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两个路口,一边燃烧着熊熊烈火,靠近已觉得灼热逼人,一边空旷安静,似乎是条什么东西都没有普通的小路。
地面的迷题只是简单的一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顾易只在领悟心法剑式上颇有天赋,至于谈玄论道,却还差点,尤其现下心急,又被烈火炙烤,越发想不出来,答案到底会是哪一边。
“吱——”
忽然,尖锐而细小的声音响起在脚边,顾易低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老鼠从靴子边蹿过,大约是被方才的巨响惊扰的,慌不择路地乱蹿了一会儿,但是十分谨慎地从右边的小路退了回来,然后一头扎进烈火之中。
顾易瞬间大喜过望,动物天性趋吉避凶,既然往左边,说明左边一定安全!
他忙追上去,大火将他的整个人吞噬掉,灼热的高温让他浑身剧痛,连呼吸都几乎暂停。
但所有错觉都只有一瞬间,穿过火海后,高温瞬间褪去,他身上没有任何被火焰焚烧的痕迹,这条路是安全的。
察觉这个方法可行,他两眼放光,又追了上去,施了个小法诀,制住了藏在角落里的大老鼠。
给老鼠脖子系上根绳子后,顾易满意地将其举到面前。
有这个站东西,通关无忧!
到了下个路口,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将老鼠放到左边路口,老鼠嗅了一下,死也不肯进去。
放到右边,他毫不迟疑的钻了进去。
真乃作弊神器!
有老鼠在手,简直无往不利,余下三个路口,很快走完,马上便是最后一条路口。
这些岔路口的终点分为几类,如钟离非进入的,便是最危险的房间,以他的能力也要脱层皮才能脱身。
第二类便是普通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标注出口的地图一张,请你滚蛋。
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来人能完美猜中所有答案,每次选择都契合玄青的心意,进入他那座神秘的悟剑室,得到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朝暮春秋卷》。
顾易自衬,换了兰危来这里做题,准确的概率也不会比他更高。
他进入正确房间的概率,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留下百分之一,是他想谦虚一下。
最后一个路口,不管怎样选,至少他都不会进入最差的那个房间,所以他心态有些奇妙的放松,没注意到老鼠的选择十分迅速,而且显得有几分急切。
一踏入那条道路,他才惊觉不对。
攻击都是真实的!
……
从布满机关的道路狼狈走出,顾易身上已经布满了好几道伤痕,这还是他后期连忙换了精灵身躯的原因,若以全程都是他本人,难以想象会以怎样的状态走出机关阵!
既然这次选错,那么他进入的也不会是正确房间了,他将斩烟霞还鞘,心想,那只老鼠,可真是该死。
就算要滚蛋,也要把老鼠捉了,出去找十只狸花猫陪它玩。
这个房间与顾易想象的不同,并不是冷冷清清的送客点,而是布满了生活痕迹,有床,有书桌,有四处散落的书的似乎是卧室的地方。
他捡起看了下,都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心法,甚至许多是门派世家的绝技,任意一本放出去,都足以令天下人疯狂。
可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耳畔似乎有轻微的声音,咔嚓咔嚓……他听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很快确认方位,来到角落一个柜子旁。
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地上散落了一些细碎的栗子壳,顾易胸膛起伏,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实觉造化弄人,竟至于斯。
他一路费尽心机,经历万难,没想到竟然因为一把栗子翻了船!
他打开柜门,抓住里面饿得两眼放光、抱着栗子不肯撒手的老鼠,将其提到自己面前,一时又是好气,又是无语,千头万绪,竟然不知道怪谁。
好你个玄青,卧室里面还藏零嘴!
好你个老鼠,鼻子比狗灵,这么远都能闻得见一把栗子!
