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呵着冰冷的手,又往山丘后躲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钟渝虽然功力被废,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旧比钟离非更加棘手。
以他这样奸诈狡猾的性格,又有《轮回千面》傍身,不知道兰危能不能应付得了。
他心底担忧,垂下睫毛,犹豫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兰危。
这时又听外面道:“你带来的那个娘们和那个尸怪,怎么不带进来跟我们一起?有那个尸怪在,我们岂不是更有胜算?”
钟渝淡淡道:“她没有修为,跟来只会冻死。那尸怪也是一样,这里用不上他,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黄毛鬼与胖子两人不置可否,沉默下来,两人还担心另一问题,低声议论起来:“兰危在,那精灵一定也在……他娘的,这精灵当着我们的那个啥……岂不是他不许我们动手,我们就得照做?”
“不会吧,这都多少天了?没有解毒,他说不定早毒发身亡了?”
“希望如此,否则他在的话,勒令我们不许动手,我们岂非只想照办?”
“到时候再说……若他侥幸还活着,就请这个钟渝小兄弟,先将他解决。”
“你们说的是谁?”钟渝奇道。
胖子讪讪道:“好教小兄弟知道,兰危身边素来有个精灵,形影不离,这个精灵狡猾,上次使炸,让我们两个认了他做师父。我们俩兄弟,需得乖乖听他的话,届时若交手起来时,他叫我们不许动手的话……”
钟渝闻弦音而知雅意:“所以你们希望,到时候我能第一是我先杀了那个精灵,免得左右为难?”
黄毛鬼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钟渝笑道:“好说,到时小弟帮两位办了就是。”
顾易暗算,不知道他这会儿出手去将这几人杀了,胜算如何,会不会将兰危引来?会不会将钟离非引来?
他在迟疑,外面胖子两人和钟渝显然熟络起来,开口道:“钟兄弟不远千里来找教主,诚意可见一斑!那个尸怪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身边怎样还带那样娇滴滴一个累赘。看样貌,你们也不像一家人,不知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非跟着我罢了。”钟渝说得漫不经心,“她认识那个尸怪,就想跟着,我看她善解人意,体贴周到,跟在身边,勉强做个消遣……”
“那便不是弟妹了,哈哈,钟兄弟一表人才,谁家女子看了不会心动?轻轻招手,便有人自荐枕席……长途寂寞,不用白不用!”
这话说得下流,钟渝笑笑,权解释道:“我不过看她同是蜀地的人,有几分缘分罢了,她想投靠亲戚,却糊里糊涂,连亲戚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笨成这样,好在路上乖觉,不会给我惹什么麻烦。”
“钟兄弟果真古道热肠,那女子若识相最好,要是不乖,等回去了,有教众帮你调教一番,保管百依百顺……”
顾易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十分不耐,只想立即出去打断他们,这时听到他们说到这个女子,心中却是一动,蜀地到凤安的女子,本就不多,又认识谢忘归的,除了顾然,便不作其他人想。
顾然竟然在钟渝手里!
顾易听到此处,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出去找钟渝质问,可转念一想,钟渝如今还不知道顾然身份,那她便是安全的,若自己冒昧开口,让他猜到顾然和自己的关系,必定第一时间杀顾然泄愤。
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出去杀钟渝不难,难点却在,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附近兰危或是钟离非的注意。
——所以,现在到底是回去提醒兰危,还是先出去救出顾然?
亲疏有别,本该显而易见的抉择,这会儿竟让他陷入两难。
不过,此处离兰危更近,还是先去提醒一下兰危好了。
他扭头准备原路回去,这一抬脚,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脚一直深陷在积雪中,他驻足许久,不敢稍动,脚竟和地面冻上了,这时一拔腿没能拔出,忍不住便发出了声音。
那三人耳力都不算差,都听到这道声音,齐齐停下脚步,向此处走来。
顾易已将脚拔了出来,但全身冻得半僵,这时要逃也难了。
“好巧,许久不见,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啦。”三人走到面前,顾易来不及思索,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又看向黄毛鬼,道,“好徒儿,我要摘你身旁那朵雪莲花,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他往黄毛鬼身旁那个山丘上一指,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有朵雪莲开在石峰之上,被积雪半掩着。
他如此轻松,大家反而拿不准深浅,三人之间,隐隐以钟渝为首,他不说话,黄毛鬼也不敢擅自动作。
钟渝负着手看他,轻轻一笑:“你哪里不适?我身上有药,一定比这雪莲花疗效更好。”
顾易轻哼一声,语气清脆,却不理他,自言自语般叹道:“花儿啊花儿,你生的这么漂亮,我才会摘你下来好好赏玩。可有的人又丑又坏,那药一定也又臭又苦的,却想和你比,唉,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钟渝被他骂成这样,依旧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探究地打量他。
他虽然语气轻松自然,毫无惧色,似乎底气十足,但长睫凝冰,脸色雪白,显然不胜严寒。
“你想摘花而已,兰危也不肯陪你么?你俩既然婚约在身,他竟然这么不体贴你……小心所托非人呀!”
顾易知晓他在打探情况,依旧笑吟吟的:“他在和钟离教主探讨那劳什子神书的细节,我听也听不懂,呆着没意思极了,就自己溜出来玩儿。……你们现在是准备去找钟离教主么?他现在恐怕没功夫理会你们呀。”
胖子奇道:“教主和你们在一起?他不是你们不听话,要来捉你们处死么?”
