带在身边,你的各种行为将会受到判定,所有判定出的结果将强制执行。]
[假如你根本不会用枪,但你投出了很好的点数,那么你将变为枪神。假如你是枪神,但你投出了很差的点数,那么你将死于自己的子弹之下。]
[……魅惑判定大成功……]
林行韬皱起眉,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电子音,来自耳边。
声音不是对他响起的,很模糊,他只听到“魅惑”一词。
他依旧举着枪,通过神力的流动压制着雷诺与他一起。
在他举起枪不过一会儿,他就眼睁睁看着夫人的脸变红,流露出一种激动暧昧的态度。
那种诡异的态度令他对夫人更加警惕起来。
夫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对自己或者说路易斯又究竟有什么企图?
只是可以为孩子一时笑闹而死的伟大母爱吗?
林行韬不愿在试探之后得出这个简单的结论。
他露出了一个顽童般的笑容,就仿佛自己的举动只是一时间孩子的玩闹一样。
——似乎也没必要掩饰,因为夫人完全没有追究他行为的样子。
就在林行韬想着是不是现在就扔下枪再次扑入妈妈的怀抱时。
特殊警备队的人出现了。
所有人都是工业之神的信徒,身上流动着蓝色的光。
而为首的人身上的蓝光几乎成了光茧,将他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有人慷慨激昂地冲到了夫人的面前,同时“魅惑”一词隐约地响起。
林行韬根据情况,扔开了枪,喊:“妈妈比我胆子还要大,一点意思都没有!”
在朝着夫人跑去的一瞬间,他的心里陡然涌出了失落感。
按下去!按下去!按下去!为什么不按下去!
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打死她!美丽的人的脑浆也是美的!那么纯白无瑕!
林行韬狠狠踩在地上,那些骤然响起的私语声才悄然退去。
不知不觉间,他朝着夫人张开双臂。
与那些仆人,与夫人一样。
夫人笑了,笑容令所有的警备队队员恍惚,以至于除了挡在夫人面前的那个,没有人阻拦。
“别挡道。”夫人说。
一团黑影闪过,“砰”得一声,挡在夫人面前的警官被一股巨力击飞。
警备队的队长对着自己的队员狠狠打出了一拳!
队员的脑袋瞬间破掉!
一群人回过神,惊恐地喊道:“队长!”
队长停了下来,此时夫人与林行韬之间毫无阻碍。
漫天的红白中,夫人一把抱住林行韬,弯下身体,用嘴唇摩挲着他的耳朵,声音轻柔:
“好听话呢,路易斯想要这样的狗吗?”
林行韬没有回话。
夫人于是说:“我知道了。”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望向队长。
队长缓缓举起枪,塞进了自己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先引出游戏啦,林行韬以后才会玩,现在先解决子爵府的异状。
对克苏鲁感兴趣的话,推荐看B站的跑团视频也就是克苏鲁游戏视频啦,比如会蹦会跳的小真冬的视频。
这章信息量其实超大的~
工业邪神(七)
子爵府的花园内, 特殊警备队的队长将自己的枪塞进了喉咙里。
没有人说出让他这样做的话,包括现场唯一有权力那样做的子爵夫人。
“不, 队长不要!”
在队员们的惊呼声中, 队长面无表情地按动了枪械。
没有谁来得及阻止, 红白喷洒的一幕再次上演。
地上又铺了一层, 恶心的东西零零散散地落在林行韬的小皮鞋前。
队长“噗通”地跪在了地上,他的黑色风衣轻飘飘地盖住了他自己的阴影。
于是渐渐暗淡的阳光下——无头的尸体与美丽的女人,沉默的男孩与呆立的男人们。
被轰开的、原本是嘴的大洞里的枪, 在众人呆呆的视线中,“咔”得掉在了地上, 然后被粘液带出一段距离, 靠到了林行韬的鞋子。
夫人露出了一个堪称悲悯圣洁的表情。
然而只有林行韬知道她并非是同情这样突如其来的惨剧,因为他听到夫人的轻声细语:
“可惜那位最近名声大噪的画家没有在这里。”
“多么美妙的灵感, 他一定可以创作出取悦我的杰作。”
她停了一下, 转向呆立的警官们。
“尊敬的先生们,我对你们的痛苦十分理解。但也要请你们谅解, 我的孩子同样受到了惊吓。”
“你们可以带着这具可怜的尸体, 还有那边的那两具, 尽快离开我的花园吗?”