自己也该怪,竟然把全部希望,只寄托在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身上。
他深觉疲惫,看了老鼠半天,想自己若是出手打这只老鼠,更没意思,于是将老鼠放下,回身,坐在了玄青的书桌前。
做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原著里兰危能逃出那个房间,只因为当时钟离非与房内剑阵打得“墙为之倾,地为之裂”,所有机关,悉数破坏。
一力降十会,其实也没有错,暴力通关到到这个程度,若非被兰危捡漏,这一卷神书确然会被钟离非得手。
其实顾易心底还有一个念想,等到墙体倾倒,地面开裂的那刻,他再从这个房间出去,说不定会比兰危,离藏书的房间更近。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过“放弃”这个词。
想通之后,他甚至拿起玄青桌上的心法闲读,打发下时间。
不过这些心法,并不比顾家和玄尘山的高明多少。
他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只乱翻着玩。
这一翻,便发现了,书里面藏着的东西。
他全部倒出来,里面是一封封信笺。
落款竟然都是钟离非。
玄青消失之前,可以说在这世上最恨的人,便是钟离非,对一个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有恨,也恨得有限。
大多时候,极端的恨都是由深刻的爱转化来的。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一对分手的爱侣,而是这世上曾经最要好的挚友,最明白彼此的知己。
第39章 轮回千面(4)
玄青在极乐鬼窟中曾写下的他的生平, 虽然没有作假,但一个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又怎是短短数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顾易知道他的所有故事。
如果要让他对玄青道人做一个评价,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天才。
他出身富贵,从小衣食无忧,顺风顺水, 然而仅因为偶尔见到日升月落, 意识时间流逝, 光阴难留, 便生出求道之心,可见慧根。
之后便毫不介意散尽家财,求仙问道, 实在是知行合一, 行动力非凡。
但他虽然从小习武,尚气任侠,于武道一途,实在没什么天分, 行走江湖,能一切顺利, 只因出手阔绰, 名声在外, 大家卖他一个面子……加上遇到事情, 还能花钱消灾, 没人和财神爷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功夫三脚猫, 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险, 没见识过真正的江湖。
后来生出修道之心, 散尽家财,流浪在外,四处碰壁,才明白自己从前何等幼稚。
他年纪太大,根骨平平,想要拜师已无人肯收,武艺同样稀松,在这偌大的江湖,实在什么都算不上,从前有钱时只觉做什么都很顺利,这时却发现,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拜师无门,前路似乎断绝,但他偏不服气,心想求仙之法,也不是神仙下凡所授,都是凡人所悟,既然旁人能行,他为何不行?
从此他隐居山林,专心悟道,虽然书里没写,但顾易能保证,起初这几年,他除了点痱子,估计什么也捂不出。
换做旁人,毫无根基,耗个几年,悟不出什么也就算了,但玄青偏不。
这几年时间于他,或许也是有些帮助的,后来他下山,继续四处求访,这次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两眼一抹黑,多少有了些自己的感悟,遇到同道中人,也能说得上来点东西,他也正好有了机缘,十分巧合的,得到了一个小门派的修炼心法。
他五年悟道,加上十来年的习武基础,被这本心法带进门之后,如同红炉点雪,瞬间开窍,阻碍他几年的瓶颈忽然突破,灵感源源不断从头脑中迸发。
求道五年,他下山半年,已能自创心法。
就此名声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邀他论道,真理越辩越明,他在一场场清谈之中,感悟越来越多,进步越来越大,见识也越来越广,没过几个月,竟然到了能帮人改进心法的地步。
这一年,他三十一岁,修仙刚刚入门,仅学会练气入体,已经在修界远近闻名。
因为他的天赋不在武道,不在修炼,而在研习功法上。