顾易大摇其头:“我小命都被教主捏着,怎么可能逃跑?教主见到我们,就解开了里面误会,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毒发身亡,不是教主帮忙,还会是什么原因?”
胖子无黄毛鬼原本将信将疑,这会儿也全信了,他说得不错,他未服解药,却没有毒发身亡,反而还活蹦乱跳的,除了教主帮他续命,还能有谁?
黄毛鬼信了这番话,伸手用力去够,将那株雪莲摘下,上前送给顾易。
顾易拿着把玩一下,抬头笑道:“谢啦,好徒弟!下次再找你玩儿!”
“慢着!”
他扭头要走,钟渝忽然喝了一声,顾易只好停下脚步,钟渝盯着他的背影,缓步上前:“既然教主和你们在一起,我这里有重要的事要请示教主,你带我们去见他。”
“带路可以啊……”顾易缓缓转过身,眉头一挑,“可我不想给你带。”
“耽误教主的事,你负责得起么?”钟渝声调严厉。
“好大的威风。”顾易并不上当,皱眉反驳,“可我不是你们瑤山的人,没有给你带路的义务,耽误了事情,是你自己无能,要问责,也问不到我头上!”
说罢,继续又往前走。
“我知你不敢带路。”钟渝朗声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敢让我们去,你巧言令色,装模作样,说这么多,不过是让为了自己能顺利脱身。”
他又追到顾易身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就因为我说了你坏话,便挟私报复,造谣污蔑。”顾易转头看着头,冷笑一声,又看向一旁的黄毛鬼胖子二人,“我要带人过去,也不会带你——我只带他们两个,你们同意便去,不同意,也可以不去!”
黄毛鬼和胖子心底的天平又偏向了他,上前劝道:“不然我们先过去?见了教主,再和他说你的事。”
顾易催促道:“你快些决定好。我怕冷,要早些回去。”
钟渝上前两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你怕冷,这么冷的天,不怕冻死在雪地里?”
顾易作出一副甜蜜的神色:“外人黏人,我也只能出来玩上一会儿,若不快些回去,他定要出来找我了。”
钟渝好整以暇:“那好,我们就在这等他找来。”
顾易心中一冷,反问道:“他在为教主讲解神书,敢耽误教主的事,你就不怕死?”
钟渝却好奇起来:“神书当真就这么神奇?”
顾易冷冷道:“不知道,你去问问呗。”
钟渝低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不会说,可你会,神书你定也见过……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第93章 是风动(4)
顾易听到他这番话, 竟不觉得离奇,世上或有人能甘居人下,但绝不是钟渝。
他笑得更真诚了:“这你算盘便打错了, 那些内容晦涩难明,佶屈聱牙,让我记我都记不住。你还指望我告诉你。”
钟渝咬住牙齿, 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背过。记得住, 便活, 记不住, 便死。”
看来他是绝不肯轻易放他离开了,顾易心中发冷,并没有去问他难道不怕兰危的报复。
他会说出这种话, 就是打定主意, 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他说的,天这么冷,他冻死在这,也是常理之中。
顾易只能面色凛然, 冷然道:“我一句也没记过,你就算杀了我, 依旧如此……只要你真敢动手。”
“你猜猜, 我会不会不敢?”钟渝勾起唇角, “我说过了, 你死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凶手……就算知道, 他还真有能力替你报仇么?”
顾易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 缓缓向后退步, 想远离他再飞走。
但钟渝显然知晓他的打算, 在他试图飞走时,伸手一下抓住了他的翅膀。
……
一夜过去,这汪高山湖泊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上又落满积雪,琉璃世界,澄澈皓白。
冰层虽厚,但也并未冻实,只打了几下,便露出一个寒气逼人的水窟窿来。
钟渝按住顾易的脖子,让他看向这个窟窿,看着他被塞了白布的嘴巴,恶魔般低语。
“我记得你不会水,这水够深,够冷,你只要下去,手脚就会像被刀子缠住一样动不了。不知道你会先失温冻死,还是被水淹死?”
“……等你死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面对伴侣,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将神书的内容坦诚相告,你说是不是?”
顾易气愤起来,狠狠瞪向他。
他果然存着这种坏心。
钟渝见他生气,反而大笑:“生气了?生气就对了,要怪只怪你这个精灵,回回与我作对,今日有机会,我难道还会放过你?还有,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语气阴森森的,咬着牙道:“我杀不了这个故人,只能先送你上黄泉路了,下辈子记得,少管闲事,少惹不该惹的人。”
说罢用力一推,将他推了下去。
顾易闭上眼睛,远处还听到黄毛鬼与胖子的交谈。
“真就……这样让他死了?”
“哥,他死了咱俩便少了一个负担。不然他活着一日,咱们兄弟就一日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咱们仨守口如瓶……谁也不会知道……”
钟渝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远去了,顾易在水中,正如钟渝方才所说,水寒如刀,一寸寸割在他的躯体四肢,上次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换回自己躯体,运功抵抗,才有活命机会。然而头晕目眩,加之全身失温、肌骨被冻得刺痛,他摸了几下,竟也掏不出那个人偶。
闭气已到了极限,四肢也已经木僵,难以动作。
他抬头看着透着白光的湖面,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片雪白。
他眨眨眼睛,终于无力行动,疲惫地闭上眼。
忽然,“噗通”一声。