“如果你们愿意。”她随意地一指远处,“那边的我的女儿,你们也可以一并带走。”
见警官们受到打击、迟迟没有动作,她继续柔声说:
“我会告诉其他人,我的女儿奥德蕾是被罗斯——那位伪装成狗的食尸鬼所杀,奥德蕾的尸体吸引来了另一位食尸鬼。”
“你们的队长失手之下杀死了队员, 然后愧疚自杀。”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淡淡地为这次事件下了结论。
警官们面面相觑,而在林行韬对面、队长身后的雷诺终于在死死咬着牙中惊醒。
只有他暴怒地大喊:
“不!我不相信!”
“我们的队长怎么会失手杀人!这比莫尼耶伯爵死于过度劳累还要可笑!”
他下意识盯住了林行韬。
“是魔鬼,是魔鬼迷惑了他!我决不承认队长自己做出了那种事!”
林行韬对着他歪了下头,他一抖,转而环视起其他人的脸。
那些一路上大胆地开着贵族玩笑的队员们,此时却好像被食尸鬼啃去了声带。
雷诺额角的青筋跳动着,初出茅庐的澎湃热血与他敬爱的队长之死令他口不择言。
“喂,你们说话啊,你们难道怕区区一个子爵了吗!”
“明明是他教会我们要有尊严,不要对贵族卑躬屈膝,不要掩盖真相!”
“你们怎么能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照顾我们的队长——队长死了依旧是罪人!他会被剥夺所有的荣誉,被晾干在神殿前!”
队员们沉默着,他们中甚至有人还在悄悄地盯着夫人看。
沉默有时候是无知,是怯弱,是愚钝。
还有可能是帮凶。
夫人饶有兴致地等着他说完。而林行韬凝视着雷诺那一双深处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此时的雷诺因为这一双清醒而凌厉的眼睛而与其他人截然不同起来。
夫人轻声说:“那他怎么样。”
林行韬对雷诺说:“区区一个子爵?”
他扬起属于孩子的天真笑意,笑道:“你真有意思,平民的雷诺警官。”
“妈妈!”他激动地伸手一指,“让他做警备队的队长吧!我相信一个胆子大的人肯定可以从食尸鬼的手下保护好所有的贵族!”
夫人于是说好。
“亲爱的路易斯,那就当做是他教你开枪的回报。”
雷诺愣住了。
两名一大一小的贵族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以自己警备队队员的身份和某些甚至可以凌驾于贵族之上的特权而自豪。
但他这时才发现,其实他什么也不是。
他再次环视了一圈拿复杂视线打量他的同事们,咬着牙,心里翻涌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最终,他看到了路易斯的眼神。
那眼神和他想象中的戏谑和冷漠不太一样。
一顿之后,他脱下了帽子,右手捏着帽前檐中间,然后身体立正。
隔着一具悲惨的尸体,他刻意不看真正给予他职位的子爵夫人,而是注视着路易斯,行了一个严谨的鞠躬礼。
带着宣誓的意味,他说:
“雷诺·克劳瑟万分感谢路易斯少爷和子爵夫人的另眼相看。”
“在下以工业之神信徒的荣誉发誓,一定会查清真相,履行身为警备员一员的责任,胆子大的我肯定可以从食尸鬼的手下保护好所有的贵族。”
“与平民。”
“希望很快就能再次见到您,再见。”
雷诺抱起地上的队长尸体,转身。
他刚才冷静的话语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但沉重而踉跄的脚步还是透露出了他的痛苦与悲愤。
其他队员也纷纷带上两具食尸鬼的尸体,告辞离开。
“一场闹剧。”夫人略微不满地说,“妈妈晚餐本来要带你们中的一个去参加宴会。”
“妈妈,现在还能去吗?”白着一张脸的卢卡斯小心地凑过来问。
“不可以哟卢卡斯,那是一个享受美食的宴会。里面珍贵的肉类处理起来很费工夫,一旦迟到了就再也享受不到真正的美味了。”
“不过,就在这几天宴会还会再次举行,我们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位厉害的画家。”
我们——夫人是对着林行韬说的。夫人想带去的人是路易斯。
而此时的林行韬注视着警官们远去的背影。天色渐晚,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就像画布中的一个个黑色感叹号,不太直的那种,但足够令人难忘。
在听到夫人说的话后,林行韬试着用道法给走在最前面的雷诺传音。
[这几天,食肉宴会,画家。]
雷诺回头看了一眼。
夫人则以微凉的指尖抚弄着林行韬额前短短的刘海,这些原本在眉毛之上的刘海顿时被拨弄到了眼睛里。
林行韬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夫人那张令人窒息的脸已经放大到了他的眼前。
他几乎没忍住心脏一停。
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被美的。
啊你不要过来啊!