普通心法他只用看一眼,便能明白其中缺陷,通读三遍,便能提出行之有效的改进方法。
名声传开之后,有人敬佩,有人不屑,有人尊他为师,有人嘲讽他沽名钓誉。
他不悲不喜,等闲视之,穿一身麻青道袍,瘦得仙风道骨,整日除了悟道,很少做什么别的事情。
因为他见识了越来越多的所谓修道之人后,愈发意识到,所有名门大家的心法,其实都存在巨大局限,以这个心法求仙,至死也不过比凡人身体强健些,能力大些,寿数痴长个百来年,实在称不上真正的“神仙”。
他有预感,自己如果能集百家所长,必能创立出一门比现今世上所有门派都要厉害的心法,真正的超越凡人,不老不死,做到名副其实的——陆地真仙。
他这个想法,旁人知道了,大多只当作笑话,一笑了之,背地里估计也没少嘲笑他异想天开。
唯独一个人不同。
那个人是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修道天才,他虽然离经叛道,行事狂悖,然而却真心欣赏他的才华,信任他的能力,无论别人如何嘲讽,他都坚信,玄青终有一日,能创立出世上最了不起的修仙心法,让天下人为之震撼。
那个人,就是钟离非。
天才惜天才,玄青虽然已经名声在外,但声望也不过集中在散修与小门派之间,真正在修界有地位的名门大派,并不屑于接触,只有钟离非这种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又对修炼十分狂热的人,会抱着看他笑话的心态,来找他的茬,矬矬他的锐气。
不打不相识,正因为钟离非眼界开阔,思想灵活,更能看出玄青的独到之处。
玄青也并非小气之人,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开始有了来往,互相请教。
两人一个擅长写,一个擅长练,玄青需要钟离非实践他的想法,钟离非也常常为玄青的奇思妙想所折服,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他们对至高心法的狂热追求却一模一样,又能彼此互补,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彼此的人了。
随着交往越来越深入,友谊便越来越深厚,钟离非目中无人,视天下英雄皆为敝履,唯独对玄青推崇备至,那段时间他十分活跃,四处参加各路活动,用玄青为他写的功法,骄傲打败每一个人,赢得每一次比试。
有人问他缘何进步如此神速,自己如何才能像他一样厉害,他大笑:“我有阿玄,你有么?”
玄青愈发出世,断了外界往来,只会与钟离非风雨对床,联床夜话,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的新思路。
有一次,他想起从前之事,觉得世上之人都带着重重面具,对不同的人,便展露不同的面貌,实在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若是能写出一门这样的功法,想必很有意思。
钟离非自然支持他的决定,而后便有了《轮回千面》问世。
以钟离非唯我独尊的本性,原本并不屑于去做别人,但他性格实在颇有两分邪气,在修界树敌也不少,有了《轮回千面》后,外貌千变万化,捉弄、离间、吓唬、戏弄这些仇家,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本就乖张,认识玄青后修为大涨,又有这么邪门的功法傍身,行事便越来越肆无忌惮,放辟邪侈。
在某次修界的盛会上,他因为一言不合,与人大打出手,仗着修为高深,竟然剜去了对方双眼,给他下了剧毒,让他在台阶磕头千遍,大喊“是我有眼无珠,眼盲心瞎”,嗑完喊完,才能解毒。
这举动令在场之人大为震怒,尤其被他剜眼下毒者,还是鲸海派的掌门邹俞齐,修为很过得去,在当地也颇有声望,却被他如此不留情面的对待,所有人都觉得心底发寒,似他这般恣意妄为,若不教训,岂非随时轮到自己?
于是在场八个门派,三个世家,一起结成联盟,追杀钟离非,质问他为何如此辣手。
钟离非被围堵在白云谷,重重包围之下,也未露惧意,只洒然道:“非议玄青,便如非议我本人。”
而后打伤面前几人,扬长而去。
众人知晓真相后,越发震怒,原来不过因为邹掌门无意之中,说了几句玄青的坏话,便让他如此对待,此人如此暴戾,偏偏进步神速,如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成大患!
钟离非那时尚不知道旁人所想,虽然知道得罪了人,但也不惧怕什么报复,几日后玩够了,便一如往常地上山找玄青,给他带去糖炒栗子和清酒。
但这次上山,他却没有见到玄青,只收到一封冷冰冰的断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