但是那么近的距离,面对面地看,夫人的脸真的放大好几倍都看不见任何瑕疵。
湛蓝的眼珠如同溺毙人的大海,纤长的金色睫毛就如同海面撒下的阳光。
温暖的光在她的眼周摇摇欲坠,林行韬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指,指节刮过了那柔软的眼角。
夫人眨了一下眼,睫毛轻柔地扫过了林行韬的手指。
林行韬感觉自己的手指伸进了一片荡漾着的幻梦中。
倘若夫人去参加宴会,就连她的嘴唇色号都会令所有贵妇人疯狂追寻吧。
——夫人变得更加美丽了,或者说,魅力更加高了。
她背负着美丽,成为美本身,凡人是不可能那么美的。
再这样下去的话。
林行韬简直想发出呐喊:这谁顶得住啊!!!
然而,从指尖烧起的微微暖意却很快就消失了,转而升起的是浑身颤起的凉意。
因为林行韬冷不丁地听到夫人说:
“亲爱的宝贝,哦我最爱的路易斯,你太棒了。”
“谁能知道,那群蠢货怎么能知道,他们怎么配知道。”
“——是你杀了奥德蕾呢。”
“……”林行韬控制不住地手一紧,捏了一把夫人的脸。
夫人贴住他的手指滑了一下脸颊,随后看了看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卢卡斯,起身往宅邸走去。
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穿的不是那种被风一吹就贴身的裙子,裙子无法勾勒出她的身形,但她的身姿依旧迷人。
林行韬再次看到了诡异的景象。那个曾在餐厅上方出现的长条状影子,在夫人的脚下随着高跟的落下而移动。
长条中间鼓起了一大团,由于林行韬的注视而强烈地跳动了一下。
等夫人走进宅邸,林行韬再次转过头,他看到卢卡斯一脸震惊地盯着他。
等等,我不是,我没有啊!
杀奥德蕾的是他路易斯,和我林行韬有什么关系!我不背锅!
然而卢卡斯忽然急促喘息着,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恼怒。
金色的卷发围绕着他小小的脸,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一种甜蜜的可爱。
然后他转身朝夫人离去的方向跑去。
他下定决心般喊道:“妈妈,是我!是我才对!”
“我不管!是我杀了姐姐!”
“咕噜”一声。
转身的一瞬间,林行韬看到他的一只湖绿的眼珠往上转动了一下,几乎翻成了一个白眼。
但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诡异。
卢卡斯的眼球疯狂地朝眼眶之外移去,鲜红的神经在眼眶里一闪而过。
终于,在眼球锲而不舍的跳动中,卢卡斯的眼眶往太阳穴那移了一大步。
林行韬觉得,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那么卢卡斯现在正面的长相——
肯定恐怖而丑陋。
卢卡斯再一次地变丑了。
仿佛想到了什么,林行韬摸上自己的脸。
他产生一个疑问:那么我的长相有没有变化?
他朝着餐厅跑去,准备照照镜子,身后跟着一群从地上爬起来的仆人。
而在他身后的身后,有一具诡异的、不知为何被所有人遗忘的尸体——奥德蕾的尸体。
它动了一下。
与卢卡斯一模一样,它的眼珠也往脑袋两侧移去,同时,整张脸变尖起来。眼睛像是长在脸凸起的两侧。
——那是食尸鬼的长相。
作者有话要说: 想起许多up主在可以捏脸的游戏中捏的古神长相——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被你吓哭了。
你不要过来啊!
莫挨老子!
工业邪神(八)
林行韬从餐厅的桌子上拿过镜子, 对准了自己。
镜中的男孩长相俊秀,漆黑的眼珠明亮而清澈, 就在这时, 他的两颗眼珠咕噜一下往上一翻, 嘴也猛地向外凸起——
哦没有没有。
林行韬看错了不好意思。
他没有变丑, 也没有变成食尸鬼。
他甚至变得好看了些,主要变化在他的眉眼处——那被夫人亲吻和抚摸过的地方。
总有人说好看的脸蛋是被上帝亲吻过的,难道夫人的亲吻也有这样的魔力吗。
天渐渐黑了, 他坐在椅子上,仆人们端来重新烹饪的美味食物。
造型精致的灯盏逐一亮起, 那似乎既有煤气灯也有新式的电灯, 在工业浪潮冲击之际,子爵府也并不是完全固守传统。
食物的味道依旧鲜美, 女仆说是“鸽肉卷饼”, 但目睹了各种尸血飘洒后,林行韬没什么胃口。
钟摆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摆着, 在勉强咬完最后一片卷饼后,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夫人和卢卡斯都没有在餐厅里享用晚餐, 其他地方都黑逡逡的,整座餐厅像是悬在黑暗里的一片孤岛,而仆人们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
暗之仆从。林行韬念着这几个字。
暗之仆从指的就是食尸鬼。
夫人说是路易斯杀了奥德蕾的时候,林行韬手指一紧。
警备队的人想不到,林行韬也想不到,他们都以为是化成大狗罗斯的食尸鬼杀了奥德蕾。
特别是林行韬在看过那段异象后, 清楚地肯定是奥德蕾自己召唤接触了食尸鬼。
但夫人说是路易斯杀了奥德蕾,假若夫人没有说假话——那么那只食尸鬼是路易斯?!
不,林行韬觉得不是。
他想到了异象最后拿走那本书的纤细的手。
那本《尸食教典仪》极有可能与路易斯有关,甚至就是路易斯交给奥德蕾的,所以夫人才会说是路易斯杀死了奥德蕾。
想到这里,林行韬问仆人:
“姐姐的皮鞋找到了吗?”
仆人回答:“找到了,在罗斯的狗窝里。”——这说明的确是罗斯直接杀死了奥德蕾。
“姐姐之前手里拿的书呢?”
仆人回答:“少爷是说你给小姐的那本书吗?我们没有找到,可能落在了花园里,然后被过路的仆人放回了书房,书房之前确实有人进去过呢。”——不,是被一个有着纤细的手的人拿走了。
而书房的话——
林行韬抬起头,越过楼梯。书房在二楼。
在往书房走的时候,他自己补全了最有可能的事情经过:
这一天,奥德蕾、卢卡斯、路易斯三个人一起玩捉迷藏,奥德蕾找,另外两个人藏,被抓到的人就永远也吃不到爱吃的东西。
在捉迷藏开始前,路易斯给了奥德蕾一本书。
于是奥德蕾被书吸引了,没有去找他们,而是坐在秋千上看书。
然后她就召唤接触了食尸鬼罗斯,被拖到花园的角落里杀害。
到这里为止,林行韬是比较肯定的,而接下来他做出了猜测。
接下来,路易斯重新回去拿走了书,然后到书房自己,由于那本书的诡异——不管路易斯自己是否清楚这本书的诡异,他都在下楼梯的时候被书夺去了生命,从而导致了林行韬的穿越。
而由于了诡异的书,路易斯的身体也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比如可以看见一些诡异的事。
——完美的推理!
压抑的氛围中,林行韬甚至给自己开了个玩笑:身体虽然变小了,但头脑依旧聪明!
他走到了二楼的书房前,按他的推理,那本书应该还在书房里。
书房的门是白色,金色的扣环,下方还是一个钥匙孔,里头插着一把银色的钥匙。
他直接推开门,拎着手里的灯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中,他能看见脚底下绘着天使与云端的蓝黄色地毯,再走远一些就能看见白色的长靠背扶手椅,椅子上是一条毛毯,椅子前是一张鎏金铜饰中央桌。
林行韬将灯放在了桌子上,映出了边缘的签名:埃皮纳勒,伯爵托马斯·莫尼耶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乐观者,永享美食,永葆青春。
莫尼耶伯爵,林行韬记得先前雷诺警官说过这个人,[这比莫尼耶伯爵死于过度劳累还要可笑],这个伯爵看来是个享乐派,不知道他和夫人是什么关系。
林行韬继续往前走,前面是玫瑰金的书桌与书桌椅,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瑰丽的光。
书桌后世巨大的靠墙的深色木质书柜,从左到右,林行韬一共数到了十二个。
五颜六色的书封为这间阴嗖嗖的书房添上几许明快的色彩。
这个书房里大概有近千本书。
他执着灯先照了一下书桌,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翻着堆在一起的书本。
从《法琅西第一贵妇之死》到《法琅西的哪个城市最适合居住》再到《蒸汽时代到来,新世纪开端》,主题应有尽有。
就在林行韬觉得那本书可能并不在书房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情。
一开始的时候,卢卡斯是从楼上跑下来的!
会不会是他拿了那本书!
然后卢卡斯也被书影响,做出了各种诡异的事!
林行韬猛地站起来,提着灯向外走去,而外面,一片黑暗。
一阵凉风吹过,他手里的灯,熄灭了。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像鸟一样地怪笑起来。
......
卢卡斯气喘吁吁地追着他的妈妈。
夫人明明走得不快,但卢卡斯就是追不上她。
终于,夫人在走进某个通道前停住,回过头。
她拧起了眉毛,柔声说:“卢卡斯,你知道,没有其他事的话,妈妈的夜晚不喜欢被打扰。”
卢卡斯连忙说:“我知道,妈妈。”
“只是,我也想跟着妈妈去宴会。”
夫人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将手指捏住了卢卡斯的下巴。
“妈妈在上一次你们玩捉迷藏的时候说过吧,下一次不是三个人的捉迷藏,妈妈也要一起玩。”
“卢卡斯,你没有记住妈妈的话。”
“妈妈还说过什么,亲爱的告诉我。”
卢卡斯颤抖着说:“我记起来了。妈妈说,下一次捉迷藏,最后被抓到的人妈妈会带他去参加宴会,他会成为妈妈唯一的孩子。”
“所以,今天不是我和奥德蕾、路易斯的捉迷藏,而是妈妈来抓我们。”
夫人将卢卡斯的脸仰起,卢卡斯柔软的金色卷发缠住了纤长的手指。
“你看,路易斯记住了,你却没有记住。哦,奥德蕾也知道,她不是和你们打赌了吗,最先找到的人,再也吃不到爱吃的东西。”
夫人继续温柔地抚摸着卢卡斯的眼眶,说:“奥德蕾太会藏了,你们以前玩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她,所以路易斯,哦聪明的路易斯,他杀死了奥德蕾,使她失去了游戏的资格。”
“亲爱的,你在害怕吗?”
卢卡斯在这样的问题下剧烈地颤抖着,他错位的眼眶里眼珠鼓起,想要贴近夫人的手指。
卢卡斯茫然地说:“妈妈,他们变得好奇怪,路易斯怎么会、怎么会杀姐姐,书怎么会让姐姐变疯……”
“妈妈,你也好奇怪,为什么,明明还是那么温柔。”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怀里的一样东西掉在了地上。
那是一本书,名字是《尸食教典仪》。
卢卡斯说:“我也、我也变得奇怪起来,妈妈,我只记得绝对不可以被找到,我又为什么会去舔那片果肉呢,这样,不是先被妈妈找到了吗。”
“我、我想要保护路易斯,妈妈,我好像是这么想的,但是我现在好难受,我不想输给路易斯。”
夫人轻声说:“因为你还不够疯狂,亲爱的,你还保有可怜的善良与理智。”
“但你错了,你看路易斯,他是多么地完美,你能看出是他杀死了奥德蕾吗?你能看出他今晚就要杀了你吗?”
“他呀,甚至读完了这本书,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念出了上面的咒语,将那群警备队的蠢货玩弄着。”从卢卡斯身上掉下来的书飞到了夫人的手里,夫人说,“这是一本神秘的书,它记载了许多有趣的东西,占卜、交.媾、巫术,以及。”
“——复活。”
夫人给了卢卡斯一个冰凉的拥抱,书本在拥抱的同时被塞到了卢卡斯的手中。
“这本书,你会变得伟大。”
“游戏输了的孩子是不配成为妈妈的孩子的,亲爱的。”
“但是亲爱的,你是妈妈的亲生子,我们有着同样美丽的金发,你还有着来自你爸爸的绿色眼睛。”
“我给你一个机会。”
“去吧!去那具被所有人忽略的尸体旁!”
“去你姐姐身边,让被你弟弟杀死的姐姐帮你!”
“去复活她!让奥德蕾以食尸鬼的姿态重新降临在这个世间!去杀了路易斯!”
“抛弃你所有的理智,将你的全身心,奉献于我!”
卢卡斯抱着书,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夜晚的凉风将她的薄纱往后吹去。
她转身往后而去。
她走进了一个地下室,光从四面的墙壁渗出。
地下室中,躺着一具残缺的、美丽的尸体。
尸体的面容与夫人非常相像,金发柔滑如缎带,披在赤.裸的全身。
夫人拨开金发,叹息着埋在了那冰凉的脖颈边。
两者金发交缠,莫名地旖旎与诡异。
而夫人的嘴唇逐渐炽热,她往下而去。
她张开了嘴,既像是要细细品尝这具美味的尸体,又像是要亲吻它、膜拜它的每一寸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路易斯把书给奥德蕾,间接造成她的死亡。路易斯自己读书,翘掉了。
书最后被卢卡斯从书房里拿走了。
今天的捉迷藏是妈妈找三个孩子,只有最后被找到的才能活下来。
本来应该是卢卡斯活下来,但林行韬穿越过来了,而卢卡斯又因为偶然的善良先林行韬被找到。
至于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悬念!
工业邪神(九)
“荡.妇!四肢朝天、放浪形骸的荡.妇!”
花园的角落里, 卢卡斯捧着书,表情扭曲地大喊。
他的声音激动而兴奋, 又尖利得像一把刀, 刮走他仅剩的理智与善良。
“你淌着热汗, 冒着腥臭的毒气!”
“你厚颜无耻、满不在乎地露出——那臭不可闻的烂肉与骨头!”
“你在骄傲吗!你的骨架像鲜花一样开放在花园的土地上!”
“我赞美你!”
“必不可让苍蝇在你腐臭的烂肉上嗡嗡作响, 必不可让粉红的嫩肉里钻出肥美的蛆虫!”
“假若你因毒气而膨胀,假如你因虫子们的繁殖而像极了复活——那不是我要给予的复活!”
他喘了口气,翻动着书本。
《尸食教典仪》, 作者是德雷特伯爵弗朗索瓦·奥诺尔·巴尔福,第一页上写道:[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亵行, 但我只是尝试说明某种行为及信仰而已。剩下的事情, 交给上帝判断就好。]
这是一本被天父教会列为禁.书的书,但在法琅西的神秘学爱好者手中隐秘地流传着, 最后伯爵被抓, 但由于他是贵族,一切的惩罚都不了了之。
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